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楼中,九衢祝正在午憩,他的身体如今有些畏光,房中的窗皆被黑色布帘遮盖,就算是日光正盛时也如在阴间一般阴冷幽暗。


    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床头,向睡梦中的九衢祝伸出手。


    九衢祝倏然睁开眼,一双狐眼在黑暗中发出幽绿的光芒。


    “打神鞭已经拿到手了?”那鬼影缓缓开口,嗓音怪异似漏风的竹筒。


    九衢祝坐起,掌心一展,一条折叠着的二十一节木鞭显现。


    “很好,碧阴的尸体你已经找到,能聚阴灵之气的奎屠也在你手里,如今就差用神之血开启复活碧阴的仪式了。”鬼影突然发出嗤嗤的怪笑声,他摘下兜帽,竟是庆瑜,“你觉得拿天神萜玄的血来告祭天地冥神如何?”


    九衢祝握着打神鞭沉默。纵然萜玄和阿苗之间有怨,但毕竟是她唯一的血缘之亲,若杀了萜玄,她不会好受……


    “削弱燹兽封印、偷取九天灾星……你花费那么多心血制造的极怨魂魄,如今已满万九之数,碧阴的尸体正等着这些怨灵之气让她重返世间。错过了萜玄,你怕是没时间找到下一个神隐的神族了。”


    随着九衢祝拳头的收紧,打神鞭的鞭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是的,他在凡界作恶、以己身养鬼皆是为了复活碧阴。当年碧阴为了救出姬游杀上九天,他本该和她一起去的,却因姬游之事和她赌气故意去晚一步。当年一时的意气之举让他悔恨至今,听闻最后她被九天之仙围剿,妖丹炸裂、死无全尸。他无数次想若是他在场,一定会拼上性命带她活着回来。


    碧阴之死都是因为他。这个念头始终磨缠着他,就在他将要陷入魔怔之时,庆瑜出现在他面前。


    庆瑜给了他一片玉莲骨瓣,告诉他碧阴的尸身就藏在骨瓣中,还说他有复活碧阴的方法——用万九鬼魂和天地冥神交换,换碧阴回到世间。


    庆瑜诡诈,他自然不完全相信他。但他通行三界得知凡界确有某朝君主发动国乱,用士兵亡魂献祭天地冥神,而后有宫闱秘事传开,有人竟在深宫密室中看见了长得和死去的国君继母一模一样的人……


    “萜玄近日不在九天,是你动手最好的机会。”


    庆瑜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九衢祝额头沁出冷汗,他掏出那片玉莲骨瓣,最终紧紧收在掌心……


    下午,牡丹端了药过来,久叩门不应,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她凝聚妖力破门而入,房内空空如也,恒布的禁锢阵被蛮力冲破。


    牡丹呼吸一窒:怎么会这样,九衢大人妖身将散,哪来的力量破解土狼妖将的阵法……


    她迅速拿出岑古镜……


    彼时的阿苗正在芜山。


    一早起来,她便见卫昭和萜玄在厅中密谋些什么。


    见她到来,两人不约而同止住话题。


    萜玄站起,沉眉对卫昭说:“你便不用去了。”感念芜山是他和妹妹一家人的事,妹夫终归是外来人。况且他对卫昭这个妹夫不算满意,不管是曾经的小小仙使还是如今的凡人修道者都配不上他的妹妹。生来就有双脉之力的妖界之主,放眼三界都没有可与她比肩的。


    卫昭皱眉:修复芜山的主意还是他想的,他这位内兄倒是懂过河拆桥。


    阿苗先是小步快速走到萜玄身边,腼腆叫了一声“哥哥”,而后才看向卫昭。


    卫昭心中酸楚。自阿苗生辰那晚萜玄来到三花峡,兄妹二人嫌隙尽消后他便有长居此处的打算,且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看得很紧,他连亲昵妻子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阿苗依赖萜玄甚于他,芜山之行只能他让步。


    “哥哥今日带你回芜山看看。”


    “好啊,”阿苗眼中放出光彩,“不过你小心我和阿娘告状,说你上次在芜山将我关起来。”


    “以后再也不会了。”萜玄溢出一抹笑意。


    阿苗看向卫昭,在萜玄带着压力的眼神下,卫昭偏开眼强装不在意,“今日得空我要教习长舆一些道法,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萜玄满意地收回目光。


    “那好吧……”阿苗颇为遗憾,但想到芜山如今如此荒焦,她和萜玄还可凭空怀念阿娘,卫昭到了那里却是没什么可看的,便也作罢。


    到了芜山脚下,入目一片灰黑,焦土味刺鼻。芜山之伤、沉疴难消。


    “把你的芜山令给我。”


    阿苗将芜山令放在萜玄手中,萜玄催动神力,通身金光从脚下的土地一路荡开,最终将整座芜山牢牢包裹。


    当初芜山遭受天雷劫,山中妖众除了死伤的皆四散出逃,阿苗抱着那块大山岩死守芜山,是九衢祝替她挡了天雷,将她拖拽出来……


    如今这地还留着天道的诅咒,所以后来不管阿苗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让芜山复原。


    “令开,天雷散!”萜玄沉声开口。天神一怒,喝退了遍地的诅咒之灵,芜山重新与周围的地脉恢复连结。


    他又将神力灌注到芜山令上,御着芜山令一圈又一圈地在芜山上空飞旋。芜山令的绿光渐渐盖过了萜玄的金光,地上长出了草芽,山体似被洗过一样澄净青葱、焕然新生。


    就算萜玄身上的神力也是草木之力,但让一座大山“死而复生”让他消耗不少。他脸色泛白,直到山头的那条溪引流而下才收回周身神力。


    他膝头一软,但硬撑住没让阿苗看出端倪。


    草木重新生长了,最先回到芜山的是近处的雀鸟。第一声停留此地的鸟鸣是如此悦耳,阿苗仔细地听这座山发出的声音。


    鸟鸣停止,她拉着萜玄一路上山,在树林中狂奔、在溪流边欢笑……她带着萜玄参观芜山的每一处角落,像纯真的孩童对来客捧出了她的全部至宝。


    “哥,这个树洞是不是很大,以前我最爱躲在这个树洞中……”


    萜玄笑着看她,“母亲每次教训完你,你都会躲在这里。你一直不换个地方躲,是怕母亲找不到你。”


    阿苗脚步一缓。


    “这块溪石下藏着我捡来的水灵石,那颗水灵石好大好美……”


    “水灵石是你在巨木棉树旁的山道上发现的,那里是你出家门到山溪的必经之地。”


    “我和阿娘的家就在前方……”


    萜玄推开篱笆,这次他没有说话。面前的木屋也是他的家,他只有在夜最深的时候才能回到这个家。


    迈步时,他感觉自己被一阵力道拽住。


    阿苗从他身后拉着他的衣袖,低垂着头,“为什么你都知道?”


    他放轻了声音,“母亲后来给你取了名字,叫苗千叶。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大好听,但你却很喜欢。你最爱芜山的秋,因为那时山中有很多野栗,后来一次被刚烤的野栗烫了手,你便喜欢起夏天来,因为吃薜荔果没那么多繁杂的流程。芜山的星空很美,你有一次非要让母亲将星空搬到你的床头,母亲说她做不到,你闹着一天一夜没有吃喝。我找到了和星空一样美的玄天帘幕,只是那东西带不出九天……小叶,哥哥一直在你的身边。”


    他是这座山的幽灵,谁也看不到他,他却时常游荡其中。在九天惦记着这山,忍不住跑来芜山后又放不下自己身上的沉沉重担。


    “哥……”阿苗将脸埋在他的宽大后背。


    “什么都没有变,你还是和小时一样是个爱哭鬼。不和母亲告我的状了?”


    她拼命摇头,“你为芜山做了那么多,母亲一定向着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以后我也向着你,我会很听你的话,不会再拖累你了。”


    两人在院中坐了一会儿,讲了很多事,直到暮色降临。萜玄对阿苗讲关于淳息的回忆,而阿苗和他分享她记忆中的满云,一家四口重聚于一处。


    直到岑古镜亮起——


    “阿苗,九衢大人不见了。三金确实在几天前把打神鞭给了他,我问他他只说是夜夜梦见恶鬼索命,就拿打神鞭来镇梦。我相信了,没当一回事,现在看来绝不是那么简单,如今万春楼所有妖都出去找他了,但九衢大人的行踪不是那么容易被我们探到的……”牡丹容色焦急。


    阿苗脸色一沉,“别急,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


    切断岑古镜,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去哪里找九衢祝她毫无头绪,担忧着那只狐狸心急如焚,但怕牡丹更担心,她只能维持镇定。


    而一边的萜玄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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