像是那个半仙儿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夏灼弯下身把那张纸条捡起来,再回头,刚才说话的一男一女已经不见人了。
她看了眼纸条,又看了看后面空荡荡的路口,最后随手一揣,把纸条放进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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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风禾下午那一觉睡得很沉,沉到是被陈朝阳的敲门声叫醒的。
屋里宋女士不在,就他一个人在沙发上从下午睡到晚上。
陈朝阳站门口拎着他书包,瞧了眼屋里的人,头发有点乱,右边翘起一撮毛,神情恹恹一看就是刚睡醒,但脸色比早上看着好很多。
陈朝阳顺手带上门,往里迈了一步,“陆啊,你没事吧?医生怎么说啊。”
陆风禾接过自己书包,转身往沙发走,“没事,就是感冒。”
检查也查不出毛病,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陈朝阳跟着过去,有点担心,“你这次感冒这么久,你挺长时间没这么病过了。”
陆风禾人靠沙发上,坐没坐相地敞着腿,懒洋洋的,丝毫没当回事儿,还有心情调侃,“总不能是四年前道士的预言要应验,我还是和我哥一样活不过十八就得没了吧。”
“呸呸呸,别瞎说。”陈朝阳拍他,“不吉利。”
陆风禾书包垫在身后,腰上忽然觉得硌得慌,他拽出来捏了下,“这什么?”
他说着随手拉开拉链,拿起来看,是瓶酸奶。
“不是你的吗?”陈朝阳回忆说,“我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班长拿给我说这是你的啊。”
陆风禾想起那小棉花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勾起抹弧,也没说不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宋女士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今天一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真有点儿饿。
现在拿着那瓶酸奶,不客气地开盖儿喝了口,还不错。
一直撂在旁边备受冷落的手机这时冷不丁震了下,他顺手接过来看。
宋女士:【在家吗,我找了个大师,待会儿下来见见。】
老妈这是又求神卜卦去了。
陆风禾指尖点了点,敷衍一句。
l:【改天吧,今天难受,起不来。】
这种时候只有这么说比较管用,不然宋女士指不定能想出些什么招叫他下去。
他松松握着那瓶酸奶,手机一放,又重新靠回沙发上,微仰着头,浑身没骨头似的,嗓子又干又哑,“四年快到了,我可能又该走了。”
陈朝阳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不知道。”他无奈扯了下唇,“得看那道士这回算得是哪儿。”
在这件事情上他已经完全躺平了,完全没挣扎一下的意思。
陈朝阳同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被他这两句搞迷糊了,“真有这么玄乎?”
陆风禾胳膊搭在旁边,闲哉哉地偏头看他眼,“假的。”
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要走啊?
陈朝阳皱着眉苦思冥想,想了会儿,只觉得像一团乱麻的死局。
陆风禾算是他最好的朋友,高中不在一起,但他总来找陆风禾玩儿,虽然陆风禾这人有时候说话嘴特毒,但没坏心,待人大方真诚,很有魅力。
陈朝阳知道四年前因为那道士的话,陆风禾户口本上一家包括爷爷奶奶在内全都从京市迁到东江,算是举家迁移,如此兴师动众,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为。
只是家里图一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想让他活着。
陆风禾的生活一直就是个普遍的二代日常,家里人不要求成绩,学校爱去不去,书爱读不读,反正坐吃山空也够大鱼大肉吃完这辈子,只求他健康长大,为人正直就好。
直到两年前陆风禾知道他哥哥的存在,才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好像都在扮演一个白月光替身,别扭又拧巴,背地里想尽办法把自己和陆川行区分开来。
家里没有祖上基业,以前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是陆川行死后,家里正赶上第一批电商,江南服装生意才突然发家,头一个儿子没来得及过上好日子,就让老两口含泪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他们把所有没来得及给出去的爱和优越物质生活,都加倍的,报复性的补偿在陆风禾的身上。
如果他们对他不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陆风禾大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说走就走,头也不回,但偏偏他在这个家享受了得天独厚的物质条件和一家人成倍的爱。
算算四年时间也快到了,如果按照当时那道士的话,四年一迁,高中一毕业,他就又该走了。
他今年十七岁,爸妈已经58,先后两个儿子,那是他们耗在其中的36年。
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一个道士预言牵动全家迁居,一切都是以他为中心在转,每当他看着宋女士鬓角的白发,就算不情愿,他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十七八岁,高三,别人在深夜畅享自己的未来,跟朋友聊理想的城市,想去什么地方上大学。
只有他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未来,看不到以后,甚至不能决定自己在什么地方生活,更别说去什么地方上学。
到时候全凭那道士一张嘴。
指南往南,指北往北。
之后他可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种田,也可能在养鸡。
主要看哪个活儿能“消灾保命”。
就连筒子楼和附中都是上个月临时卜卦算出来适合“养人气”的风水宝地。
他就像四年为期的候鸟迁徙,也像只衣食无忧的金丝雀。
每天无所谓的在这人间混日子。
有人说陆风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家庭圆满,物质优越,一家人宠着爱着,围着你转,你想干什么干什么,这富二代的金汤匙,多少人磕破脑袋求都求不来。
可万事皆有代价,加倍的爱无形之中让他肩上担起了两个人的使命,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死去的哥哥陆川行。
陈朝阳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别想太多,你哥是你哥,你是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担。”
不过这一点大部分时候,陆某人死咬着不肯承认。
“别矫情。”陆风禾懒懒掀起眼皮瞧他眼,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什么也没担。”
陈朝阳知道他不想谈这事儿,也识趣岔开话题,“学校的东西我都给你拿回来了,明后天你还去吗。”
陆风禾随口说,“不去了,没意思。”
还有两天就放假,再说他去了也不是为了学习。
宋女士给他转学附中的理由美名其曰。
风水养人论。
可真够扯淡的。
-
寒假前剩余的两天,他当真没有再来。
不过才一周时间,前桌那个卫衣帽子一扣就开始睡觉的背影忽然不来了,夏灼还有点不适应。
离校前的卷子陆续下发完毕,陆风禾那一份陈朝阳都利索帮他打包收好,把“铁子”这俩字演绎到极致。
寒假,深冬。
不在学校,她估计挺长时间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最后一面,还是周一早晨下自习,她见他胳膊撑在桌沿,半低着脑袋,惨白着一张脸,整个人没精打采的样子。
本来也没什么,但一想到她转身走掉的瞬间,少年抬头,目光灼灼朝她看过来那一眼。
她忽然才后知后觉,他当时是有话想说吗。
是有话,想对她说吗。
像倏然跌落湖面的纸船,慌慌张张地摇摆几下,才稳住船身,继续向前。
越想,就越不是滋味。
明明就只是生个病而已,怎么就好像成了故事里临行前的最后一眼。
而她成了那个随手制造遗憾的女主角。
夏灼思前想后,最后点开微信,假借班长身份明知故问,慰问同学,客气道,【陆同学,放假前新发下去三张历史卷子,两张数学卷子,陈朝阳都拿给你了吗。】
消息震动一下。
小区的小花园内,陆风禾正敞着腿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看着前面大爷在健身器材前秀了把绚丽舞姿。
他刚把猫从宠物医院接回来,旁边陈朝阳抱着猫,要猫儿子认他当干爹。
陆风禾掏出手机,视线洋洋洒洒扫过一遍,随后落在这段话开头生疏又客气的称呼上。
陆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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