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剿匪之行,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云淡风轻。
哪怕在出发前,都觉得十拿九稳,但其实过程出奇的艰险。
若不是穆初元带了身手好的亲卫过去,后面又有陈裴昂临时调动武阳侯旧部过去支援,小陈将军肯定凶多吉少。
饶是如此,也险象环生。
官匪勾结之下,小陈将军形迹被暴露,山匪们早有准备,原是想让小陈将军一行有去无回,但穆初元悄无声息的支援,打破了原本的局面,再有陈裴昂突然增援,局势彻底逆转,呈一面倒碾压。
只是山匪到底有准备,见计划败露直接放火烧山,想借机逃命,火最先是从库房烧起来的,解救完被困的人质后,火势渐大,聂峋追击匪首时,觑到库房里的番椒苗,扯了个帐篷布往水缸里浸了水往身上一披就冲了进去。
他若只是冲进火里,护得严实快点出来,倒也没什么,但他要伸手从火里取东西,胳膊就是这么被烧伤的。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哥哥说的也很笼统,但穆昭朝只要一想从熊熊大火中取这几盆番椒苗,就头皮发麻。
聂峋他……疯了罢?
不要命了吗!
见妹妹脸色凝重,穆初元想了想,挑了些好的说:“不过,不得不说,阿岭真的很英勇,一箭就把正在疾驰逃命的匪首射下了马,还迅速在火势大起来前,把番椒苗从大火里抱出来,有勇有谋,很有大将之风……”
穆昭朝抬头看了哥哥一眼。
穆初元脸上的笑僵了片刻,而后放缓了语气道:“虽然当时凶险,但好在没事,就是怕吓到你,回来的路上阿岭才恳求我和明元,不要同你说的。”
穆昭朝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一会儿,她才拧着眉头沉声道:“就没人拦着他么?”
穆初元:“当时太混乱了,就算注意到了也没人拦得住。”
穆昭朝眉头拧得更紧了。
见妹妹明显有了心理负担,穆初元笑了笑道:“或许他当时是胸有成竹,看最后结果,即击落了匪首,又取出了番椒苗,显然出手时,心中就已经有了成算。再说了,入了军营哪有不受伤的,也是正常,军功也都是一刀一箭拼出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穆昭朝心情还是有些沉重,这本就是不该冒的险。
“没这个必要,”穆昭朝脸色依然不是特别好看:“太鲁莽了,追敌就算了,水火无情,为了几盆……万一出事呢?这个险根本就没必要冒!”
越想穆昭朝心情越沉重,还有些后怕。
他那低到谷底的大反派气运,还敢冒这个险呢?
以前叮嘱他,不要冒冒失失去找林正清麻烦,他嘴上答应得好,也确实不去找林正清麻烦了,结果转头为了几盆不值当的辣椒苗,去拼命了。
穆昭朝气有些不顺,呼吸都开始不稳。
虽然和妹妹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但穆初元却是很清楚妹妹的性子,见她这般,他抬手在妹妹发顶轻轻揉了下,轻声安抚她:“他觉得值得。”
穆昭朝呼吸顿住。
穆初元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嘴角以及眼底的笑也温柔至极:“阿岭他觉得值得,回头好好跟他说下就是,别这么急。”
在各个轻声细语下,穆昭朝情绪被安抚下来。
末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并不是怪他,也不是生气,就是……”
就是觉得没必要,若是为了救人还能理解,为了几盆番椒苗,这样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实在让人很抓狂,也确实让人心理压力很大。
“我知道,”穆初元冲她笑笑:“阿岭应该也是知道的。”
穆昭朝抬眼,穆初元看着她的眼睛,笑吟吟道:“他应该也知道,你知道真相会生气,才会恳请我和明元不要告诉你。”
穆昭朝:“……”
算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聂峋这人,实在是太偏执了,明日见到他,一定要好好跟他谈谈。
明明已经有了渠道,只不过多多费些功夫多多费些时间,就能多寻来一些辣椒苗,非要冒这个险。
但哥哥这话,她也清楚。
她当然也明白聂峋为什么会这么做。
就是一时间没控制住情绪。
“你对他太好了,”穆初元想了想又道:“他自认无以为报,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你做他所能做的,哪怕是豁出性命,都在所不惜。”
听到这话,穆昭朝心绪彻底平静下来。
她一直都知道聂峋是这个心理。
所以才没阻止他日日那么辛苦地到庄子上来。
道德感高的人,不让他做些什么,他会很痛苦很煎熬。
与其一直背负着这么大的心理负担备受煎熬,倒不如让他去做些他力所能及的,有个宣泄口,他精神状态反而更积极些。
但,穆昭朝自己却也有心理负担。
她其实也没对他做什么。
不管是吃食也好,关心也好,或者旁的……都是顺手的事。
穆昭朝静默片刻,道:“我也没做什么。”
做不过是些吃的,还有几套衣服罢了。
也就那匹马还有弓箭贵重些,她花了些心思,但这点心思和花的那点钱,对现在的她也不过是松松手,聂峋倒好,为了几盆辣椒苗,命都豁出去了。
穆初元笑了笑:“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做的可比滴水之恩多多了。”
穆昭朝看着他,想了一会儿,而后也笑了。
见妹妹情绪总算好转了些,穆初元又道:“而且,你觉得不算什么的事,对阿岭来说都是雪中送炭,自然意义不同。”
话落,穆初元又道:“更别说,你还送了他一匹绝品赤马,你对亲哥哥都没这么好。”
穆昭朝怔了下,那马是绝品赤马?陈裴昂还真尽心,让他帮忙,他居然给她找来了绝品赤马。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笑着看着哥哥:“哥哥是在旁敲侧击,指责我对哥哥不够好么?”
“没有!”穆初元一口否决:“绝对没有!”
穆昭朝眯着眼睛看他。
穆初元这才干巴巴笑了一声道:“是有一点点羡慕。”
穆昭朝也笑了:“那是因为哥哥什么都不缺啊,我也不知道能送哥哥些什么。”
不管是马儿还是兵器,穆初元一个成名的少年将军,自然有跟随自己多年用得顺手的兵器和坐骑。
再加上马儿又比较特殊,是有灵性的,跟随主人时间久了早就培养出了默契,轻易不会换马。
更别说,穆初元的马在强取豪夺文里都有极重的着墨,是个很重要的‘配’,穆昭朝当然不会动送他马的念头。
至于旁的不管是银钱还是衣物,穆初元都不缺。
也就是吃食上,算是比较特别一些,也是她唯一能朝哥哥拿得出手的了。
但只有吃食,难免显得单薄。
“不不不,”穆初元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昭朝挑眉。
穆初元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拘什么东西,只要妹妹送我的,我都很喜欢,很开心。”
穆昭朝沉吟片刻:“不太懂,送礼物不就是送对方需要,或者足够贵重的么?”
穆初元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这才道:“你可以把‘送礼物’这个枷锁抛开,我是你亲哥哥,你是我亲妹妹,倒不用那么正式,那么拘礼,你想送我什么,不用考虑我是不是缺,是不是需要,就是你看到了,想到了,想要送我,就可以了,不拘是什么,都好。”
话落,他又道:“哪怕是,你走在林子里,瞧着哪棵野草顺眼,拔了送我,我都开心。”
穆昭朝:“………”谁送人野草啊!
穆初元想说的是,亲兄妹之间,不用那么拘束,非得有个什么名头才要送什么,就是日常生活中,很寻常的兄妹相处就是。
从前他与朝阳相处便是如此。
就连明元和家里两个妹妹相处,也差不多是这样子。
他不是在责怪妹妹什么,而是……他想和妹妹更亲近些。
当然了,他也清楚,他和妹妹从小不在一处长大,有些情分是打小培养的,他们现在虽然相处自在了许多,情分也培养出了一些,但肯定不如相处多年下培养的情分深厚。
穆昭朝不是很懂穆初元的意思,她是独生子女,不太明白兄妹间的相处是个什么样子,但她隐约也明白了点穆初元的意思。
他们之间还是太见外。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相处的时间有限。
不过,穆昭朝还是点了点头:“我懂了。”
看她神色认真,穆初元又有点担心道:“你不用有压力,我就是随口一说,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不送我,我也开心,只要你每天开开心心,我就很开心了。”
见他这急切,又带着小心的解释,穆昭朝哭笑不得道:“知道啦,快些回去歇着罢,好晚了,这些天你肯定也没休息好。”
听妹妹语气这般轻松,穆初元这才放心:“还好,都习惯了。”
穆昭朝朝他后脑勺看了看:“疼吗?”
穆初元一脸无所谓:“不疼。”
说着,嘴角飞速上扬,都快咧到耳朵根。
穆昭朝盯着他看了看又看,心道,他们几人气运都不咋地,过几日去请个平安符罢,安安心。
“别送了,”穆初元朝大门处看了眼,对妹妹道:“快回去歇着罢,你这几日才是没休息好的那一个,眼底都有血丝。”
穆昭朝迟疑了下。
穆初元一眼看出她有话说,笑着问:“怎么了?有什么是不能跟哥哥说的么?”
穆昭朝被他这么一打趣,笑了:“哥哥帮忙找些药效好些的金疮药罢。”
穆初元笑着点头:“放心好了,已经拿给他了。”
话落,他想起什么,又道:“不过,你可别跟阿岭说,这事是我告诉你的。”
毕竟他当时也是答应了的,这算是他毁诺。
“嗯,”穆昭朝点头:“知道了,不说是你说的,我就说我从别的亲兵那儿偶然听来的。”
穆初元这才放心:“也别太责怪他,好好跟他说下就好了。”
阿岭愿意豁出命来报妹妹的恩,某些方面来说,他是很乐见其成的。
当然这话他自然是不会同妹妹说,也不会跟别人说。
“知道了,”穆昭朝冲他挥了挥手:“路上注意安全。”
穆初元翻身上马,朝妹妹比了个手势:“快回罢。”
见妹妹转身回去,他这才拨转马头。
驾马离开时,穆初元耳边响起刚刚饭后和陈觉的谈话。
那会儿正往菜地里去种番椒苗,妹妹和聂峋走在前面,她正轻声细语地叮嘱聂峋。
他和陈觉在后面。
那会儿,实话实说,他确实有些羡慕聂峋。
晚饭,妹妹都亲自下厨特意给他做了两道菜,又这么事无巨细……
陈觉笑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前面的妹妹和聂峋,直接在他耳边问:“羡慕了?”
穆初元倒是没对好友撒谎,大方地点头:“是有点。”
陈觉就开始嘲笑他。
两人落后些许,后面不笑了,他轻声问了陈觉:“我是哪里做得不好么?”
陈觉很认真地看着他:“没有,你做得很好。”
他当时就就更不解了:“那为什么妹妹对阿岭比对我好这么多?”
陈觉神色更严肃了些,他当时说——
“他拿昭朝妹妹当命一样护,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当时说了一句:“我也把妹妹当命护。”
陈觉则摇头,一句话点破了他:“你和昭朝是亲兄妹,哥哥护着妹妹理所应当,但阿岭不是,能一样么?”
那一刻,他释然了。
烈马疾驰,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穆初元嘴角微微扬起,陈觉说得对,是他狭隘了。
这世间,还有人,会拿命来护着妹妹,他该开心才是。
做人,就该像妹妹一样通透大度。
他已经完全想通了。
忧心忡忡这么多天,又忙了这一整日,穆昭朝躺倒床上却睡不着。
虽没有亲眼所见,但她满脑子都是自己脑补的,聂峋大火里取辣椒苗的样子。
一直循环往复。
越想越睡不着。
直到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下决心,明天见到他人,一定要把他这个不把自己命当回事的毛病给他纠正回来,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穆昭朝不知道,让她又气又感动的聂峋,正皱眉头欢喜又苦恼地看着床上三套新衣服。
一路都揣着兴奋,好容易回到住处,兴致勃勃关上门,想试一试新衣服,却发现——
他现在穿不了。
手上的绑带,缠得严实,又涂了药,他一只手不方便穿衣服换衣服。
可他又很想上身试一试——这可是穆大小姐特意给他做的,跟上次他下河救人衣服湿透,在成衣铺临时买的那套可不一样。
但因为今日齐老太医亲自看诊,重新上了一层药,这会儿试衣服非常不方便。
他在床边盯着这三套衣服看了许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今日是试不了了,只能等明日换药的时候,提前换上了。
虽然试不成衣服,他也没有睡,更没有把衣服收起来,就站在那儿盯着看。
站累了,就坐到床上,继续看。
睡觉的时候,更是把三套衣服整整齐齐在里侧摆放整齐,又把弓箭和箭筒放到后面一些,床本就不大,放了这么多东西后,他睡得地方就只剩一点。
不过没关系,他对睡得地方从来都不挑,睡觉也安静,就贴在床边上侧躺着,借着月色,看着他放在床里侧的宝贝们。
哪怕睡着了,嘴角都还噙着笑。
虽不用去营里,但第二天一早,聂峋还是早早就醒了过来。
原本打算早上换药时把新衣服提前穿好,等到执行的时候,聂峋才发现一件事——
药味太重,会把衣服熏得都是味道。
而且还要包起来,衣服也会皱。
他挣扎许久,还是放弃了今日穿新衣服的想法,只能继续穿那件旧的。
小陈将军今日要就这次任务做个汇报,一大早就走了,给他留了话,若是要去有家山庄,西小门给他留了马车,让他坐马车去。
马车速度自然没有骑马快,不过因为今日不用去营里出发的早,到庄子上时,太阳刚刚出来。
一片金光笼着静谧的山庄,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宁静。
连嘴角都不自觉翘起,眉眼间更是蕴着清浅的笑意,还有若有若无的欣喜和激动。
等到了小院子,刚进去就看到穆大小姐正在亭子下写着什么。
他面上一喜,但还是规规矩矩站在那儿行礼:“见过穆大小姐。”
听到声音,穆昭朝眉头立刻便蹙起。
她抬头看过来。
说不出有多开心的聂峋眼含星光,对上她微沉的视线,眸色微微一动,她怎么了?
穆昭朝眉头拧得更紧了,尤其是在看到他包得严实的胳膊时,眼神也跟着变了。
片刻,她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下:“你过来。”
聂峋:“?”
她语气,怎么怪怪的?
但瞧着她眼里的关切,聂峋原本上扬的心情再次荡起,眼睛里的笑意更是挡都挡不住,这一大早,她肯定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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