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赌服输。”谢沂道,“何况这是殿下自己的决定。”
兴许是赌约二字戳中了齐大人的痛脚,久负盛名的都察院第一刺头很快败下阵来,拂袖而去。
临走时,还颇为沉痛地看了贺兰奚一眼。
身处矛盾中心而不自知的贺兰奚终于慢吞吞察觉到了什么:“你们的赌约……是我?”
谢沂对此避而不谈,只道:“子容和姜小公子乃是同窗,亦是至交好友,他知你与姜家的关系,必然会尽己所能照拂与你。”
言下之意,齐思义是可信之人。
“如此说来,齐大人与先生不和其实都是假象。”
不想谢沂摇了摇头:“不,是真的。”
贺兰奚:“……”
是他浅薄了。
赌约一事,谢沂倒没有藏着掖着,隐去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同贺兰奚交代了缘由。
当年姜家的案子尘埃落定,姜令宜眼见没了转圜的余地,带着幼子入冷宫前,曾请求他二人莫要再继续追查,只期望能够保全幼子,安稳一生。
偏偏事与愿违,姜令宜亡故后,贺兰奚也紧跟着出了事。
“齐子容对臣本就颇具微词,见殿下处境艰难,又同臣这样的人纠缠不清,自然痛心疾首。”谢沂说着,又笑了笑,“他始终记挂着你母亲的交代,不愿让你掺和这些。”
却忘了当年的无辜稚子已经长大,冷宫那座旧笼,关不住想要振翅高飞的鸟儿。
一时间,贺兰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所以,谢沂口中的那位故人,说的便是他母亲?
这些日子,谢沂也并非真的想要疏远他,他只是在等。
等他做出选择。
是受人照拂安于现状,还是走向一条荆棘密布的艰难道路。
想通一切后,贺兰奚不自觉笑起来:“看来,是先生赢了。”
谢沂:“你很聪明。”
这一刻,一些疑惑的事情顿时有了答案。
难怪上一世谢沂做了辅政大臣后会费心为姜家平反,原来不止为了让已经驾崩的永明帝泉下难安,以此彰显他的权势手段,更有这样的故旧情分在。
他对自己的百般纵容,处处方便,想来皆是因此。
至于为何会在休沐的日子忽然进宫,又恰巧路过他落水的地方……
想必是老天为他重获新生找的合理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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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帝病才好,还没进六月,便急不可耐地张罗着要去行宫避暑。
贺兰奚同他这位薄情寡义的父皇在怕热这一点上倒是像极了,往年一入夏,稍有动作身上便渗出汗来。
只是冷宫荒芜,少不得事事自己动手,常常因此汗湿了衣衫。
故而一年四季当中,贺兰奚最厌恶的便是夏天。
知晓此事后,永明帝笑着说了句“还是小七最像朕”,宫人往他住处送冰也送得愈发勤了。
说去避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一应事务却筹备了足有十余日,等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从皇城出发,正好六月初一。
行宫就在都城郊外,依山而建,附近还有一方天然湖泊,紧靠着皇家猎场。
秋猎在即,届时万邦来朝,大魏自然不能在骑射上落了下风,永明帝通常也会借此机会开放里面的马场和靶场供人练习。
也是因此,永明帝每年来一趟行宫这样看似骄奢的行为,朝中言官竟无一人反对。
贺兰奚的马车跟在贺兰笙后边,两边由禁军护卫,而唐运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居然也屈尊做起了护卫。
想也知道是谁安排的。
“唐指挥。”贺兰奚撩开帘子冲他道,“官道宽敞,同向而行,这回可没什么狭路相逢的事了,总盯着我做什么?”
唐运一板一眼答道:“这是陛下的命令,还请殿下见谅。”
什么陛下,若非某人多嘴,父皇怎会想起这桩两三个月之前的旧事,生怕他惹是生非。
分明是贺兰锦那厮挑衅在先!
贺兰奚偷偷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问:“谢云归呢?”
“谢大人在京中善后,过两日便到。”唐运有问必答,但绝不多说一句话。
贺兰奚大感无趣,遂又放下了帘子。
队伍行进了半个时辰后,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贺兰奚没忍住看了一眼,是一名身着盔甲的将士乘一骑快马而来,直奔永明帝车架去了。
唐运见他目光一直追着那匹快马,难得多嘴一句:“那是北方边关驻军的盔甲,应该是有战报回来了。”
贺兰奚伸手接过方元递过来的冰镇梅子,评价道:“马不错。”
边关传来的消息十分令人振奋,听闻萧将军连破数城,一举夺回失地,眼见就要逼至塔木人的大门口了。
永明帝大喜,抵达行宫后便宣布三天后要大宴群臣,随后又陆陆续续给贺兰奚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贺兰奚来者不拒,尽数收了,让方元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虽然赏赐每个人都有,他的却格外丰厚些,连皇后也不得不跟着做做样子,着意添了许多。
“都收起来吧。”贺兰奚摆摆手,不甚在意,也没看送来的都是些什么。
方元倒是兴奋得很,一面清点一面感叹道:“殿下果然是有福运之人,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贺兰奚嗤笑道:“我哪里有什么福运。”
平生所有的的运气,才换来一次重生,不过是老天看他可怜罢了。
没想到方元对此深信不疑,说:“并非奴婢奉承,连陛下身边的清一真人都说了,殿下乃是福星,往后好日子必定还长着呢。”
“清一真人?”贺兰奚骤然警觉起来。
无缘无故,他为何要在永明帝面前这样说?
“是啊。”方元不疑有他,“这清一真人能治好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想必有几分本事,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是好话不是。”
贺兰奚思忖片刻,不再深究:“说的也是。”
送来的东西林林总总堆了一屋子,方元这边清点完了,便由其他宫人陆续搬走。
贺兰奚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忽然瞧见一根黑皮金边的马鞭,不由眼前一亮。
“等等。”
手里托着马鞭的侍女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他问负责清点的方元:“这是哪里送来的?”
“似乎是锦衣卫指挥使唐大人。”
唐运?
他怎么会……
贺兰奚一瞬间福至心灵,想起一个可能,眼中不自觉噙了笑意。
他们从都城到行宫走了一个多时辰,倘若快马加鞭,至多半个时辰,一来一回,时间正好。
贺兰奚将马鞭拿到手里细细看了一圈,在执鞭的手柄处找到了两个隐隐约约的“柒”字,顿时心头一跳。
旁人只当“柒”是他在诸皇子中的排行,其实“柒柒”乃是他的小名,只因他母亲生辰是四月初九,而四九拆开正好是七七之数。
此等私隐之事,谢沂如何得知?
若说贺兰奚原先对谢沂的故人之说只信了六分,如今则全然没了疑虑。
“这个我留下,其余的都收起来吧。”
握着这上好的马鞭,贺兰奚有些惆怅地想道,他还不会骑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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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谢沂从京中动身,唐运接到消息,奉命替永明帝前去迎接。
不巧的是,唐运前来禀报时,贺兰奚也在,父皇长父皇短的求了半天,欢欢喜喜地也跟着去了。
唐指挥不得不把这位难伺候的小祖宗一起带上。
贺兰奚仿佛察觉不到他的不情愿,坐在马车里极不安分,左一句右一句地同他打探消息。
唐运不胜其扰,无奈道:“殿下,您有什么问题,不如等谢大人到了当面问他,微臣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算了。”许是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贺兰奚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谢云归何时能到?”
话音刚落,唐运便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贺兰奚似有所觉,从马车里探出头去,却只见长长的官道一路延伸至山坡,向里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当中。
少顷,尘土飞扬,错落纷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领头一匹通体乌黑的宝马率先从山坡里冲出来,端的是一马当先,意气风发。
不过几息的功夫,便来到了贺兰奚面前。
“殿下怎么也来了?”
贺兰奚被老狐狸说话惯有的语调叫醒,回过神来,一身飒爽骑装的谢沂已经顶替了唐运原本的位置,此刻正在车厢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来……接你。”说完这句话,贺兰奚猛地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马车车厢,一时间红了脸,整个人立时缩了回去。
外头传来一声轻笑:“谢殿下厚爱。”
不多时,马车调转方向,所有人也都跟着他放慢了步调。
贺兰奚这才突然发现,除了他,皆是一人一骑,轻装便行,带上他之后反而拖慢了行程。
贺兰奚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先生。”
“嗯?”
虽然看不见,可贺兰奚就是知道他在外面。
“那根乌金马鞭是你让人送来的?”
谢沂没有否认:“殿下不是想学骑马吗?”
贺兰奚心想姓唐的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同谢沂传消息倒是勤勉。
“我从前竟不知,先生的马术这样好。”说到这里,贺兰奚忍不住想撩开帘子再看一眼。
谢沂轻易便猜中了他的心思:“殿下谬赞,臣的马术算不上好,不过……教教新手倒是绰绰有余。”
贺兰奚只当他答应了:“那便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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