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楼的眸间一瞬间冷雾翻涌,面上的白纱也跟着翕动起来,繁杂的符文有呼吸般闪烁。


    沈玉霏看出梵楼心里的悸动,曲起手指,拿指尖轻挑指腹下微微颤动的薄唇。


    ……他的顽劣,是刻在骨子里的。


    沈玉霏自幼在合欢宗内长大,世俗的公序良俗于他而言,都是狗屁。


    就好比前世,他成为孤魂野鬼,知道梵楼对自己的心思后,也未像个寻常人一般,悔不当初,痛哭流涕,发誓若能重来,必定与梵楼两厢厮守。


    他只觉得自己瞎了眼,被孟鸣之玩弄于鼓掌,至于梵楼——


    愧疚是有,诧异也是有。


    至于情爱,沈玉霏已经不去考虑了。


    他只是理所应当地视梵楼为此生唯一能信任之人。


    如今,他又发现,逗弄梵楼很有意思,便一发而不可收拾,直将指尖探入了那双紧抿的唇。


    沈玉霏知道,梵楼永远不会拒绝自己。


    事实也的确如此。


    跪在地上的梵楼隔着衣袖捧住了他的手腕,微微张开双唇,生怕牙齿磕上白玉一般的指尖,强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慎之又慎地吮去了血珠。


    一阵风拂过,吹起了沈玉霏垂在脚边的粉袍。


    地上层层叠叠的花瓣随风滚动,深浅不一,几片花瓣蝴蝶般绕着他的袍角翩翩飞舞。


    沈玉霏眯起眼睛,看着梵楼缓缓滚动的喉结,不满道:“我说的是舔,你没长耳朵吗?”


    梵楼的胸腔随着他的话,剧烈地起伏起来。


    “属下……遵命。”


    炽热的舌卷上来,竟如灵活的蛇。


    沈玉霏的掌心无端烧起一团火。他想起重生之初,掌心传来的那道热意——那是梵楼藏在心底的渴望,唯一一次被他窥见端倪。


    “放肆!”沈玉霏耳根一热,猛地抽出手指,掌心一翻,眼瞧着要对梵楼的面门扇下去,掌风又在触碰到男人面颊的刹那,生生止住。


    “为何不躲?”他咬牙问。


    梵楼一动不动地跪着,眉目低垂:“属下的命是宗主的。”


    言下之意,任打任骂,悉听尊便。


    沈玉霏的手便怎么也扇不下去了。


    他冷着脸背过身去,恨恨道了声“无趣”,被袖笼遮掩的手指却止不住地颤动。


    热意未消,仿若扑不灭的野火,春风吹又生。


    +


    境门在桃林深处。


    沈玉霏与梵楼寻到此门时,赶到忘忧谷的孟鸣之也已经打探到了他们早早离去的消息。


    孟鸣之神情阴郁地将剑从合欢宗弟子的心口/拔/出来,鲜血登时染红了青衫。


    “已经……走了吗?”他喃喃自语。


    孟鸣之不确定前世的沈玉霏是何时动的身,但他确信,因为梵楼的存在,今生轨迹与前世已经出现了偏差。


    孟鸣之一脚踩上合欢宗弟子的尸身,将饮血的剑插/回剑鞘。


    当务之急,是要确认沈玉霏是否也与他一般,得了重生的机缘。


    孟鸣之的手指无意识地翻动,结印消去了自己曾经逗留在此的痕迹。


    若是玉清门弟子看见此时的他,定然大惊失色。


    他们眼中风光霁月,皎然若仙的大师兄,眉宇间沉甸甸地压着的,尽是阴毒与算计。


    “境门。”孟鸣之冷冷一笑。


    他记得,自己前世曾与沈玉霏说过,醒骨真人的洞府化为的秘境,境门内藏有大机缘。


    孟鸣之虽未详细说明如何得到这个机缘,但他料定,凭借沈玉霏的聪明才智,参透境门的秘密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孟鸣之念及此,深吸一口气,将不安压在心底。


    前世,沈玉霏踏入杀阵的刹那,曾回眸看过他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恨,也没有怨。


    沈玉霏清亮的眸子里只有一丝诧异。


    是了,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再机警的人,第一反应也只是不可置信。


    孟鸣之曾因此感到庆幸。


    可亲眼看见梵楼为沈玉霏坠入杀阵后,他陷入了一种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恐慌。


    孟鸣之夜夜难眠,辗转反侧,冷汗一层又一层地浸湿衣衫。


    他总梦见沈玉霏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沈玉霏死前,恨过他吗?


    必定是恨的。


    那人性情乖张,睚眦必报,若不是身陷杀阵,恐会毫不犹豫地抛却昔日的情意,直接将他的心挖出来。


    孟鸣之自觉,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沈玉霏。


    沈玉霏偏爱的,永远都是纯粹又极致的“东西”。


    就像前世的孟鸣之,为了沈玉霏,抛却宗门,背负骂名。


    这样的感情,在沈玉霏的眼里,算得上纯粹又极致。


    可功法也好,人也罢,但凡生出沈玉霏视为残缺的“瑕疵”,那先前的喜爱就荡然无存。


    曾经有多喜爱,日后就能有多憎恨。


    若是沈玉霏也是重生之人,那么他们二人今生再遇见,断无寰转的余地。


    孟鸣之脚下一个使力,发黑的血从那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合欢宗弟子口鼻中喷涌而出。


    被他一剑刺穿心脏的弟子一席红色弟子袍,袍角没有半点繁杂的纹路,一看就是刚入门,可能连沈玉霏的面都没见过的低等弟子。


    红色。


    沈玉霏很少穿呢。


    孟鸣之低下头,着迷地望着那袭染血的弟子袍,眼前浮现的是前世,沈玉霏接叛出师门的自己入谷时,着的那身肩批金纹,袍角滚金的盛装。


    真乃绝色。


    世间唯有沈玉霏能轻而易举地压住红袍的艳丽,让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自身。


    事后,孟鸣之才知道,那袭繁杂的袍子,沈玉霏嫌烦,只穿过两回。


    一回,是继任合欢宗宗主的大典,一回,既是接他入谷。


    “你该再为我穿一回……”


    孟鸣之缓缓挺直了腰杆。


    沈玉霏想要极致的爱,那他就给他极致的爱。


    前世,他成功过一回,今生……也没有失败的道理。


    孟鸣之最后看了一眼漫山遍野开着杏花的忘忧谷,青色的身影隐于疾风,转瞬失去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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