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苗也在打量卫昭。三年过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眉目中多了些阴郁,少了些明快。似身上积压的东西太多，对周遭的一切都有些厌倦了。
只在初初看到她的时候,眼中有一瞬间的光彩。
“好久不见。”卫昭在桌下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怕听到的答案是路过。
阿苗看向他身后的幌子,“怎么又开始摆摊算卦了？”
卫昭顿了一下,如实回答,“欠你的七百四十二金还未还。”三年来，他在山上跟着观涛老人清修，闲暇时便下山替人算卦，冷眼看着世间百态。
“那你攒齐了？”
“没有，还差最后一卦。”
阿苗抿嘴一笑，却很快淡了笑容,“最后一卦不必了,换你帮我个忙吧……”
火麒麟终于见到了卫昭,兴奋地直喘粗气,它凑到卫昭面前埋下头，卫昭一怔，伸出手轻轻摸着它的脑袋。它眯着眼,喉中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卫昭也柔和了眉眼……
火麒麟驮着两人回到西道鬼寺外，卫昭看着笼罩在阴气中的破败寺院，眉头紧锁,“鬼寺……”
“是。九衢狐狸被困在里面的阵中，我没办法破阵，也找不到别人可以帮忙，只能来找你。但凡里面的人不是狐狸，或是我有一点别的办法，我都不会来打扰你。”
阿苗急迫的话语让他心口一窒，他的眼神暗下来，“解梵阵……要用解阵者五十年的寿数来抵。”
阿苗眸中闪过慌乱。
“我是个凡人，寿数有限，救了九衢祝就活不了多久。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我救他吗？”他的喉咙里似有沙在磨，每字每句都涩得出血。
阿苗的指尖掐进掌心，“……求你。”她别无办法了，弥补了这个又会亏欠那个，人情债就像雪团一样越滚越大，在中间被裹挟着的她也会窒息。
她必须救狐狸，也不能看着卫昭牺牲。等狐狸平安后，她会想办法和卫昭结共生咒，用自己的寿命弥补他。
卫昭苦笑，“你便笃定我会帮你？”
阿苗沉默后抬眼盯着他，“如果你不帮我，那我只能拿命去闯。”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牢牢捏住，有些喘不过气，原来她都知道……
如此笃定他肯为她舍命，那么厚重的心意也换不来她的真心，终究是他一个人的一败涂地。
卫昭一步一步走到寺院中，无视缠斗的鬼僧和恒，周身散发着浅浅的戾气。在佛堂外，他正跪在天地之间，割破掌心在地上书写血咒。霎时狂风四起，风卷着血滴四溅，就像他金瞳里落下的血泪。
他根本不在乎那五十年寿命，只是没想到这段无望的感情还有进一步受伤的余地。
佛堂内的金阵慢慢消散，失去束缚的九衢祝重重摔落在地，阿苗似一阵风擦过卫昭身边，冲进佛堂。
卫昭双手撑在地上，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口中溢出，神思一恍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阿苗浮着九衢祝出来，看见倒地的卫昭心头一痛，但她已将大半的妖力渡给了九衢祝，再带个卫昭便走不出鬼僧的围困，只能咬牙先将奄奄一息的九衢祝送出去。
恒刀上的咒文流转过一轮，刀柄似岩浆一般滚烫，见阿苗他们出去了便收了刀一起往外撤。
放下九衢祝，阿苗急忙重新凝结妖气准备再次冲进寺院，却被恒挡住，“你还进去干什么？”
“让开，他还在里面！”
“既然丢弃了就不要回头。”
阿苗眼圈一瞬间变得通红，丢弃卫昭？不，她不会再这么做了！
火麒麟突然悲鸣一声抢先于阿苗冲进寺院，叼起被鬼僧围住的卫昭冲了回来。被阴气灼伤，它身上好几处溃烂出了大洞，但它顾不上呼痛，轻轻用爪子摇着卫昭的身体，却没得到一点回应。
它的眼泪滴在卫昭的身上，又用脑袋去蹭他的手掌，期待着他能再次抬手抚摸它，却只等到卫昭的手无力地滑落在地。
听着火麒麟的呜咽声，阿苗心中亦感悲戚——连一只懵懂的兽都比她有心肝得多……
回到万春楼，她将九衢祝交给楼中的众妖就急着离开。
“你不在九衢大人身边守着吗？”牡丹问她。
“不了，你们比我会照顾人。”说完，阿苗转身向外走去。
牡丹看到了火麒麟背上那个人，轻叹了一口气——嘴里说着不会照顾人，却想亲自照顾卫公子么。
她将苦涩化在心里。她喜欢卫昭，但也知道卫昭喜欢的并不是她。两情相悦难，倒不如祝他得偿所愿……
火麒麟进不去房间，只能焦急地在院外吼叫。
阿苗架起卫昭放到自己的床上。刚才扶起他时，万幸还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心跳，但是梵阵的反噬之力加上鬼僧的阴气，他现在虚弱得如同初生婴孩一般。
万春楼中妖气过盛，不利于他休养，所以她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暂时寻不到共生咒，她凝出妖丹切下一小角，片刻的工夫就痛得冷汗直流。他现在身体太弱，妖丹不能直接喂给他，便拿着切下来的妖丹让火麒麟用炽焰灼烧以净化掉妖气。
火麒麟看着阿苗手中发着莹光的一小角妖丹，摇着头后退。
它不敢。
“不肯烧就只能用你的兽丹了……”阿苗冷着脸吓唬它。
它这才口吐炽焰把妖丹烧得焦黑，阿苗拿起放在掌心搓了搓，灰烬退去，妖丹变成了一颗青绿色的小圆丸。圆丸表面发着莹光，整条程量街都散发着一股草木香气。
她将圆丸塞进卫昭的口中，不知是他不肯接受还是妖丹不肯进去，反复几次都被吐了出来。她干脆将妖丹含入自己的口中，俯身贴着卫昭的唇，借着自己的气息将妖丹送了进去。
卫昭胸口亮起一道青光，而后青光顺着他的血脉流向身体的各个部位，妖丹已被他化入身体。
命是保住了，但他总是内伤外伤不断，阿苗又痛下血本请了程量街上有名的妖医来为他调理身子。
妖医擅用奇药，但药钱也高。十副药便用去了她在万春楼八年打工的血汗钱！
她咬牙付了药钱送走了妖医。那妖医临走前还奇怪——之前打架断了胳膊都不舍得买一瓶跌打药酒的抠门女妖，怎么今日就这么大方了？
药的苦香在小院里弥漫了三日，火麒麟在院子看药炉子下的火，阿苗则捧着药碗走进房间。这几日她亲力亲为照顾着卫昭，喂药也是一日两顿不曾落下。
她扶起卫昭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将碗沿贴着卫昭的嘴唇，一点一点灌进去。
每次喂到最后，碗底积下的药浆会发苦，卫昭就会紧咬着牙不喝。这药实在太贵，阿苗舍不得浪费一点，想着就算硬灌也要让他喝完。
有一次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自己含了药汁嘴对嘴给卫昭喂了进去。后来再喂药的时候，总是剩到最后一口怎么也喂不进去，非要她亲自来喂……
眼看药快见底，阿苗熟练地一口含了剩下的药汁，低头凑到卫昭嘴边。
突然觉得肩上似有力道在往外推，她一抬眼，对上卫昭明亮的眼睛，一丝笑意如春水一般漫了出来。
“很烫！”
她咕咚一下咽了嘴里的药，慌忙道：“不关我的事，是火麒麟看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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