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来去自若、带走小公主的人莫非就是她的生父?他说的仙族退兵一事有几分可信?众妖心中疑虑纷纷,齐齐看向阿苗。


    “妖主,这……”沙同泰率先开口。


    “所有妖兵待命三花峡,没有我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他们得到一句这样的指令,便心里明白:按兵不动便意味着妖主也并不完全信任那人的话语。她进退不明的态度也让这支庞大的队伍第一次产生了分歧。


    厌倦战争的妖族希望三花峡是最后一处行军之地,而激进的妖族支持乘胜追击一举攻上九天。萜玄走后,妖兵中的躁动日盛一日。


    没有什么比一支失去方向的军队更可怕。恒在妖兵面前斩杀了一只撼动军心、想要另起旗号的豺狼妖,将他的皮毛悬挂于三花峡中心的旗杆上。他的雷霆手段压制了明面上躁动不安的妖兵,但那些暗地里的蠢蠢欲动根本无法清除。


    更棘手的是妖族各界之王亦虎视眈眈。面对共同敌人时,妖族有一致对外的目标,一旦仙妖大战结束,妖族自立,争夺妖主之位又是一场恶战。外患还未止,内忧便紧随而至。要应对这些并不轻松。


    恒的视线从狼妖一身皮毛上移下,往阿苗的住处走去。


    她在屋内正和沙同泰交代些什么,似乎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神情有一丝凝重。那凡人道士与她比邻而坐,本在悠闲煮茶,突然开口插了一句什么,她先是一顿,而后极快地松开眉头,脸上出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接着飞快地和沙同泰说完了剩下的话。恒进门并未通报,甚至见了她的面连声问安都没有便单刀直入,“那日来此地的神族曾去过万春楼。”


    阿苗盯了他片刻,让沙同泰先退下。


    沙同泰路过恒身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恒大人盛气凌人,在妖主面前也不知收敛。知道恒性子的也就罢了,妖兵中对他议论纷纷的不少,连同为妖将的庄乐和勉两个直心眼这两日都对他有些防备。只有沙同泰那次看到恒脸上的妖之印后笃信他永不会背叛妖主。土狼族向来高傲却忠诚,妖脉不仅赋予土狼妖将力量,也在他们身上下了永生永世的诅咒……


    阿苗看向走进门的恒,“没错。”


    难怪他身上的力量如此熟悉,想起曾被这名神族压在巨石下,恒眯起眼睛,“我们不能相信他。”


    阿苗向圆桌边的凳子一指,示意他坐,“我知道。但这几日沙同泰叫了不少鼠族妖众去妖界四方打探,那些仙族确实从妖界退出了,且走得很急,不像是有预谋的样子。仙妖大战本就是两败俱伤的事,当初跟我们出来的妖兵十万如今已没了大半,继续打下去……伤亡难测。”


    “妖兵中近日有异动,你应该心中有数。”


    “有人想打、也有人不想打,既然难以两边求全,那只能由我说了算。别忘了我们的初心是拿回妖界,妖界外的地方我不想沾染半分。”


    “那我们要一直等在三花峡?”


    “放心,明日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对了,九衢祝今早派人从我这里拿走了打神鞭。”


    “打神鞭?”阿苗皱眉,他本该在万春楼静心休养,不知道又在计划些什么,“我知道了,会和万春楼那边确认的。”


    恒走时,阿苗叫住了他,“你身上的伤别不当一回事,叫妖医好好看看。”恒脚步一顿,听得卫昭轻咳一声便走了出去,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你怎么了?”好端端地咳了起来。


    卫昭微一抿嘴:她关心下属光明正大,若知道他刚才心里所想定会觉得他不大气。于是便岔开了话题,“无碍,茶浓了一些……你明日要去见萜玄天君?”


    “是。”千年的怨气和恨意就看明日如何了断。


    “我和你一起去。”


    “你怕他会害我?”


    卫昭摇头,他知道萜玄对阿苗的在乎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重得多。他担心的不是阿苗的安危,而是萜玄口中的隐情会将她击垮。


    “卫昭,我想一个人面对。”她已经打定主意了。


    “那我替你守着三花峡,天兵和妖兵你都不用担心。”他退了一步,但还是放心不下,切切嘱咐:“不管萜玄和你说什么,你都要记得还有我在,我现在也是你的家人,难过了回来我安慰你,生气了我会替你出气。”


    阿苗笑着靠上他的肩,“好。”


    岑古镜闪着亮光,是牡丹来了回应。


    “阿苗,你找我?”


    “九衢狐狸最近怎么样?”


    “九衢大人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怎么了?”


    阿苗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今日他让人来三花峡拿走了打神鞭,我怕他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牡丹想了想,“今日三金去过他的房间,我去问问他。阿苗,九衢大人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恐怕……”她语带哽咽。


    “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他。牡丹,这段时间你多费心照顾他,等这边一结束我就马上回来。”似是怕听到牡丹接下来的话,阿苗急急切断岑古镜的画面,却久久拿着那面镜子没有收回去。


    “放心,他能撑到你回去见他的那天。”卫昭安慰她。


    阿苗苦笑,“可是我贪心,想要留他更久一点。在我心里九衢狐狸才是我的兄长,他对我意义重大。”


    卫昭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九衢祝自讨恶果,没人可以帮他。


    “还有我在……”他轻轻吻了阿苗的额头,“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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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时未到,阿苗便到和萜玄的约定之地了。芜山向北三里处果然立着一座碑,正对着芜山的方向。


    萜玄比她来得还早。阿苗见他孤身一人站在碑前的背影,心中突然生了一丝怯意。


    “你来了。”萜玄没有转身却像是瞧见了她一样。


    阿苗走到他身边。那块碑明明不大,却始终能占据她的余光,似乎要破开她的脑袋,将她所有不愿再回忆的过去都重新塞进去。她垂下眼,眼睫微微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去看那块碑。


    “你要和我说什么?”


    萜玄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似要摸她的脑袋,最终又垂下了手,“你站到这里,叫一声父亲。”


    阿苗躲开的时候不小心抬眼看到碑面,身体一颤,又极快偏开眼,所幸这是座无字碑。


    “我没空和你在这里纠缠,你要告诉我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萜玄也不勉强,拿出一面铜镜,“你还记得这个吗?”


    “这是……小叶的铜镜。”


    “它是你满月的时候,父亲亲手挂在你脖子上的……”


    阿苗震然,接过铜镜,“这是我的?可我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后来又是怎么到了小叶手里?”


    “你是不是还好奇,为什么和小叶之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因为小叶就是你,另一个你……”


    ——淳息是上古铁树神一脉,虽是神族但亲近仙族。他下凡帮助九天平定芜山地祸,认识了一只水藤妖后万年铁树开了花,便在妖界和水藤妖满云成亲生子。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带着神光出世,淳息给他取名叫萜玄。心疼满云生子伤身,自萜玄一落地起,大小事情全都由淳息亲力亲为。是以满云虽生过萜玄,但从未上手养过他,因而后来独自带阿苗带得很是艰辛。


    萜玄大后,满云时常哀叹,“可怜我水藤妖一脉无人继承,要断送在我手里。”


    淳息抱着她笑:“这有何难?你现在身子调养好了,若是不怕便再生一个。第一份辛苦你先担着,后面还是我来养。”


    满云怀上第二胎,她日日念叨,“可千万是个妖脉……”


    等阿苗生下来后满云如愿以偿,因为阿苗身上有着非常纯正的水藤妖血脉。“还是个闺女,双喜临门。”就连萜玄出生那日,淳息都没有笑得那样开怀。


    满云身体受损,阿苗生下来极为瘦弱,连哭声都是低浅的,淳息曾一度害怕这个孩子养不活,几乎夜夜抱在手里。阿苗满月时,他将自己最珍贵的神器詹金镜给了她。


    萜玄有些羡慕,因为他想要詹金镜很久了。


    淳息摸摸他的后脑勺,“阿玄,你继承了我的神脉,身上有界之力可以停顿时空,这是为父给你的。詹金镜可以封印一切,为父就把它给妹妹。你们兄妹二人都是阿爹阿娘的至宝,以后我们一家四口会过得美满无比。”


    日子确实美满,一直到阿苗三岁生辰这一天。


    阿苗虽有妖脉,却像被什么压制住一样始终学不会妖族术法,连开口讲话都比萜玄晚。但淳息他们夫妇俩一点不愁,宝贝女儿可以一辈子生活在他们的羽翼之下,娇弱些也不打紧。


    这天萜玄带阿苗出了门,说要抓只妖兽幼崽送给妹妹当生辰礼。他打小聪慧,学起术法很快,方圆妖界无人是他对手,淳息便放心让他们去了。


    那日兄妹俩出门的时间很久,久到满云都有些担忧,“你出去看看孩子们怎么还没回来。”


    淳息刚出门便看到萜玄抱着阿苗回来了,两人身上一身血污。萜玄尤为狼狈,四肢僵硬、眼神麻木。淳息惊慌地从萜玄手里抱回阿苗,却发现萜玄抱得很紧,他用了力才能将阿苗从他怀里捞出,他仔细摸了摸萜玄身上,“哪里受伤了?”


    萜玄突然一惊,指着淳息手中的阿苗,“妹妹她……杀死了两只东黎兽。”


    从来没出现过的东黎凶兽不知什么时候在附近筑了巢,他错认幼崽,又倒霉遇上雌雄双兽回巢,差点命丧发狂的雌兽爪下,只一瞬间,雌兽爆体而亡,黏糊的血和肉块倾泻了他一身。


    雄兽向一边的阿苗扑去,他才看清楚刚才那一幕是怎样发生——他那瘦弱的妹妹还站不稳,双手扶着一旁的树干,自她胸口亮起一道金光,雄兽身边的空间一瞬间被压缩,空中爆出一道血花……


    “爹爹,怕怕。”阿苗搂着淳息的脖子,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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