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生活有多无聊呢?但孤独本身也是一种苦修。
只是真的有人耐得住寂寞吗,一天两天的还好,十天半个月了,见过的人也还屈指可数,望月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她虽然不是活泼的个性,可降谷一句话都不说,快把人憋死了。
没想到居然还有客人会来拜访——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那位工藤侦探!”
“您过奖了。”
望月看了好几下眼睛,完全确认站在面前的人,就是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您是来找谁的?”
这问题实在太傻了:公寓里总共就住了两个人,自己又没什么名气,总不至于是来找哈罗的。
工藤新一的目光看向了客厅里,和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人对视。
很久没见到了,上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之前,只看外表的话,降谷先生好像并没有老上多少……
如果加上气质就能完全辨认出来了,放在以前,他不太能想象的出那个光鲜帅气的咖啡厅侍应生下巴长满胡茬的颓废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工藤新一走上前。
听说之前还找过他的风见都被置之于门外,自己得到了进门的许可,这就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兆头了,说不定这次能够成功说服对方,最近的社会不那么太平,如果有降谷先生加入的话,情况一定会好转许多。
几分钟后,两人坐在了同一张谈判桌上。
组织的事情已经解决了,aptx-4869的解药也被研制了出来,明明一切都在往好里发展,可是对方却偏偏在最后一刻做了那样的事情,听到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敢相信……
现在想想,也仍然觉得无法理解。
因为公安给予的处分判断是:他在卧底期间,和涉-黑组织里的人发生了不正当的□□易,对方用身体作为贿赂,和他交换一份走出灭亡之后来自公安的庇护。
虽然那个时候,莲衣小姐确实开玩笑地说过包养波本之类的话,但是,两人之间的相处状态就不是那样啊。
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包养,而是情侣,降谷先生在莲衣小姐移开视线的时候,看她的眼神一直都有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专注,而她虽然总是会生气,可是,那种小打小闹很明显是情侣之间才会有的互动吧。
可是被描述成那样肮脏的关系……
认识的公安警察对自己的事情都缄其口,工藤新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相信降谷零绝对不会是那种人。
他酝酿了半天,难得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目光落在了墙壁挂的照片上,不免有些感慨。
“那是莲衣小姐啊。”
时间如水流逝,一切都在或快或慢地发生着变化,已经离开的人,永远都不会再有改变了。
这种时间的凝固,在金发男人的身上,同样看得到。
他好像留在了过去的时间里,“是。”
对待工藤新一,降谷零态度称得上还不错,起码桌上还摆了点吃的,明治,让人一下子怀念起波洛咖啡厅的味道。
毕竟有多年没有见面说过话了,为缓解尴尬,他吃了一口,仓促地嚼了几口,“安室,降谷先生,还是熟悉的味道啊。”
降谷零头也没抬,眉眼未动,随他把整个明治吃了下去,“这是楼下便利店买的,味道和咖啡厅的一样吗……看来现在便利店的水准不错啊。”
工藤新一尴尬地咳了几声,差点被呛住,不过还好,在社会上打磨了几年,他很快就若无其事,“这个,安,降谷先生……”
“不习惯就叫安室透吧。”
他也确实更习惯这个身份。
工藤新一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缓和,于是顺水推舟,乘胜追击,“安室先生,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推特热搜第一,上回在案件现场的时候还遇到了高木警官,想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从组织覆灭之后,公安官方发布了消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见过面,这个立下了累累功劳的男人,就这样突兀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再次听说他的消息,还是几年间隐隐约约听见的,但始终都没有见到他本人,不过知道他还好好活着,工藤新一也就松了口气:好歹是一同作战过的同伴,再怎么样他也不会相信那些流言蜚语。
他们后来还见过一次,在一回特殊失踪案中,工藤新一主动接受了一个工薪层的委托,对方说自己的孩子丢了,整整天都毫无音讯不知所踪,他出不起高昂的侦探费用,于是在网上发布了请求。对这种事工藤新一当然毫不犹豫地接了。
这种任务危险当然是有的,日本的人口贩卖案件很少,而且失踪的孩子又是正常地行走在街道上,本身也并无精神方面的疾病,那么多半就是第人动的手——他后来果然查到了一些痕迹,正要深入的时候差点遭遇不测,还以为又要重复当年被琴酒打晕喂毒的情节,关键时刻,有人救了他。
是消失在大众视线里很久的降谷零。
他们没能说的上话,他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他,当时工藤新一中了麻醉昏昏沉沉,醒来之后要找的孩子已经被送回去了,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清楚。
降谷零到底做了什么事?这几年他去哪里了?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了?有太多问题压在心口,工藤新一有心想要把自己昏迷过去之后的事情弄个明白,但是唯一知道内情的那家人在孩子归家之后整家已经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毫无音讯。
他心里的谜团更重,总觉得这背后有内情,但到底没有读书时候那样莽撞了,只是在工作的时候特别抽出一点时间来关注降谷零的行踪,对方就像一阵风,没有固定的停留的地点,也不找固定的工作,但什么任务都接,大部分时候难以寻觅,有的时候运气好也能捕捉一二。只是每每快要逮到对方的时候又失之交臂——毕竟是曾经的公安部第一,创下的记录这么多年了,依然没有人打破。
如果对方在刻意避开搜索,那么不管是谁都没有那么容易能找得到他。了解到这一点后,工藤新一放缓了步调。
不过以他的推理能力,还是从对方的行踪里推出了一条行动逻辑线。
有点令人费解。
降谷零好像格外关注那些失踪案。
东京每天都有不少意外失踪案件,还有不少直接变成死亡案,被udi接管,这其中会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异常吗?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他顺着对方的逻辑去思考,隐约间察觉出了什么,又不是很确定,不过一直没有向父亲求援——他朦胧地感觉出,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摸索出来的答案,背后的事实有可能会让他无法接受。
一直到最近,东京忽然发生了一起特大失踪案,正在读高中的少男少女们忽然失踪,引起了社会的动荡不安,然而超过24小时案件仍然没有告破,日本政府的公信力遭到了重大质疑。
在家属都已经开始准备白蜡烛的时候,那些失踪的孩子们自己回来了,虽然身上有点伤口,不过大体上的机能没有受损,而且都还保持着相对清醒的意识,描述了一下把自己救出来的人的大致形象还有动作。
现场还有记得当年案件的记者,听说之后就搜索出了一张照片问是不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那张照片上的人是降谷零。
当年霸榜过热搜好一段时间的案件,再次被推到了顶峰,短短的时间内,科普帖,扒皮帖,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只是比起当年一面倒的疯狂辱骂,现在的评论友好了不少。
这个世界哪怕有所偏颇,但始终存在一部分不随波逐流的人,哪怕一时间能够掩盖住声音,却掩盖不住人们的思考。
[我觉得当年的事情说不定有蹊跷……我搜索了降谷的履历,我不相信一个那么正义的人会抵不住美□□惑……他之前还解决过冲野洋子案件,也没有听说和大明星发生什么暧昧啊。]
也有走偏重心的。
[长得好帅,我觉得我可以!]
[这是原来米花那个咖啡厅的明星店员,我一直都记得的,做饭超级好吃,人也超级好!有一回好晚被痴-汉跟踪是这个店员小哥哥帮忙赶走的,超级感谢他!我反正一直都不相信他会做出那种事,一人血书申请重新调查!]
“我一直也觉得,降谷先生绝对不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工藤新一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只要是误会就可以解开,安室先生和莲衣小姐在一起那么久,一定有可以证明情侣关系的物件,只要找出来就可以解释当年的事情……”
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下。
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对方那么心思缜密,当然也不至于想不到。
不那么去做,当然不是因为做不到。
是因为不想去做。
工藤新一犹豫了一会儿:“……我就是觉得,安室先生这样优秀的人不能当警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他正色道,“你是一个英雄,牺牲了那么多,不应该是——”
他说不出来。
[不应该是今天这样落魄的样子。]
降谷零淡淡地说:“谢谢。”
青年的工藤新一,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感,但浑身仍然充满了冲劲,意气风发,眼底仍然亮着不服输的光——相信这世上光明终将战胜邪恶,相信黑暗永远无处遁逃。
真让人觉得熟悉——降谷零回忆起自己还在上警校的时候,那时他大概也是相同的模样吧,同样的憧憬,同样的朝气十足。
只是如今他已经老去。
这世上没人会永远年轻,但总有年轻人,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就像电影,电影结束之后,幕布落下,观众离场,无人在意英雄如何。
况且,他也不是英雄,只是一个苟且偷生的家伙。
“我听说过一些内部传闻……”工藤新一看他的神情,语气坚定地说,“不管怎样,我都不相信安室先生会是那种眼睁睁看着同伴去死的人——”
“你的话太密了。”降谷零说,“这可不一定。”
他残忍地说:“如果天平的另一端是兰小姐,你会怎么做呢,工藤?”
青年愣住了。
“我听说,你最近已经接受警视厅的邀请,打算成为他们的顾问。”降谷零平静地说,“为什么选择成为一名警察呢?”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要好回答许多,他不加思索:“为了正义。犯罪是屡禁不止的,如果没有威慑就会变得更加猖獗,我想要成为犯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安室先生,你当年——”
“我不当警察,也是为了相同的事。”
降谷零看着他的蓝色眼睛,忘神了一瞬。
[他要成为……警察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工藤新一没有躲避他的眼神,定定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问:“组织被摧毁之后,犯罪率虽然在短时间内大幅度下降,但是后几年的平均值反而较之前还有所上升,请问,这是为什么?”
“莲衣还在的时候,很喜欢看猫和老鼠,”金发男人答非所问,一直显得冷厉的脸,现在多了几分柔和,“我记得有一集是,屋里没了老鼠,汤姆被主人赶出家门。”
“后来杰瑞帮忙,在房间里面制造混乱,他们就把汤姆找了回来。猫和老鼠就成了朋友……”他似笑非笑地说。“当然,这只不过是个故事,我开个玩笑,你也别认真听。”
工藤新一低下头,他的心重重地沉下来。
他听过这个故事。
养寇自重。
……这未免也太残酷了。
他没有立马就相信,也没有全盘否认,只是沉默了起来。
“很有意思的故事。”
降谷零难得说很多话,已经有些倦怠,于是起身送客:“有人在正道上走,自然也有走邪路的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就好。”
临走之前,工藤新一掏出了制作漂亮的请柬。
他本来是想说几句“莲衣小姐一定不希望看见”之类的话,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必:无需借用死者的口来承载生者的心愿。
生者不需要,死者也未必乐意,他又何需做这个无所谓的中间人呢。
哪怕青年特意克制自己的喜悦,但眉梢眼角遮不住还是流露出许多:“我和兰就要结婚了,婚礼定在清水寺。如果安室先生有时间的话,请一定过来,大家都很想念你。”
清水寺。
降谷零想起了那张过期的彩票,“……我就不去了吧。”
他们的旅行已经过期了,于是就再也无法兑现。
他不敢去。
只要一想起清水寺,就会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不想自暴自弃地沉浸在酒里,却又只有灌得酩酊大醉时才能得到稍许安宁,偶尔能见到她。
他想见她,又不那么敢见她,但整体算下来还是想见多一点,可是想的时候,又无论如何也梦见不到她。
满地的酒瓶让人怀疑喝下去的人是不是已经酒精中毒。
他闭上眼睛躺在地上,很长时间内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如果不是胸前还有起伏,简直就像一具尸体。
然而胸口的心跳依然蓬勃有力——她的心脏还在他的胸腔里跳动。
七年了,他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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