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日到来了。
从阳台远远望去，一众学生在无人的清晨马路上骑着自行车，肆意畅快,柔和的光线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像是披了一层浅浅的光晕,青春而朝阳。
明明是每日都能看到的场景,没想到,竟能有如此美丽的一面，亦或许是因为又活着度过了一日，心境有所变化。
沈熙望着眼前的景色,神思微微恍惚。
肩膀上忽而披上一件外套,姜凝玥拢了拢她的衣领,“小心点，别着凉了。”
“嗯。”沈熙抚摸上姜凝玥整理衣领的柔荑，随意道，“她睡着了吗？”
“嗯。刚刚领她去侧卧那边休息了。”
半小时前，系统疲惫,便去隔壁房间休息，同时，也给沈熙留下了一天的考虑时间。
姜凝玥担心：“你昨晚也没睡好,要不现在也回去补觉？”
“不碍事。玥玥，陪我坐一会儿吧…”沈熙抱着她，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欣赏远方的日出,从日光熹微到艳阳高照，从寂静清晨到城市喧嚣。
“以前总想着带你到山上，海边去游玩，赏美景，到头来发现，最好的美景就在身边，就在每日可见的眼前啊。”沈熙无端感叹，“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欣赏这般景色了…”
像是被她随意的话莫名刺痛，姜凝玥沉眸咬唇，“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做早饭。”
说罢她便要起身。
“玥玥。”沈熙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搂回怀中，“我有个问题需要你的建议。”
姜凝玥抬眸注视她，沉默不答。
心底隐约知道她所谓何事。
“玥玥，系统给我的两个选择，你认为我该选哪个？”
果然…
“小熙…你确定要我给你建议吗？”姜凝玥长睫轻颤，带着不安。
“嗯。”
“其实，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的建议吧…”姜凝玥意味深长。
沈熙长睫稍敛，品出了她话语背后的意味。
从姜凝玥的角度出发，能治好爱人的伤势，又能和彼此相伴余生，她没有不选留下的理由。
可是…
沈熙薄唇抿紧，深邃的眼眸中蕴着深不见底的心思。
“但是小熙，即便我说出了我的建议，你也还是会有顾虑，甚至倾向另一个选择的吧…”
沈熙湖眸泛开波澜，搂着姜凝玥圆润肩头的指尖微微收紧。
在姜凝玥近乎追问的灼灼视线注视下，沈熙缓缓：“玥玥，我不想骗你。我的确会有顾虑，会倾向另一个选择。”
那个离开的选择。
不出所料。
姜凝玥错开视线，将脑袋转移至另一方，贝齿紧咬红唇，水眸不知不觉浮上湿意。
怀中的身躯别扭而紧绷，沈熙似是察觉到什么，落在她纤细腰肢的手臂微微收紧，下颌轻搭在她肩头，轻蹭她柔软的小耳朵，软下语气：“宝宝，对不起，但是我…不得不倾向于离开的选择。”
“她是我妈妈啊…”沈熙嗓音喑哑。
不知是“妈妈”二字的称呼，还是她示弱的嗓音，姜凝玥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戳到，好软好软，又像是冒上酸水，好酸好酸。
她转过身子，双臂搂上脖颈，紧紧抱住她，“我知道…”
父母亲人的重要性，不必多言，姜凝玥自能领会。
“小熙，其实我也不想你见不到母亲。”
姜凝玥想过，如果是沈熙母亲和她们两个未来的二选一抉择，她甚至会反过来，劝说沈熙回到原世界，见病重的母亲最后一面。
“可是小熙，现在不止是你母亲和我们的未来二选一抉择，在留下来的选项中，还有你的伤势，你的性命啊！”姜凝玥喉咙中断断续续溢出哭腔。
她可以接受和沈熙分开，她可以接受沈熙选择母亲，她甚至都做好了沈熙在另一个世界和别人在一起，自己远远祝福的准备，可她不能接受沈熙的死亡。
那么清晰，明了地知道，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原世界，沈熙不在了，永永远远地不在了…
午夜梦回之际，每每想到这一点，姜凝玥便噩梦缠身，冷汗惊醒，只有紧紧抱住身旁温热的身躯，感受她跳动的心脏，撕心裂肺的痛感和不安才有所缓和。
如今沈熙的生命被放在了亲情的对立面，那股不安，彷徨和恐惧卷土重来，姜凝玥怎能让她做下离开的选择。
她要是选择离开，那便是真的“离开”了…
激荡的情绪在心间起伏跌宕，姜凝玥抑制不住，胸腔微微起伏，断断续续的呜咽溢出唇舌，化作针尖，密密麻麻刺疼沈熙的心。
“宝宝…宝宝…”沈熙一边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呢喃安慰。她何尝不是想留下来，和姜凝玥共度余生，可面对病入膏肓，很可能只剩最后一面的母亲，她不得不倾向离开的选择。
“宝宝…”待怀中人情绪稍有缓和，沈熙退开一点怀抱，抵着她的额间低语，“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宝宝，我这条命，本就是我妈给的啊…”
姜凝玥胸腔依旧微微震颤，沈熙一边轻抚安慰，一边亲吻着她眼角的泪痕，絮絮叨叨：“玥玥，原世界的我，是一个孤儿，生身父母弃我而去，我无依无靠，流离失所，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我妈妈，也就是你在影像上看见的老人救了我，将我带回了福利院。她平等地爱护福利院每一个孩子，但也许是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所以连带着，她会更多地关爱我。”
沈熙眼眸微弯，微漾的湖眸中隐有怀念的涟漪，姜凝玥爱怜地凝望着她，静静聆听。
“她视我为己出，除了在衣食物质方面给予我们这群孩子最好的帮助，她还会教我们识字，唱歌，画画。”
这让彼时沈熙贫瘠的精神世界有了一丝萌芽的可能。
“福利院的朋友曾经告诉我，有一次，我夜里发烧到40度，当时我妈她使劲地拍我，叫我，帮我擦身体降温，可我那时烧得昏昏沉沉的，怎么样都不行。我妈就想着带我去医院，但是凌晨三点，没有一辆出租车，福利院又在偏远地带，距离最近的诊所都要七八公里远。”
沈熙鼻腔微微堵塞：“没办法，我妈就背着我连夜往诊所走，路上还一边喊我一边给擦额头降温。”
“后来呢…”姜凝玥不禁。
沈熙指尖掸去她眼角的泪珠，继续道：“可能是我妈的诚意打动了上天吧，我们路上碰上了一辆出租，司机师傅把我们带到了诊所。那医生说我命大，发着高烧硬是撑到了现在，要是再晚一点，恐怕神仙都救不了我。”
姜凝玥呼吸一滞。
“可我认为不是我命大，我的这条命，完全是我妈救回来的…”沈熙唇角浮现苦涩，“除了我的命，我的未来也都是我妈给的呢…”
“普通人家考上大学，应该是欢喜的吧。可我那时候虽然考上了大学，但是我妈已经没有多少财产剩余，她供不起我上大学。当时就有街坊邻居劝我妈，别让我上大学了，说什么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有用，迟早要嫁人了。更有邻居早已为我物色好了一个男人，只要我妈把我嫁给他，就能得到一大笔的彩礼。”
“小熙!”姜凝玥的心一下子揪紧。
“别担心。”沈熙摸了摸她的手背，“如果我妈同意，我还会在这吗？”
关心则乱。
“我妈不仅拒绝了那门婚事，力排众议，还将那些街坊邻居全都骂了个遍，她说，谁说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能读书上大学，我的女儿就要上最好的大学，当人中龙凤!”
“阿姨她，好有魄力啊…”姜凝玥不禁感叹，眼底闪过倾慕的光芒。
沈熙感叹：“是啊，好在我后续申请到了助学金，也顺利毕业，没有让我妈失望。”
“我妈她啊…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日子，和丈夫观念不和离异，唯一的儿子跟着另一方去了国外，好几年才回来看望一次。我读书的时候就想着，毕业了一定要买大房子，把我妈接过来，以后就由我养她!”
“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她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在抉择中徘徊，到了如今非选不可的地步。
往事回忆牵动情肠，沈熙吐露：“玥玥，我想回原世界，想回家，看一看我妈…”
泪光浮动眼眶，眼眸赤诚而热烈，含着在外漂泊已久的孤寂，更含着游子回家的渴望。
姜凝玥不禁动容，她好像答应她啊，她也好像跟着她一起回去，见一见阿姨，感恩这么多年她对沈熙的照顾。
可是不能啊!
姜凝玥死死咬住下唇，抑制呜咽，极力维持理智说道：“小熙，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回去，你也见不了阿姨多久，阿姨马上要去国外治疗，而你…”
命不久矣。
姜凝玥留下余地的空白，顿两秒继续：“更何况，要是阿姨事后知道你以性命换得这次见面，阿姨也会愧疚，也会于心不安的!”
话语现实而残忍，像是一记记闷锤打在沈熙孱弱的身躯上。
可姜凝玥必须如此，只有把残忍的事实摆在她面前，才有让她知难而退的可能。
“小熙，有时候，相见不如怀念，遥远的思念也许更好过狼狈的见面呢？”
姜凝玥眼眸沉沉，她知道她在做一件不堪的事，甚至是一件不孝的事，可没关系，只要沈熙活着就好，活下去就好，所有的罪责和恶果她来承担，坏人她一个人做就可以了。
“求你了，好吗？”姜凝玥嗓音哽咽，卑微到尘埃里。
许久之后，沈熙错开视线，嗓音低哑：“对不起…”
泣音如利刃，刀刀割在耳廓。
冬日暖阳难得，可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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