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跃不答,钱同又道。
“静王看似帮你助你,其实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当年他若不让你成为这个出头鸟,以你之才想在翰林院混出个名堂,并不是件难事。”
“届时你同柴臻一起,是为太傅的左膀右臂,整肃朝纲,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谋福祉,是为民众心中的名臣清流,这才是崔兄原本该走的正途啊。”
又过了一会,崔跃这回动了,他将抄好的佛经卷了起来,卷成细长如筷的样子,放进一旁的小竹筒里,他动作不快,说话也慢悠悠的。
“钱兄,命才是这世上最为金贵的东西,这么些年,想对静王下手的人何止千万,无一成功,你又为何觉得我二人能成功?”
“钱兄,我崔跃这条命不只是我自己的,我家中有一老母,你也是知道的,我若有什么事,我那母亲怕是撑不过去的,我也不想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钱同眉梢微挑,他目光左右微转了几下,然后才上前一步,凑在崔跃身旁,压低的声带着些许兴奋。
“崔兄,此事我筹谋已久,以我二人之力自不可以,但你放心,到时候自有高人相助于你我,上次给你的失力丸便是那人所赠,届时你在路上寻个机会将那药下给静王,再带到我们说好的地方,手无缚鸡之力的静王,定然会被我们安排好的江湖高手一举击杀。”
梅雪嫣耳朵再次竖了起来。
【诶?!还是个有幕后主使的呢?】
【果然看这个姓钱的,也不像是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的人。】
而崔跃还是未有松口,钱同知道自己得再下一剂猛药,他目光微眯,言语陡然一肃。
“崔兄,你既说你惜命,你可曾想过,你在静……不,你在宋溪亭这样的疯子底下行事,才是最容易丢了性命的。”
崔跃正在转竹筒口的手停了下来。
“宋溪亭他弑杀生母,残害手足,这哪件事放在台面上,不是骇人听闻,毛骨悚然,令人脊背发凉,远的暂且不提,便是最近的一起案子,正议大夫秦文郁秦大人,你是知道的,只任文散官一职,不属丁派也不属溪派,在朝堂之中一直秉持中立,不参与朝政,秦大人已经够明哲保身,与世无争了,可最后呢,竟然被宋溪亭安个荒唐的贪污之罪,赐毒于他。”
“秦大人怎么可能会贪污?宋溪亭犯起疯病来,就连自己曾经的老师都杀。”
“要知道,秦大人当年可是救过宋溪亭的命,救命恩人都能这样随意赐死,更何况你我。”
钱同话音落之时,崔跃微微拧了眉头。
而梅雪嫣也忽而僵了一瞬。
原书中关于宋溪亭的疯批行事再次席卷过她的脑海。
对啊,宋溪亭就是个疯子。
他有病,他真的有疯病。
宋溪亭有疯病的起源,要从他还不是静王,还是被打入冷宫的皇子开始讲起。
早年间,宋溪亭的舅舅杀入冷宫,准备将其妹和宋溪亭救出来时,宋溪亭舅舅的长剑上滴着血,那是阻他去救自己亲人的那些贼人的血。
而偌大个冷宫,还有一柄匕首也滴着血,滴答落在冷白的石板上,分外刺眼,匕首握在一个少年的手里,面容是宋溪亭年少时的模样。
他的身旁是早已没了气的纯贵妃,胸前的鲜血像是食人的邪魔。
虽然那一次宋溪亭舅舅对外宣称是纯贵妃自杀,可整个冷宫就只有宋溪亭和纯贵妃两个人,纯贵妃没有自杀的理由,反倒是偶有听闻,纯贵妃被打入冷宫之后,神志便有些不正常,经常虐待宋溪亭,足有整整好几年。
宋溪亭承受不住终于反抗,杀了纯贵妃,似乎这个理由,更能让大家信服。
可即便是纯贵妃虐待宋溪亭在前,弑杀生母这样的罪责,足以让宋溪亭受千夫所指。
便是宋溪亭舅舅一口咬定否认,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没有一个人相信,宋溪亭的舅舅也不信。
他只是想利用宋溪亭起义,所以宋溪亭不能背上“弑杀生母”这样的重罪。
而且,因为纯贵妃的疯病,以至于旁人看宋溪亭的眼神多少也有些不正常,只觉宋溪亭跟纯贵妃相处多年,兴许他也跟着染上了疯病。
又或是,在他举起匕首杀死纯贵妃的时候,就已然成了一个邪.魔。
而后那几年,宋溪亭确实也干过一些完全不合常理的事,以至于宋溪亭有疯病这件事逐渐落成真。
随着回忆一点一点浮出水面,梅雪嫣只觉自己藏在猫披风的一身橘毛瞬间倒竖了起来。
是了是了,这些时日,她没见过宋溪亭犯病,又被宋溪亭正常的模样迷惑,以至于逐渐有些遗忘真正的疯批反派宋溪亭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人……她应该远离!应该跑路才是!
就像钱同说的,谁知道他哪天犯起疯病来,就把她给杀了。
梅雪嫣身子止不住有些发颤,仿佛待在她身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染满鲜血的杀人刀。
而这刀随时都可以抹了她的猫脖子。
梅雪嫣顿时心头一凛,猫脚脚不自觉往旁边挪动了一些,想离宋溪亭远点。
但梅雪嫣也没挪几步,只是算到了一个自己觉得的安全距离。
可等她余光忍不住去看宋溪亭时,本以为会是盯着崔跃的宋溪亭,清寒的视线却落在了她的身上。
梅雪嫣微愣,不知宋溪亭是什么时候开始看她的,难不成是……她想挪步子的时候,就开始看她了吗?
宋溪亭的漆眸宛若幽潭,深不可测般,看不清情绪。
梅雪嫣在恐惧之余,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她、她心虚什么,宋溪亭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况且就算知道了,畏惧他害怕他的人,又不只有她一个。
梅雪嫣抿抿猫唇,正打算一咬牙一跺脚,“理直气壮”地同宋溪亭对视,却见宋溪亭快速收回了视线,转头垂目,没有再看梅雪嫣。
一人一猫,眼下不过几步远。
可梅雪嫣却忽然觉得此时的距离似乎比她看到的要远很多。
梅雪嫣低了低猫头,看着自己的猫脚,上面还有些许泥点,她余光一抬,宋溪亭身前衣裳脏脏的猫爪印更是清晰可见。
方才她身体不适,没来得及想。
宋溪亭不想让她用冷树叶擦手加重身体不适,所以不嫌她脏就抱起了她。
宋溪亭放慢了轻功的速度,也是为了……
还有那加热的荷叶水……
梅雪嫣五官缓缓皱成了一团,她盯着自己的猫脚有那么一段时间。
过了会,梅雪嫣的猫脚慢慢想抬起,但就在这时,底下崔跃的声音亦是淡淡响起。
“钱兄,我答应帮你。”
***
此时,梅雪嫣再次跟在了宋溪亭的身后,宋溪亭没有再抱她,也没有动用轻功去追上坐马车离开的崔跃。
而是一步一步走在青翠山林之中,月夜的墨绸在此刻显出了无端的静谧。
宋溪亭走得并不快,就离梅雪嫣几步远,足以让梅雪嫣追上,仿佛就是带着梅雪嫣闲庭漫步一般。
可梅雪嫣却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安静到压抑。
梅雪嫣亦步亦趋地跟在宋溪亭身后,想着从前宋溪亭也不爱说话,她为何没有现下这种感觉。
明明两人离得如此近,却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两人中间一样。
梅雪嫣眼珠转转,想道,是不是崔跃背叛了宋溪亭,所以他现在心情有点不好。
那她应该哄哄宋溪亭吗?
可是宋溪亭是个疯子,她…还要同他继续相处吗?
此时的梅雪嫣脑海仿佛乱成一团毛线,也没看清脚下的布满树叶的路,再往前走了几步,忽然——
“喵喵!!!!”
【诶呦,好疼!】
梅雪嫣重重地摔进了一个又深又臭的泥坑里,猫披风也在掉下来的时候,滑落在一旁,沾满臭泥。
她猫爪还踩着枯黄的落叶,想着方才的踩空,琢磨这该是附近猎户为了捕猎特别设的陷阱。
梅雪嫣只觉今日自己真是倒霉,同样一条路,她明明跟着宋溪亭走的,宋溪亭没中陷阱,她倒是中了,难道是因为她腿短吗?
梅雪嫣刚想爬起来,自己的左猫脚却隐隐传来疼痛,估摸着是方才中陷阱掉下来的时候摔到了。
疼痛使得梅雪嫣站都站不稳,再次摔倒在泥坑里,鼻尖瞬间萦绕着一股臭鱼烂虾的难闻气味。
梅雪嫣皱皱眉头,她虽然没宋溪亭那么有洁癖,但也是一个爱干净的小姑娘,她只觉浑身难受的紧。
梅雪嫣花容失色地再次叫了两声,担心宋溪亭沉浸在被背叛的情绪里,忘记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可爱的小猫咪。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梅雪嫣才看到那个高高的坑口有一道修长的黑衣身影,面具上的雀羽图腾在月光下折射出冷白的光晕。
梅雪嫣激动地想攀爬上坑壁。
【宋溪亭救我!】
但宋溪亭只是在原地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泥坑里挣扎的梅雪嫣,并没有多余动作。
梅雪嫣再次跌落到臭臭的泥坑里,这一回她跌的惨,整片橘色猫毛都被染上了灰黑色的泥,又臭又脏,且黏黏糊糊的。
而坑口那道身影依旧未动,梅雪嫣忽而想起宋溪亭的洁癖,目色闪过些许苦恼和沮丧。
宋溪亭一定是嫌弃她又臭又脏,不想碰她,也不想救她了。
毕竟宋溪亭喜欢的是可爱的干净小猫咪,不是又脏又臭的小猫咪。
他是不是想一走了之,把她扔到这里自生自灭?
梅雪嫣越想越沮丧,整个猫猫头垂下,猫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心里乌云密布。
可就在这时,一根黑色的布条却缓缓垂在了她眼前,梅雪嫣眼皮一掀,抬头,却见布条的另一端握在了宋溪亭的左手上。
他神色疏冷清淡,但握着布条的手却是有力的,没有松开。
梅雪嫣圆圆的猫眼眨了眨。
……
梅雪嫣上来后,整个身体被宋溪亭用布裹着,梅雪嫣这才注意,宋溪亭右边袖子少了一大块,想来是变成了救她的布条和给她裹身体的布。
梅雪嫣不能走路,所以她现在又被宋溪亭抱在了怀里。
可即使布条隔绝了她身上的脏泥,但她整个人还是臭臭的,浑身散发的难闻的气味,她自己闻着都十分嫌弃。
但……
梅雪嫣看着头顶上宋溪亭清隽冷淡的面容,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闻不到她身上的臭味一样。
梅雪嫣下意识咬住猫唇,心里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后面她稍稍坐直一些身体,尽量让自己脏脏的身体不要靠着宋溪亭。
宋溪亭这么爱干净的人,在她又臭又脏,自己都嫌弃自己的时候,也没有嫌弃她,而她却……
想起方才自己对宋溪亭的回避和恐惧,虽然知道宋溪亭不会知道她当时的想法,但她的愧疚之意还是忍不住一点一点冒了出来。
就事论事,宋溪亭从没有伤害过她。
如果宋溪亭真有一天犯起了疯病,那她就……
宋溪亭下巴微点,视线落在怀里似乎在认真思考的脏猫咪脸上。
【那我就一猫爪拍晕他!】
【对,就是这样!回头我去练猫猫拳!】
【或者在猫爪里藏点什么迷药,把宋溪亭迷晕!】
【然后待在他身边,直到他变成正常的宋溪亭。】
梅雪嫣认真思考着宋溪亭真犯起疯病,她应该怎么应对,却没发现,宋溪亭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有一会。
片刻后,宋溪亭唇角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
回静王府的路上,梅雪嫣的碎碎念依旧不停。
【浑身又臭又脏,保佑我回去的路上千万一个人都不要遇到,不然本姑娘颜面何存,我可是爱干净的……猫呢。】
梅雪嫣想法一过,不知怎么,宋溪亭忽然停住了脚步,继而调转了个方向。
梅雪嫣没什么方向意识,并不知道宋溪亭改了路线,直至两人走到一片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前。
月夜山湖,星星点点,有着安静的美丽。
宋溪亭将怀里的梅雪嫣放在湖边,帮她褪去已经染了脏污的黑布,同梅雪嫣道。
“你在此,先洗漱一番。”
梅雪嫣不解地望着宋溪亭,明明他们可以回家洗热水澡,为什么要在这山林野外吹这冷风洗,即便这个湖还挺漂亮的。
是不是她太臭了,宋溪亭忍不了到家了?
梅雪嫣的猫猫脸再次皱巴巴,但过了会又是散开。
宋溪亭救了她,又忍了她一路,梅雪嫣想了想,自己也得顾忌一下宋溪亭的感受,虽然湖水冷了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梅雪嫣乖乖地从脏布条里走出来,在泥地里留下一串可爱的猫爪印,就准备朝着水里进去。
梅雪嫣眼一闭,试探性打算将自己的猫爪放入冰冷的湖水里,想根据湖水的凉度,来决定自己一会要洗多快速度的战斗澡。
但……
欸?
温的?
猫爪上感知到的水温让梅雪嫣一愣,梅雪嫣似是想起什么,快速朝一旁的宋溪亭看去。
果不其然,宋溪亭的手掌就贴在离她不远处的水面上,掌心下传出的波纹,显然是宋溪亭在使用内力,加热这片湖水。
梅雪嫣在原地滞了滞,耳边宋溪亭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不洗?”
梅雪嫣顿时回过神来,小猫爪想往前走,但刚举起猫爪,又停顿了一瞬。
过了会,梅雪嫣看向宋溪亭,在他跟前表演了一个猫猫转身。
宋溪亭眉心微蹙:“?”
梅雪嫣又转了好几圈,都快把自己转成了一个陀螺,宋溪亭似乎还是没理解梅雪嫣的意思。
梅雪嫣鼓了鼓腮,脏兮兮的猫脸像一个圆圆的黑大饼,她有些羞愤想道。
【哪有围观女孩子洗澡的!!!】
宋溪亭难得一顿,很快,他转过了头。
……
见宋溪亭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梅雪嫣开心地拍拍猫爪,转身跳入了湖中。
梅雪嫣洗好后,宋溪亭又扯下左手的袖子,将梅雪嫣裹了起来,隔着布条用内力缓缓烘干她身上的猫毛。
身为当事人的梅雪嫣自是能感受到宋溪亭对她的照顾。
她在宋溪亭怀里换了个姿势,心想着,宋溪亭这一条龙的服务,一点都不反派。
思绪一过,梅雪嫣下意识愣了一瞬。
须臾,她目光缓缓落在宋溪亭的面容上,清朗如月,一如初见。
钱同说崔跃是“南山玉树”,宋溪亭光看这面相,也称得上是“北梁玉树”了。
可惜啊,宋溪亭为什么要当一个反派呢?
梅雪嫣的心声,宋溪亭都听得见,听到她最后的感叹时,宋溪亭眉心轻轻拧了拧。
也是忽然,一道带笑的声音打破了一人一猫的各自思索。
“下官见过静王。”
梅雪嫣倏而回神,转头看向从山林绿树中走出来的身影,猫眼顿时睁大,下意识吃了一惊。
崔跃?!
他、他怎么会在这?!
而崔跃也看见了月夜下走来的一人一猫,难得他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
崔跃眼前的宋溪亭,两边袖子皆是破烂,露出了光洁白皙的小臂,身前有两个明显又难看的猫爪泥印,怀里抱着一只蠢蠢的胖橘猫,若不是通身气派撑着,怎么看也没比破庙里的乞丐好多少。
静王如此不羁的模样,他倒是第一次见,也是…没想到能看见。
但崔跃由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很快再次调整好笑容弧度。
“静王此行劳累,都是下官的错。”
梅雪嫣早先听到了崔跃准备背叛宋溪亭的事,眼下看崔跃这张笑脸只觉虚伪的紧,惊诧过后,便哼了一声,转头埋进宋溪亭怀里,不想去看崔跃。
但她转头之时,却注意到宋溪亭对于在这里会见到崔跃,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是在意料之中一般。
只见宋溪亭微微颔首,冷白的薄唇缓缓轻启。
“说吧,为何如此设局?”
【设局,什么设局?她是错过了什么吗?】
梅雪嫣惊愣,大大的脑袋有着大大的疑惑。
崔跃很快给了梅雪嫣解释。
“静王慧极,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静王今日跟着下官,想必钱同寻下官密谋一事,您该是全都知道了。”
“下官这些时日,同钱同虚与委蛇,包括今日假意答应他,皆是为了能顺藤摸瓜,看能否探出幕后主使两三分,以此好为静王分忧。”
【假意?】
梅雪嫣缓缓转过猫头,疑惑的眼神在崔跃和宋溪亭中来回扫了扫。
但梅雪嫣想到原书剧情,还是觉得崔跃这人不可信,她紧紧抓了抓宋溪亭的衣袖。
【别信他呀!他在书里最后都能当个墙头草,即便这一次是假意的,谁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害你,不如趁着这个借口,把他换掉算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溪亭轻轻抚了抚梅雪嫣的猫头,似是在安抚。
“你说这番话,本王如何相信?”
“下官本想待抓捕钱同之日,给静王一个惊喜,但前些时日,您来中院,想必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下官那时正与钱同有所来往,下官是担心中院里有他或是他幕后主使的卧底眼线,这才没有立马同您完整交代此事,此乃下官失职,还请静王责罚。”
宋溪亭抬抬手,止住责罚他的话题,示意他继续说正事。
崔跃恭敬拱手继续:“但下官绝无背叛静王之意,下官知道中院那位静王已经不是真正的静王了,想必您会亲自查我,与其相信我所说的,不如您相信自己的判断。”
崔跃话音落,虽还弓着身子,但底气却是十足,似乎没有一句虚言的样子。
聪明人对话,不需要把话说的太明白。
但两人之间还夹着一个状况外的懵逼小猫咪。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意思?】
【崔跃怎么就发现中院的宋溪亭不是宋溪亭了呢?】
宋溪亭余光扫过梅雪嫣极度不解的眼神,顿了顿,问向崔跃。
“你如何发现中院的本王是替身?”
崔跃微愣,似乎没想到一贯聪悟的宋溪亭会问出这种根本不重要的细节问题,但他还是很快答道。
“静王的替身学您学得极像,下官的眼力自是分辨不出来,但静王的爱宠却没有您怀里这只这么聪明伶俐,与您的替身并不亲厚,这才让下官窥到了一点差异。”
梅雪嫣恍然大悟,原来问题是出在她身上呀。
【那怎么看出来崔跃没有背叛宋溪亭的意思呢?不是亲口听到他说答应要帮钱同了吗?有没有可能是他发现了宋溪亭的跟踪,所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呢?】
宋溪亭唇微抿。
此女为何有如此多的问题,解释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
过了会,不解的梅雪嫣似乎感受到头顶隐隐轻叹了一声,然后就见宋溪亭缓缓开口道。
“你说的对,与其相信你,不如相信本王自己的判断。”
“你的母亲最近并未有生病,厨房也没有煮药,身子骨十分健朗,说明你不可能急需用钱用药而背叛本王,你最近作的闲诗里,也没有透露任何想要寻求高官厚禄的志向,当然这两者并不足以说明你一定不会背叛本王。”
宋溪亭说到这微顿,然后才继续道。
“本王相信的根本是,本王能给你的,别人都无法给你。”
“崔跃,你母亲行商,且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她知道如何能将这个利字,写到最大,你自幼跟随你母亲行商,耳濡目染,自会受其影响,利这一字,怎么在你这里是最大,你心里非常清楚。”
“本王在朝一日,你手中所握权柄,只在圣上、本王和那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下,钱同给你开的条件,并不能满足于你。”
听到宋溪亭的解释,梅雪嫣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
她拍了下脑门,她怎么没想到呢。
原书中,虽然最后崔跃在宋溪亭死后,转身就投靠了丁派,但也是在宋溪亭死之后。
宋溪亭没死之前,崔跃什么动静都没有。
如果按照宋溪亭所言,崔跃是一切以利益为导向的人,自然他在哪个阵营的利益最大,他才会待在哪里。
宋溪亭现在权势滔天,崔跃根本没必要冒这个风险,去改变现状,且谋得的权柄,还没有他现在高,只是比现在多了一点清名罢了。
钱同以为崔跃在乎清名,却不知崔跃更在乎利益。
正巧这时,崔跃笑着道。
“身前都不自在,身后名又有何用,且历史由来都是胜利之人书写。”
“况且当初在翰林院,那些文臣觉得下官不如柴臻,抢了柴臻的位置,给下官使了不少绊子,不巧,下官并不是大度之人。”
“以牙还牙,下官觉得此法不错。”
“以牙还牙?”宋溪亭慢慢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然后——
“所以,你同钱同有何私怨,以至于你要利用本王的生死做局,来要他死?”
宋溪亭平静的冷声,缓缓给崔跃丢出了个惊雷。
崔跃嘴角的笑意顿僵,倏而寒意席卷,头皮发麻,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崔跃整个人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方才宋溪亭不似寻常话少,同他仔细讲述这件事的从头至尾,好似闲聊,不与他计较一般,却在他心神稍松之时,以一句失言,辨出真相,遏住要害。
是也。
宋溪亭绝顶聪慧,怎么会猜不到他利用他的生死做局来达到他真正的目的。
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崔跃,哪有半点方才的淡定模样,他妄自尊大,试图利用宋溪亭,已然不敢想阴晴不定的宋溪亭会如何处置他。
崔跃跟随宋溪亭多年,自是知道利用宋溪亭的下场,要知当年宋溪亭的一位左膀右臂,就是借着宋溪亭的名头敛财,宋溪亭直接割了他的项上人头。
崔跃她后背全然湿透,硬着头皮快速主动招供。
“下官知错,下官同钱同确有旧怨,他当年为了得到南山书院期末总考第一,设计让人砸了下官母亲的摊位,还差人打了下官母亲一顿,好让下官无心学业,而下官的母亲差点因为此事没了性命,钱同与下官表面结好,背地却下此狠手,下官对此一直怀恨在心,只求有一日能正大光明让钱同得到应有的报应,所以这才没有拒绝钱同的提议,而是引导他真正实行,钱同谋杀您的罪名,一旦被抓个现行,定然会落下斩头之罪。”
崔跃说完后,一动都不敢动,只等着宋溪亭的发落,但崔跃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发白的唇。
“下官知道自己罪无可赦,静王您想如何处置下官都行,只是,请您念及下官一片孝心,能否…不牵连下官的母亲。”
冬风扫落叶,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冷寒。
梅雪嫣看着跪在地上,身体明显有些颤抖的崔跃,感觉自己多少也有点墙头草的属性。
前面还觉得崔跃这人虚伪,但听见崔跃是为了为母报仇才利用宋溪亭做局,又觉这人当真孝顺。
如果崔跃真死了,崔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个场景她并不想看到。
崔母可是个好人。
梅雪嫣想着崔母,决定还是帮崔跃一次。
可梅雪嫣不知该怎么替崔跃求情,宋溪亭也听不懂她的心声。
梅雪嫣眼珠珠转了转,忽然,她跳了下来,小猫步跑到正跪着的崔跃旁边,一会用猫爪扯了扯崔跃的袖子,一会又跳到崔跃的背上踩来踩去,一会又用猫爪拍拍崔跃的头,然后同宋溪亭摇了摇尾巴,好似很喜欢同崔跃玩的样子。
梅雪嫣心中默念保佑,希望宋溪亭能爱屋及乌,见她喜欢跟崔跃玩,就留崔跃一条性命。
不过,宋溪亭却皱了一下眉,慢慢走了过来,将她放在崔跃头上的猫爪拾起,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梅雪嫣的肉垫,仿佛在给她擦拭干净。
梅雪嫣纳闷,她的猫爪明明很干净呀。
其后,宋溪亭再次将梅雪嫣抱在怀里,这回多使了一些力,让梅雪嫣不至于轻易能逃离他怀里。
过了会,宋溪亭看着底下一动不敢动的崔跃,淡淡道。
“扣一年俸禄,水牢一月。”
梅雪嫣松了一口气,崔跃比梅雪嫣慢了点,他没有抬头,依旧伏在地上跪着,须臾,他才声音有些发颤道。
“谢静王宽恕。”
宋溪亭没说话,抱起梅雪嫣,越过跪着的崔跃,准备往静王府走。
梅雪嫣从宋溪亭怀里探头出去,看着在月色下还跪着的崔跃,身形略有些单薄。
忽然想起她为何对“忘本”二字有些熟悉了。
原书里有一段剧情,也是在宋溪亭死后发生的事,崔跃去到丁派后,依旧会到文殊庙抄经,只是每每抄经的时候,会多抄一份往生咒,然后静静在院中烧掉。
以往梅雪嫣没关注过这段支线剧情,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崔跃,母亲尚且安康,也无亲朋好友或是长辈逝去,他周围唯一离世的人是,宋溪亭。
梅雪嫣愣了愣。
崔跃,原来从未忘本。
便是旁人或是他自己都觉得宋溪亭当年的钦点,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是打压柴臻的工具人。
但没有宋溪亭,就没有现在的崔跃。
崔跃心里即便有怨,也有着一份感恩。
山林夜色,宋溪亭突然停下了脚步。
……
崔跃还跪在地上,不敢动分毫,很快他听到了自己身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崔跃脑海中那根弦再次绷紧,恭顺道。
“静王您还有何吩咐?”
好一会,宋溪亭淡淡的声音才是响起。
“上京城可试点开放夜市……”
“周边城镇可实行草市……”
“实力雄厚的民间商人可同朝廷达成合作,用金钱竞标获取部分产物的经销权利,譬如茶、酒……”
“提高女商人之地位……”
在宋溪亭怀里的梅雪嫣听着一脸懵,可跪在地上的崔跃,整个身体起初僵了片刻,但僵硬过后,却比方才还发颤的厉害。
好一会,他才颤着声道。
“静王,您、您当年真的认真看过我那张答卷?”
良久。
“恩。”
崔跃深吸一口气,但依旧没能掩饰住激动惊诧:“那您是认可的?”
宋溪亭唇微抿,缓声道。
“本王的回答同当年一样。”
“此卷可为魁首。”
……
宋溪亭走后,崔跃兀自在原地呆了许久许久。
过了会,他抬眼看向宋溪亭消失的方向,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
回去的路上,梅雪嫣仰头看向宋溪亭,不自觉多看了几眼,觉得他好像同昨日一样,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原来,宋溪亭当年不是把崔跃当成打压柴臻的幌子,而是真正欣赏崔跃的文章,才点他为状元的。
人生最难得是得一知己,当年崔跃的文章无人认可,宋溪亭却是他的伯乐。
想来,宋溪亭的话,该是能让崔跃心里少点怨。
宋溪亭偶尔也干了点好人好事。
然而过了几日……
【丧尽天良宋溪亭!!!!】
【上辈子杀猪,这辈子给宋溪亭当宠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梅雪嫣的怒气值似乎达到了一个巅峰。
站在梅雪嫣对面的齐管家揣手在身前,眨了眨眼,小心询问。
“王爷,我瞧着山墨似乎不是很高兴她这个新名字呢?”
“恩?”宋溪亭慢悠悠吐出一个字。
“啊,是雪胖胖。”
宋溪亭执笔落于纸上,不一会,笔走龙蛇的“雪胖胖”三个字便跃然在纸上。
宋溪亭道。
“只是不习惯。”
【去你妹的不习惯!!!】
崔跃的事情解决,宋溪亭和梅雪嫣自然不会再待在中院,再次回到舒坦的静王府,梅雪嫣放开了吃,放开了喝,好不开心,可还没开心几日,梅雪嫣便摸着肚子面露苦色。
宋溪亭又请了太医来,依旧是那个爱给她开苦苦药的张太医。
梅雪嫣头皮一紧,只求张太医可别给她开药了。
而这一回,张太医确实没给梅雪嫣开药,只是提醒她少吃甜食。
但宋溪亭同张太医聊完回来,却突然说要给梅雪嫣改个名字。
“山墨”这名,一听就像个男子。
梅雪嫣乍一听,还颇有几分高兴,琢磨她也有个好听的女性化的名字了。
正想着是不是能从诗经里选选,譬如什么静姝、素衣、清猗、婉兮……
甚至梅雪嫣还仔细在书架里找到了《诗经》,叼着到宋溪亭跟前,希望他懂她的意思,从里面给她选一个好听的名字。
可谁料宋溪亭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大笔一挥,当着一众下人,齐管家还有来汇报工作的崔跃跟前道。
“就叫雪胖胖吧。”
梅雪嫣嘴里叼着的《诗经》应声而落,一脸呆若木猫。
场面一度有些安静,好一会还是崔跃开得头,笑盈盈道。
“好名,大俗大雅。”
【崔跃你果然是个狗腿子,这你都闭眼夸,我刚刚可看见你抽了两下的嘴角!】
梅雪嫣转瞬瞪向了崔跃。
其他人自然不敢同宋溪亭唱反调,附和着崔跃的话,夸赞着宋溪亭取的好。
但被叫这个名字的又不是他们。
身为当事人的梅雪嫣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她不死心地叼起地上的《诗经》,跳到宋溪亭的书桌上,在他跟前来回晃了晃嘴里叼着的小册子。
【宋溪亭宋溪亭,从这里取名字,我要好听的名字!】
【不要雪胖胖,我不胖我不胖!】
可宋溪亭只是将她从书桌上抱了下来,并且把《诗经》从她嘴里取下,并没有领会到梅雪嫣想换名字的心愿。
后面梅雪嫣又重复叼起,宋溪亭重复放下,两人这样来回动作了好几次,宋溪亭还是没有换名字的意思。
梅雪嫣一气,呲溜溜便跑了个没影。
梅雪嫣躲到花园里的湖心亭去了,不开心地在湖边玩水,湖里的锦鲤一看见她庞大的橘色身影,纷纷散开,不敢靠近。
梅雪嫣一边拨弄,一边骂骂咧咧。
【可恶的宋溪亭,干嘛给我取一个这么难听的名字?】
【我很胖吗?】
梅雪嫣垂头看向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沉默片刻。
【不管,我当人的时候可是一点不胖,同事还说我瘦的太厉害了。】
【哪个女孩子喜欢被说胖,不开心,宋溪亭这个木头,关键时刻就不同我心有灵犀了。】
正当梅雪嫣埋怨宋溪亭的时候,她耳尖微动,听到了有人过来的声音。
梅雪嫣担心是宋溪亭寻人来找她,一呲溜又躲进旁边的假山后面。
过了会,她听到了张太医的声音,梅雪嫣这才缓缓探出了个小脑袋。
张太医此时正一边检查医袋子一边往外走,身后他的随从同他搭着话。
“大人,您不给静王的猫开点药吗?”
张太医还在翻找什么,没回头。
“静王说他的猫不爱喝苦药,便也不开了。”
“不喝药,又如何能好?”
张太医似乎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放好医袋子继续:“静王的猫是积食过多,少吃甜食,清减食量就会好。”
“听说静王的猫,极为娇贵,清减食量,她该是不开心吧。”
“所以,本官给静王支招,让猫自己能觉察出要少吃点,也就不用喝药了。”
……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藏在假山后的梅雪嫣猫眼微微睁大,她在原地呆了一会,才慢慢转身离去。
梅雪嫣回到宋溪亭屋子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时间,下午给她擅自改名的事,她太生气,以至于饭都不想吃。
等她回去的时候,她想着宋溪亭该是已经吃过晚饭了。
可梅雪嫣猫步一迈,却见宋溪亭坐在八仙桌跟前,八仙桌上摆着饭食,好似一口没动。
她自己的矮桌也摆着饭食。
耳边,齐管家着急的声音立时响起。
“小祖宗诶,你这是溜达到哪儿去了,阖府上下找你都翻了天儿,你瞧瞧王爷为了等你,连饭都没吃,快快快快进来。”
梅雪嫣轻轻迈开脚步,看着在八仙桌前品茶的宋溪亭。
【宋溪亭为了等我没吃饭吗?】
梅雪嫣走到自己吃饭的矮桌前,躬身开始进食,余光瞄到宋溪亭也动了筷子。
梅雪嫣今日胃口确实不太好,吃了没几口,便也不吃了。
好似在她停下进食的时候,宋溪亭也停了筷子。
过了会,下人们将屋里的膳食撤下,整个屋内只剩下宋溪亭和她两人。
宋溪亭走过来看她,将她抱了起来,走到一旁的书架去。
梅雪嫣不解何意,仰头看他,头顶的宋溪亭淡淡道。
“挑一本吧。”
梅雪嫣眨眨眼,虽然不懂,但也听宋溪亭的话,随意挑了一本书。
宋溪亭取下那本书,置于桌上,然后将梅雪嫣也放在桌上。
他道。
“本王取得名你不喜欢,既如此,本王也允你给本王起个名。”
梅雪嫣后知后觉明白了宋溪亭的用意,但她心里嘟囔。
“我给你取,我又不能叫你,好像也没怎么扯平嘛。”
想法一过,宋溪亭眉宇微皱,看着桌上的书,似陷入思索。
梅雪嫣没注意继续。
【罢了罢了,说不准哪一日我能变成人样呢,到时候一定要好好说一顿宋溪亭。】
人样?
宋溪亭目光落在梅雪嫣宛如圆月的橘色猫脸上,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圆脸,五官却模糊的女子形象。
感觉有些陌生。
还是猫脸好看,宋溪亭想。
梅雪嫣这才看向自己选的那本书,她目光粗粗扫过,猫眼忽而一弯。
猫爪爪快速指向两个字,转头示意宋溪亭过来看。
宋溪亭顺着猫爪看过去,只见梅雪嫣的左猫爪摸着一个“白”字。
右猫爪摸着一个“土”字,且右猫爪在“土”字上重重拍了两下。
雪胖胖。
白土土。
可真是般配呢。
梅雪嫣坏笑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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