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已知晓我去过医堂。”
她眸光紧紧盯着他那双漆黑的凤眼,“为何要瞒着我有孕之事?”
姚宣辞随手摘下额间的白锦抹额,平静道,“果然,那日阿琼是醒着的。”
他慢条斯理将染了血的外衫褪下,墨色暗纹腰封束着劲瘦的窄腰,外衫细细拢叠两下,搭在了椅座上。
青年仅着着单薄的鸦青色长袍走近,身上的血腥气几不可闻,“我以为阿琼能沉得住气,会配合我演到瞒不住之时。”
温琼没有纠正他认定的那句,一字一顿,“我只想知晓你心中所想。”
那双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想法是会变的,我不会害你。”
温琼别过脸避开他的触碰,眸光微冷,“姚宣辞,莫要在此事上糊弄我。”
她不想再同他绕弯子,也不想再这样一直揣测着往前走下去,永远不知脚下是稳固的平坦之路,还是踩空的万丈悬崖。
她输过一次,摔怕了。
温琼这束尖锐的目光让姚宣辞有些不悦,他捏住她光洁的下巴,深邃的眼睛紧盯着她,“你真想知道?”
女子抿紧了唇角,直视着他,会说话的眼睛无声表达自己的答案。
姚宣辞凝视了许久,“阿琼在府外找的那些大夫不过是寻常庸医,林大夫却是早年间赫赫有名的唐御医关门弟子。”
“府外庸医的话,你竟如此相信吗?”
温琼蹙起了眉头,“你此话何意?”
“阿琼。”青年将她拥入怀,温柔的抚上她的背,沉哑的嗓音在她耳边低语。
“这孩子许是保不住的。”
温琼蓦地瞪大了眼睛,失控地将他一把推开,“你又在骗我!”
上一世是不知有孕,一直喝补药所致,这一次她早早发觉,日日饮着养胎汤药,偷偷翻阅养胎书籍将谨慎之点熟记在心,怎可能会保不住!
她含着遗憾带着腹中孩儿死去,得天之幸睁眼在这个特殊的节点上,重来一遭,还要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
庭院外的风忽而袭来,顺着大敞的房门涌入,将垂在房柱两侧的皎白月纱高高扬起,似是月光落入了房中。
银月纱帐温柔飘拂过女子的裙摆。
“你在骗我。”
温琼眼尾隐隐泛起红,上前揪住那人的衣襟,死死地盯着他,“我没有半点不适,为何会保不住?”
她不信他。
“是你不想要,还是我生下来这个孩子会碍了旁人的眼?!”
青年平静地望着她。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姚宣辞,告诉我实话。”
是他心有郑二姑娘,怜爱到不想惹得二姑娘伤心,还是他根本不愿意她生下他的子嗣。
不管是哪一个答案,都会让温琼无法接受。
一连三次,她连自己腹中之子的去留都决定不了,多么可悲,又多么怯弱。
那双漂亮的浅眸里盛满了哀色,大滴大滴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落下。
“阿琼,莫哭。”姚宣辞叹息。
他抬手轻柔拭掉她腮边的泪,握住胸前衣襟上的那只细手。
白皙的纤指映在鸦青色衣袍上,如白玉莹润,美得脆弱。
青年似是有几分无奈,满眼怜惜,“是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误会,让你觉得我会这般无情的对你。”
“你幼时那场寒湖溺水伤及根本,眼下温养不过一载多,时日太短了,林大夫诊脉后觉得胎象不稳,月份大了恐有小产之兆。”
“眼下的养胎药是看孩子能不能熬过前三月,只是后面还有三月又三月,谁都无法保证它能不能坚持下去。”
温琼怔然抬起眸,眼睫挂着晶莹的泪珠,半信半疑的望着他。
青年俊美的眉眼裹着缕缕温柔,仿若回到第一年除夕夜守岁之时。
他拉着她站在侯府庭院里,夜空上是漫天绽放的烟花,低声对她说,莫怕,以后这儿也是家。
此时他又将她拥入怀里,轻声道,“阿琼,得到希望又亲眼看着它消失,不是更痛苦吗?”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结局早早定下,温氏性子娇柔,她知晓之后必然无法保持绝对的理性看待此事,誓定要经历一番痛苦。
何不悄无声息隐藏住,不知晓孩子来过,就算真的失去时,她也没有那么心痛。
姚宣辞衡量之后很快做下了命令,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对于温氏来说过于无情和残酷。
念着温氏平日里的乖顺,他让府医抓了养胎的药方,给予几许可能性。
温琼抵着青年宽阔温暖的胸膛,良久,紧紧环住他的劲腰,哽咽着,“你知不知道......我多爱它。”
她像是被割裂成了两个部分,一个对于姚宣辞的话深深地怀疑着,怒于他凭什么越过自己,对自己的腹中子做了决定,还一副怜惜之态。
另一个却深陷既定命运的不甘中,挣扎着不愿接受老天无情的戏弄。
“可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青年轻吻她的耳侧,垂下眼,掩住眼底的平静。
“日后阿琼养好身子,还会有的。”
脑海中混乱成了一团麻,最终温琼闭上眼,轻喃,“我不想失去它。”
孩子还在腹中安安静静长大,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她绝不认命。
她要唱的这台戏不该草草收场。
迫使自己捋清思绪,半晌,温琼抬起头,看起来情绪已经收拾好了大半,“可我想将此事告诉我母亲。”
女子眼中流露出几许忐忑,“只是婆母知晓后,会不会迁怒府医,要不婆母那里你去提?”
姚宣辞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敛起,“她为何会迁怒府医,你有孕之事与她何干?”
“婆母以为我不能生养,想……想让我为你纳妾。”
温琼揪着他的衣襟,眼睛哭得微红,看上去颇为委屈可怜,“不然就要将我难以生养之事泄露出去。”
经过上一次姚宣辞让她不必理会听信侯夫人之言,温琼就隐约感觉姚宣辞许是厌恶侯夫人的。
上一世里,她只知道姚宣辞对侯夫人的态度似是陌生人的冷漠,半点客气都未有,只当是不喜这个继母的,便未曾过问。
她抿着唇,委屈巴巴的,“我当时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孕,只好答应了。”
姚宣辞曾参与过审刑,一眼就看透她这些微妙反应代表了什么,他眉头紧皱,“你在害怕秦氏?”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温氏提及侯夫人时,眼底隐隐透漏出畏惧。
于他而言,秦氏不过是使了些污秽手段被娶进来的继室,自嫡姐出嫁后,他厌倦侯府里的纷争,故此忙于公务,极少搭理内府之事。
往日里,秦氏见着他心虚的不敢吭声,连府上的庶兄庶弟都怕他,温氏这反应跟那几个畏惧他的兄弟姊妹一模一样。
温琼默默垂下眼,轻声争辩道,“我初嫁侯府不懂规矩,婆母便亲自教导,只是她像是学堂里的严肃夫子,我只是心怀敬畏罢了,不是害怕。”
姚宣辞眸光微冷,那她平日里对他说的“请个安就走”,怕是没那么轻松简单了。
想想也是,当年能将他嫡姐算计到替公主远嫁和亲,对付逆来顺受惯了的温氏,岂不是动动嘴的事。
他原以为秦氏吃过教训,已经规矩老实,没想到那心思依旧活络。
屋檐外,墨崖喊了一嗓子,“公子,邢大人在大理寺等着您呢。”
姚宣辞回头瞥了一眼庭院里的墨崖,而怀里的温琼退开,她拭掉眼尾的湿意,嗓音还有些哑。
“那你快些去罢。”
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他紧抿了下唇角,沉声道,“秦氏那里我去说,只是日后不准再听秦氏的话。”
温琼微怔,她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效果这么显著?
青年去内室取一件崭新外衫穿上,临走出厢房时突然顿住了步子。
他旋身,眼底似有一道戾气,“这侯府里你只有一位婆母,姓宣,不姓秦。”
“明日你回温府报喜便是。”
等人彻底离去,温琼合上房门,转身倚在门板上松了口气,面露几分疲态。
短时间内迅速转变心态,达成她的目的,着实累极了。
姚宣辞认定这个孩子保不住,她却想拼尽全力拯救一次,带着腹中之子一起离开侯府。
眼下趁姚宣辞不设防的时机,让他妥协将有孕之事公布,再拿他当挡箭牌去防着郑二姑娘动心思,实在在合适不过。
只是没想到能扯出那人对侯夫人的真实态度。
上一世的她没有好奇心,老老实实待在这座小院里岁月静好,除了人尽皆知的那几个陈年往事,侯府里的私隐从未主动探听过。
该让宋嬷嬷去打听打听了。
温琼无意识蹭了两下小腹,想起姚宣辞的话,又小心翼翼拿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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