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辛怒气冲冲地来回渡步,好不容易将燕离归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复述完后,长袖一挥,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回首一瞧,却见太后在高坐上支额假寐着,只手中佛珠在慢慢地捻。
寇辛:“皇祖母你怎么不生气!”
太后微微睁眼,“有什么好气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母子两在哀家面前装了这么久,暗中会对哀家下手也不出奇。”
早年她身处中宫,这些手段更是常见。
“倒是你,”太后有些惊奇,“居然能按得住脾气,没有打草惊蛇。”
寇辛霎时动作一僵,干巴巴道,“辛儿倒也没那么笨吧,我就一个人,他们有两个,我若是冲上去,方才就得被杀人灭口。”
话说得夸张了些,但也不无可能。
太后直起身,眼周皱纹遍布,眼神却极为精明,“说吧,在场除了你,还有何人在?”
寇辛语气一顿,支支吾吾道:“只有辛儿在,哪有旁人。”
太后凤眸轻眯,眼神一厉。
寇辛霎时住了嘴,好一会儿才撇撇嘴,“那皇祖母您先答应我,不能治他无故前来行宫的罪。”
太后可有可无地颔了下首。
一刻钟后,寇辛将在他寝宫里等他回来的燕京涵领了过来。
燕京涵深深拱手俯身,“臣擅离职守,又潜入行宫,任凭太后处置。”
寇辛心一紧,用眼神哀求地看向太后,示意他皇祖母别忘记他们刚刚说好的事。
太后斜睨了寇辛一眼,冷哼道,“哀家可以不治你的罪,得看你拿什么来换了。”
燕京涵:“二殿下在宫中称病告假,却连夜赶来行宫,此时再奔马回去,不一定赶得上城中宵禁。”
太后不动声色地反问:“你有什么法子?”
燕京涵:“臣可修书一封,让城中守卫将今日的宵禁提前片刻。”
太后眸光一闪,突然沉声道,“淮亲王,你可知在哀家面前夸下海口却做不到的后果?”
燕京涵单膝跪下,“那就请太后数罪并罚。”
太后冷眼看了燕京涵半响,并未出声。
皇祖母怎么言而无信!寇辛急的忍不住想站起身,明明皇祖母前些日子还与燕京涵在立冬那夜谈笑风生,怎么今日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寇辛急道:“皇祖母。”
太后瞪了寇辛一眼,总算挥了挥袖,“允。”
“谢太后。”燕京涵站起身。
太后眼不见心不烦,再次挥了挥袖将二人都赶了出去,又让大宫女宣了梁院判来问诊。
寇辛还未踏出寝殿,听罢又忍不住往回走,小声急道,“皇祖母都晓得梁院判有问题了,怎么还宣他来问诊。”
燕京涵回首将寇辛拉住,微微摇了摇首。
为了不让其余人发现,在大宫女进来前,燕京涵就戴好了半面具,一身毫不起眼的黑衣,微微低头避让着旁人目光,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一双绿眼。
燕京涵将寇辛拉上了轿子,才将人放开。
寇辛一路上憋得难受,轿内只有他们二人,他忍不住询问,刚启唇燕京涵就用拇指按上寇辛的唇,微微摩挲了一下,才无声道,“隔墙有耳。”
寇辛:“……”
寇辛也跟着无声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声?”
燕京涵将寇辛抱在怀里,贴耳道,“先回去。”
燕离归连夜赶来行宫,得知燕离归踪迹后脚追来的燕京涵也是如此,他疲惫地微微靠在寇辛的肩上,阖上眸。
寇辛再急,此时也不好意思再闹他了,只能乖乖任人抱着,“到了我叫你。”
燕京涵没有回应。
寇辛以为燕京涵累得睡过去了,便不再出声,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宫人抬轿时摇晃的步子,让轿内的二人也跟着微微晃着。
寇辛跪坐在燕京涵的腿上,一时也忍不住被晃得闭上眼,他睡不着,心里头在胡思乱想着。
过了好一会儿,寇辛的耳边才突兀地响起一声又轻又低的气音,“想你了。”
气流呼过寇辛的耳后,引起一片酥麻,他心脏又开始慌乱地跳起。
寇辛装没听见,殊不知燕京涵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红透的耳廓。
燕京涵低低笑了一下,胸腔的震动感传到坐在他腿上的寇辛身上。
寇辛忍了片刻,才小声道,“我才不想你,我一个人在这行宫内过得可逍遥自在了。”
燕京涵语气便有些低落下来,“是吗?”
寇辛却不出声了。
二人一路无话,回了寝宫后就将下人屏退。
寇辛见燕京涵在书桌上用纸条匆忙写完一行字,他没去看上边的内容,只见燕京涵在窗前招了招手,一只小白鸽赫然飞来停在他的手上,惊得寇辛瞪大了眼。
燕京涵将卷起的纸条放进信筒内,用指腹轻轻抚了抚小白鸽的脑袋,手掌轻轻一挥,小白鸽就向天际飞走。
“这是我府上养的信鸽,它能将信传到我在金吾卫里的亲信中。”燕京涵道,“他是老淮亲王留下的人手之一。”
寇辛困惑道,“当真能将宵禁提前?”
燕京涵颔首,“不用担心。”
燕京涵:“是不是想不通太后为何还要以身试险?”
寇辛连忙点头,一脸求知欲地看着他。
燕京涵细细道,“太后是为了得到梁院判手中那张有问题的药方子。”
寇辛皱起眉头,“可是在宫内,皇祖母饮的那个药方子都无人瞧出问题来,在宫外怎么就……”
燕京涵:“这新的药方子紧急之下,恐怕不像先前的那般滴水不漏,而且我猜,太后在行宫内的用药怕是早就信不过太医院了,定会在民间寻信得过的大夫来瞧。”
寇辛瞪大眼,“你怎么知道——”他下意识说漏嘴,想起长公主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万不能将此事说给外人听后,又紧急捂上嘴,闷声道,“我什么都没说。”
燕京涵碧眸微微出现一点笑意。
寇辛倾身过来捂住燕京涵的双耳,“那你什么都没听见。”
燕京涵只好应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寇辛:“你不知。”
燕京涵失笑着低低“嗯”了声。
他又道:“总之自会有人来替太后看出梁院判待会儿呈上去的药方子有何问题,就算太后这里无人能看出,若是呈给圣上呢?”
寇辛似懂非懂,凭直觉道,“皇舅舅不会轻易相信的,虽然皇舅舅脾气好,但他一向谨慎,还一直偏袒燕离归。”他气道,“皇后娘娘多好啊,还给我送了那么多漂亮衣服,皇舅舅是不是瞎了——”
燕京涵又用指尖按上寇辛的唇,神色凝重。
寇辛泄气,拖长嗓音:“好我不说了。”
燕京涵:“而且就凭太后在宫中留下的人手,梁院判跟文贵妃之间的旧情不出一夜就能查个干干净净。”
所以太后半分都不急。
可单单就这两样,并不能彻底将文贵妃与燕离归按死给太后投毒的罪名。
可谁让燕离归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疏漏,他暗自出城的行踪偏生让燕京涵知晓,又偏生让寇辛瞧见了。
天都要他死。
太后只需将证据都递给皇帝,只需在皇帝震怒时,让其寻不见原本在宫中养病的燕离归。
可太后手中无人,燕离归有一句话说的无错,后宫不得干政,即便是太后于帘后听政的那两年,也插手不进兵权。
燕京涵连夜赶至京城,就是为了补上这一环,就算太后没有召见,他也会在寇辛走后自去请见。
燕京涵将这一通利弊都说给了寇辛听,寇辛听罢仍云里雾里,实在做不到燕京涵与皇祖母这等走一步能看百步的本事。
寇辛甘拜下风,仰脸问道,“所以太后不会再有事了,对吗?”
那个梦终于能改变了一点吗?
皇祖母是被文贵妃与燕离归害死的,与燕京涵没有半分干系,现下反而是燕京涵在背后的推动救了皇祖母。
燕京涵颔首,“嗯。”
很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却让寇辛彻底地放下了心,他似乎终于改变了什么。
寇辛微微弯了弯眸,一直以来对那个梦的恐惧在无形中轻轻被燕京涵这低低的一声吹散了。
寇辛咬了咬唇,突然定定看着燕京涵,“那你会有事吗?”难保燕离归知晓后,不会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像个疯狗似的能咬下水一个人就拖着谁去死。
燕京涵沉静半响,摇了摇首,“不会。”
寇辛:“当真?”
“当真。”燕京涵匆匆说完,碧眸突然移开视线,看向门外,“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寝殿立即传来奔跑声。
燕京涵刚戴上面具,殿门就被人推开。
禾彩捧着被寇辛落下的玉瓷碗出现在殿门口,欲哭无泪道,“世子,您知不知道奴婢找了您多久!”
寇辛后知后觉他将禾彩忘了,干笑一声,“禾彩姊姊,要不今日你不用跟着我了,拿着我的令牌,去领些银子玩去?”
禾彩当机立断:“那可不行,世子,刚刚长公主府可派了人来。”
“长公主让您速速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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