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阿苗也附身过别人,但还是第一次找到一具对她没有一丝排斥的身体,甚至卫昭身上的气息还给了她一丝奇怪的熟悉感。
——为什么我对你身上的气息这么熟悉?
卫昭的心尖猛地颤了一下,那夜在河汉村发生的事,禁忌和隐秘之下,还是留下了一丝痕迹。
“一路同行的时间久了,自然会觉得熟悉。”
——是吗?
一个不欲人知打算隐瞒到底,一个半信半疑也无意深究。
阿苗附身到了卫昭身上,对他也有好处,她的一部分妖力能为他所用。虽然不及他恢复仙身时的鼎盛时期,但比空有根基的肉体凡胎已是强了很多。
他凌空飞上了皇宫上方,俯瞰整座宫城。
白日里巍峨恢弘的宫城到了夜里就像是一只蛰伏的巨兽。皇宫中的灯火如点星,勾勒出它的广大轮廓。
他浮在半空中,呼啸的夜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和衣摆,整个人如同一朵绽放在空中的幽莲。楚望之瞳一开,他能看见盛光之中整个宫城地下的龙脉走向。
龙脉之上,一只金龙盘旋。
金龙是世代守护人间帝王的瑞兽,守护人界之主百邪不侵。国运越是强势,金龙之力就越强。
这只金龙神威赫赫,想必人界之后的几十年都会风调雨顺。
卫昭缓缓向下降,离宫殿越来越近。金龙看到了入侵者,发出一声龙啸,巨尾一摆,冲到卫昭身前。
金龙的身形巨大,卫昭在他眼前就如一只蝼蚁。它慢慢靠近,口旁漂浮的须髯快要贴到他的脸上了。
金龙的祥瑞之力是阿苗天生的克星,那声龙啸一起,她就藏进了卫昭的识海里。
躲得倒快……
此时卫昭的眼下干干净净。
金龙绕着卫昭嗅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邪异之气,反而感受到了卫昭身上与它相近的浩然正气。
“退去吧。”卫昭将手往金龙身上一放,锐利的鳞片立刻划破了他的手掌,滚烫鲜红的血流出,飞散在空中。
金龙冲他沉吟一声,轻轻摆动龙尾转身离开,盘旋在空中吞食着他的血液。
等卫昭降落到了地上,他眼下的青色纹样再次浮现。
——你刚才在干什么?
“给那条龙的借道费。”
——有人过来了。
阿苗提醒卫昭。
卫昭立刻隐入宫门后的阴暗处。
一队宫女太监在宫道上走得飞快,他们几乎只用半个脚掌落地,像是踩在棉花上,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要不是阿苗提醒,卫昭差点和这队人碰个正着。
队伍最前面两人稳稳提着宫灯,幽幽烛光投射到地面上没有一丝晃动,后面的宫女太监手中也各捧着物什,头低低地垂着,下巴都快贴到了胸口,一队人快速又准确地穿过了宫门。
——这群人不对劲,快跟上他们。
不用阿苗说,卫昭也看出来了。
这些宫人突然出现在幽夜中,身上笼罩着沉沉死气。
他望了望天空——宫中有异,金龙为何失职没有发觉,难道邬妃那件事不是民间传言?
跟着那队宫人进入宫殿,卫昭飞速抬头看了一眼挂匾:携芳宫。
想来这里已经是皇帝的后宫内院了。
宫人们一入宫殿就四散开做自己的事,穿梭交织,他们的脚步未曾停下,不见一丝凌乱,也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这座宫殿静得像没人存在一般。
——快进去看看皇帝的妃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阿苗的语气里隐隐带着兴奋。
卫昭不理,沿着宫殿外围慢慢走了一圈。
这间宫殿四处摆着很多“门海”。皇宫里有门海不奇怪,奇怪的是有些门海摆放的位置都太突兀了,甚至放在了走道中间。
门海中蓄满了水,也没用个水生花叶做装饰,在黑夜中,就像一块块丑陋的铜疙瘩。
莫非……
卫昭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果然看见了宫殿西角的倒挂塔铃,心下一沉,这宫殿的风水局被人改过了。
大型建筑的山水风势在建造时就已经形成,很难改变,更何况皇宫坐落在龙脉之上,只能借助门海摆件改些小风水。
卫昭闭目回忆着携芳宫的地形图,把几个门海往上面一插,整体的轮廓便浮现出来了。
这风水局改的是个小回天,神不知鬼不觉化用了地气龙脉。那蠢金龙自以为在宫城之上把皇宫守护得固若金汤,殊不知皇宫内里出了漏洞。
卫昭眉目一沉,动用风水局的人有点本事,可是这身本事没用在正道上。
他沉浸在这个风水局中,没有发现一个小太监远远朝他走来。
——臭道士!
阿苗惊叫。
卫昭一抬头,小太监已然到了跟前,他原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没想到那太监竟直直从他身边穿过,半点都没有发现他。
——这都没看见,瞎子也能进宫当太监吗?
“他不是瞎,而是确实看不见我。”卫昭已经想明白了所有事。
——什么意思,刚才他不就在我们身边吗?
“他和那些宫人一样,我们看得见他们,但他们看不见我们。就好比正常情况下凡人看不见鬼魂,因为灵眼未开,两者虽然处于同一地界,但依旧是隔绝开的。”
——可以理解成对这些宫人来说,你是“鬼”,所以他们看不见你。
“对。”
卫昭走到殿前,看着那些宫人来来往往。
他们有的在点灯,有的在洒扫,还有的捧着铜盆进出宫殿,皆是秩序井然,但彼此之间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活人不见生魂,这些宫人在服侍的恐怕是……”
——死人。
阿苗接了下去。
卫昭手握成拳,“魂为阳,魄为阴。这些人的生魂都被抽走了,只剩下阴魄,虽然活着,也与行尸走肉无异。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行走在生死两界,在活人的世界里继续侍奉死人。”
——好残忍的手段。听说帝王都爱殉葬,为什么不直接找人殉葬,要这么麻烦抽走他们的魂魄?
“人一死就会落入轮回,在阳间的关系自然都会断绝开,殉葬是没有用的。”
——这宫殿之主好大的排场,死了还要人去服侍她。难道这人是……
“邬妃。”
——邬妃?
两人齐声开口。
“吱——”地一声,沉重的殿门被两个小宫女推开,暖黄的光从里面泻出,光晕正正好落在卫昭的脚前。
似是无声的邀请,仿佛他往前一步,就踏进了那个与活人交错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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