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太后想讨个清静,让寇辛每晨来寝宫请个安,就由寇辛在行宫里上房揭瓦地玩去了。
但寇辛独自一人,宫女太监们领他去的那些地方,好看是好看,偏生一个陪他闹的人都无,寇小世子都快无聊死了,那温泉池子都让他两日内泡了五六回。
恨不得让人把他那群国子监的狐朋狗友连带喻誉也一同接过来。
寇辛夜里梦回朦胧间都不由想,若是燕京涵这回再揭窗子进来,他说不定都会想着让人留下。
白日寇辛又暗自唾弃自己。
不过两日未见,他才不想他。
寇辛爬在亭子前的栏杆上,拿着鱼食往湖里随手扔去,禾彩捧着放虾肉鱼食的玉瓷罐,“此乃先帝当时来行宫小住时,亲自挑选的龙凤锦鲤种。”
寇辛瞅了眼手中的虾肉,闷闷不乐,“可不,吃得比本世子还金贵。”
禾彩为难一笑,矮了矮身。
太后现下食不得荤腥,全行宫上下都跟着吃斋素食,一日两日还好,时日一多,哪怕寇辛再有孝心都受不了了。
寇辛垂首看着湖里的争相抢食,闹得水花四溅的龙凤锦鲤,轻轻眨了眨眼,转过头认真道,“禾彩。”
禾彩恭敬道,“主子有何吩咐?”
寇辛犹豫了一下,虽然因为跟喻誉跑城郊钓鱼那事,他现在都吃不进鱼,但这么久没尝荤腥,寇小世子还是决定试一试,他指了指湖面,“你吩咐人捞一条上来。”
禾彩浅笑,“是,世子若是想养,奴婢定挑一尾最好看的捞上来。”
寇辛摇首,认真道,“不是养,是吃。”
禾彩:“!”
她“砰”地声跪下来,“世子万万不可!这可是先帝——”
寇辛将手中的鱼食都扔了下去,用帕子边擦拭着手,边掀袍起身,“一条畜牲我都动不得?”
禾彩迅速改口,“太后娘娘——”
寇辛微微眯眸,笑了一下,“只要禾彩姊姊不说,谁知晓本世子是用来吃的?”他精致的眉眼微弯,笑唇轻勾,“禾彩姊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禾彩被那明媚的笑晃了下眼,耳边又是寇小世子一声又一声的“姊姊”,心一横,忍辱负重地垂下首,“禾彩必守口如瓶。”
寇辛挥了挥手,“去罢。”
昨日寇辛在行宫乱转游玩着,找了处平日鲜少有人经过,已经荒废的宫殿,他暗暗把火折子跟几把枯木都扔到那了,早就打算偷些肉食去烤了吃了。
寇小世子回想自己在京时大鱼大肉的日子,又看了看眼前吃条他最不喜欢吃的鱼都得偷偷摸摸的凄凉境地,眼前恨不得一黑。
禾彩吩咐人将鱼捞起后,拿了个玉瓷小碗盛在其中,跟在寇辛后头来至那处荒废的宫殿。
寇辛好不容易找到昨日他藏起来的那些东西,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对着那条无知无觉,游得极其欢快的锦鲤比上比下。
汤泉行宫已经荒废许久,纵使太后来此小住,不经常用到的宫殿也很少修缮翻新。
此时冷风吹过破败的房檐,禾彩背后发凉,忍不住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四处望了望,他们在这偏殿的一角,在房梁的遮掩下,天光似乎都阴凉许多,‘‘世子,要不奴婢带您找个亮堂的地?’’
寇辛摇摇匕首,“外边儿可是有守卫巡逻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禾彩只好应是。
寇辛正左右比划着,半天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对这锦鲤下手。
禾彩却突然注意到寇辛捡的那几根枯木有些发潮了,委婉提醒道,“世子,湿柴是生不起火的。”而且就这么几根小树枝,估计鱼还没熟,火就熄了。
寇辛用指尖戳了戳,的确有股湿意,这几根树枝他昨日从园子里的地上捡起时还是干的,放在这里好生藏着,怎么突然就湿了?
兴许是昨夜下的那场小雨,估计是吹了斜风,雨洒在了上面。
寇辛不再纠结,“你且去膳房偷两根过来?”
禾彩只好应是,“那世子在此处等奴婢回来,此处荒凉,或许会有虫蛇之物,您可千万别乱跑。”
寇辛乖乖应了声,催着禾彩赶紧走。
禾彩一步三回头,片刻后总算离开了。
寇辛用一根枯树枝搅着玉瓷碗里的水,逗了会儿鱼,蹲了一会儿,有些无聊地站起身四处瞧了瞧。
等禾彩赶回来时,荒废的偏殿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个装着锦鲤的清透玉瓷碗。
寇辛迷路了。
他方才因为无聊,便四处转了转,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反而越走越荒凉,只得心底祈求他能遇见巡逻行宫的守卫,把他带出去。
走了好一会儿,寇辛才听着人声,他正想奔过去高声拦下,愈走近却发觉有些不对。
这道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殿下,这是老臣新拟的药方子,请您过目。”
“不用了,本殿知晓梁院判是个拎得清的人。”
燕离归!
寇辛讨厌他到刻在骨子里都不会忘记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
燕离归此次根本没有随行前来行宫,更不用提前几日皇帝就带着仪仗回宫了,现在留在这的除了太后只剩下寇辛自己,根本没听到宫里传二殿下前来的旨意。
寇辛直觉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问题,他停下脚步,轻声走近,躲在拐角处的梁柱边,竖耳听着。
年迈的梁院判颤颤巍巍地躬身道,“老臣日夜都在铭记娘娘当年恩情,对殿下的忠心更是日月可鉴,此次出卖消息,导致太后搬离宫中的人,定不是老臣所为,望殿下明鉴。”
他“砰”地声跪倒在地。
燕离归眉眼不复人前温润,冷厉异常,他微微笑道,“本殿已查清人选,知晓你是清白的,但太后已经对太医院起了疑心,可她一直将你视作心腹,梁院判不会对太后心生有愧罢?”
梁院判磕头道,“这新的药方子与前些时日被太后摒弃的那张药方子虽有所不同,但一样会催发先前日积月累留下的毒素,殿下跟娘娘请放心。”
寇辛听到此,已经恨得咬紧牙,他握紧了一双拳,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给燕离归的脸上来一下。
居然真的是他们母子二人!
皇祖母平素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何至于下此狠手!太后也是燕离归的皇祖母!燕离归怎能如此狠心!
寇辛气得挽袖便想冲出去,还未动作,便听燕离归又道,“不错,你倒是个忠心的。”燕离归眉目舒展开,亲自俯身将梁院判扶了起来,“比燕京涵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识相许多。”
又关燕京涵什么事?
寇辛动作一顿,忍怒又缩回柱后。
梁院判怪道,“难不成泄露此事之人正是淮亲王?”
燕离归道,“不错,先前本殿看他可怜,还照拂过一二,谁料他攀着本殿暗地发展人手,如今出息了却反过来咬我一口!”他愈说愈气,“自从那日淮亲王府一宴后,他就为了寇辛那个蠢货不再联系本殿,这次又为了寇辛,还插手太后一事!”
“当真是要反了天了,真以为本殿会顾忌着老淮亲王留下的几个迂腐武将跟那个没脑子的朝九歌!”燕离归咬牙暗恨,“待日后本殿荣登大位,本殿通通让他们死!”
梁院判惶恐道,“殿下!慎言啊!”
燕离归睨了他一眼,冷笑,“有什么说不得,这也是迟早的事,父皇一直属意的都是本殿,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不立中宫嫡子为太子。”
“若非太后一直在对父皇妖言惑语,这东宫之位本殿早就坐上去了,她一个后宫妇人也敢非议朝事。”
寇辛炸了。
骂他骂燕京涵骂朝九歌都罢了!但燕离归竟然将皇祖母比作什么后宫妇人!
就连他都听说过早年皇舅舅初登大位,是太后的雷霆手段震住朝野众臣,朝中不知还剩太后多少人手,若非当年太后对皇帝拱手让权,哪来的燕离归母子今日因皇舅舅的圣宠就敢胆大包天地对仁寿宫下手,觊觎东宫之位!
燕离归当真该死!
寇辛撸起袖子,就想冲出去给他一脚,身后却突然出现长臂将他搂住,正想惊呼,口鼻却都被捂住。
寇辛心跳震耳欲聋,正想挣扎,却听见耳旁响起来人熟悉的气音,“是我。”
燕京涵将寇辛紧紧抱在怀中,用气音低声道,“切莫冲动。”
燕离归怒完,突然冷声问:“本殿听闻,燕京涵在行宫里得了太后的青眼?”
梁院判应道:“是,淮亲王前些日子还陪太后与长公主用了立冬的晚膳。”
燕离归连连冷笑,“他为了兵权同朝九歌日夜筹谋,想让父皇同意他年后去往战场,收腹威武将军在边疆留下的人手,本殿偏偏要让他这一算盘全都落空。”他眉眼阴鸷,“让他在京城当一条人人都可踩在脚下,永远也爬不起来的虫。”
寇辛睁大眉眼,气得差点没跳脚。
燕京涵将寇辛紧紧搂住,不让他像个炮仗似的冲出去。
寇辛委屈得一双眼都红了,眼神都在说,他骂你!
燕京涵好不容易才让淮亲王府重现昨日荣光,寇辛嘴上不说,可每日去太学都能瞧见燕京涵疲惫得神情,就连这几日在行宫,对方都得日日去看手下递上来的公文。
可燕京涵现下为了他,却得罪了燕离归。
寇辛不懂朝政,可也知晓二皇子一脉在皇帝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朝野上也遍布了不少人,根脉错综复杂。
燕京涵如今却根基未稳,若是燕离归出手,他绝不会好过。
可若不是今日这一遭,恐怕寇辛永远也不知晓,太后此次搬离宫中,燕京涵在背后究竟会因此付出些什么。
寇辛抑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耳中嗡鸣作响,心知燕离归连太后都敢下手,若是他此时冲过去,他能安然无恙,可难保燕离归不会对燕京涵下死手。
寇辛忍得一双眼都红了。
燕京涵却用手捂住寇辛的耳,轻吻他发红的眼尾,安抚着怀里炸毛的小猫,他附耳用气音道,“莫气,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我不在意,你也不用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走点主线,不耽误小情侣腻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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