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衢祝似笑非笑的语气让阿苗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低垂着头,拿鞋尖蹭地上的土。


    “听说救我的是上次那个道士?你身上的共生咒呢,他也帮你解了吗?”


    阿苗点点头。


    “当初没看出来这道士原来如此深藏不露,连梵阵都能破……你可有仔细探过他的来历?”


    在九衢祝面前,阿苗下意识隐瞒卫昭曾两次入魔的事情,“他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只不过比别的道士道法高强些,连楚望瞳术都会,所以才能破梵阵。”


    九衢祝闻言神色一紧,“能破万阵的楚望瞳术……”


    那个东西还在鬼寺,他就是为了拿到它才被困入阵中,结果不但东西没拿到,还白白丧失了三百年道行。要想计划顺利进行,他必须再去一趟鬼寺,若是得了楚望瞳术……


    “这样啊,那我真该好好谢谢他。”


    九衢祝抬脚就要往屋内走,被阿苗扬手拦住。


    “他睡了,我会替你转达谢意的。”


    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丫头拦在门外的感觉,他眯起眼睛,“你现在是把我当外人了?”


    “没有。”


    “怕我杀了他?”


    “不是。”


    阿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说自己利用了卫昭对她的心思,坑了他五十年的寿命才解的阵?若真让狐狸带着她一起对卫昭道谢,再诚挚的心都显得虚伪和讽刺。


    九衢祝站在原地,似要一直等阿苗一个回答。


    她一跺脚,“总之你不用进……”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她脸色一慌,立刻转身冲向屋内。


    看着她慌乱的脚步,九衢祝神情慢慢变冷。


    关心则乱么。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而后笑了一下,“啧啧,孩子大了留不住啊。”


    火麒麟吃完饼,抬头期待地盯着九衢祝的手,指望能再盯出一张烧饼来。九衢祝摸了摸它的头,背着手踱步出了院子,“不受欢迎的人该走了……”


    屋内,卫昭看了匆匆走来的阿苗一眼很快低下头,垂落在脸侧的头发挡住了他幽暗的眼神。


    “你怎么起来了?”


    “喝水。”他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阿苗连忙上前阻止,将他扶回床上。


    “你下次别自己起来,万一摔了怎么办?”


    “你不在。”卫昭的语气有些淡。


    但阿苗依旧捕捉到了他的不悦,“你叫我一声就好了。”


    “刚刚是谁来了吗?


    阿苗飞快地回答:“没有,刚刚火麒麟在叫,我出去看看它怎么了。”


    卫昭盯着阿苗久久不做声,她偏开眼睛不敢对着他,正当顶不住欲和盘托出时,卫昭却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嗯,它最近总是吵得很。”


    阿苗松了一口气,决定明日为火麒麟多添一碗饭。


    夜深,一阵浮兰花的香气随着夜风吹入屋内,二人立刻陷入沉眠。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月光拉出他狭长厚重的影子。


    沉色的斗篷边擦过趴在桌上睡觉的阿苗的后背,闯入者是九衢祝。


    他一路走到床前,缓缓抬起右手化为尖利的狐爪。刚触碰到卫昭的眼皮,一阵灼热的金光从他的左目发出,九衢祝迅速收回手,但仍慢了一步。


    他甩了甩手,冒着烟气的狐爪变回五根修长的手指,只不过指尖微微颤抖、血肉模糊。


    此时卫昭眼皮微动似要醒来,他将斗篷一甩,瞬间消失在屋内……


    第二日一早。


    “昨夜你有起来走动吗?”


    “没有,我一觉睡到了天亮。”阿苗打了个哈欠,今晨起来总觉得格外困倦。


    卫昭眼中积着心疼,“抱歉占了你的床,让你只能趴在桌子上,一定睡不好吧。”


    阿苗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在哪儿都能睡,再说你是病人,自然应该把床让给你。”


    ……


    万春楼中,九衢祝看着已经结痂的手指尖,“护身阵……”


    一般道士的护身阵防不了他,看来这卫昭还是个童子身,才会有那么强大的纯阳之气加持。


    想了想,他叫来了牡丹。


    “阿苗身边的那个道士原来是你的客人?”


    牡丹没料到九衢祝找她是说这事,脸上泛起了红,“是。”


    万春楼的情场老手这般娇羞,九衢祝看出了端倪,微微一笑指出了牡丹隐秘的心思,“你喜欢他。”


    牡丹一愣,迟疑道:“……是。”


    “他如今缠在阿苗身边我不太放心,想请你帮我个忙。”他掏出一个小瓷瓶,薄薄的瓷壁透出里面浅绯色的液体,“这是真心水,喝下便会吐露真话,你帮我去试探下他是否别有目的。”


    牡丹接过瓶子,“为什么叫我去?”


    “我和那道士不合,无法引他喝下真心水,你和他有几分旧情,最是合适。”


    牡丹算是知道一点九衢祝和阿苗的关系。后院起火,也理解他为何会与卫昭不合了。


    “好,找个机会我试探他。”


    “还有,”九衢祝抛出一粒黑色的丸药,“他好歹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想欠他,这粒药能让他快速痊愈,给他吧。”


    拿着瓷瓶和丸药,牡丹退出了九衢祝的房间。


    晚上,屋外响起火麒麟突兀的叫声,阿苗心道不好,往外看的时候果然见榕树下空空如也。


    这是程量街,竟然有人敢在她的地盘造次?


    她想去追火麒麟的踪迹,又怕是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想了想,在屋门施加了一道妖障,“你不要出门,我去去就回。”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墙上,卫昭斜靠着门框,眼神发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卫昭恍然未闻,看着院门没有动作。


    “有人在吗?我是牡丹。”


    他这才直起身子。确实是牡丹的气息,且气息纯粹,外面只有她一人。


    引走阿苗的人随时会返回,门外的牡丹便会有危险。


    想了想,他还是跨过妖障打开了院门。


    牡丹穿着一身水芙色烟纱裙,飘飘然如同落在妖界的神女。她今日将头发都梳起,露出白净明媚的脸孔,“你们晚上还没吃吧,我给你们带了饭。”


    看着她手中的食篮,卫昭侧身将她请进了屋。


    “阿苗呢?”


    “出去了。”


    牡丹将菜一样一样摆出来,最后从食篮底层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炖盅,放在卫昭面前,“这是我特意叫楼里多炖的食补粥,你大病初愈最适合喝这个。”


    卫昭看了一眼,眼中有了些微暖意,“多谢。”


    久等阿苗不来,牡丹只能开口对他说:“要不你先吃吧,粥里面加了甲珠,冷了会腥。”


    到底是牡丹的一片好意,卫昭只能拿起勺子慢慢搅动几圈,咽了一勺后果然皱起眉头。


    “味道是不太好,可是是大补的,吃几口就习惯了。九衢大人这几日也是喝这粥的。来,喝口水压一压吧。”


    卫昭接过牡丹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尝出一点淡淡的甜来。


    等他粥吃到一半,牡丹便开口问:“你和阿苗,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卫昭拿着粥勺的手一顿,似乎不愿意说,但出于礼节又不能无视牡丹的问题,“没有。”


    “那我还有机会吗?”


    他错愕地抬头,片刻后皱起了眉,几乎没有停顿说出了口:“对不起。你是个很好的女子,是卫昭实在不配,祝你早日寻得如意郎君。”


    他的残忍和他的真诚一同摆上,干脆利落。


    果然。


    牡丹释然一笑,但眼角仍有淡淡的哀伤,“得了你这句话,我也可以放下了。你会一直对阿苗好吗?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愿她心似我心,同昭日月。”他眼神中透出坚定。


    牡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饮下。其实今夜她根本没带真心水过来。好歹做了上千年的妖,从没听说过什么真心水,就知道九衢祝给她的那个小瓷瓶中可能有别的蹊跷。


    她不会让九衢祝借她的手伤害卫昭,也相信就算没有真心水,刚才那句话也是出自卫昭的真心。


    事情办完了,她也该回去了。最后她给了卫昭那颗丸药,“这药对你有益。”


    那时从燹兽那里逃出,也是她给了他一瓶金疮药。


    回想到往事,卫昭心中一暖,道谢后接过药丸吞了。


    丸药刚下肚,他便觉不对——五脏六腑似有一把烈火在烧,很快他便全身发热,陷入无比陌生又撕裂的挣扎之中。□□片刻之间将他的理智烧成粉碎,但他仍咬牙强撑。


    卫昭突然失态,牡丹也反应过来那丸药不对劲,她往前一步,脸色变得煞白。混迹过欢场的她当然知道卫昭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有最烈的迷情药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挥功效。


    “怎么回事……”她惊呼出声,九衢祝到底在谋划什么?


    “走……”卫昭双手紧紧掐着身前的桌板,汗水浇迷了眼睛,拖出眼尾一道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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