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前说要去无咎山,是和山上的道士有关系吗?”
“对。”阿苗回答,“他们拿了我的东西,我必须拿回来。”
“关于那些道士,你知道多少?”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是玄清山宗的分支。你记不记得在邬妃宫里布下阵法的那个道士?他便是玄清山的人,我也是从他口中知道他们道宗的福天秘址就在无咎山中。”
卫昭知道阿苗的过往,确定她是为了拿回芜山令而来。
记得那村妇说没人知道无咎山在哪里,但那些道士每月会下山来渔村,既然这样,他们便在渔村守株待兔。
没等他们回去,村妇就自己找过来了,“两位一来就下了雨,可真是村里的贵人,先前说要请你们到家中坐坐,赏脸随我来吧。”
正好在等无咎山道士的时候有个落脚之地,两人随村妇去了她家。
刚进门不久,这家出海的男人也回来了。在海上行船容易渴水,一进门他就舀了一大碗水,喝了一半将碗放在桌上。虽然他摇船回来的路上看见下了雨,知道家中必囤了水,但依然舍不得喝。
知道是卫昭替他们祈的雨,汉子对他也是十分敬重,说要拿出今日网来的最大的一条海鱼招待客人。
卫昭向他们说明想去无咎山调查此地干旱的原因。
“就知道定是那群见钱眼开的道士搞的鬼!”他们祖上原是为了躲避沉重税负才来到此地拓土开荒,没成想后辈再次被水钱压迫,汉子气愤不已。
“他们只有月初才会出现,而今我们只能等他们过来,再想办法逼问地旱的原因和无咎山的所在。”
离下月初还有七天。用完饭,汉子和村妇找了个地方给他们暂时住着。渔村的最南边有个空着的小石屋,村民们归置归置倒是能将吃住的东西凑齐。
只是……
阿苗看着铺着棉被的石炕黑了脸,“就一张床?”
村妇显然误会他们是一对道侣了,还专门挑了一床新棉被送来。
两人不可能同床而眠,卫昭也自然不会让她睡地上,早已向村人多要了一床褥子和被子来,铺在地上,打算这几天就这样将就了。
“你以前不是老觉得男女有别吗?在客栈的时候硬要分两间住,怎么现在不在意了?”阿苗趴在柔软的棉被上,托腮看着卫昭半跪在地上整理床铺。
卫昭手下一顿,“出门在外有所讲究有所不讲究。这个渔村贫苦,村民们凑出这些东西来已经不容易了,不好再给他们多添负担。”
火麒麟早已发困,伏着卫昭的铺位边不一会儿就睡得肚皮朝天。它身上散发的热气倒是刚好为卫昭驱散了寒意。
海边风大再加上石屋透风,夜里开始变冷。两人平躺着,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都没睡着。
阿苗侧过身子,转向卫昭那边,“对了,上回在船上还没听你讲你的事。”
“你想听什么?”卫昭睁开眼。
“说说你的家人、朋友……什么都行。”或许是环境太陌生,她现在完全没有睡意,想打发下这无聊的时间。
卫昭缓缓开口,“我没有家人,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身在道宗了。朋友……”那些上界同僚应该不能算,以前的同门师兄弟没他那么好运,至今依旧在轮回里打转。真能算得上朋友的,竟然想不出一个。
等了半天没听到他继续说下去,阿苗以为他睡着了,趴在床边往下一看,看见他在黑暗中翻了个身,脸对着她。
“……你不会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吧?”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孤身一人也是可怜。阿苗的心不由得一软,“那就说说你自己吧。”
卫昭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成仙前的修炼枯燥乏味、成仙后的日子千篇一律,唯有这趟下妖界的经历才不算无趣,可这些是和她一起经历的,也没什么说头。
又是长久的沉默,阿苗叹了口气,觉得屋子里似乎更冷了些。于是她随意挑了个话头,“你当初来万春楼也是想找姑娘逗趣吗?”
卫昭心口一窒,觉得这人比他还不会聊天。虽然隐藏了身份去万春楼考察是职责所在,但他因为要隐藏身份不能说出真话,总显得心虚……
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阿苗当然知道他不是个轻浮随便的人。
“像你这样不通情爱的人来万春楼见识的也有,倒不稀奇。”盯着地上那团朦胧身影,阿苗缓慢眨了眨眼,“你喜欢牡丹这样的女子吗?”
“不喜欢。”卫昭答得飞快,隐在黑暗中的眉目微微下沉,有些不开心了。
“为什么?她可是我们万春楼最好的姑娘了。”牡丹温柔细致、容貌又好,连她都喜欢。
卫昭轻叹一口气,觉得今晚的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背一篇道经吧。”
没等阿苗开口拒绝卫昭就念了起来。他的声音沉缓,像是夜间的风,又像是月下的泉,偏偏念着最枯燥拗口的经文。
床上没什么动静了,卫昭坐起身子,看见阿苗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才背了一章,见效倒是快……
借着月色,卫昭看到睡着的她整个人团在被窝中,侧颜恬静无害,完全没有平日霸道嚣张的样子,他的心里流过一阵暖意。
火麒麟身上盖着他的外袍,此时被烘得正暖,卫昭取下,轻轻地加盖在阿苗的被子外。
白日里,卫昭不好意思总是吃村民家做的饭菜,便接了他们的食材自己开火。
两人一兽围在拥挤的灶房里,火麒麟生火、阿苗备菜,卫昭则负责烹饪,虽然他们中没一个厨艺是好的,但做出的第一顿饭却像模像样,阿苗更是很给面子地吃了一大碗鱼汤泡饭。
一个是妖、一个是仙,却像凡人一样住在一个屋檐下过了七天平凡日子。
到了第八天,两人和村民们一起站在蓄水池边,等着无咎山上的道士出现。
那道士的派头倒是大,约摸过了正午才姗姗来迟,阿苗早已等得不耐烦,强压着自己的怒火。
“这月的水钱凑齐了没有?”蓄着山羊胡的蓝袍道士虽是对着村民说话,眼睛却看着天,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齐了。”汉子照着卫昭一开始和他说的,将钱袋递给道士。
道士接过掂了掂,将钱袋塞进袖口,然后取下腰间挂着的葫芦。
他走到蓄水池边,将葫芦嘴一拔,手微微一倾,葫芦口就如有一条涓涓不息的小溪一般流着水,蓄水池的水位逐渐涨高,这回水倒是没跑。
道士收回葫芦,正欲塞上塞子,被村民急急叫住,“池子还没满怎么就停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钱少交了。交多少钱我便给多少水,下次若是若缺一个子儿,我一滴水都不给。”
他正转身欲走,人群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别那么快走,我们的钱还在你袖子里,可你给的水哪里去了?”
道士回头一看,蓄水池里的水竟然只剩浅浅一层了。
“这……这?”他搓搓眼睛,走到池子边仔细看了看,又伸手下去探,一脸疑惑——刚刚明明蓄了那么多水的……
“反正我水已经倒过了,你们也都亲眼看着的。”道士正欲走,却被村民们手持鱼叉团团围住。
“没有水便把钱还给我们!”
道士咬咬牙,只能解下葫芦再次倒水,这次他亲眼见着水位线到了手指着的位置,“这回你们可都瞧仔细了!”
可等他一抬眼,水就像瞬间蒸发了一样,再次消失。
阿苗手指尖的妖光消散,此时村民家中的盛水器具装了满盈盈的水。
道士目瞪口呆,抬头看了一圈,看见了人群里站着对和村民格格不入的男女,尤其那女子,一脸嘲弄地看着这场好戏。
他明白过来,怒气冲冲地劈手指着阿苗,“好你个妖女,竟然偷我的水!”
他正欲拿出自己的法器,肩膀一疼,竟被妖女身边的男子扣住手臂,“说,此地干旱和你们无咎山有什么关系?”
他正要痛呼出声,那妖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另一侧,语气阴沉,“容你好好想想再开口……”
他双腿发颤,知道这回是遇上了两个狠角色,“我不知啊,山上有水、山下无水,我们便拿水来卖了。”
“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会说真话了。”阿苗吹吹剑锋,慢慢贴近他的脖子。
“我……我是真不知道!卖水是师兄的主意,和我无关啊……”
“那换个问题,无咎山在哪里?”
道士神色痛苦,“……你们还是杀了我吧。”若被老祖宗知道他告诉了别人无咎山的所在,下场只会比死惨百倍。
这道士油盐不进,气得阿苗恨不得一剑抹了他的脖子了事。卫昭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她默声收回了剑。
“你这葫芦是不是连着无咎山上的水源?”卫昭问他。
道士下意识点头,又飞快摇了摇头。
“行,葫芦留下,今后不要再以水要挟村民交钱了。”卫昭拿走了他的葫芦。
村民们得了水葫芦,以后不用再凑水钱也能用水了,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个个都要挤着去试试用葫芦倒水。
道士心下痛惜,但现在舍了个水葫芦能留下一条命回到山上集结师兄弟抢回宝物,便如脚底抹油一般趁乱逃走了。
卫昭冲阿苗使了个眼色,两人隐去身形悄悄尾随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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