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盘算了一晚上,盘算出一肚子话要跟聂峋说的穆昭朝,在他走过来后,看着他依然没甚血色的脸,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她眼睛在他脸上来回扫了扫,迟疑道:“早饭吃了么?”


    虽然感觉到她想说的可能不是这个,但她一见面就关心自己,还是让聂峋很开心。


    “嗯,”他笑着点头:“吃了。”


    笑起来更是有种破碎的凄美感,穆昭朝视线不自觉又往他包扎严实的胳膊上扫了一眼,道:“我让人再给你做点吃的。”


    聂峋想说不用,他已经吃过了,陈府的早餐还是可以的。


    但他迟疑片刻,还是点头:“好。”


    穆昭朝却直接道:“知道你肯定吃过了,再吃一点儿罢,过来路上这么远呢,你又在养伤,营养要跟上。”


    聂峋神色微顿,轻笑着道:“听大小姐的。”


    一听他这么说,穆昭朝就来气。


    听她的?


    上次跟他说不要冒险,要注意自己的安危,他怎么不听?


    见穆大小姐突然瞪了自己一眼,聂峋有点茫然,不知道到底怎么了,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想问一下时,她就去小厨房安排给他的加餐了。


    聂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抿唇笑了。


    “自己随便坐,”穆昭朝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好。”


    聂峋笑着应下,便在亭子的边上拉了张椅子,刚准备坐下,眼风里就瞥到她刚刚写写画画的册子背面记录的几个数据有点眼熟。


    没等他看清楚,穆昭朝便吩咐完折回。


    他忙起身朝她看过去。


    “你坐着就是,”穆昭朝看了他一眼,坐回去后,把册子收起来,放到案子下的抽屉里,又拿出另一本翻看着,对聂峋道:“不用这么拘谨。”


    聂峋视线下意识往她收起的那个册子上扫了一眼,但很快便收了回来:“嗯。”


    穆昭朝本想和他说说昨天跟哥哥说过的那个问题,见他坐的笔直,一脸乖巧等吃饭的样子,穆昭朝只好把念头再次压回去。


    罢了,等他吃完饭再说好了。


    既是早上加餐,便也没有做得很丰盛。


    用昨晚就泡好的准备中午炖猪蹄汤的黄豆,磨了豆浆。


    早上蒸春饼的面还有,正好擀了薄薄的皮,用胡萝卜木耳,配着炒鸡蛋,调了个素馅,包了两碟小素包子。


    聂峋现在饮食要清淡些,加的这餐虽然全素,但营养全面。


    豆浆磨起来快,小素包子包的也快,很快加餐便做好了。


    桃枝端着热气腾腾的豆浆和两碟小素包子过来,放到聂峋面前,笑着道:“校尉请。”


    聂峋面色顿了顿,而后道:“还喊我阿岭就行。”


    桃枝却笑着接道:“那可不行,现在是校尉,也许过不几日就是将军了,难不成到时也直呼将军名讳?还是现在先适应着。”


    话落,又道:“还不知道校尉姓什么?该怎么喊呢。”


    桃枝这话,倒也引起了穆昭朝的好奇。


    对啊,她只知道他日后叫聂峋,阿岭明显是个小名,还不知道他现在是姓什么。


    穆昭朝想到什么,轻轻眨了眨眼睛,对还要跟聂峋说什么的桃枝道:“今天要给那片橘子林还有柚子林传粉,你去古小姐那边看看,把时间安排好。”


    之前让年妈妈去采买的橘子树还有柚子树都是五年以上的果树苗,栽下,当年就能开花挂果。


    橘子和柚子基本是同期开花,比桃花稍晚一些,现在虽然还不正当季,但也开了不少,后面还有别的果蔬要育苗,还有花圃那边呢,肯定会很忙,穆昭朝便决定今日人工授粉,用橘子和柚子杂交,培育橙子。


    因为不确定哪个品种的橘子和柚子杂交的橙子,只能分门别类,做正交试验,全都是对照组,等结出了果子,品尝一下就能确定种类。


    但现在不确定的时候只能盲人摸象,工作量有些大。


    “今日很忙?”听出她刚刚话里的意思,是要所有人一起出动,聂峋主动问道。


    “还好,”穆昭朝把前两日做好的表格取出来,既要人工授粉,又要做好标签和数据记录,工作是真的大,但还好,只有两个变量,相对来说没那么复杂,她看了看满满一页的类别,笑着对聂峋道:“不算特别忙,吩咐下去照着做就行了。”


    聂峋:“我……”


    穆昭朝指了指他面前豆浆和两碟冒着热气的小素包子:“你吃饭,不用管。”


    聂峋被她这不容置疑的命令惊了下,而后抿唇笑笑:“嗯。”


    他在心里默默道,大多数时候都温温柔柔,真严肃起来,还是挺有威严的。


    穆昭朝不知道聂峋心里在想什么,只静静翻看着册子上记录的各项事宜,翻着翻着,她鼻尖轻轻动了动。


    黄豆经过一夜浸泡后,已经吸足了水,原本山泉水就极清甜,又经灵泉改善,水质更佳。


    再由石磨磨成豆浆,地锅大火煮沸,那股特有的浓郁且厚重的味道,一直都是穆昭朝的最爱。


    她早上吃了不少。


    但这会儿,闻着这股直往鼻子里钻的豆浆浓郁厚重的香味,她翻册子的手停下,抬头朝聂峋看过来。


    一直留意着她的聂峋,听到她动作停下,下意识抬头看过来。


    穆昭朝最喜欢的就是石磨磨的豆浆,她向来不喜欢豆浆机打出的豆浆,总觉着比石磨磨再用地锅大火煮沸的豆浆少了股后味。


    就是那么有点点涩,但很厚重的独属于豆浆的后味。


    “穆大小姐?”见她看过来,也不说话,聂峋试着问了声。


    穆昭朝抬眼,看了看他,笑着问:“豆浆味道如何?”


    聂峋点头:“很好喝。”


    话落,他又道:“小素包子也很好吃。”


    说完,聂峋意识到什么,问道:“大小姐要不要尝一些?包子我都没碰。”


    “没碰你就知道好吃了?”穆昭朝打趣了他一句:“我不吃包子,喝碗豆浆就好了,你快吃罢,等会儿都凉了。”


    聂峋要给她拿碗舀豆浆。


    穆昭朝指了指他:“你坐好别动,我自己来就行。”


    她神色严肃,聂峋只得不动了。


    见她舀好豆浆,聂峋便把糖递过来给她。


    穆昭朝摇头:“我不喝甜的。”


    是的,她一直都喜欢原味豆浆,以前一块吃早饭,朋友们还会就此笑话她。


    可,她就是觉得原味豆浆更好喝啊。


    聂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捧着碗,一口口喝得十分满足的样子,他眉头轻轻动了动。


    她喝豆浆不喜欢放糖,他记下了。


    他看了看碗里刚刚加了一勺糖的豆浆,迟疑片刻后,以不太明显的迅速,飞快喝完,而后又舀了一碗。


    这一碗,他也没放糖。


    尝第一口时,他神色稍稍有些犹豫。


    不放糖的味道,他形容不上来,但也不能说难喝。


    于是他又喝了一口。


    这一口,便品出了几分豆浆原本的滋味来,也还不错。


    又喝了几口后,他就有些明白,穆大小姐为何喜欢不放糖的豆浆了。


    平平淡淡,但后味很足。


    穆昭朝喝了半碗,瞥见他的行为,笑了:“怎么不放糖了?”


    聂峋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放糖的更好喝一些。”


    穆昭朝眼睛微微一亮:“是吧?英雄所见略同。”


    终于有人跟她一样喜欢不放糖的豆浆了。


    穆昭朝心情不错,她心情一好,聂峋心情也跟着大好。


    原本她就吃过了早饭,这会儿时辰还早,一碗豆浆她都没喝完。


    聂峋倒是把锅里的豆浆还有两笼屉小素包子都吃完了。


    等他吃完,消了片刻食,瞧着脸上有了几分血色,穆昭朝这才问道:“伤口怎么样?夜里能睡安稳么?”


    聂峋只以为穆大小姐是在关心他,满心欢喜地点头:“挺好的,齐老太医开了药,恢复得很好,夜里也能睡安稳。”


    小陈将军既然说了会让人照顾好他,自然不会出岔子。


    穆昭朝点了点头:“那就好,虽然这次伤势不算特别重,但以后这种事还是要坚决杜绝。”


    聂峋下意识要点头,点了一半听出她话里意思有些不对,抬眼看着她,眼底露出几分茫然。


    穆昭朝便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几盆番椒苗而已,烧了就烧了,又不是别处寻不到了,你居然冒这么大的险,冲进大火里,去拿,以后这种事情,不能再做了。”


    聂峋下意识想要否认,穆昭朝直接道:“我都知道了,你还想瞒着我?”


    聂峋:“………………”


    半晌,聂峋轻轻道:“嗯。”


    “嗯?”穆昭朝一听这个回应,就有些冒火:“上次跟你说,不要冒险,不要把自己陷入危险境地,安危才是第一位,你当时可是答应我了的。”


    聂峋:“…………………………”


    他眨了眨眼,想要再次嗯,但想到她刚刚对于自己‘嗯’的疑问,又把到嘴边的‘嗯’咽了回去。


    “你想说你没忘是么?”穆昭朝又道。


    聂峋没注意,又嗯了一声。


    ‘嗯’完忙点了点头:“没有忘。”


    穆昭朝差点要气笑了:“是,你没忘,不去招惹林正清了,你这次直接把性命都豁出去了。”


    聂峋静默片刻,而后道:“我记住了。”


    见他这样乖巧应下,清凌凌的眸子直勾勾看着她,穆昭朝突然又不忍心了,那刚刚因为着急窜上来的火气也跟着消散得干干净净。


    心绪平静下来后,在他这直勾勾的眼神下,竟然生出几分愧疚——人家豁出去性命,也是为了她,为了报她的恩,不该对人家这么凶的。


    穆昭朝脸颊微微有些羞红,她偏头轻轻咳了一声,再转过头时,目光温柔了不少,就连嗓音都柔和下来:“阿岭,我不是要指责你什么,是你总这样做的话,会让人很担心。”


    “我知道你是想报恩,”穆昭朝又道:“但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可以选择别的方式,像这次为了几盆番椒苗,把生死置之度外,胳膊烧成这样就极不可取。”


    聂峋想了想,认真解释道:“我当时有判断,其实我是能全身而退的。”只是因为替穆大少爷挡了下刀,才会出了偏差。


    穆昭朝指着他的胳膊:“但你还是被烧伤了。”


    聂峋抿唇:“伤得不重,大小姐十分想要那些番椒苗,我觉得值得。”


    穆昭朝心情有些复杂,她静了片刻,认真道:“我觉得不值得。”


    聂峋微微一怔。


    穆昭朝又道:“在番椒苗和你不受伤之间,我想要你不受伤。”


    聂峋:“…………………………”


    嗡一声。


    聂峋只觉得一股血气从胸腔直接翻涌上头顶,他耳边甚至都开始嗡鸣,连眼睛也不会眨了,就直勾勾看着一脸心疼地看着他的穆昭朝。


    “身外之物都是其次,”穆昭朝想了想他被找回王府后,会经历的事情,又道:“保全自己才是在这个世界生存的首要法则。”


    她这话聂峋听到了,只不过因为翻涌的血气,让他无法及时给出回应。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但,如果是你有危险的话,他还是不顾一切冲过去的。


    不过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你这次的承诺我记下了,”瞧他是真的听进去了,穆昭朝这才笑了笑道:“若是再有下次,我就不再把你当朋友了。”


    聂峋原本还在紧张她说的‘若是再有下次会如何’,结果听到她说——


    不再把他当朋友了?


    那意思岂不是,现在是把他当朋友的?


    这个认知,让聂峋那股刚刚回落的血气,再次翻涌上头。


    他看着穆昭朝,有些不敢相信,想问,却又不敢问。


    只愣愣看着她。


    见他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穆昭朝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阿岭?”


    聂峋这才猛然回神,神色紧张地看着她。


    穆昭朝蹙眉:“你怎么了?”


    聂峋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他抿着唇,摇了摇头:“没事。”


    瞧他神色恍惚的样子,穆昭朝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刚刚跟你说话的,记得了么?”


    聂峋看她一眼,顿了片刻,才点头:“嗯。”


    心脏还是跳得厉害。


    穆昭朝迟疑片刻:“你怎么了?不舒服?”


    聂峋忙道:“不是的。”


    穆昭朝疑惑的看着他。


    聂峋想了又想,还是没办法把那个念头压回去,最后,他还是问出了口:“你刚刚说,若是再有下次,以后就不再把我当朋友了……”


    穆昭朝点头:“嗯。”她故意这么说的,免得他总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聂峋紧张地看了她一眼:“那,大小姐的意思是,现在是把我当朋友的?”


    穆昭朝:“…………?”


    他这会儿神色这么诡异,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穆昭朝一时觉得好笑,但一想到他的经历和遭遇,能为了她这一句话,就激动成这样,她又说不出的心疼。


    “当然了,”她扬起嘴角,笑着看着他:“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啊,还是你从来不把我当朋友?”


    因为激动,聂峋耳朵尖有些红,见她这么笑着应下,他紧张的心情突然就放松下来。


    她是把他当朋友的。


    虽然……


    但这样也很好了。


    好一会儿,他冲她笑着点点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毕竟他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朋友,但又不好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只能这样点头回应。


    见他这样,穆昭朝又不忍心了,她想了想,又道:“算了,我一直都会把你当朋友的,不吓唬你了,只是你若再这样做,我会很生气。”


    看他激动成这样,很有可能她是他第一个‘朋友’,本就已经够凄惨够可怜了,还是别给他带这么重的枷锁了。


    同是天涯沦落的炮灰,何必再互相为难。


    听她又突然改口这么说,聂峋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抿唇笑了。


    他发现了,她其实真的很容易心软。


    当然也很善良。


    是他很喜欢的那种纯粹的善良。


    见他笑了,穆昭朝笑着瞪了他一眼:“我认真的,你以后再这样,我真的会很生气。”


    聂峋摇头,认真道:“不会再这样了。”


    若再有下次,决不会手下留情,直接一箭取了匪首的性命,不让他有放火的机会。


    这次也是他大意了,一时心软,才会如此。


    以后绝对不会如此。


    见他目光坚定,不像是在敷衍自己,穆昭朝这才点了点头:“我要去菜地里看看昨日新种下的番椒苗,你要不要一块过去看看?毕竟都是你寻回来的。”


    虽然对那些番椒苗不是很感兴趣,但她主动提出要不要一块,他自然应允。


    “好。”他点头应下。


    穆昭朝把手里的册子放回去,顺手把刚刚那本拿出来,正打算起身出去,丹若一脸古怪地从外面进来。


    “大小姐,”她迟疑着道:“夫人和二小姐来了。”


    穆昭朝一下没反应过来:“谁来了?”


    丹若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伯夫人,和二小姐来了,现在已经到庄子外了,年妈妈让我来问问大小姐,要不要请进来。”


    穆昭朝:“……”


    她脸上笑意微敛,淡淡道:“不见,请她们离开。”


    丹若:“……是。”


    丹若不敢劝,也不敢多言,应下后就赶紧出去传达大小姐的意思。


    聂峋当然知道穆昭朝对平昌伯和伯夫人以及穆二小姐的态度。


    不见也好,免得每次都被他们影响心情。


    穆昭朝很快就收敛好了情绪,随手翻了翻手里的册子,对聂峋道:“走罢,去看番椒苗。”


    聂峋视线恰好又扫过她手里的册子。


    这次终于看清了刚刚扫了一眼觉得熟悉的一串数据。


    是那日在成衣铺,掌柜的给他量的尺寸。


    这是穆大小姐平日里记录一些重要事情的册子,看笔迹,那串数据也是她的字迹。


    她把他的尺寸记了下来?


    聂峋:“……………………”


    等丹若再次回来传话,说夫人和二小姐不肯走,非要见大小姐一面,聂峋都还没从刚刚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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