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息惊疑不定地看着怀中的小女儿:若是真如阿玄所说的那样,阿苗身上爆发的是神族才会有的界之力。界是神族的伴生力量,可以主宰自己的一方空间,但能在瞬息之间压缩空间来杀敌的界之力连他也未曾听闻过。


    “阿苗,告诉爹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指了指地上的萜玄。


    “你怕哥哥受伤对不对?哥哥没事。”不管淳息接下来怎么诱哄,阿苗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两个孩子白日受了如此大的惊吓,淳息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们安抚下来。等他们睡后,他仍守在阿苗的床边。他的掌心凝聚了一道金光,隔空从阿苗的头顶至下缓缓探过,直到掌心停在阿苗的胸口处,她的身体中也燃起一道金光呼应着淳息的神光。


    确定了,阿苗身上果然有双脉之力。妖脉在她生下来便显现了,但神脉一直潜藏着,直到这次遇险才被激发出来。


    看着女儿乖巧的睡颜,淳息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息哥……”满云心头不安。


    淳息对她点点头,“阿苗确是双脉子。”


    “怎么会这样……”


    三界四脉中,神之力最为强大,仙脉近神脉,和妖脉之力相互抗衡,人脉力量微薄,但是是三界的根基。四脉纯粹不得共存,从未听闻有人身上聚集过双脉之力。


    “此事万万不能传出去。如今三界之中九天仙族正强盛,若他们得知神族和妖族结合能诞生如此强大的双脉后代,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将阿苗彻底绞杀。”


    “为何?”满云的声音发颤。


    “神脉和妖脉相抗一事从始至终都是个谎言,若是神族知道真相后从此亲近妖族,那些九天仙的地位便不再稳固,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瞒着此事。一旦双脉子现世,你我就算倾尽全力也挡不住九天众仙的杀心。”


    “阿苗是我的女儿,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淳息看着妻子愤怒的表情,又回想起一双儿女带给他的欢乐,心中下了决定,“我要将阿苗的神脉剥离,封印在詹金镜之中。”


    “剥离神脉谈何容易?你说的封印根本就是拿你自己的神力去消耗。息哥,你还有我和阿玄啊……”


    “那阿苗怎么办?你忍心看着她被九天追杀吗?”


    满云痛苦地闭上眼,她做不到。


    淳息走到满云身边,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如往常一般抚摸着她那头柔滑的青丝,“等封印完后我会回九天,若能掌握九天命脉,便能辖制仙族保下阿苗。在这期间你带着阿玄和阿苗去芜山,那里有我下的结界,外界的人找不到你们。但詹金镜的封印不是牢不可破的,神脉终究回到阿苗身上,千万不能让她出现在九天仙族的视线中。”


    “……”


    “满云,你是我的妻子,也是孩子的母亲。坚强一些,你能做到的。”


    “父亲,我要和你一起去九天。”萜玄坐了起来,神情沉重似一夕之间脱去了少年稚气。


    “你都听到了?”


    “我一直没有睡着。”他攥着拳头,“拥有双脉之力不是妹妹的错,错的是那群自私又贪婪的仙族,她不该被剥离神脉!”


    “为父知道,但现在只能由我们去保护她。等妹妹真正强大起来后,才可以恢复双脉之身自由行走在三界之中。在此之前,不能让任何仙族知道她的存在。”


    “我明白了,我会一直保护她的。”


    “好孩子。”淳息看了妻儿一眼,抱起熟睡的阿苗走了出去。


    天亮时他才回来,剥离神脉已耗费了他大半神力,一夜之间双鬓苍白。而阿苗浑身汗湿,整个人似从水里捞出。若不是淳息施法让她陷入沉眠,又分担了她一半的痛楚,如此年幼的孩子根本无法承受剥离神脉之痛。


    满云将阿苗接到自己怀里,摸着她的小脸心疼不已。淳息俯身取下挂在阿苗脖子上的詹金镜,“我已将神脉之力尽数封印在詹金镜中,但双脉之力相合是必然,这只是一时之法。我和阿玄要尽早回九天。”他没告诉满云的是阿苗的神脉之力比他一开始预想的还要强大,他用自己的神力潜进阿苗的命脉,想要化解纠缠的双脉再进行剥离,遭到了排斥又不得不强行进行下去。他不忍让女儿受苦,只能自己尽数消耗反噬之力,如今他的真身已开始枯萎……


    “走得这么急,若是她醒来后找阿爹和哥哥我该如何跟她说?再多待会儿,起码等她醒来……”


    “好,我送你们去芜山。”


    刚进芜山地界,阿苗便醒了过来,周围的一切天翻地覆,但她懵然无知。所有人都默契地对她隐瞒了真相,遮住她的眼,捂住她的耳,她便不知道自己在风暴的中心,仍然无忧无虑。


    “阿爹和哥哥要出远门了,快和他们道个别。”满云牵着她的手,看着面前的淳息和萜玄强忍泪水。


    往常淳息出门,阿苗总是会乖乖和他挥手道别,但今日她似乎是知道两人不会再回来了,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们慢慢走远。


    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到两人,她突然放声大喊:“阿爹,回来!哥哥,回来!”


    满云垂下通红的双眼,只告诉她,“阿爹和哥哥去了九天,他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天晚上,她闹到很晚不肯睡。满云一直陪在她身边,但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哄孩子,恨不得和她一起哭算了。最后阿苗哭累了倒头睡去,迷迷糊糊听到一句话,“我求错了,若是你和你哥哥一样,是个单纯的神脉该有多好……”


    ……


    听完萜玄说的话,阿苗站在无字碑前,整颗心似沉入了水底,萜玄的话像是隔着一层气泡,模糊却不断钻入她耳中,由不得一丝抗拒。


    “离开芜山时,父亲的身体就已经不行了。他带着我找到一块山玉,将詹金镜嵌入其中,每年都会用自己的神力来加固封印……其实总共才去了五次,因为短短几年他便寂灭了。”萜玄看着面前的无字碑,想起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阿玄,你是男子,要担得起来。为父走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后来他真的担起了这个担子,每年加固詹金镜的封印,在九天一步步坐上天君之首的位置。只是这个家只剩下他和妹妹,他又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


    “山玉孵化出的胚胎就是你的神之脉。神脉长成,我已无力再封印它。九天之仙如今已不足为惧,若是你想恢复双脉之身,便来我这里拿詹金镜。”这一刻他盼了那么久,想看着她痛哭流涕,跪在父亲的碑前说自己错怪了他,但现在他突然不想让阿苗陷入和他一样的伤痛,“无人责怪你,我只是将这些事情告诉你。”


    阿苗站在原地无动于衷,萜玄猜不透她心中所想,这个妹妹终究是和他疏远了太久。他喉中发涩,“今日是你的生辰,还未和你说一句永乐安康。”


    难怪阿娘从未替她过过生辰。


    萜玄离开后,阿苗有一瞬间的恍然。她害怕和这块无字碑单独待在一起,就如同害怕这千年后才道出的隐情,沉重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强迫自己抬头看着那块碑,一跪便跪了许久。


    “阿……爹。”这两个字晦涩,相隔了千年再次叫出口,竟是这样的局面。为什么是座无字碑呢,一点拓印和痕迹都没留下,让她如何怀念他?


    直到双膝冰凉她才站起。她牢牢记着卫昭的话,将情绪绷得紧紧的。要撑住,撑到见到他的时候。她一个人实在没办法消化这份迟到了千年的剧痛。


    卫昭在三花峡城口等到夜幕初临才见她回来,她的神情和身姿过于糟糕,失魂落魄四个字犹不够形容。


    他快步迎上去,单手勾着她的腰,“别用力,靠着我,我带你走。”


    借着卫昭的力气,阿苗一步步走进城内,来往妖兵没看出她的异常,只觉得妖主和妖主夫婿当真恩爱万分。


    “坐下。”卫昭给她倒了杯热茶,她接过,想也不想往嘴边递,被急急拦住,“这茶还烫。你手凉先拿着暖一暖,等会儿再喝。”


    阿苗双手捧着茶盏,像个听话的傀儡。


    “萜玄和你说了什么?”他按耐住自己的心焦,温声问道。


    阿苗一惊,他便立刻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他说对了,是我欠他们太多。”似乎是觉得热茶的蒸汽太过熏眼,她抬起微红的眼眶望向远处,“卫昭,你听说过有谁拥有双脉之力吗……”


    她用干涩的声音娓娓重复着萜玄的话语,一字一句将自己的心再次剖开。


    “……所以,”她涣散的眼神慢慢聚拢,“求你,快些想出安慰我的话,因为我实在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卫昭看着她,说的却完全是另一件事,“以后你的每年生辰我都和你一起过。抱歉,知道得太晚,今日太仓促,来年一定为你好好办一场。”他在意的先是阿苗,其次才是那些和她相关的人和事。


    “若换做有双脉之力的人是萜玄,你愿意为他上九天吗?”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


    “若你的父母陷入危难,你能做到舍弃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他们的性命吗?”


    她再次点头,带着十分的确信。


    “阿苗,爱是相互的。他们为你做的这一切你也能做到,差就差在你的运气实在不好,因为双脉之力成为了众矢之的,所以他们才要做这一切来保护你。我知道你其实并不需要我的安慰,你现在的伤心和后悔都是必须经历的,因为只有这时候我们才能看到爱和伤是同等的深刻。你要做的,就是带着他们的苦心,好好活下去。”


    茶冷了,但阿苗的手却开始回暖。


    “不知妖界是怎么过生辰的。之前在谷正山,每逢弟子生辰师门都会送上一碗长寿面。妖族虽不需要长寿的祝愿,但我想用我们凡界的方式替你过一次生辰。你先睡一觉,等醒来便能吃上了。”


    卫昭看着她躺下、闭眼,但鼻息依然急促,于是他躺到她的身边。阿苗慢慢贴近他,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怀中,汲取着他的温度。


    他耐心地等到她的气息平缓后轻吻着她的额头,放缓动作起身——你过上一次生辰是别离,今朝我将团聚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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