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恩一直坐在大厅,他就是想看看这个大宋公主会如何处理这个北夷孩子。
看到两个侍卫带着大夫和孩子,还拎着两个食盒离开,汗木愣了半天,都快哽咽了,说:“我就说这个公主是个好人。”
蒙恩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一直坐在房间里苏仪清的背影。
她坐了很久,一动都没动,脊背挺得很直,头微微低着。
不知为何,蒙恩觉得她很难过。
这时苏仪清起身转了过来,正好对上自己的视线,那一刹那,蒙恩清楚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光。
苏仪清偏头掩饰,再抬头的时候,刚刚蒙恩坐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
苏仪清叫了个驻守驿站的大宋士兵,让他去军营请孟将军过来,结果等了许久,孟将军只是让人把那捆牛皮带回来驿站,还带给苏仪清一句话:“本将有要务在身,无暇为一张牛皮浪费时间。抢牛皮的军士已经被杖责,现把牛皮送还,公主自行处理即可。”
傍晚时分,送朝鲁的人回来了,说同行的大夫给他姆妈瞧了病,开了几副药留下,就回来了。
苏仪清让人收好那捆牛皮,想着回头还是要派人给朝鲁家里送去。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苏仪清心情沉重,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寸步未出,吃饭也是让赵阿婆端着食盒送上去。
吃完晚饭,蒙恩闲着无事溜达到厨房,看赵阿婆指挥着几个婆娘洗碗。
他在厨房的储物架上拿了根黄瓜,在水桶里涮了涮,边啃黄瓜边跟赵阿婆聊起天。
蒙恩身材高大,长相俊俏,爱笑,嘴又甜,没几句话就把赵阿婆哄得开心,三言两句就把今□□鲁和他家里的事都告诉了他。
不过她自己说的那些旧事,即使蒙恩是北夷人,她也不敢说出来,万一传出去,让宋兵知道了,她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赵阿婆不知道蒙恩是北夷二王子,只以为他是北夷迎亲队伍里的人,又絮絮叨叨嘱咐蒙恩,让他路上多照顾点公主,说这公主长得跟天仙似的,心地还好,不知道还会不会见着,以后她烧香拜佛都会惦记着公主,保佑她平安。
蒙恩嘴角含着笑,似听非听的,心里却想这个公主不过是随手救了一个北夷的孩子,这些人就觉得她人美心善,感恩戴德,殊不知这些年有多少北夷的孩子有这样的悲惨遭遇,这个大宋公主需要做多少善事才能补偿?
她补偿得了吗?
还有大哥的死,他不杀这个大宋公主,是因为觉得她尚无辜,但他定不会让大哥白白死去,必定要让大宋付出代价!
当夜,大家早早歇息,准备第二天清早出发。
没想到深夜时分,有人用力在驿站外用力拍门。
原来是运送嫁妆的马队在途中被狼群突袭,导致马匹受惊四散,丢了两匹马,还有一个护队的北夷士兵受了伤,好在他们才走半日,离关下镇不远,所以连忙派人回来报信,寻求支援。
毕格连忙把蒙恩叫起来,想让他带人去看看。
蒙恩一口回绝,打着哈欠说:“要去自己去,那个嫁妆我看不上眼,丢不丢也不关我的事。”说完,睡眼惺忪地就要回房接着睡觉。
毕格无奈,只好自己带人去找马,又拉着蒙恩再三嘱咐,让他第二日按原计划护送公主启程,路上务必多多照顾公主,自己把嫁妆送回鹿寨就即刻回来接替他。
蒙恩嗯嗯啊啊地答应了。
*
第二日一早,大宋昌仪公主凤仪从驿站启程,蒙恩带了数十名北夷士兵骑马护送,离开大宋,踏上前往北夷鹿寨的路程。
孟将军亲自前来送行,并指派十名大宋护卫,随队护送公主,直到鹿寨再返回。
送走了昌仪公主,孟将军松了一口气,终于平安送走这位大神,出了嘉临关,这公主再有什么闪失,跟他就没关系了。
回到军营,孟将军提笔给皇上写了封奏折,禀报公主已经出发,一切顺利平安,为了减少麻烦,也有避免太子过度关注昌仪而惹自己女儿不悦的私心,他对有人行刺公主一事只字未提。
这封奏折并无急事,所以走的是正常传递途径,一站站驿站传下去,到达盛阳时已经是十天之后。
皇上在书房看完这个折子,顺手递给了在一旁代批奏折的太子,语气没什么变化,“看看,然后批了吧。”
宋枫城打开折子,第一眼就看到了“昌仪”两个字,手微微一颤,连忙稳了稳心神,凝神从头看起。
屏气看完奏折内容,通篇都是歌功颂德的官话,除了陈述苏仪清出发去了鹿寨,并遥祝父皇母后安康,没有任何关于她的叙述。
其实宋枫城三天前就知道苏仪清已经离开关下镇。
早在苏仪清从盛阳出发之时,他就秘密安排了一队人跟着和亲队伍一路北上,护卫苏仪清安全,同时提前打点,尽力让她路上食宿能舒服些。在关下镇驿站提前关照赵阿婆的,就是他安排的人。
这队人每天都会有消息传递回来,汇报苏仪清当天走了多少路,宿在哪里,会比官方奏折快两三天抵达盛阳。
可因为这些人都在暗处,只能汇报些表面大概情况,而苏仪清好不好、生没生病、心情如何,这些就无从得知了。
今天终于看到官方来的奏折,虽然只有苏仪清的只言片语,却激发起宋枫城心底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她离开一个多月了,他真的很想她。
处理完今天的政务,从上书房离开,宋枫城没有坐轿辇,而是沿着熟悉的路,信步一路踱去了鸿禧宫。
自从昌仪公主离去,鸿禧宫就空了下来,一把宫锁锁住大门。
宋枫城背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如同过去一个多月里,他数次来到这里一样,最终默默转身离开。
他不想兴师动众地让人开锁,否则又会惊动母后,还说不定会传到父皇那里,他是国家储君,心怀社稷,怎么会为一个女人牵肠挂肚?
但今日又有些不同,因为几天前他已经传密令给那队人马,让他们跟着昌仪公主进入北夷,然后择机动手,把人抢回来。
这件事必须要等公主进入北夷再进行,而且表面要做得像是强盗抢劫,见公主绝色,临时起意,把人掠走,这样才能瞒天过海,还可以把责任推到北夷头上。
算算日子,想来他们应该在这几日行动。
仪清很快就会回来了。
思及此,宋枫城心中涌入一丝许久没有体会到的雀跃,加快脚步离开。
乘坐车舆出宫,回到东宫,宋枫城如往日一样,径直去了东院。
他成婚搬入东宫后,就居于这院里。
东院里种了一颗红梅树,和鸿禧宫后院那颗是同一品种,是宋枫城特意让人栽的。此时已是早春,这红梅树枝头绽出点点浅绿色的嫩芽。
宋枫城经过这颗梅树时,在树下驻足片刻,仰头看了会儿枝头的叶芽,心底也生出些蓬勃的希望。
慢慢踱步回到东厢书房,一推门却看到孟婉茹正坐在窗下的大红酸枝圈椅上。
孟婉茹身着水青色大袖右襟夹袄,同色马面裙,头发松松盘在脑后,只插了一支碧玉钗,看到太子进来,立刻含笑起身上前,屈膝行礼。
宋枫城轻轻皱了皱眉,最近孟婉茹经常做这样的装扮,明显是在效仿苏仪清,可这身青色衣裙穿在苏意清身上,是飘逸出尘,如青竹般挺拔秀丽,而在软糯的孟婉茹身上,却只显得暗淡,还带着些东施效颦的可笑。
宋枫城不动声色地让孟婉茹起身,自己转身坐在书桌后面的太师椅上,冷声问道:“太子妃有何事来此?”
孟婉茹粉面含春,娇声细语地道:“昨日臣妾哥哥给臣妾送了消息,今日想携嫂嫂一起来看望殿下。正好今日有南边新进的春笋,臣妾命人和火腿一起煨了汤,最是鲜美,如若无事,臣妾今日想请哥哥嫂嫂过来一起用晚膳。”
“这事无需问孤,太子妃自行安排即可。”宋枫城并未走心,拿起桌上尚未批复完的几个麻烦奏折,打算再想想如何处理。
打开奏折,还没看两行却听到压抑抽泣声音,宋枫城不耐烦地抬头看去,果然是孟婉茹仍立于原地,低头拭泪。
宋枫城无奈叹了口气,道:“太子妃还有何事?”
孟婉茹眼眶泛红,委委屈屈地说:“殿下平日从不和臣妾一起用膳,今日臣妾哥哥来,臣妾想请殿下一起用膳,可殿下……”
宋枫城略一思量,便明白孟婉茹哥哥要来登门拜访的意思。看妹妹是一方面,恐怕更重要的目的是想撮合自己和孟婉茹的关系,也借机和自己这个太子拉近关系。
孟婉茹的哥哥孟符是孟阳的嫡长子,也是孟家世子,如今是保卫盛阳城的禁军主管,在年轻一代的武将中是隐隐的领袖之位。
而孟符如今的地位,宋枫城觉得的确需要花些精力维护拉拢,刚才倒是自己想简单了,遂放松语气,道:“晚膳时孤会过去。”
孟婉茹眼角泪花还未擦去,立刻带上笑意,道:“好,臣妾先回去准备,待晚膳备好,再过来请殿下。”
宋枫城点了点头,看着孟婉茹轻快离去的背影,捏了捏眉心,心里闪过一丝念头,娶了这孟婉茹,的确是可以在孟家身上借势,以后在兵权上,起码有了底气。
晚膳用得很愉快。
膳厅中暖意融融,灯火通明。
宾主四人围坐于一张紫檀八仙桌,太子居首位,孟符携妻子坐在左首,孟婉茹坐在右首。
桌上摆着各式珍馐美味,那碗春笋火腿汤味道的确鲜美异常,太子用了半碗,赞了几句,又说了声“太子妃有心了”。
孟婉茹哪里受过太子如此温柔对待,整个心都化成了水,愈发眼波流转,柔情绰态。
孟符见状,心道都说太子冷情冷性,如今看来倒非如此,和自己妹妹也算是琴瑟调和,不由得放下心来,频频举杯。
一时间膳厅中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这顿晚膳用了一个时辰,用完晚膳,主宾又挪步去了正厅,有侍女奉上事先早就备好的沏得酽酽的普洱茶。
孟符对茶叶颇有研究,喝了一口就道是好茶。
宋枫城也好此道,两人就这茶叶又聊起来,谈得尽兴,宋枫城又吩咐人包了几包自己私藏的好茶,送与妻哥。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一晃到了戌时,孟符见时辰不早,遂携妻子告辞,宋枫城和孟婉茹送至正厅门口,目送孟符离去。
孟婉茹这一整晚恍若梦中,她的夫君夸赞了她,还带着笑看了她数次,那笑意如此温柔,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
送走哥哥,孟婉茹上前一步,低头带着娇羞道:“殿下,臣妾今晚真的很高兴,咱们……也早点回去安置吧?”
等了片刻,听到宋枫城不带情绪地说:“太子妃辛苦了,孤回东院就寝。”
孟婉茹惊讶抬头,却只看到太子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她急追几步,拉住太子衣袖,泣道:“殿下,我们成亲已经两个月,却仍未……”她毕竟是女子,害羞无法启齿说出“圆房”二字。
宋枫城站定,回身看向她,目光平静冰凉,哪里还有什么刚才的柔情蜜意?
孟婉茹泪眼朦胧着注视片刻,脸色逐渐苍白,不由松开手指,宋枫城立刻转身离去,毫无留恋。
回到东院,宋枫城让忠桂去端了杯醒酒茶,自己坐在卧房的圆桌旁,疲惫地捏着眉心。
靠墙的黄花梨供桌上的香炉里燃着梅蕊香,淡淡熟悉的梅花香气充斥着房间,宋枫城深深吸了口气。
他还要等仪清回来,他答应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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