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道士能帮你解共生咒?”九衢祝眯起了眼。


    “我试探过他,确实有些本事,对共生咒也有所了解,可以试一试。”


    “咒术能解,你心里的牵绊能真正放下吗?”


    阿苗没有回答,拿过九衢祝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来,原来时间太久远,连记忆都会离她而去。


    九衢祝又说:“早点解了也好,虽说那人成了仙,共生咒不会给你带来不利,可是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


    阿苗笑了一下,“又不连累你,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后悔啊,后悔那年把你放在了人界,让你受了这许多苦……”


    他的神情半真半假,阿苗早习惯了他这副腔调,“我又不怪你,这都是我自己的命数。”


    “张口闭口命数,都是哪里学来的。”九衢祝语气严厉,神情也变得不满。


    阿苗这才惊觉自己被那个一根筋的道士给带歪了。


    “小阿苗,记住,妖没有命数,有的只有实力。要变强,变得足够强,强大到谁也不能决断你的命。”九衢祝瞳孔深处燃起一点幽火,突然间数万亡魂在他神识中挤压、冲撞,他紧握着拳头,不想在众妖面前显出异状,忍了又忍,最终匆匆上了楼。


    阿苗摇了摇他面前见空的酒瓶子,只当他喝醉了酒,小声嘀咕,“一大早就喝那么多,什么时候变成了个酒鬼……”


    回到万春楼里的阿苗就像鱼儿回到了水里,但于卫昭而言,没了“客人”的身份,他在这里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有约在先,他想早点解了阿苗身上的共生咒,然后找个地方等待仙身恢复。


    于是他走过去敲敲阿苗的桌子,“有话对你说。”


    阿苗本就是吃个滋味,无所谓吃饱不吃饱,放下筷子立即跟着卫昭去了门外。


    万春楼的众妖都在专心吃着早饭,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离去,除了一脸忧思的牡丹。


    “我要去一趟苦无界。”


    阿苗皱紧眉头,“你还没帮我解共生咒。”


    “我没忘。解共生咒需要重新连接结咒两人的命线,那人既然是九天上的神仙,对你而言找他过来不是一件易事。”


    说到这,他快速看了阿苗一眼,又别开视线,“所以我要去苦无界的樊达山上寻找一种傀儡木,代替那人与你进行解咒的仪式。”


    昆仑偃师死后,留下一具傀儡木,傀儡木能变幻万千,化作人形后宛然如生,甚至能骗过共生咒。


    可是傀儡木被封在苦无界的深处,他只能铤而走险走这一趟。


    阿苗略一思索,“苦无界遍布被三界驱逐的妖魔厉鬼,你一个凡人,虽是道士,怕还没靠近那里就丧命了。解共生咒这件事不容有失,待我养好伤,和你一起去一趟。”


    卫昭没有拒绝,“那好,你和我一起去。”


    他想了想,再次开口,“还有一事,你身边的那只狐妖并非善类,你要小心他。”


    阿苗听到这话,眼神一利,流露出浓浓的不悦,“善类?你好好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也是只妖,不是你口中的善类。”


    阿苗甩脸就走,她和那只狐狸相依相伴了近千年,岂容外人挑拨他们的关系。九衢之于她,是这个世间最后的亲人。她不可能提防他,就像她不会提防自己的右手一样。


    卫昭回到万春楼,在楼梯中段的转角处与九衢祝狭路相逢。


    九衢祝眼中似没看到卫昭这个人,两人擦身而过之际,卫昭叫住了他。


    “你身上的瘴气很重,劝你还是尽早收手。”


    这道士看出什么来了?


    九衢祝眸色转深,“怎么?你要收了我吗?”他回头对卫昭抱臂讥笑,“我倒想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释放出了妖力,眸中闪着利光,一双狐爪轻易就能将对方撕成碎片。


    卫昭不避不惧。两人对峙间,三金匆匆赶来,站在楼梯下方神色焦急地看着九衢祝,似是有话要说。


    九衢祝神智回笼。这道士还杀不得,要留着他给小阿苗解咒呢……


    他重哼一声,大跨步走下楼,三金跟到他身边急切地说着什么。


    那两妖出了门,卫昭才收回视线,转身上了楼。


    万春楼重新营业的这天,是阿苗和卫昭的起行之日。


    “大姐头……”三金一脸不舍。


    阿苗最烦这样哭哭啼啼的送别,“又不是不回来了,苦无界走个来回,最多一个月的功夫。我不在,万春楼的安保就交给你了,好好干,别给我丢人。”


    三金嘴巴一扁——还说呢,之前去人界说一个月后风光回来,结果差点把命丢了。这回去的是苦无界,连冥王都怕三分的地方,这楼里谁的心不是提着的?


    九衢祝亦然,他本打算亲自走一趟去取回傀儡木,但他被更重要的事绊住了脚。


    鬼寺那边有了新的动静,他必须尽快攻破,计划耽误了那么久,不能再和那群僧兵浪费时间了。


    他把洵仲扇给了阿苗。


    阿苗把玩着扇子,“怎么突然这么好把新法器送给我?之前让你借我玩几天都不给。”


    “越祝剑断,你出门需要一件新的灵器。洵仲扇属水,与你相辅相成,你带着它去苦无界,我放心一些。”


    说着,他狠狠揉乱阿苗的头发,语气哀怨,“没良心的,我什么好东西没给你……”


    九衢祝临走前,似乎突然想起来,“去苦无界的路上会经过观池界,你不是有个老朋友在那儿吗?多年没出来了,这次顺道也去拜见一下吧。”


    他拍了拍阿苗的肩膀,笑得一脸慈祥,就像交代女儿出远门的老父亲。


    谁也没有发现一道红光从他的袖口滑出,悄无声息隐入阿苗的后颈。


    阿苗垮下脸来,什么老朋友,有一见面就想把对方置之死地的老朋友吗?


    九衢祝来得突然走得也匆忙,阿苗也不知道他这些年东奔西跑忙些什么。


    想到卫昭那日的话,她脸色一沉。


    不管那只狐狸在做什么,她都会和他站在一边。做妖其实很简单,管它什么善恶是非,自己乐意就好。


    再次开始一段新的旅程,身边依然是这个一根筋的臭道士,阿苗的心情不算很好,但也不是很糟糕。


    此行若能解除共生咒,那她从此才算是真的自由了。


    出了程量街的第一程,阿苗和卫昭重回金陵。


    金陵不是去苦无界的必经之路,只是阿苗突然想起来,当初邬府那笔七百四十二金的酬金她忘记拿回来了,怪只怪她当时太在意解共生咒一事。


    两人来到邬府门前,大门紧锁,台阶上落了灰,门上那闪亮如耀日的镶金牌匾也不见了。


    卫昭在邬府门口叫住了一人询问,才知道邬家被抄家了。


    “你们还不知道呢?”路人左右张望一眼,用手掌挡着嘴巴凑到两人跟前小声说:“传闻宫中邬妃在后宫施了邪术,祸及六宫。圣上震怒,下旨斩了邬妃,还连夜抄了邬家。”


    “邪术?”


    路人声音压得更低,“宫中有孕妃子相继梦到自己怀了怪胎,一个接一个小产,到后来连出生的皇子和公主都相继发了恶病,性命垂危。”


    “那怎么和邬妃有关呢?”


    “所有妃子都出事了,就她安然无恙挺过了八个月。宫里本是请了玄清山上的道士来算这胎是吉是凶,没想到道士掐指一算,脸色大变,说是邬妃施了邪术,吸了所有龙气到自己这一胎上。”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阿苗狐疑。


    “我有个远亲在宫中当宫女,这才知道这么多,事关宫中秘辛,你们可别往外传啊。”


    路人和他们说完就去了路边的茶铺买茶。


    阿苗耳力好,听见那人几句话就和茶客们聊了起来。


    “你知道邬家抄家是怎么回事吗?宫里那位邬妃啊……”


    ……


    “你怎么看?”阿苗问卫昭。


    “无稽之谈,龙气是天道所聚,不可能被轻易吸走。”


    看着他这副淡然的模样,阿苗问:“你这回怎么不想去管闲事了?”


    “人间帝王道,不是我该插手的。”


    “那巧了,这回我想插手了。”她的眼神瞬间冷下来。


    玄清山……


    太久没人在她面前提起这几个字了,她甚至都快忘记自己曾经立下毒誓,除非江河倒流,否则她和玄清山的道士不死不休。


    卫昭皱眉,“胡闹,皇宫有真龙之气护着,妖魔邪祟不得入侵,你要怎么插手这事?”


    “那便借你身体一用。”


    她已经想好了,卫昭是修道之身,到时候附在他身上便可以大摇大摆出入皇宫。


    “你不是灵体,如何能附我的身?”


    “这你别管,就说答应不答应吧。”她真身特殊,生来便带有依附的特性。但与灵体夺舍不同,她的附身更接近共生,不能强占,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卫昭的头上。


    不能答应她。让一只妖进皇宫简直是胡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拿到傀儡木,解了她身上的共生咒……


    但是,一想到面前这妖前不久还救了他的命,拒绝的话停在了嘴边。


    “行,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三件事——不能出手伤人,不能插手邬妃以外的事,不能强行控制我的身体。”


    阿苗随口答应,“行。”


    “与我立约。”卫昭伸出手。


    阿苗眯了眯眼睛,最终将手掌合在他的手上。一道金光闪过,契约已成。


    “好了吧?”她没好气地问。


    卫昭微一点头,下一秒,阿苗原地消失不见,而卫昭的右眼下多了一道淡青色的印记,似藤蔓一般细长卷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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