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一前一后飞奔踏过山路,溅起泥屑落叶无数。
赵嫣一袭绯红骑射戎服,于山道尽头的大榕树下勒马回身,气喘吁吁道:“说好的赛马,你为何总让着我?”
闻人蔺连大气也未喘一声,捏缰驭马信步而来,气定神闲揶揄:“跟在后头放心些,万一殿下半道掉了,本王还能及时捡走。”
赵嫣握着马鞭的手叉腰,微抬下颌:“这是本宫的地盘,捡你还差不多。”
闻人蔺长腿一夹马腹,笑着向前。
山风清朗,苍穹万里。
两匹马儿亲昵地靠在一起吃草,马背上挂着两只新猎的雉鸡。赵嫣和闻人蔺站在林道尽头的石崖上,迎风俯瞰群山陡峭,云雾奔腾。
赵嫣靠着闻人蔺的肩,短暂休憩过后,又有了新的主意。
“快到午膳时辰了,我带你去找个东西。”
说着赵嫣大步向前,翻身上马,一扬马鞭道,“快来!”
她在华阳行宫还真是如鱼得水,一刻也闲不住,像是要将这两年来的空缺一并玩够似的。
闻人蔺的心也跟着自在充实起来,驭马跟上。
行宫后是一片茂密的山林,一迈入密林中,丝丝凉气便从地底渗出,只闻空山鸟语。
闻人蔺抬手示意张沧等人远远跟着,万一小殿下迷失方向也有个接应,自己则负手跟在身后,不时伸手托扶一把。
“殿下在找什么。”
“鸡枞蕈。”
赵嫣时不时拍一拍身侧高壮的松木,四下观摩道,“这可是太-祖太爷爷最爱的东西,可惜此物罕见,一日味变,两日色变,也就这依山傍水的地方能吃上几日新鲜的。我记得就在这附近有一窝,不知有无被时月、时竹她们撬走。”
说着,她瞧见了远处落叶中拱出的一片灰白小伞,登时眼睛一亮:“找到了!”
赵嫣小跑过去,捡了根树枝就开始刨起来。
闻人蔺要帮忙,她还不许。
“时月说此物不能用手拔,须得从根上慢慢撬。”
赵嫣哼哧哼哧刨着,松散的鬓发也随之垂落下来,遮住了视线。她想去捋,可又顾及到手上的尘土,只得歪头在肩膀上蹭了蹭。
闻人蔺抬指替她将散落的鬓发撩至耳后别住,只觉她用小木棍刨蕈子的模样像极了打洞的兔子,不由短促笑了声。
“你笑甚?”
赵嫣呼出一口气,脸颊微红地瞪着闻人蔺。
“好看。”闻人蔺半阖笑眸,慢慢揉了揉她的脑袋。
赵嫣挑眉道:“把下裳拿过来,装着。”
“脏。”闻人蔺有些嫌弃。
“给你炖鸡汤喝的。”
赵嫣一把扯过他质感极佳的玄色下裳,将那些挖出来的新鲜鸡枞蕈装入其中,哼笑道,“你前两个月都在服药清毒,孙医仙说过,要多吃些暖身固元的东西。”
闻言,闻人蔺长眉舒展,伸手接过那一衣兜的蕈子。
“我对你好吧?”
赵嫣扬着手中沾泥的小木棍,笑得灵动。
闻人蔺“嗯”了声,俊美的眉目上落着斑驳的树影,俯首轻语道:“若殿下今日也让本王吃樱桃酥山,会更好。”
“……”
赵嫣丢了木棍就走。
听闻人蔺在身后发笑,又不甘心被他戏弄撩拨,遂折返回去,揪着闻人蔺的衣领踮脚在他唇上飞速一吻。
啁啾的鸟鸣有一瞬的安静,趁着闻人蔺还未品味过来时,赵嫣得意一笑,转身轻快跑开。
张沧等人在林子外围等了片刻,就见殿下与自家主子一前一后出来。
王爷以手拢着下裳,似乎兜了一兜什么宝贝东西,连上等的衣料沾了泥尘也毫不在意,幽沉的笑意都快从眼底溢了出来。
妈的!
张沧目不斜视,在心中酸溜长叹:老子也好想有个婆娘啊!
今日的野蕈炖鸡汤,香!
……
入夜,月明星亮,万里无云,可见银汉迢迢璀璨。
赵嫣今日又是策马,又是采野蕈,忙活了一天,决心去后山别院中去泡会儿热汤。
穿过前厅和回廊,沿着青石铺就的石路往前,便可见一处以高墙围拢的天然温泉,无论冬夏皆热汤充盈,清澈见底。
黄木雕屏后,水波荡碎一池月影,那粼粼光泽的中心,一抹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屏风赤膊而立,透过半束半披的墨发,隐约可见其肩背肌肉线条结实有力,收束于窄翘的腰臀间,没入看不见的水中。
赵嫣忙顿住步伐,抬手示意时兰将衣裳和吃食搁在一旁的石桌上,屏退左右侍从。
待人都出去了,她才解下外衣,穿着单薄的亵衣亵裤坐在青石平滑的岸边,一腿盘坐,一腿随意濯入水波中,托着下颌欣赏那具绝佳的矫健躯体。
“殿下不妨下来凑近,看得更仔细些。”
闻人蔺转过身看她,眸若幽潭,蕴着些许好整以暇的戏谑,“本王并非小气之人。”
正面的胸腹线条,更是清晰硬朗。
赵嫣莫名有些发热,眼下泪痣被云霞熏染得娇艳欲滴:“你这是在守株待兔?”
闻人蔺不置可否,涉水而来,荡漾的水波在腰下起起伏伏,暗影若隐若现。他滴水的手臂撑在岸边,垂眸看她。
而后,微微一笑。
赵嫣还未反应过来,腰肢就被男人结实修长的手臂圈住,扑通揽入水中-共浴。
温热的水波从四面八方包裹,赵嫣一声惊呼闷在喉中,抹了把脸上飞溅的水珠,恼然道:“闻人蔺!”
闻人蔺低声闷笑,眉间上凝着水珠,极具侵略性的面容俊美疏朗,落拓不羁。
赵嫣脸颊贴着他胸口,心有余悸道:“好歹也是做过太傅的人,怎么就知道欺负我。”
闻人蔺抚了抚她的后脑,低沉道:“看来我教得不够好,殿下尚不知‘疼爱’和‘欺负’的区别。”
赵嫣哭笑不得,推开他跌跌撞撞地摸索到池中的玉石阶,坐在没过胸口的浅水处,仰望夜空。
对她来说没过上腰的水深,却只堪堪没过闻人蔺的下腹。
赵嫣暗中感慨了一番他的身高腿长,抱着双膝,将下颌抵在膝头道:“比起玉泉宫,我倒更喜欢此处露天的汤池。夏日可观明月星海,冬日又能看冰雪雾凇,自由自在。”
闻人蔺没有看星星,而是与赵嫣一同坐在水中供人休息的石阶上,屈起一腿,手臂随意搭在池沿,将纤细妙曼的少女圈在怀中。
“嫣嫣。”他沉沉唤了声,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绕着她的秀发。
“嗯?”
赵嫣扭头,看到他的手臂,忽然来了兴致。
她侧过身,双掌艰难合拢,圈着比划闻人蔺的胳膊肌肉,又将自己莹白透红的脸颊贴上去比了比。
“做什么。”闻人蔺微挑眼皮看她。
“穿衣时真看不出来,你的上臂好结实,都和我的脸一样大了。”赵嫣真诚地感慨。
闻人蔺见她一本正经研究,怔神片刻,扭头笑出声来。
“是殿下的骨量秀气。不过,本王将这当做……殿下的夸赞了。”
闻人蔺圈住了赵嫣的腕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缓声道,“这腕子的粗细……”
赵嫣本没觉得怎么,但见他拇指和食指圈着自己的手腕掂量,莫名血液上涌,慌忙抽手道:“你在对比什么呢?”
闻人蔺抬眼,漆眸晕开浅笑:“殿下的腕子纤细,两根手指就能轻松握住。”
“呵,只是如此?”
赵嫣背过身不敢往下看。
闻人蔺主动拥了过来,以挺拔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肩窝。
赵嫣太明白他这动作意味着什么了,回首道:“你……”
呼吸被堵住,在她抑制不住迎上来时,闻人蔺稍稍后退,湿漉漉的眼睫半阖着,落下低语:“本王吃过药了。”
别院门外,张沧与时兰分列两旁,泾渭分明地站着。
张沧抬手拍去颈上的蚊子,发出啪地一声皮肉的清脆声,而后屈指将那只拍扁的蚊子弹飞。
时兰眼睁睁看着那只扁蚊虫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从自己眼前飞过,呼吸一僵,只觉得自己脖子也痒了起来。
“哔呲。”
张沧示意时兰,朝前指了指道,“时兰姑娘,咱们去廊下等吧。”
时兰朝前倾了倾身子,又顿住,低声道:“我要在此侍候殿下。”
“有咱王爷在,保准将殿下照顾得妥妥的,咱们站在这儿太多余了。”
张沧道,“我是没什么啊,可你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呢,不合适。”
时兰的脸瞬间燥了起来,想起殿下和肃王定亲了,又同行同住,必是如胶似漆,自己在这儿的确挺败兴的。
她迟疑了片刻,低着头不太自然道:“那我去那边等着。”
“那边没灯,黑灯瞎火的摔着怎么办?”
张沧笑出一口白牙,粗声安慰道,“放心吧,我只喜欢大屁-股婆娘,绝不会冒犯你。”
“你!”时兰霎时面红耳赤。
不好意思,她现在就有被冒犯到!
……
约莫是断断续续泡了半宿的温泉汤,经络通畅,赵嫣第一日便来了癸水。
正巧这几日落雨,她便索性和闻人蔺窝在房中,伴随檐下滴雨的空灵声,看书对弈,闲谈共眠。
赵嫣也懒得绾发捯饬,随手罩了件闻人蔺宽大的袍子,如同偷穿大人衣物的稚童。她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翻看张沧递来的情报纸笺。
“有点意思。”
赵嫣笑道,“袁之孝已赶赴兴元府担任梁州刺史,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诈出内奸,重新启用蜀川一带数十个驿站。”
闻人蔺倚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借着窗外雨光翻看一本残缺的破旧古籍,平声应道:“沿路驿站是大玄朝廷把控梁州的烽火瞭望之处,赵承德废了这几十处驿站,就等于切断了朝廷的耳目,所以才能两次领蜀兵逼京,沿途畅通无阻。”
“所以袁之孝做得不错,直臣也有直臣的好处。将梁州交予他手中,我能放心了。”
赵嫣抻了抻腰,见闻人蔺手不释卷,便好奇撑身过去,趴在床上问,“你看什么呢?”
闻人蔺将扉页给她看,却是看不懂的文字。
“医书?不太像。”
“差不多。”
闻人蔺眼也不抬道,“蜀地蛮族留下的巫药之术,里头有个男人用的方子,配成特制的精油于男子涂抹,待其发热,便可辟子。”
赵嫣愣然,问道:“你……你不是有药吗?”
“内服的药效太慢,殿下的力气又单薄,常常撑不过那两刻钟的前……”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赵嫣便一把捂住了他。
闻人蔺眼中恶劣的笑意顿起,拉下她捂嘴的手,继而低声道:“外用药只需一盏茶,且能使名器灼热,殿下应会更舒服些。”
“够了够了。”
赵嫣管不了他的嘴,索性捂住自己的耳朵,“你堂堂肃王殿下,就不能研究些正经的东西吗?”
闻人蔺握住她未着袜履的双足,捂在掌心,低笑不语。
岁月悠长。
这世上没有比让她开心,更正经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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