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苗一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额头，“好了好了……”
这哄幼崽的活以前都是卫昭做的,对她来说有些生疏,但火麒麟依然受用。
她低头看了一眼卫昭——不知道这次从界中走出去需要多久，这里荒天野地的,得找个地方落脚。
她吃力地扶起卫昭想将他放在火麒麟的背上让火麒麟驮着他走,不料火麒麟惊恐地退后一步,因为紧张,爪子将地上的草皮都磨出了一个小坑。
连她都替卫昭寒心，空出一只手作势要打它,“忘了是谁喂你吃了那么多饭吗？”
火麒麟一缩脑袋,乖乖上前主动伏低身子。阿苗将卫昭放上去后,拍拍火麒麟的背示意它往前走。
越走觉得周围越熟悉，等看到依着溪流而建的联排竹庐，阿苗才顿悟,这不是妖主碧阴的旧宅吗——
她第一次见到碧阴就是在这里。那时她还不是妖主，懒散地倚在那竹亭上，身下铺着一张雪白的狐皮，手执酒杯，露出的半截腕子和狐皮一样白……
这样风情万种的女妖阿苗还是头一次见，她微张着嘴巴，不由看呆了去。
碧阴觉得有趣，从亭子上走下来捏捏阿苗的脸,对一边的九衢祝说：“你还真给自己找了个小媳妇啊。”
上下扫了一眼，她便看出阿苗的化形时间不长，脸蛋嫩得像水豆腐一样，“当真还很小呢。”
阿苗被她左右揉搓着脸，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九衢祝上前拍开碧阴的手，将阿苗解救下来。
“别捏，捏坏怎么办……”他揉揉阿苗脸上留下的红印子，紧皱着眉对碧阴解释道：“她娘曾经帮过我，如今她落了难，我帮忙照顾而已。”
碧阴转过身，轻哼了一声。
“我把她放你这儿几天。”
“带孩子？我可不愿意。”碧阴轻啜了口酒。
“回来少不了你的好处。”九衢祝转身欲走，阿苗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一双眼睛不安又无助。他安抚着拍拍阿苗的头顶，“乖，我很快就回来。”
碧阴眼神一飘，倒是走过去牵起了阿苗的手，问九衢祝：“你去哪？”
“杀妖主……”
九衢祝走后，碧阴忍不住又摸了把阿苗的脸蛋，“会劈柴煮饭唱小曲吗？”
阿苗摇头。
“哟，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娇儿。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是个顶得一方天地的大妖啦……”
眼前的竹庐和记忆中的重合，如今她也是个顶得一方天地的大妖了，可惜碧阴妖魂已逝……
为什么界会和碧阴的旧宅有关联？她的脑海中闪过画面：湖中嬉水的女子、和男子执手行走在云下的女妖……
怪不得那身影给她一种熟悉感，那全都是碧阴，是界主人回忆中的碧阴。
竹庐里面没怎么变，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小阁，将卫昭放在了竹榻上。
竹榻低矮，她盘腿坐在地上发呆，视线刚好和卫昭的侧脸齐平。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像团乱麻一样纠缠，她现在才空下心来思考。
回想卫昭两次变化都是在性命攸关或危急的关头，他昏迷前说过他不是凡人，后面那一句却还没说完。
阿苗托腮盯着他的睡容，不就是个魔吗？她轻叹一口气，倒不是对魔有什么看法，就是觉得他每次魔化后翻脸不认人有点伤人心。
她出了小阁，看见火麒麟在竹庐前的空地上背对着她，脑袋一拱一拱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她放轻脚步绕到前头去看。
不知道它从哪里扒拉来一堆杂草，凑到里面仔细嗅了嗅，最后犹豫着挑出两种草嚼碎后分别吐到自己的两只前爪上。
她倒是听说过麒麟兽有辨百草的本能，但她拐来的这只天生一副呆样，又加上自小离了群，不太靠得住的样子。
于是她埋头一脸认真地和火麒麟一起观察起两只爪子来。
等了片刻，火麒麟将爪子上的草浆甩掉，只见左边伤口似痊愈了些，另一边反而变得更红肿了。
阿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草堆中刚才火麒麟敷在左爪上的那些草全挑走，“谢啦。”
火麒麟冲着她的背影嚎叫着，但又不敢大声，显得很是可怜……
刚得意地走了几步，阿苗突然停下。这些药草为什么能见效？在第一和第二个界中，树、日、草、水……全是幻术。
上一个界中，唯一带着无相之力的雨云来自于界的出口，那么可不可以认为这个界的出口就在此处？
阿苗环顾着四周：潺潺的溪流、素雅的竹庐、幽静的竹林，出口就藏着这里！
锁定了出口的位置，她心情轻松不少。竹庐的范围就这么大，大不了到时候她把地皮一点一点翻过来找。
她哼着小调回到小阁，正好与坐起身的卫昭四目相对。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紧张，她捏着腰间的芜山令，壮着胆子试探着叫了一声：“卫昭？”
卫昭眼中似有疑惑。
光看那神情，她已确定这是真正的卫昭。
她走过去，耷着一张脸等着他开□□代差点掐死她的事，谁知……
“答案……”他藏在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捏紧，心跳得极快。
“嗯？”气氛似乎比刚才更凝滞了，阿苗清清嗓子，“那个啊，当时不是想着刺激你一下么，你别当真……”
卫昭垂下眼，盖住了眸子中的失落。九死一生，他从鬼门关挣扎回来听不得她说这句“你别当真”，他的心意是真是假自己再清楚不过。
这次他不想让她含混过去，“是真的。”
阿苗似被下了定身咒一般，连眨眼都忘记了。
“我喜欢你，是真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依旧没有抬起，因为心底存着怯意。对方回避的态度已经在告诉他：不要往前走了，底下是万丈深渊，你扛不住的。
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长久的沉默就像是凌迟之刑。终于，阿苗轻叹了口气，“卫昭，人情债不好还，我不想欠你。”
卫昭的一颗心一再下沉，这句话已定了他的生死。他想开口说几句场面话好让自己的姿态不是那么难堪，却无法控制住发抖的声线。
“全是我甘愿的，你不欠我什么。”
如此光明磊落……
阿苗鼻子发酸。就算她和卫昭的路不同，但不可否认，卫昭是她遇到的最好的人。他真的如同昭日一般发着光芒，她私心希望这道光芒可以帮她驱散曾经经受过的黑暗，但她也害怕——这太阳其实不属于她，到最后只会独自剩下更荒芜的她。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爱一次的力气，万一跌得更惨，她连恨卫昭都做不到，该把那些苦楚寄托在哪里？
“对不起。”
卫昭苦笑一声，最后无力支撑嘴角，干脆自暴自弃地抿住了唇，连肩膀都跟着下塌。
从年少之时到如今，这颗心刚砰然跳动了一次就被击落，不可谓不苦。他怕在她身边会继续沉沦，得不到回应会失落；他怕自己会生出因爱生怨的丑陋相，干脆早早戒了这瘾。
阿苗背过了身，睫毛已经湿润，“好，等出了这界我们再好好道别吧。”
等阿苗走后，他泄气地倒了下来，胸口似压着千斤巨石……
之后几天，阿苗一边养伤一边卖力地找起出口来。卫昭在竹庐中她必定是在外面，而卫昭一出来她又躲进竹庐中，就像是日和月，有那么点不复相见的意味。她以为卫昭一定是不想看见她的，所以干脆自己躲远些。但她不知，卫昭看到她闪躲的身影变得更加沉默，这一刀斩断的痛苦比他想象中的要来得更深。
他心中也交缠着好多疑惑，比如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脖子上的青紫指痕。再比如他的左手为什么回来了，连一丝伤疤都没有？还有，他们是怎么从无咎山来到这个界中……
直到他忍不住叫住要出门的阿苗问了出来，她先是拧着眉看他一眼，再三思索过后才语气凝重地对他说：“没记忆了吗……这些事情或许你不知道比较好，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
卫昭选择了真相。他听完了一切，似是难以接受。
“我……差点杀了你？”
“还有火麒麟和道剑剑灵。”
“怎么会？”他看看自己颤抖的双手，突然将右手虎口贴在阿苗的脖子下，一瞬间阿苗眼中的惊惧和身体的震颤是装不出来的，更何况那指痕和他的手严丝合缝。
手指抖得不受控制，他隔空轻轻抚摸着那道淤痕，眸中有痛意，“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愿受千刀万剐之苦，也不愿意她受一点伤害。
卫昭心中惶惶：那句喜欢她，他那天怎么能说出口？而她听在心里，又会是什么感觉？他可是差点杀了她啊……
看着他这样难过，阿苗反过来安慰他。
“……我是谁啊？程量街一霸，你能轻易杀得了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不过你身体的异状必须得查出原因，有一个人或许知道——”
那晚，阿苗也听见了铃声。
“观涛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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