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北夷二王子和大宋公主和亲的婚礼, 是整个北夷国的大事。

    蒙恩虽是身份尊贵的北夷王次子,但他平时无甚架子,交往甚广, 而此次更是放出话来,欢迎大家都来参加婚礼, 来者不拒。

    于是今日不仅鹿寨住在附近的民众都涌入北夷王府,其他部落也都专门派人参加,送上礼物和祝福。

    此时整个大殿之中,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不少人挤在大殿门外, 等着观礼。

    当蒙恩抱着苏仪清在门口出现时, 大家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苏仪清并不胆怯,只是她不熟悉北夷婚礼流程,不禁有些紧张。

    蒙恩把苏仪清轻轻放在地上,笑着在她耳边低声说:“跟着我。”想了下,又说:“这些礼仪流程烦得很,就是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所以你做错了也无妨, 不必担心。”

    接着,他牵起她的手, 带着张扬的笑意, 在人们簇拥之下向正殿内走去。

    跨火盆,接受火神祝福,叩拜灶神、日月神,叩拜父汗, 给父汗奉茶……

    各种眼花缭乱的仪式, 苏仪清跟着身边的蒙恩, 竟也做得有模有样。

    等结束了所有步骤,已经快至中午。

    两人最后拜过双方亲友后,蒙恩偏头看了看仍然一脸严肃郑重的苏仪清,突然伸手搂住她的肩,微微歪头凑过去笑着说:“好姑娘,做的真不错!”

    还不待苏仪清反应,蒙恩已经松开她,朗声对着屋内所有人说:“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婚礼,中午在正堂准备了酒席,大家随意吃些,下午我们去马场赛马,晚上那边篝火烤羊。”

    大家都欢呼起来,朝正堂涌去。

    苏仪清被蒙恩这样一搂,也不知为何,一直紧绷着的精神顿时放松许多,看蒙恩豪爽招呼大家的模样,不由嘴角也弯起轻松笑意。

    苏仪清跟在蒙恩身边,正打算一起去正堂用午膳,却突然注意到一直坐在主殿正中的大汗脸色貌似不太好,神情也有些委顿,他向身边几个老人家说了声什么,起身后没往正堂方向去,倒像是要回西前院的方向。

    她快步跟上大汗身边,关切问道:“大汗,您不去用膳吗?”

    大汗摆摆手:“我不去了,你们热闹去吧。”

    苏仪清还在犹豫观察着大汗脸色,大汗已经却自己背着手离开。

    目送大汗微驼背影离开,苏仪清转身回到蒙恩身边,略带担忧地解释:“大汗说他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蒙恩眼帘微垂,说:“恐怕他就是不愿见我,当年我大哥的婚礼,他可是兴致勃勃坐到最后一个……”说到这儿,却又勾起自嘲的笑,接着说:“他不去更好,玩得还能更尽兴些。”

    说完,他朝正堂过去,步子又大又急,倒像是跟谁赌气一般,走了几步,见苏仪清没有跟上,又停下来,回身叫她:“还不走?”

    苏仪清看着蒙恩孤傲身影,微微叹气,跟了上去。

    *

    下午在马场赛马。

    今日天空蔚蓝,阳光灿烂,马场位于一片平缓草原。

    如今已是春天,虽然牧草还未完全长出来,不过远远看去,已有淡淡嫩绿颜色。

    北夷人是骑射民族,男女老少都会骑马,每逢节庆聚会,骑马赛马更是必备项目。

    苏仪清只在幼时学过几日骑射,这种场合实在凑不上数,只能和南璃一起坐在场边观赛。

    只是在这辽阔天地之间,赛马之人身着鲜艳服装,纵马驰骋,玩得兴起,还会纵声高喝,好不快活,苏仪清感受到那股自由蓬勃力量,也不免也胸中舒畅。

    在场上诸人当中,蒙恩绝对是吸睛的佼佼者,只见他身高腿长,身着暗红色新郎喜服,骑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色骏马,姿势矫健舒展,当真赏心悦目。

    场上正进行障碍赛,最后一关是一道一人高的木栏,前面几位骑手均未跳跃成功,不是骑术不精,就是马儿临阵怯场,不肯跳跃。

    这时,轮到蒙恩上场,他神态倒是悠闲,并不急着开始,高大身躯伏在马背上,伸手轻轻抚着马颈,似乎在和马儿低语什么。

    苏仪清不由紧张起来,起身站立,向蒙恩那边张望。

    这时蒙恩也在马背上坐直身体,目光正好对上苏仪清关切眼神,只见他张扬一笑,对苏仪清单眼一眨,做了个口型:“等我”,之后猛地一勒缰绳,驾着黑马冲了过去。

    马速很快,前面几个障碍轻松跃过,到最后一关,黑马忽地高高跃起,蒙恩在马背上随之压低身体,同时蹬着马镫绷直一双长腿,待马儿落地后,他借力轻轻落下,稳坐于马背之上。

    场中传来一片叫好欢呼。

    蒙恩张扬肆意地笑着,驾马骑到赛道尽头,摘下木杆顶上用红绸扎成的花球,边挥舞边奔驰回来,经过苏仪清身边时,也未减速,只是笑着大喊一声“我回来啦,接着”,就把花球抛了过来。

    未曾想,这花球飞在半空,却被一个绿色身影骑着马飞驰过来抢在手中。

    那人是个姑娘,一身翠绿色长袍,骑一匹枣红色骏马,娇艳秀丽。

    苏仪清记得她,她是当今科沁部落莫根的小妹妹,叫白音,也是塔娜的妹妹,上午婚庆典礼时,她一直挤在蒙恩身边,闹得格外张扬。

    周围众人见白音抢走了花球,纷纷大声起哄,甚至有人大声开玩笑,说蒙恩这是娶的谁做老婆啊?

    蒙恩见白音兴高采烈举着花球,向自己策马奔来,立刻勒停了马等她。

    待白音到了眼前,蒙恩一把拿过花球,敲了下白音头顶,教训说:“小孩子家家的,别跟着瞎捣乱。”

    说完,他纵马朝苏仪清过来,在她面前停下,并未下马,只是俯下身体把花球亲手交递给她。

    苏仪清其实并不在意这个花球,见远处白音似有委屈之意,她犹豫着是否让蒙恩把花球再送给那个小姑娘。

    蒙恩一双眸子紧盯着苏仪清,见她神色不明,片刻后他倒貌似开心了,把花球塞入苏仪清怀中,勾唇笑着说:“我觉得她就是个小孩儿,你要是不高兴了,我把全场的花球都摘给你。”

    苏仪清认真回答:“我并没有不高兴……”

    蒙恩了然说:“行啦,我知道在你们大宋,心胸宽广是女人的美德,可在我这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完全不用伪装,知道吗?”

    闻言,苏仪清困惑着,不知道自己伪装什么了?

    蒙恩却无奈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真得把全场花球都摘给你了,行,你在这等着。”

    说完他勒转马头,向下一处赛场驰去。

    一个下午过去,苏仪清面前堆了七八个花球,而蒙恩还在不远处跟人比赛骑射,估计很快她面前的花球堆就又会再多一个。

    苏仪清正聚精会神看着蒙恩骑在马上拉弓射箭,身边突然有人冷声唤她:“大宋公主。”

    苏仪清偏头,竟是塔娜,她一身宝蓝色骑装,头发梳成一根粗辫子盘在头顶,面色依然冷落,眼神凌厉。

    塔娜看着苏仪清手中红绸花球,有一瞬落寞,说:“越尚也曾这样送过我花球,他也曾是这赛马场上最亮眼的男子。”

    从花球上收回目光,塔娜盯着苏仪清的脸,不再说话,眼神却似有刀片刮过。

    从第一次见到塔娜,苏仪清就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她可以理解塔娜此时的感情,于是只是目光平静看着塔娜,并不接话。

    塔娜胸膛起伏,又说:“你不要以为跟蒙恩成亲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告诉你,蒙恩和他大哥感情深厚,我不会放过杀他大哥的仇人,他也不会!”

    见苏仪清一直不做声,脸上还似有同情之意,塔娜有些恼羞成怒,竟抬手直接朝苏仪清推了过去。

    她手臂高高抬起,刚要落下,就被苏仪清一把握住。

    塔娜力气本远远大于苏仪清,不过她未料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苏仪清竟然会出手,不提防被她握住手臂,一把甩开。

    塔娜被甩得退了一步才站定,看到苏仪清凌然傲立,声音沉静,说道:“塔娜,越尚之事,我亦很遗憾,也理解你的悲哀伤痛,只是你挑衅于我实在是无理取闹,且我是大宋公主,岂容你在我面前动手。”

    塔娜气急,又要再动手,这次被人从后面握住手臂。

    塔娜回头,看到蒙恩吊儿郎当的,正紧紧抓住自己手腕,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塔娜,今日是我婚礼,你确定要在这里闹吗?”

    塔娜咬着下唇,声音颤抖:“蒙恩,我一见她,就想起越尚死时候的样子,越尚已经躺在冰冷的地下,她凭什么在这里逍遥快活?”

    越尚其实亦一直是蒙恩心中死结,在准备婚礼过程中,蒙恩曾数次想,如果大哥没死,今日这一切应是大哥的,而如今他却成了坐享其成的人。

    蒙恩想出言抚慰塔娜,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双手握紧成拳,低头默默站立。

    苏仪清在旁默立片刻,轻轻把红绸花球放在地上,对南璃说:“我们回去吧。”

    说完,未看蒙恩一眼,转身离开。

    蒙恩这下动作极快,立刻追上去,拦在苏仪清面前,低头看着苏仪清,说:“你不能回去。”

    苏仪清抬起眼帘看他,眼神平静,语气温和说道:“蒙恩,你不必如此,今日大家都高兴,不需要为了我破坏气氛。我反正不会骑马,在这儿也只是旁观热闹,再说今日已经闹了大半日,我也倦了,想回去休息,你在这里招待好大家就好。”

    蒙恩却还是拦在面前,不容置疑地说:“今日是你我婚礼,哪有新娘子先走的道理,你走了才是破坏气氛。你要是倦了,前方有供人休息的帐篷,我带你去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出来,你要是还疲倦,我跟你一起回去,这里让汗木招呼也是一样的。”

    苏仪清知道今日在场的都是蒙恩好友,新娘先离开的确于情面不好交待。

    这时,苏仪清越过蒙恩看到塔娜狠狠的跺了下脚,猛地转身走了。

    她抬头对蒙恩说:“可是塔娜她……”

    蒙恩回头看了看塔娜背影,似有为难,对苏仪清解释说:“塔娜人不坏,就是性子烈,我大哥的事情,她很伤心,所以……”

    苏仪清摇头,轻声说:“我明白。如果我先走于情面不好,那我不走就是了。”

    蒙恩略一愣怔,他向来不会把情面当回事,他想让她留下来也只是单纯想让她留下来,和情面无关。

    见她如此理解,蒙恩心里略烦闷,似乎也无法解释,就只抬头看了看天色,把手指放在唇边忽地打了个哨响,对看过来的人们喊道:“今日比得差不多了,收了收了,现在开始生火烤羊!汗木,汗木呢?”

    汗木正纵马跑得兴起,听到蒙恩叫他,连忙驾着马跑过来,听蒙恩对他说:“塔娜刚才朝那边去了,你追上去看看,她性子急,我怕她冲动出事。”

    汗木一向有些怕塔娜,面露难色,不过还是答应着策马而去。

    蒙恩这才拉着苏仪清,让她坐在早就架好的柴火堆旁边,又给她手里塞了个皮水囊,自己才跑开去帮忙烤羊。

    这晚,苏仪清算是见识到了北夷民族的热情。

    大家笑着闹着,一共烤了三只羔羊,十坛美酒,最后竟然都吃光喝光了。

    蒙恩被大家轮流敬酒,最后被灌得酩酊大醉,强撑着和苏仪清一起被人簇拥着回了东后院,如果不是汗木拼命拦着,估计还要再闹一整晚。

    作者有话说:

    蒙恩暗戳戳地开心:老婆吃醋了,吼吼吼~

    仪清一脸困惑:谁吃醋了?吃谁的醋?

    宝贝们,现在是7号零点,从今天起,打算把每日更新时间改到晚九点,所以7号晚上九点还有一更哦(我竟然也双更了一天,工作党的作者激动搓手手)~

    第32章

    一直闹到半夜, 好不容易待众人散去,苏仪清将大家送出门外,回到正房时, 看到蒙恩已经摊手摊脚地仰倒在卧房床上,醉得昏睡过去。

    苏仪清立于床边, 看着这个高大男人睡在自己床上,哭笑不得。

    在宋国盛阳皇宫时,苏仪清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会和这许多人狂欢至深夜, 之后还会有个男人睡在自己卧房, 虽说这个男人是名义上的丈夫,可那也只是名义上而已。

    南璃此时在卧房外面收拾,汗木出去送客未归。

    卧房内静悄悄的,苏仪清第一次毫无顾忌地看着蒙恩。

    他醒着时,桀骜张狂,体内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 此刻熟睡着, 狭长眼睛闭着,眼尾处的睫毛有些长, 微微向上翘着, 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露出些许无辜的孩子气。

    这时,蒙恩突然睁开眼睛, 眼眸仿若两渊无底深潭, 盯住苏仪清。

    苏仪清愣住, 无法偏开视线,只能下意识摒住呼吸,和蒙恩对视着,却见他渐渐露出柔软笑意,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又闭上眼睛安静睡着了。

    这时,南璃从卧房外进来,见到蒙恩躺在床上,惊呼一声:“他怎么睡这里了?”

    苏仪清示意她轻声些,拿了两件自己的衣服,等汗木回来后,让他替蒙恩擦洗下,自己跟着南璃去她房间里睡了。

    *

    这边蒙恩香甜一觉,梦中似乎一直有双温柔眼睛注视着自己,他只觉得心安,陷在睡梦中不愿醒来。

    待他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一屋子阳光灿烂,竟然已经是中午时分。

    蒙恩看着帐顶,意识到这是在苏仪清卧房床上,心底又缓慢生出一股慵懒的满足,在这软绵绵的床上又赖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下床。

    正房并没有人,只有朝鲁自己在院子里拿着之前蒙恩给他的小弓练习射箭。

    朝鲁瞥见蒙恩出来,并不理他,只是对着院子里的小箭靶不停练习瞄准。

    蒙恩伸了个懒腰,顺势坐在廊下台阶上,懒洋洋地边晒着太阳,边看朝鲁射箭。

    看了一会儿,蒙恩看出朝鲁瞄准时,左手动作太僵,导致放箭时力量掌控不好,箭就总也射偏。

    蒙恩提醒了朝鲁几次,他仍然掌握不好,蒙恩干脆自己过去,拍了下朝鲁小脑袋:“看着。”自己抢过小弓做了个示范,接着又扶着朝鲁胳膊让他自己再操作一遍。

    朝鲁这次找到些诀窍,一箭射出去,虽没中靶心,不过也有七八成模样,兴奋得小脸通红。

    蒙恩还是嫌弃他没射中,抢过弓自己射了个正中红心,正洋洋得意,又被朝鲁把弓抢了回去。

    两人正练得热闹,谁都没注意到苏仪清和南璃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门口,笑着看这边。

    经过最近的接触,南璃对这个北夷二王子也没那么畏惧了,见蒙恩跟朝鲁一个孩子抢弓箭,南璃露出些无语神色,对朝鲁招手:“朝鲁,跟南璃姐姐去拿午膳。”

    朝鲁最宝贝这把弓,趁蒙恩不注意一把抢回来,放进自己房间里藏好,才和南璃一起离开。

    院子里剩下蒙恩和苏仪清二人。

    苏仪清已换回宋国常服,如今气温渐高,褪去了厚重了棉服,只着水青色中袖襦袄,搭配白色罗裙,整个人婷婷袅袅、清清爽爽地立于院中,笑着开口问道:“昨夜见你醉得厉害,现在感觉如何?”

    想起昨晚自己醉后就睡在苏仪清的床上,蒙恩顿时觉得有些局促。

    这时,汗木拎着食盒从外面进来,见到蒙恩,嘘了口气,说:“你终于醒了,我把午膳拎回来了,你在哪里吃?”

    见状,苏仪清轻声插话:“蒙恩如果无事,在我这里用膳吧,正好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蒙恩“嗯”了一声,随着汗木一起进了正房,自己倒了杯冷水站在一边仰头喝光。

    汗木把午膳从食盒内拿出来,摆在桌上,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链,递给蒙恩,说:“塔娜还是不高兴,今早带着孩子和白音一起回科沁了。临行前,白音姑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送你的礼物。”

    在北夷,银链一般是男女之间用作定情的信物。

    蒙恩一口水呛在喉咙里,闷咳了几声才止住,连忙看了眼苏仪清。

    苏仪清此时脸色略略沉重,蒙恩觑了几眼她,反而高兴起来,大声对汗木说:“拿回去,快拿回去,这个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我不要。”

    其实苏仪清是因为刚听到塔娜的名字,心头一沉,对这个刚烈又悲痛的女子,她的确心存歉意,但又不知该如何缓解和她的关系。

    蒙恩见苏仪清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他无奈地从汗木手中一把扯过银链,塞入苏仪清手中,又说:“你要是还不开心,这个给你,你先收着,等下次白音来,我当着你的面还给她,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啊?不开心什么?放心什么?

    苏仪清有些愣怔,看着手里的银链没反应过来,纳闷着蒙恩这是什么意思?

    蒙恩看苏仪清的样子倒像是感动,自觉此事处理得圆满,心情更加愉悦起来,又说:“行了,不说这事了。说说你又想找我帮什么忙?”

    苏仪清本也没把这链子放在心上,于是把链子放在一遍,打算等会儿交给南璃,让她收起来。

    她自己坐在蒙恩对面,柔声说:“昨日见大家纵情骑马,仪清甚是羡慕,想在这北夷骑马应是日常必备的技能,所以不知能不能请蒙恩帮我选一匹马,我想练习练习。”

    蒙恩迟疑地看着苏仪清这娇滴滴的模样,她这软绵绵的胳膊腿,怎么也不像是能纵马驰骋的。

    苏仪清见蒙恩神色,以为他有难处,于是又笑着说:“如果你觉得为难,也无妨。之前毕格曾说要送我一匹马,我再去问问他。”

    “谁说我为难?”蒙恩立刻开口,只是想起毕格,心情却又沉重起来,自那日两人闹翻,毕格就一直未在露面,就连昨日蒙恩婚礼都未出席。

    “马,我来给你找,今天下午就去,顺便带你练练。”蒙恩一口答应下来。

    苏仪清笑着道谢。

    蒙恩想起什么,又问:“你上午做什么去了?”

    苏仪清回答:“去看看大汗,他昨日脸色不太好,想是身体不适,所以我刚才去探望一下。”

    说到父汗,蒙恩就闭了嘴,他垂眸片刻,刚想问问父汗是不是身体真的不适,有没有好一些,却正好南璃和朝鲁也拎着食盒回来。

    蒙恩暗暗松了一口气,正好跳过这个话题,坐下和苏仪清一起用午膳。

    二人认识这许久,这竟是二人第一次坐在一起用膳。

    蒙恩昨夜喝了酒,今早又没进食,早就饿了,风卷残云般吃了三张烙饼和一盆羊肉,吃得半饱后,看着苏仪清小口小口咬着饼的模样,撇了撇嘴,说:“就你这吃法,骑到马上,一下子就被风吹飞了。”

    苏仪清吃饭时并不说话,见蒙恩开口,也不急着回答,慢条斯理咽下口中食物,又小口喝了口水,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才开口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太急对肠胃不好,倒是你这般吃法太不养生。”

    蒙恩伸手去拿第四张烙饼,不在意地说:“之前在战场上,哪有时间细嚼慢咽,经常骑在马上边走边吃,有时吃着吃着,还能顺手杀个宋兵。”

    说完,蒙恩闷头吃了一会儿,发觉对面似乎没有动作,抬头看去才发现苏仪清眉头微皱,似有震惊神色,看着自己。

    蒙恩这才发现到自己刚才嘴快,不过他也并未说错,看苏仪清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他猛地意识到这个女子到底还是大宋之人,此时立场分明立现。

    许是因为苏仪清最近言行举止都刻意融入北夷,蒙恩很久都没把她当成大宋公主了,而此时她明显抵触的神态终是打了蒙恩的脸。

    蒙恩突然心中懊恼,他扔掉手中筷子,暗暗嗤笑一声,心想,到底她还是大宋之人,听不得杀宋兵,可如果不杀了他们,死的就是北夷的兄弟。

    看着苏仪清逐渐苍白起来的脸,蒙恩本想说几句嘲讽话语,可胸中发闷,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不似初识时那般,随便就能对她恶语相向。

    蒙恩心中想着,毕竟是新婚第一日,以后时日还久,不能总发脾气,会吓到她。

    他盯着苏仪清暗自忍耐,半晌后终是未发一言,只是猛地起身,却不小心将桌边的一只碗碰翻在地,发出清脆声响。他连忙偷偷看了眼苏仪清,见她并无畏惧之情,只是平静看着自己,蒙恩心中更是懊恼,转身朝外走去。

    汗木呆楞着,不知道这两位主子刚刚还阳光和煦坐在一起吃饭,怎么转眼又起了乌云?

    不过既然蒙恩已经走了,汗木只得也放下筷子,快步跟上离开。

    出了院子,蒙恩眉头仍紧紧皱着,大步朝后院走去。

    汗木在他身后追着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昨天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送了很多好马,暂时都放在后院马厩里。

    蒙恩本想着去马厩里给苏仪清挑一匹温和一点儿的马,后来被那个女人气到,下意识却没忘记替她挑马。

    听汗木追问才反应过来,挑什么马?大宋的公主活该不会骑马!

    蒙恩又不去后院了,扭头朝东前院走,却又忍不住吩咐汗木:“等会叫厨房做碗汤送给东后院,看她们每次吃饭都要喝汤,要不然又吃不了几口就撂筷子。”

    汗木答应着去了。

    蒙恩才走到东前院门口,看到有人远远过来,招呼自己:“二王子,大汗让你去中厅一趟。”

    作者有话说:

    蒙恩:好开心,新婚之夜在老婆床上睡了一夜!

    所有人:……

    这章发了以后,不太满意,于是又修了修文,添了些字数。

    谢谢各位宝贝的意见和喜爱,作者好感动,为了表示感谢,此章评论再发一次红包~

    对了,蒙恩就快开窍了,哈哈哈

    第33章

    以前越尚还在的时候, 大汗几乎从未主动找过蒙恩,就像没这个儿子一样,现在找的倒是勤快起来。

    蒙恩进去西前院中厅时, 心头满布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大汗如往常一样,靠坐在北窗下的罗汉榻上。

    见蒙恩进来, 他只是动了动眼皮,用手里的烟袋指了指地上椅子,示意蒙恩坐下。

    低头接着把装了一半的烟袋装满,深深吸了口烟,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赤玉玉符放在榻上茶几之上, 又向前推了几寸。

    这玉符大概有手指大小, 由整块红色玉石雕刻而成,颜色饱满莹润,成色极好。

    一见这玉符,蒙恩脸色微微一变。

    这玉符是历代相传的北夷王的身份象征,一见玉符,如见北夷王。

    蒙恩小时还不懂事的时候, 有次他见父汗拿出来给大哥看, 见这块石头颜色鲜艳得如同鲜血一般,他好奇地上前摸了一下, 却立刻被父汗大力推开。

    小蒙恩被推得跌倒在地, 被父汗恶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蒙恩至今还记得,当时父汗说这个玉符,他连摸一下都不配。

    如今蒙恩见到这玉符, 立刻回忆起父汗对自己的厌恶。

    他掀起眼皮看着父汗, 等着他说话。

    大汗没急着开口, 眯着眼睛抽完了一袋烟,才缓慢开口,声音苍老疲惫:“这玉符你见过,本来今年想传给你大哥的,就是没想到……”

    大汗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咱北夷国做了大宋附属国这么多年,跟大宋好过,也打过。你大哥还在的时候,他有过雄心壮志,要带领北夷跟大宋斗下去,起码要争个平起平坐。另外咱北夷国这几个部落,说是联盟,其实平日大多各自为政,咱鹿寨实力最强,加上有你大哥在上面镇着,他们这几个部落首领也都不敢造次。如今你大哥不在了,估计他们也都生了别的心思。”

    “曾经我还想着,一切有你大哥,我也算是后继有人,可以放心把北夷国交到你大哥手上,现在人没了,我也是行将就木的人,这玉符你拿去吧,接下来北夷会怎么样,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汗说完这一大段话,似乎用完了全身力气,整个人蜷坐在榻上,背愈发弯了。

    屋内静默了很久,大汗没有等到蒙恩的反应,也不见他伸手拿玉符,不由抬眼看去,却见蒙恩嘴角带着讽刺笑容,仰靠在椅子上,看着自己。

    见父汗抬头,蒙恩笑意愈发嘲讽,下巴微微抬着,轻蔑开口:“就这么个破石头,你还真当我很稀罕?从小你就不会看我一眼,所以想必也不知道,我对这个什么北夷王向来没什么兴趣,更别提这种嗟来之食。”

    说完,蒙恩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既然你觉得交给谁都没区别,你爱交给谁就交给谁吧,这东西,你觉得我不配,正好我也不想要。”

    说完蒙恩嗤笑一声,扬长而去。

    大汗何曾受到过这般轻蔑对待,而且还是来自于自己儿子,他呆愣半晌,只感到内里一股气血翻涌而上,待蒙恩背影消失不见,才伸手握住那块玉符,猛地弯腰咳嗽起来。

    大汗越咳越厉害,咳得直不起腰,最后一口气喘上不来,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

    当晚,苏仪清正在东后院西厢房内如常教导朝鲁写字,忽从窗口见汗木神色紧张,从院门口匆匆进来。

    南璃正在院内收衣服,见状迎了上去,不知汗木对南璃说了什么,南璃似乎大吃一惊,手里的衣服顿时掉落在地上。

    苏仪清不知发生何事,连忙起身出去,汗木正迎上来,急急说道:“公主,大汗想让你尽快去一趟。”

    苏仪清心里突然有些慌,强作镇定问道:“发生何事?”

    汗木压低声音道:“下午大汗和二王子吵了一架,蒙恩现在不知去哪里了,而现在大汗貌似不太好……”

    “什么叫不太好?”苏仪清焦急地问。

    “吐了几次血,现在人越来越弱了……”汗木声音略有哽咽,又说:“大汗刚刚让我叫您去一趟,说有事交代,千万不要声张。”

    苏仪清稳了稳心神,镇定答道:“好。”又转头嘱咐南璃:“你留在这里陪朝鲁,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南璃面露担心神色,刚想说一同前往。

    汗木道:“南璃姑娘,你放心,我跟公主一起去,一定护她周全回来。”

    苏仪清来不及跟南璃多说,只是安抚着按了按她的手臂,遂跟着汗木快步离开。

    路上,汗木大略和苏仪清说了说下午的情形,又说已经派人出去找蒙恩,但还没有找到。

    进了西前院,汗木引着苏仪清直接去了正房。

    开门的人正是之前苏仪清见过几次的那个精瘦男子,这人眼眶微红,见是苏仪清也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她进去。

    正房和中厅一样,装饰朴素,只有寥寥几件家具,一眼看过去甚至觉得有些寒酸。

    正房里东侧是大汗卧房,此时卧房门开着,苏仪清看到大汗正平躺在架子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也才一日未见,大汗本来花白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苏仪清眼眶不觉一热,快步走到床边。

    大汗双颊凹陷进去,呼吸微弱,看上去一副衰败模样。

    苏仪清忍着难过,轻声说:“父汗,我来了。您好些了吗?”

    大汗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示意一边的精瘦男子把自己扶起来,靠坐在床头,简单的动作让他呼吸急促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垂着眼帘并不看苏仪清,衰弱地开口:“公主,让你来北夷和亲,你心里怨不怨啊?”

    大汗似乎并不想知道苏仪清的回答,不待她开口,接着说:“我跟你说,不用怨,怨也无用,都是命。就像我这辈子,说是有两个儿子,可真不如只有一个,如果没有蒙恩,我妻子也不会死,也许越尚也就不会死。可是,你看,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一个蒙恩。”

    苏仪清忍不住开口:“父汗,蒙恩他其实很好……”

    大汗轻微抬了抬手,示意苏仪清不要打断自己,又喘了会气,接着说:“我要强了一辈子,现在却不得不认命,老天把越尚收走了,却把蒙恩留下。”

    “这个,”大汗费力把另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手里紧紧握着那枚红玉玉符,“他说他不稀罕要,我却只能给他,谁让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也不甘,可这就是命。”

    “如今越尚不在了,我也不在了,北夷其他几个部落估计都要坐不住了,这样下去,不用宋国打过来,咱北夷自己内部就散了。”

    “你虽然只来了短短几日,不过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好孩子,比蒙恩强。你得答应我,要帮着他,你帮了他,对北夷和大宋都是好事,否则如果被其他部落抢了位,他们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们大宋。”

    苏仪清之前听闻过北夷玉符,她猜到就是大汗手中之物。

    苏仪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面色郑重接过玉符,肃穆说道:“父汗放心。”

    交出手中玉符,大汗似乎同时耗尽了最后一丝精气神儿,他疲惫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行了,我累了,你出去吧。”

    苏仪清还欲说点什么宽慰大汗,却听到外面传来喧哗之声。

    汗木连忙出去查看,竟是科沁部落首领莫根带着几个人来了。

    莫根是来参加昨日蒙恩婚礼的,今日多留了一日,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带人来了西前院,叫着要见大汗。

    莫根跟越尚差不多年纪,生得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他跟越尚都是崇尚武力,信奉马背上得天下。

    如今听说大汗病危,蒙恩又不知去向,莫根难免生出些念头。

    如果能趁机夺得玉符,带着北夷王的名号回科沁,倒是一件妙事。

    莫根站在正房门口,因不知房内情形,不敢擅闯,只是在门口叫喊着要见北夷王。

    汗木心实嘴笨,在门口拦了几句,反而愈发让莫根觉得北夷王确是有状况,叫得更凶。

    此时屋内,除了躺在床上的大汗,就只有那个大夫和苏仪清二人。

    苏仪清见情势危急,也顾不上多想,打开房门,踏了出去。

    门外院子里站了五六个彪形大汉,当中的正是莫根。

    见苏仪清款款出来,莫根嚷着:“你一个大宋女子,在这里做什么?你把大汗怎么样了?”

    苏仪清不急不忙,关好房门,回身面对莫根,平静开口:“今日天色已晚,大汗刚刚歇下了,莫根首领想见大汗,明日再来吧。”

    莫根冷笑一声,说:“你一个大宋女子,凭什么在这儿代表大汗?”

    苏仪清并不以为意,声音依旧平静,“莫根首领怕不是忘记了,我不仅是大宋公主,还是大汗的二儿媳,是大汗家人。倒不知莫根首领,今夜在北夷王门前叫嚷,凭的是什么身份?”

    莫根脸色一僵,声音立刻阴冷下来,“向来听闻大宋之人虚伪狡猾,果然如此。我懒得跟你废话,你闪开,我要进去见大汗。”

    闻言,汗木上前一步,拦在苏仪清之前,做出防守姿势。

    这时,从后面传来一人声音:“这是干什么呢?”

    大家回头看去,竟是好久未见的毕格。

    毕格穿过庭院中诸人,来到苏仪清身边,对莫根说:“莫根大哥,有话好好说,火气干嘛这么大。”

    毕格为人一向风趣和善,又没什么野心,人缘很好,大家对他也没什么防备。

    莫根见是毕格,脸色缓了缓,不过语气依然强硬:“毕格,跟你没关系,我要见大汗,这个女人一直拦着不让,我怀疑她图谋不轨。”

    毕格连忙打圆场:“哎呀,不会的,公主为人正直,定不会做什么龌龊事。要不,公主,你就让莫根大哥进去看一眼大汗,也不影响大汗休息。”

    苏仪清声音依旧轻柔,却很坚定:“我并不知莫根首领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此时进去看一眼。大汗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莫根一听,怒目圆睁,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上前一步逼近苏仪清,低声喝道:“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跟你好好说话,你还以为是怕你了?”

    说着,莫根唰的一声,抽出腰刀,对向苏仪清。

    见状,汗木正要动作,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蒙恩懒洋洋说话的声音:“莫根,你可真能耐,用刀对着女人。”

    作者有话说:

    蒙恩:老婆,别怕,我来了!

    仪清:我没怕啊~

    开心周末加更,下一更今晚九点!

    第34章

    听到蒙恩的声音, 苏仪清顿时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一直紧握的手心中冷汗涔涔。

    蒙恩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状似无意地站在苏仪清身前, 高大身躯把苏仪清挡得严严实实。

    他两只手指夹住莫根的刀尖,似乎也没怎么用力, 就把莫根的刀转了个方向,开口说话,声音依旧慵懒:“说说吧,你找我父汗有什么事?跟我说是一样的。”

    见蒙恩出现,莫根知道今夜情势已定, 他就势收刀入鞘, 也敛起凶神恶煞的模样,故作轻松开口说:“就是担心他老人家,既然你来了,那无事了,我就回去了。”说着,转身要走。

    “慢着。”蒙恩却又开口叫住莫根, “你没事了, 我还有事儿。刚才你在这儿,对我女人大呼小叫的, 还说她什么奸诈狡猾, 图谋不轨,我女人还不高兴呢,看她这小脸绷着的,你就这么走了, 回头她还得给我脸色看。”

    苏仪清下巴微扬, 似乎是配合蒙恩一般, 面色紧绷着,一副不悦模样。

    莫根脸色一僵,难不成让他当众给这个大宋女人道歉?

    他看着蒙恩,哼笑一声,说:“蒙恩,你要是想找茬,也找个好点的理由,谁不知道你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会怕一个女人脸色?”

    蒙恩嘴角依然勾着笑,眼神却冰冷如霜,上前一步跟莫根对面而立,声音狠戾,低声说:“我怕什么,不怕什么,还不用你来操心。”

    蒙恩个子高大健硕,莫根虽身材魁梧,却比蒙恩矮小半个头,两人站在一起,感觉莫根气势上也低了半头。

    这时,毕格上前拉着蒙恩打圆场,说:“好啦,莫根就这个性子,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蒙恩却丝毫未动,依然盯着莫根,说:“我也是这个性子,有本事对我来,冲女人算什么本事。”

    毕格只好又去劝莫根,“都是误会,你刚才也是太凶了点儿。”

    莫根知道蒙恩和汗木都是高手,此处又是在鹿寨北夷王府,真的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于是接着毕格的话,敷衍地说了句“刚才叨饶了,见谅。”

    说完,又盯了眼蒙恩,转身带着人大步离开。

    苏仪清见危机解除,她担心大汗,也来不及跟蒙恩说话,连忙转身推开房门,却见大夫正单膝跪在床前,而大汗双目紧闭,平躺在床上,毫无声息。

    蒙恩从苏仪清身边越过,大步径直走到大汗床边。

    大夫双目通红抬头看着蒙恩,缓慢摇了摇头。

    苏仪清抬手捂住唇,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泪光,朦胧中她看见蒙恩高大身影,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大汗床前,一向阔挺的肩膀似乎垮塌下来,看上去无尽落寞沉重。

    *

    北夷崇尚自然,认为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

    人去世之后,大多火葬,归于自然,也并没有埋葬的繁文缛节礼仪。

    第二日白天,北夷王大汗简单的葬礼就结束了。

    晚上回到东后院,苏仪清心绪沉重复杂,在她心中,大汗首先是个孤独的老人,其实才是一代北夷王的身份。

    白日事情繁杂纷乱,如今静下来,苏仪清细细思考着北夷局势,如今老北夷王去世,一直威望极高的越尚也不在了,蒙恩须要尽快稳住地位,否则不仅北夷容易内乱,大宋得知消息后,也有可能趁虚攻打北夷,这是苏仪清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她又想起当时让黑衣人带口信给宋枫城,让他调查北夷战事纷争,不知他进行得如何,还有孟将军的那封信,也不知有何效果。

    不过此时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玉符交给蒙恩。

    思及此,苏仪清起身去东前院,想看看蒙恩回来没有。

    东前院里没有上灯,也没有人,静悄悄的。

    今晚月色很好,借着月光,苏仪清看到正房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于是缓步过去,推开门,轻声问:“蒙恩,你在吗?”

    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苏仪清看到蒙恩高大身影站在窗前,正转身看过来。

    蒙恩穿了一身黑色长袍,在窗外月光照映下,宽肩窄腰的身材如剪影般,他背对窗外,脸色隐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苏仪清缓缓走过去,立于蒙恩身前,微微仰头看他。

    一片黑暗中,蒙恩眼眸隐在暗处,只能看到紧抿的嘴角和刀削般凌厉的下颌线条,静默片刻,蒙恩突然开口,声音寂寥:“他走之前说了什么?”

    苏仪清知他父子感情决裂,可蒙恩自幼无母,父亲又不待见他,他如此桀骜不驯,看似满不在乎,但谁不渴望父母的疼爱认可呢?

    苏仪清想了想,逝者已逝,她觉得应该让留下的人多些念想,少些怨恨,于是轻声开口:“大汗说,他很思念你的母亲,还有你大哥。”

    “还有,他对你很愧疚,觉得应该对你更好些。他觉得你很好,能当得起北夷王重任,只是他看不到了……”

    “胡说!”蒙恩打断苏仪清,声音紧绷着,“他从未觉得我是他儿子,他恨不能让我替大哥去死。”

    苏仪清摇摇头,轻柔开口:“也许之前他对你有不满,可昨晚我想他终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说了那些话,所以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还让我帮你。”

    说着,苏仪清把手中玉符递过去,这句话是真话。

    蒙恩垂眸看着苏仪清手中的玉符,却没有接,低声开口,似压抑着痛苦:“这玉符,父汗昨日曾想交给我,我没要,还顶撞了他,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因此才……”蒙恩声音渐低,终是说不下去了。

    这是苏仪清第一次看到向来狂傲不羁的蒙恩露出如此脆弱神色,这个魁梧的男人无声无息地低头站着,可苏仪清却从他的沉默中感受到深深压抑着的无奈和悲伤。

    苏仪清眼眶一热,她伸手握住蒙恩垂在身体两侧握成拳的粗糙大手,柔声说:“他并没有怪你,他希望你好,他也知道你能挑起这个重任。”

    蒙恩抬起隐在暗处的双眸,看着面前的她。

    苏仪清此时面对窗外,月光洒在她脸庞之上,照亮她细腻柔和的肌肤,还有那双似乎含着水光的双眸。

    也许是她转述父汗的话太温暖,也许是她的目光太柔和,蒙恩只觉得眼中一热,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人无所适从,他不想让苏仪清看出自己失态,下意识猛地伸臂把眼前人紧紧抱入怀中。

    搂入怀里那刹那,蒙恩惊诧于她竟然那么软又那么暖,和自己的怀抱契合得那么好,他一向粗粝内心被那柔软温暖熨帖着,让他不由自主得渐渐收紧双臂,把怀里那软绵绵的人搂得更加严丝合缝。

    苏仪清身子一僵,随即想到蒙恩和大汗父子二人直至死也未曾和解,心中不由涌起对蒙恩的同情,见他抱着自己愈发用力,强壮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她抬手轻轻拍着蒙恩肌肉结实的脊背,以示抚慰。

    这时,门口传来汗木的声音:“蒙恩,你在吗?”

    接着汗木举着一只火烛走进来,见屋里立着两个黑影,他并未在意,径直去桌前点燃了灯,待火光稳定后,把灯罩罩回去,才回身看蒙恩和苏仪清二人站在窗前。

    二人似乎都有些局促,尤其是公主,面色在烛光下好似透着绯红,眼神也飘着看向别处。

    汗木略有奇怪地看了眼苏仪清,问:“你们二人在屋里说话,为什么不点灯?”

    蒙恩胸膛起伏,带着气恼快步上前,敲了下汗木的头,说:“你进来干嘛不敲门?”

    汗木辩解道:“是你之前说敲门太麻烦,不让我敲门的呀,还是你们俩有什么……”说到这里,汗木突然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自己也窘迫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我的确没想到,我错了,我这就走了,你们继续继续……”

    汗木边说,边跳着脚走了,仿佛屋里有火追着他烧一样。

    苏仪清面色涨得更红,似乎也呆不下去了,抬步就要走,却被蒙恩拦住。

    两人对面而立,都没有看对方。

    明明是仍有寒意的初春夜,二人却都觉得屋内气温攀升,热意蔓延。

    静默片刻,最后还是蒙恩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一声,说:“那个玉符,我还有话想问你。”

    苏仪清这才记起手里还捏着那枚玉符,连忙递了过去。

    蒙恩仍然没有接,他转身去屋内圆桌边,倒了一杯冷茶仰头灌了下去。

    冰冷茶水稍许冷却了蒙恩体内热火,他捏着茶杯回身看她,问:“你为何要把玉符交给我?”

    苏仪清不解地看着他。

    蒙恩道:“昨夜莫根明显是冲着这玉符去的,你宁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护着这玉符,甚至你还可以把这玉符交与大宋……”

    苏仪清想起昨日午膳时,他还和她因大宋战事起了争执,二人不欢而散。

    她轻叹了口气,缓步走到蒙恩身边,轻柔开口:“我把这玉符交与你,是因为大汗嘱托,也是因为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的北夷首领,你虽狂傲,但为人善良。仪清不愿见大宋和北夷再起战乱,不愿见有人再因两国战事伤亡,无论这民众是大宋还是北夷,而我相信你亦有此心。”

    蒙恩深深看着苏仪清,片刻后挪开眼神,似是嘴硬:“我才没有……”说了一半,却又停下,一直紧绷的唇角却终于柔和下来,又说:“有时候我脾气太冲,你……”

    苏仪清了然笑笑,把手中玉符放入蒙恩手中,轻柔开口:“不管你有没有,这个你先收好。”

    蒙恩郑重握紧手中玉符,沉默半晌,又正色开口说道:“既然我做这北夷王位,那必要对整个北夷民众负起责任。北夷受大宋欺压多年,我大哥更是因为大宋战事而亡,如今大宋态度虽暂时软化,可待他强大之后,未必不会对北夷动手,所以,仪清,我知你所想,不过此事未必能如你愿,到那时,也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

    苏仪清抿唇抬眸,看着蒙恩狭长双目中坚定目光,她面色逐渐凝重,终究沉默着没有应对。

    作者有话说:

    蒙恩:我抱到了心爱的老婆,里程碑式的热泪盈眶!

    仪清:这只是一个同情的抱抱哦~

    第35章

    蒙恩就任了北夷王位。

    北夷是部落联盟制度, 平时各个部落独自管理,不似大宋集中管理,事事都需要上报请示天子, 所以北夷王平日并不会有太多政事需要处理。

    只是蒙恩新继位,仍然需要去各个部落走访一圈, 加强联盟,并借机树立威望。

    蒙恩打算先从较弱部落开始,而离鹿寨最近的第二大部落科沁,则放在最后。

    这两日蒙恩一直在外未归,苏仪清在王府内每日如常读书, 摆摆棋谱, 还要教朝鲁认字写字,日子平静。

    这日下午,苏仪清正在西厢书房内读书,忽闻院内传来南璃说话声音,她抬头看去,竟是毕格立于院中。

    片刻后, 南璃引着毕格来到西厢房。

    苏仪清上次见毕格还是大汗过世那夜, 他在莫根面前为自己解围。

    而来鹿寨这一路上,毕格也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嘉, 所以苏仪清见到毕格, 只感到格外亲切。

    她笑着起身迎上去,“毕格,好几日没见你,这些天做什么去了?”

    毕格以前总喜欢穿色彩鲜艳的长袍, 今日却穿了件深棕色的, 映衬得他整个人气质都深沉了。

    他目光在苏仪清脸上逡巡片刻, 方笑着答:“我叔叔家里有点事,去科沁住了一段时间。”

    毕格母亲是老北夷王的妹妹,父亲是科沁首领莫根的亲叔叔,也就是说,按大宋亲属称呼,毕格其实是莫根的堂兄弟。

    这种部落之间的联姻,是加强部落联盟的方式,并不奇怪。

    苏仪清让南璃去倒茶来,自己引着毕格坐在东窗下的太师椅上。

    这是毕格第一次来东后院,他打量着屋内装饰,称赞说:“如果不是公主住进来,我都不知道这个院子还能有这般书香气。”

    苏仪清抿唇笑,“咱们已经如此熟络,就不必这样客气了,你叫我仪清就好。”

    “仪清……”毕格轻轻念丽嘉出声,仿佛在唇齿间细细品味一般,又笑了:“好呀,这样子确是亲切。”

    “仪清,来了鹿寨也有些时日了,住的还算习惯?”毕格接着问。

    “还好,大家对我都很好。”苏仪清微微偏头看毕格,她总感觉毕格与之前有些许不同,更加深沉稳重。

    毕格似是开着玩笑说:“那是仪清你为人平和,总是为别人考虑。蒙恩那个家伙,新婚燕尔就跑出去,把你一人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鹿寨,怎么能说是对你很好?”

    苏仪清是真的从未如此想过,本来她和蒙恩的婚姻就是表面文章,也因此她从未想按丈夫标准要求蒙恩。

    苏仪清刚想开口为蒙恩辩解,却又听毕格开口说:“之前记得你说过想学骑马,不知蒙恩有没有帮你找马?”

    还真的没有。

    那日跟蒙恩提及选马之事,本来说的好好的,但后来二人发生口角,接着大汗去世,蒙恩就任,又马不停蹄地去其他部落拜访,选马和学马一直没来得及再被提及。

    见苏仪清的反应,毕格就猜到了,他了然笑笑,起身说:“正好下午我无事,走,带你去选匹马。”

    这个提议倒真的勾起了苏仪清的兴趣,她莞尔一笑,跟着起身,说:“好呀。”

    毕格虽家不在北夷王府,不过他是老北夷王的外甥,自幼又跟蒙恩相熟,一年倒有大半时间是住在北夷王府里,对北夷王府就如同自家一般熟悉。

    带着苏仪清从东后院出来,他轻车熟路地领着她朝后院过去。

    北夷王府的后院本设计成花园模样,有各种形状的花园花圃,还有假山凉亭,不过北夷气候不适应娇艳鲜花生长,历任北夷王也从未上心打理过这个园子,所以如今后院荒草丛生,更是被划出一块来做马厩,用来养马。

    毕格引着苏仪清直接去了马厩,路上经过后院花圃之间的小路,苏仪清看着后院满目苍夷的样子,心中觉得遗憾。

    如果能上心规整下,这个园子应该很是美丽。

    花园是荒废了,可后院的马厩倒是修整得十分整齐。

    北夷人对马有天生的热情,对待马就像对待自己孩子一般。

    马厩用围栏被隔成一个个独立空间,里面每匹马儿都膘肥体壮,洗涮得干干净净。

    苏仪清对马匹了解不多,跟在毕格身后,听他热心为自己介绍各色马匹特点习性。

    最后,毕格选了一匹枣红色骏马,全身皮毛光亮如缎,只在额上有一块白斑,姿态高贵。

    毕格把它从马厩里牵出来,一边教苏仪清抚摸它的马鬃和马颈,边说:“这匹马是咱北夷本地血统,性情温和,你试着摸摸。”

    苏仪清按照毕格教导的方式摸着马匹柔和顺滑的皮毛,看着它温和无害的大眼睛,觉得心中欣喜,愈发爱不释手。

    毕格见苏仪清喜爱,干脆去拿了马鞍等全套马具,给枣红马装上,招呼着苏仪清去马场遛遛。

    苏仪清心动不已,略作思索,觉得并没什么不妥,于是答应下来。

    回去换好适合骑马的胡服,苏仪清和南璃坐着车辇,毕格在一旁骑马缓行,一同前往马场。

    今日是个碧空万里的好天气,蔚蓝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风和日丽。

    从北夷王府去马场,路上要经过鹿寨民众聚集居住的区域。

    说是聚集居住,各户之间距离都很远,因为北夷人民以饲养牛羊为生,基本每家都有一片巨大场地用来圈养牛羊。

    如今寒冬已过,各家各户都赶着牛羊出来放牧。

    苏仪清微微掀开车帷,看着外面广阔草原上,远处有一群群洁白羊群在地面上缓慢移动,放牧人纵马奔驰,呼喝之声不绝于耳,自己不免也心意开阔舒展起来。

    如今再想起大宋盛阳的皇宫生活,当真竟如上世一般遥远。

    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到了马场。

    苏仪清下了车辇,毕格已经牵着枣红马等在一旁,他让苏仪清先上马,然后自己骑着另一匹马,和苏仪清并肩缓缓而行。

    他对苏仪清说,在骑马快行之前,需要先跟马儿慢慢熟悉起来,不能操之过急。

    马场的草已经长出嫩芽,看上去像是在大地上铺上一层嫩绿色的绒嘟嘟的地毯。

    苏仪清骑在马背上,看着这广袤天地,阳光照耀,微风拂面,只觉得心胸舒畅,嘴角也一直带着笑意。

    她今日穿了一身青蓝色的胡服,合身的衣服勾勒出她凸凹有致的身材,一头乌黑秀发绑成辫子,露出光洁额头和一双英气双眸,褪去了几分平日的温婉,愈发显得英姿飒爽。

    毕格在她身边策着马缓缓前行,时不时跟她闲聊几句,偶尔说到有趣的事,苏仪清不由得捂着唇笑了出来。

    正在这时,苏仪清忽然听见有人在右后方低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她和毕格同时回头,竟看到蒙恩骑着他那匹黑色大马,脸色阴沉地矗立在不远处。

    苏仪清勒停马,嘴角还带着未收敛的笑意,问:“蒙恩,你回来了?”

    蒙恩却不回答,脸色阴得像是要滴下水来,只是翻身下马,几大步走过来,拉着苏仪清这匹马的缰绳,低声说:“你下来。”

    苏仪清有些莫名,不过还是顺从地下了马,对蒙恩说:“毕格替我在后院马厩选了这匹马,今日来试着骑一骑……”还没说完,她就被蒙恩抓着手臂往身后一带。

    蒙恩把苏仪清挡在身后,对着旁边也下了马的毕格,声音阴恻:“毕格,你想做什么?”

    毕格倒是带着笑,与往日神情无异,说:“仪清不是说了吗?她想学骑马,你又没空,我就带她出来骑骑马呗。”

    见蒙恩双眸阴霾着盯着自己,毕格又笑着说:“蒙恩,你也太小气了,你已经和仪清成婚,我都大度地不计较了,你还横眉竖眼的,倒像是我抢了你的人一样。”

    这时,苏仪清也挣脱了蒙恩一直握着自己手臂的大手,转到他身前,明显压抑着情绪,声线紧绷着说:“蒙恩,毕格只是带我出来学骑马而已,你这是要干什么?”

    苏仪清并不知蒙恩和毕格之前因婚事争执之事,只是觉得蒙恩今日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她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却总是要承受蒙恩阴晴不定的性格。

    今日来学马,她本来充满期待,心情也难得很好,却又被蒙恩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

    苏仪清努力压抑自己的不满,不过话语间还是带上些情绪。

    蒙恩见苏仪清和毕格一前一后站在自己面前,倒像是他们是一起的,共同面对自己这个外人,只觉得内心一股邪火冲天而起,烧得自己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

    过去两日,蒙恩马不停蹄的拜访了两个部落。

    本来无需如此赶路,他却好似有什么要紧事一般,急着要回鹿寨。

    昨日拜访的那个部落里,蒙恩看到一匹品相极好的白马,全身没有一丝杂毛,当真是欺霜赛雪一般。

    他一见这匹马,就惦记着想带回来送给苏仪清。

    那匹马的主人开始还不愿割爱,最后蒙恩亲自上门,用三匹好马作为交换,那人才同意将白马换给蒙恩。

    今日凌晨,天刚蒙蒙亮,蒙恩就起床赶路。

    来送行的部落首领,跟他开玩笑,说他新婚燕尔,要急着回家会小娇妻。

    蒙恩听了,心中微微一热,也未否认,只是爽朗大笑,和那部落首领抱了抱拳,策马而去。

    蒙恩的马脚程快,他又按耐不住想再快一些,于是他自己策马先行,让汗木领着其他人和那白马随后行进。

    经过几个时辰策马狂奔,眼见鹿寨就快到了,蒙恩心底涌上雀跃的期待。

    只是没想到,还没到鹿寨,蒙恩就见到了他心中一直想见之人。

    回鹿寨的路上要经过这片马场,离得很远时,他一眼就认出这边这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接着就看到了她身边的毕格。

    这二人并肩缓行,有说有笑。

    这情景对满心期待的蒙恩简直是浓浓讽刺,他内心仿佛燃了一把火,顿时把要见到她的雀跃欣喜燃烧殆尽,烧得他眼睛都红了。

    此时,蒙恩眯眼看着面前二人,只觉得越来越碍眼,努力控制半晌,怒极反笑,尽量平静着说:“毕格,我自己的女人,我自己来教,不用烦劳你了。”

    说着,他伸手拉住苏仪清手腕,带她向自己那匹黑马走去。

    蒙恩自己先翻身上马,接着弯下腰身,双手插入苏仪清两腋之下,猛地一用力,竟把她整个抱起,放在马背上,置于自己身前。

    不顾苏仪清僵硬的挣扎,蒙恩单手紧扣着她的腰,把她按入自己怀中,接着双腿用力一夹,跨下黑马扬起四蹄,奔腾而去。

    毕格立在原地,看蒙恩抱着苏仪清纵马走远,脸上表情也阴霾下来,眼神中透出一丝压不住的恨意。

    作者有话说:

    此章知音体标题:

    痴情男毕格主动教导苏仪清骑马,蒙恩怒气攻心到底为哪般?

    第36章

    这是第二次苏仪清和蒙恩共乘一马。

    和上次二人客气地保持距离不同, 这次苏仪清只感觉蒙恩结实有力的臂膀牢牢搂着自己的腰,坚硬胸膛也紧紧贴在自己后背上。

    思及今日前后,一向冷静的苏仪清也不免气血上涌, 她挣脱不开蒙恩如铁箍般的臂膀,只能用力拍着他手臂, 叫着:“蒙恩,放开我,你发什么疯?”

    身后的蒙恩呼吸很重,灼热气息喷在苏仪清脸颊,他咬着牙在她耳边说:“不是想学骑马?我现在就教你学骑马。”

    苏仪清挣扎得更厉害了, 只是大声叫着:“放我下来。”

    蒙恩置若罔闻, 只是一味策马狂奔,怀中的人挣扎得越来越厉害,后来竟抓住他握着缰绳那只手,一口咬了上去。

    蒙恩感到手背刺痛一下,猛地勒紧缰绳。

    正在奔驰的马儿被紧急勒停,前蹄猛地扬起, 竟直立起来, 将马上二人甩了下去。

    二人翻落在草地上,好在草地柔软, 加上蒙恩下意识紧紧护着她, 苏仪清并未受伤,只是被吓到,一时间睁大双眼僵在蒙恩怀里。

    二人翻滚几圈,最后苏仪清被蒙恩压着仰躺在草地上。

    愣了片刻, 苏仪清反应过来, 又立刻挣扎起来。

    她长这么大, 一直都行为端方,从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刻,心中充满懊恼,还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放纵,只觉得身上压着自己这人讨厌至极,不由用力拍打着蒙恩肩膀。

    蒙恩被苏仪清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一只大手轻松扣住她双手手腕,按在头顶。

    这下苏仪清动弹不得,只挣得满面通红,大眼睛里蒙上一层泪水,更加窘迫,口不择言地叫着:“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我真是厌烦死你了!”

    蒙恩见她要哭了,本欲放开她,听她此言却猛地顿住,高大健硕身体牢牢压制着她柔弱娇躯,居高临下眯起眼睛,看着身下剧烈呼吸却又死死咬着咬唇忍耐地苏仪清。

    蒙恩眼神阴霾,低声反问:“你厌烦死我了?”接着嘴角勾起恶意笑容,似是带着蛊惑说:“那怎么办?你别忘了,我可是你夫君。”说着竟低头要去亲她。

    苏仪清下意识偏过头,蒙恩薄唇就落在她脸颊上。

    本来蒙恩也是被苏仪清气得失去理智,可当真的亲到她娇嫩脸蛋,那瞬间却有些失神。

    比想象中的感觉还要娇软,还要美妙,他不由顺着脸颊亲下去,埋在她的肩窝深深嗅着她身上凌冽梅香,脑中横冲直撞的怒气渐渐平复,却被另一种陌生情愫取代,只想在她身上汲取更多香气。

    正沉迷着,蒙恩唇舌却品尝到一丝苦意,原来是苏仪清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又沾在他唇上。

    这丝苦涩换回蒙恩的理智,他抬起上身,看苏仪清闭着双目躺在自己身下,大片泪水汹涌流出,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蒙恩愣怔片刻,低低骂了一声,撑着翻身起来,坐在苏仪清身边草地上。

    苏仪清也立刻翻身起来,手脚并用地逃离蒙恩身边,双臂抱住自己,坐得离蒙恩远远的。

    蒙恩眯着眼睛看着苏仪清胡乱地擦去泪水,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真是魔障了,会这么对她,见她狼狈模样,心中泛起一阵心疼,起身过去半蹲在她身边。

    他从未跟人认过错,正想着怎么开口,却见苏仪清抬起头,一脸戒备地看着自己。

    苏仪清提防的眼神让蒙恩顿住动作,他不禁想起她刚刚那句“我真是厌烦死你了”,蒙恩心中如同堵了块巨石,一口气出不来又下不去,他又懊恼又烦闷,索性不再说话,起身去把黑马牵了回来。

    待他返回时,苏仪清已经整理好自己身上衣服,站在草地上,小脸紧绷着不看他。

    蒙恩牵着马走到她身边,压着性子说:“上马,送你回去。”

    苏仪清全身都紧绷着,抗拒意味明显。

    蒙恩抬头看看已经偏西的太阳,说:“这里离北夷王府还有十几里地,如果你想走路回去也可以,我陪你。”

    苏仪清瞥了眼蒙恩,又一动不动地站了半晌,蒙恩也不急,就牵着马站在一边等她。

    最后苏仪清看了眼渐暗的天色,咬了咬唇,还是来到黑马旁边,翻身上马。

    蒙恩随后上马,看她挺直的脊背尽量前倾,要跟自己拉开距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臂将她扣进自己怀里。

    感到她身体一僵,蒙恩在苏仪清耳边说:“知道你恼了,不过这样你省力些,这样才有力气继续跟我闹。”

    苏仪清冷着声音说:“谁跟你闹了?”

    蒙恩难得软着脾气说:“是是,是我闹,你坐稳些。”

    说完依然单手搂着苏仪清的腰,双腿一夹,跨下黑马奔驰起来。

    二人一路僵持无话,好在很快就到了北夷王府,苏仪清下了马,看都没看蒙恩一眼,抬步就要走,却被蒙恩从身后拉住手臂。

    苏仪清并未回头,脊背挺直着,明显依然很气恼的样子。

    蒙恩犹豫半晌,终于低声说:“仪清,今日是我不好,你……”

    苏仪清认识蒙恩这么久,见过他桀骜、张扬甚至软弱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低头认错的样子,可她今日真的倦了,此刻只想自己静一静。

    她未发一言,只是稍稍用力挣开蒙恩的手,径直朝东后院去了。

    南璃正焦急地站在东后院门口张望,看到苏仪清身影后,立刻迎上来,关切地问:“公主,二王子这是带你去哪里了?”

    经过这一下午,苏仪清只觉得浑身疲惫,她摇摇头,轻声说:“无事。”之后扶着南璃回了院子。

    简单用过晚膳,苏仪清让南璃准备热水沐浴。

    泡进温热水中,她紧绷了一个下午的心神终于放松下来,她用手掬着水轻轻擦洗着脖颈,突然想起下午蒙恩唇舌在这里亲吻,炙热鼻息喷在耳后的感觉,不禁脸上又泛起绯红。

    这时,南璃拿着澡豆进来,坐在木桶边,一边细细替苏仪清洗着她乌黑浓密的头发,边说着:“公主,二王子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苏仪清出神地想着什么,并未回答,其实她也想知道,不过是毕格教自己骑马,蒙恩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思及此,苏仪清倒是想起毕格,于是问南璃:“毕格后来怎么样?”

    南璃回答:“他见二王子带你走了,也没多停留。毕格真是脾气好,二王子发了那么大脾气,他还是和颜悦色的,后来也没生气,只是让人送我回来。”

    苏仪清点点头,心道一般人确实不会像蒙恩那般喜怒无常。

    南璃用清水冲洗着苏仪清的长发,又说:“公主,你说二王子下午是不是因为醋了,才发的脾气?”

    苏仪清伏在桶壁上,认真想了想,柔声说:“应该不是,我并未觉得他钟意于我。我跟他自盛阳第一次见面,他似乎就不喜我,你也看到,来鹿寨这一路上,他对我们一直颇有埋怨。”

    南璃叹道:“我也说不清,说他不喜公主,但似乎对公主又很上心,可是态度又总是别别扭扭的。不过公主也说,北夷人性情和大宋人不同,也许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与咱们也不一样呢?”

    听闻,苏仪清心中微微一动。

    南璃又絮絮叨叨地说:“要说对公主关怀备至,那太子绝对算得上,可最后不还是……”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到公主伤心事,南璃住了口。

    突然听到宋枫城,苏仪清倒微微一怔,她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这个人了,如今再思及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觉得他已经成为前尘往事中一个淡淡的影子,不会消失,但也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影响。

    至于蒙恩,苏仪清觉得自己看不懂他,索性放在一边。

    又在热水里舒服地泡了一会儿,苏仪清起身换上洁白中衣,坐在正房正中的大红酸枝圆桌前晾着长发,拿了一本书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

    此时外面春意已浓,空气微醺,带着丝丝暖意。

    桌上梅蕊香静静燃着,苏仪清让南璃把房门打开,看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心情逐渐平和下来。

    *

    第二日清晨,苏仪清如常用完早膳,坐在桌前喝着茶,想着反正自己幼时学过骑射,不是毫无基础,不如自己去马场练习骑马,练习多了,自然就会了。

    正犹豫着,忽见蒙恩从院外大步进来。

    今日他穿一件暗紫色长袍,映衬得他俊美五官带上一丝贵气。

    见到蒙恩,苏仪清想起他昨日所作所为,脸上不由冷落下来,垂着眼帘不去看他。

    蒙恩倒是与往日无异,几大步进了屋子,坐在苏仪清旁边的椅子上,带着笑说:“仪清,今日带你去学骑马。”

    苏仪清依旧冷了脸,偏了身子不去看他。

    蒙恩也不以为意,干脆起身来到苏仪清面前,半蹲下来仰脸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笑意,带着讨好说:“还生我的气?我有东西送你。”

    说着,他一边把一直拎在手里的一个布袋打开,里面是一套紫色女子北夷服饰,还有一双黑色长靴,边说着:“你们大宋的衣服不好骑马,我叫人给你准备了这套北夷衣服,你试试看。”

    苏仪清瞥了一眼,说:“我不要,我也不跟你学骑马。”

    闻言,蒙恩低下头想了想,接着慢慢起身,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撑在苏仪清身后的椅背上,弯腰看着苏仪清,似笑非笑着说:“你不要我教,难道让毕格教?”

    作者有话说:

    作者欣慰:蒙恩小朋友在逐渐长大,学会控制脾气了,学会哄人了!

    蒙恩兴奋一溜烟去找仪清:老婆,我受表扬啦!

    仪清冷漠脸:哦,你原来-100分,现在-90!

    第37章

    苏仪清被蒙恩压迫得向后靠在椅背上, 看他那张俊脸越来越近,只觉得窘迫,脸都涨红了, 轻声喝道:“你起来,好好说话。”

    蒙恩却不为所动, 依旧半躬着腰压在苏仪清上方,嘴角勾着笑,“说呀,我是你夫君,你不让我教, 还想找谁?”

    这时, 屋外传来汗木的声音:“蒙恩,你在这里吗?”

    苏仪清连忙一把推开蒙恩,自己起身离开他桎梏范围,快步走到门边,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对汗木说:“他在这里。”

    蒙恩无奈歪头指尖刮了下眉梢, 站到苏仪清身后, 对着屋外的汗木不耐烦地说:“找我做什么?”

    汗木老实回答:“塔娜刚刚派人来送了封信给你。”说着把一个信封送上来。

    蒙恩就站在原地拆开,潦草地看了一遍。

    原来是塔娜听闻蒙恩继任了北夷王, 让他尽快去科沁拜访她哥哥莫根, 她说莫根上次在鹿寨跟蒙恩闹了些不愉快,最好尽快修复下关系。

    蒙恩一目十行看完,把信胡乱塞回去,扔回给汗木, 说:“无事, 不用理会。对了, 昨天带回来那匹白马在哪儿?你去牵到门外候着。”

    汗木问:“昨日不是说今日要去科沁吗?”

    蒙恩挥挥手,示意他快去牵马,边说:“今日有正经事要忙,过几日再去科沁,不急。”

    汗木一向听话,答应着去了。

    蒙恩回身拿起刚放在桌上的布袋,塞到苏仪清怀里,说:“去换上,我们这就去马场。”

    听了蒙恩和汗木刚刚的对话,苏仪清心神突然恢复了清明。

    蒙恩新继位,有很多事情要做。

    昨日之事,无非是他俩之间闹了些别扭,无论如何,不该因此影响政事和大局。

    苏仪清面色恢复了平静,轻柔开口:“不是说有正经事要忙?学骑马的事不急……”

    蒙恩微微低着头,看她又成了那个端庄稳重的公主模样,带着些无奈说:“我说的正经事,就是教你骑马啊。”

    见苏仪清惊讶地睁大眼睛,蒙恩勾着笑说:“我认真的,你要学骑马,就是我此时最正经的大事。早一天晚一天去科沁,又不会怎么样。可要是我再不快点教你骑马,你又去找别人教,我可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

    苏仪清依旧保持着礼貌微笑,看不出任何情绪,平静说道:“蒙恩,你我在成婚之前说过的,我们之间的和亲,只是权宜之计,所以你不必对我如此。昨日你发脾气,是不是因为觉得毕格和我过于亲密?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和他并无任何私情,所以也许你只是觉得如此面子受损而已。”

    见蒙恩似乎要开口说话,苏仪清抬手拦住他,自己接着说:“如今我名义上是你蒙恩的妻子,自然也要为你考虑周全些,以后这样的事我会尽量避免,所以你无需再担心。”

    蒙恩微微低头看着苏仪清,似是分辨她的情绪,见她面色平静,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敲了敲苏仪清的额头,说:“我就是想教你骑马而已,怎么换来你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快点去换衣服,我们早去早回。”

    说着他双手扳着苏仪清肩头,将她转过身推着进了卧房。

    关上卧房隔间的门,蒙恩回到圆桌旁坐下,顺手拿起她放在桌上的书翻了翻,是一本诗词合集,摊开的这页上,词牌名是蝶恋花,其中最后一句却是,多情却被无情恼。

    蒙恩口中无声念了两遍这句词,又思及刚刚苏仪清带着礼貌客气笑容说的那些话,有些头疼地支着头歪坐着。

    昨日带着苏仪清回了王府之后,他自己在东前院坐了很久,一直在想着她。

    想起昨日下午见到她和毕格在一起时,心里那股邪火冲天的感觉;亲吻她时,那强烈情愫冲击到不能自控的感觉;还有后来见她闭着眼流泪颤抖时,心疼得只想哄着她的感觉;尤其到最后,竟然破天荒的向她低头认错,蒙恩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闷头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心里不断问自己:蒙恩,你是不是醋了?难道你是喜欢上她了?

    其实喜欢上一个女子,蒙恩并不觉得丢人,让他心存芥蒂的是她大宋公主的这个身份,虽然她善良温柔,可她仍然是大宋人,更别提她还曾经是大宋当今太子的青梅竹马。

    想到这里,蒙恩那股邪火又蹿上来了,他还记得在盛阳第一次见苏仪清的情景,她当时仓惶心碎的模样,都是为了那个男人。

    蒙恩皱着眉起身,在院子里烦躁地来回踱着步。

    来回走了百十趟,蒙恩总算平复了些。

    如今他已经和她成了亲,是正儿八经拜过天地的夫妻,她就住在他的王府之中,换句话说,她已经是他蒙恩的人了,自己还气什么呢?

    思及此,蒙恩就觉得心平气和了,甚至还有点得意洋洋。

    蒙恩在院中站定,心中思绪逐渐清明,他就是喜欢上了苏仪清,而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事吗?

    他钟意她,自然要接受她的一切,包括她大宋公主的这个身份。

    如今大宋和北夷和平无事,这个身份自然无碍,如果以后两国真的有纷争,到那时她自然要随着他的,毕竟她都已经嫁到北夷。

    这些想清楚了,蒙恩心中逐渐充满了轻飘飘的喜悦,对未来和她一起的生活充满向往。

    再想起下午发脾气的事,蒙恩愈发自责,决定明早就去找苏仪清,给自己的女人赔个不是道个歉,哄她开心,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蒙恩兴奋得半夜没有睡,天刚蒙蒙亮就起来,自己骑着马跑去十几公里外一户专门做衣服的人家,按苏仪清的身量精挑细选了一件长袍和靴子,又拎着衣服回来,直接去了东后院。

    至于苏仪清刚刚说的那些话,如今蒙恩已经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他只是突然很心疼苏仪清,她这么懂事,之前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以后,他再不会让她受委屈了。

    这时,卧房的门开了,苏仪清穿着那件紫色锦缎长袍出现在门口。

    北夷服装大多窄袖合身,便于行动,这件衣服是春装,面料不似冬装那般厚重,柔软布料贴合身体,勾勒出她胸前柔和曲线和纤纤细腰,再向下是一双小巧黑靴裹着她纤长小腿。

    蒙恩看得有点呆,这样的苏仪清飒爽英气中还带着勾人的美,比之前她身穿大宋宽袍广裙的清丽温婉更加夺魂摄魄,他突然有些后悔,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这样的她,只给自己看就够了。

    第一次穿成这样,苏仪清自己也有些羞涩,她见蒙恩呆呆的,轻声问:“怎么?不好看吗?”

    蒙恩回过神,转身侧对着她,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一句:“真是要命。”

    苏仪清没听清,上前一步,问:“什么?”

    蒙恩又转过些身,侧背对着她,说:“没事没事,我渴了,你让南璃给我倒碗水,喝完水我们就走。”

    苏仪清答应着,也没叫南璃,自己去桌边倒了杯茶,放在蒙恩手边,又把刚才看的书拿回西厢房书房收好。

    再回来时,蒙恩已经站在正房门口等着了,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使是随随便便站着,慵懒中也带着股盛气逼人的压迫感。

    见她过来,蒙恩上前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朝院外走去。

    苏仪清一愣,下意识地挣了下,却被握得更紧。她边走边看他线条凌厉的侧颜,心想看来他仍然为昨日毕格之事耿耿于怀,要用这样的方式挣回几分颜面,也就随他去了。

    到了王府门外,汗木正牵着蒙恩的大黑马和一匹俊美白马等着。

    苏仪清一见这匹白马,惊喜得快步上前,轻轻摸着白马脖颈上柔软皮毛,问:“这是哪里来的马?我在后院并没有看到这样的白马。”

    于是汗木把蒙恩如何费力得到这匹马儿的过程讲与苏仪清听。

    蒙恩一脸得意笑容扯过自己黑马,一副不在话下不必多言的样子。

    苏仪清听完,倒是真的有些触动,她没想到蒙恩会这样费心为自己找马,看着蒙恩的眼神不由带上些感动。

    蒙恩最受不了苏仪清这样看着自己,他先上了自己的黑马,然后弯身扯过苏仪清,把她抱到自己身前坐好,在她耳边说:“不用这么感动,以后你记着,我是你夫君,为你做什么,都是你可以受着的,明白吗?”

    苏仪清只觉得蒙恩灼热鼻息喷在自己耳廓上,又痒又麻,向后躲了躲,没想到却更加贴合到身后蒙恩坚实的胸膛。

    蒙恩笑起来,又说:“你现在骑不好马,我先带你过去马场,到了那里再教你。”

    说着,他接过白马缰绳,让它随着黑马一起,奔向马场。

    路上遇到放牧的北夷男子,见到蒙恩和苏仪清共乘一马,远远地吹起口哨。

    蒙恩拥着身前娇软的人,心情舒爽,朗声大笑,对那个男子挥挥马鞭,纵情驰骋起来。

    *

    到了马场,这次蒙恩是认认真真地教苏仪清骑马。

    不过他未料到,苏仪清其实无需他教导太多,她似乎对骑马有天生的悟性,很快就掌握了骑马技巧,不仅可以独自驾驭马匹,甚至可以驾马做一些简单的跳跃动作。

    骑了一个时辰,苏仪清已经可以和蒙恩并肩纵马骑行,速度不相上下。

    策马驰骋了一圈,二人放慢速度,任马儿在草原上慢慢踱步缓行。

    蒙恩侧头看着苏仪清,赞扬道:“真没想到,看你瘦瘦弱弱的,骑马还挺在行。”

    苏仪清此时脸色泛着粉红,微微汗湿,嘴唇红润,她心中兴奋不已,听闻蒙恩所言,一双美眸闪耀着光彩,展颜一笑。

    这笑容与她往日一贯客气礼貌的微笑不同,带着发自内心的欣喜,竟耀眼无比,映衬得阳光都更加灿烂。

    蒙恩又看呆了,只觉得被她灿烂笑容晃得心慌气短,连忙转头看着远处平复心境。

    过了会儿,想到自己总被她蛊惑得失常,蒙恩只觉得又窘迫,同时又带着些喜悦,体内有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道激荡着,不知该如何发泄,他干脆扬鞭打了下马臀,对苏仪清喝了句:“看你这样得意,走,咱俩再比试比试。”

    苏仪清小脸认真郑重起来,抓紧缰绳,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蒙恩唇角勾起笑意,回头看她,高声喝着:“来啊,让为夫看看,我家娘子到底有多厉害。”

    作者有话说:

    作者热泪盈眶:蒙恩这傻孩子终于开窍了!

    蒙小恩蹲在一旁也在热泪盈眶……

    作者继续自言自语:感觉甜得差不多了,下章该换换口味了……

    蒙小恩大惊:我还没追到老婆!

    作者:怎么可能让你这么容易追到女鹅!

    第38章

    蒙恩和苏仪清各骑着一匹马从马场回到王府时, 太阳已经西沉。

    蒙恩身材高大健壮,苏仪清身量娇小苗条,二人并肩骑着马缓缓而行, 两个人身影映在夕阳中,有种极其协调的般配之感。

    刚在王府门口下了马, 汗木就匆匆迎了出来,对蒙恩说:“你终于回来了,毕格下午就来了,一直在东前院等你呢。”

    闻言,苏仪清想毕格定是为了昨日下午口角之事前来, 于是开口说:“我随你一起去吧。”

    蒙恩大大咧咧地把缰绳扔给汗木, 拍拍苏仪清的背,说:“不用,你回东后院休息。”说完,已经大步朝东前院走去。

    此时毕格正坐在东前院蒙恩正房内喝茶,他自小没少跟蒙恩一起睡在这里,对这里熟悉得就像自己家一样。

    他边慢慢喝着茶, 边看着屋内摆设。

    东墙角那张弓是他去年寻得的一张好弓, 他兴致勃勃地带来,跟蒙恩比试骑射, 没想到蒙恩用他那张破弓就赢了自己。毕格觉得无趣, 这把弓也不要了,就扔在了这里墙角。

    百宝架上那盒外伤药膏也是他拿来的,是有次他和蒙恩不记得为了什么打了一架,俩人都受了伤, 他回家后, 姆妈给他上了药, 又让他拿药膏来给蒙恩,说蒙恩没有姆妈,怪可怜的。可他拿来后,蒙恩倒毫不在意,说这点小伤还擦什么药,转身就扔在这个架子上。

    毕格走过去,拿起那盒药膏,心中只觉得这么多年自己实在可笑。

    蒙恩就是头孤狼,他桀骜不驯,独来独往,从不在意别人感受。

    这么多年,他和蒙恩为伴,似乎从来没有在任何事上赢过他,总是追在他后面。

    就连跟仪清和亲,蒙恩明明开始不要,后来想要却又从自己手上抢走。

    凭什么呢?

    就凭他是老北夷王的独子?即使他不得老北夷王喜爱,他可以继任北夷王,还可以跟大宋公主和亲。

    太不公平。

    毕格感到内心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噬咬,不由握紧手中药膏。

    这时,屋外传来蒙恩的脚步声。

    毕格把药膏放在架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笑转身看向门口:“蒙恩,你终于回来了。”

    蒙恩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嗯”了一声,自己去桌前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才看向毕格,说:“正要去找你,你就来了。”

    毕格问:“找我做什么?”

    蒙恩转身坐在椅子上,道:“找你喝酒,顺便聊聊。”说着,蒙恩对着院子里喊:“汗木,今晚让厨房做几个好菜,再给我搬两坛酒来。”

    汗木答应着去了。

    今夜月色很好,蒙恩嫌在屋里憋闷,干脆把桌子抬到院子里,又搬了两个凳子,跟毕格坐在院子里吃饭。

    蒙恩喝酒一向豪爽,他给毕格倒了一碗酒推过去,接着给自己倒了一碗,朝毕格晃了晃,仰脖干了这碗酒。

    毕格笑着说:“知道你喝酒痛快,不过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吧。”

    蒙恩擦去嘴角酒渍,把碗顿在桌上,伸臂拍了拍毕格肩膀,开门见山地说:“毕格,这次和亲的事,我的确没做好,这碗酒算是我自罚一杯。”

    毕格似笑非笑看着蒙恩,道:“这真是稀罕事,你蒙恩还会认错?”

    蒙恩又倒了一碗酒,仰头喝干,笑着说:“打住,我再自罚一杯行不行?”

    毕格低头喝干碗中的酒,似是开着玩笑说:“不用你罚酒,这杯酒我还给你,你把仪清让给我可好?”

    蒙恩知道毕格是在玩笑,他双臂拄在桌面上,朝毕格凑过去,笑着说:“毕格,你要什么都行,就她不行。我蒙恩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心,只是原来不知道,做了很多混蛋事,也说了很多混蛋话,所以可能让你有所误会,这是我的不是。不过现在我已经想清楚,苏仪清我要定了,即使当时是你跟她和亲,我也会把她再抢回来。”

    毕格笑了笑,给自己和蒙恩的碗里都倒上酒,又拿着碗碰了碰蒙恩的,说:“你怎么跟我想的一样?”

    见蒙恩挑眉看着自己,毕格搂着蒙恩肩膀大笑起来,说:“开玩笑的,咱俩一起长大,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

    蒙恩没笑,认真看着毕格,说:“这段时日,我心中一直惦记着此事,想找你说开。不过前段时间你去了科沁,后来父汗去世,我又继位,一直没顾得上。今日有什么话,你我兄弟一次说完,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毕格夹了块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了下去,又喝了口酒,才收敛了笑意,说:“咱俩兄弟这么多年,你是什么人我心中清楚,此事就此揭过,你我谁都无需再提,以后大家还是好兄弟。”

    蒙恩这才露出笑容,拍拍毕格的肩,二话没说,又仰脖干了一碗酒。

    两人把芥蒂说开,气氛轻松下来,说说笑笑,边吃边聊。

    聊到科沁莫根时,蒙恩又说:“莫根这人野心太大,我父汗过世那晚,不知莫根怎么知道的消息,跑去挑事,还不是冲着那个玉符?对了,那天还多亏你在场周旋,否则还不知他要怎么欺负仪清……”

    毕格本来要去夹菜的筷子微不可察的顿了顿,遂笑着说:“小事,莫根就是性子急,你也无需跟他计较。”

    蒙恩说:“计不计较也要分什么事。说到这个,毕格,我新继任北夷王,你知道我的,虽说我对这个王位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我坐了这个位子,自然要担起这个位子的责任,以后你还得多帮我。”

    毕格笑着说:“那是自然,北夷王的吩咐,谁敢不从?”

    蒙恩撩着眼皮,捶了毕格肩膀一拳,说:“你给我好好说话,再这么说话,咱俩先打一架。”

    毕格大笑出声,回了蒙恩一拳,二人又碰了一碗酒,方才作罢。

    二人这顿酒席,吃到深夜才散,蒙恩心中畅快,频频举杯,二人都喝了不少。

    直到月至中天,两坛酒也都见了底,毕格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告辞。

    蒙恩醉意上头,也起身搂着毕格的肩,说:“干脆睡在这里,之前你也没少留宿。”

    毕格却拨开蒙恩手臂,道:“如今你已经成了亲,我自然不能留下打搅,好了好了,我走了,要喝酒明日再来。”

    说完,毕格已经抬步朝着院外走去,蒙恩见他步伐不稳,连忙让汗木跟着,送他回家。

    这边院子里冷清下来。

    这段时间,毕格之事一直压在蒙恩心头,今日说开,蒙恩只觉得无比畅快。

    他独自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想起刚才毕格说自己已经成了亲,不由得心里一热,此刻他突然好想见见苏仪清,最好还能抱抱她。

    脑中出现今日苏仪清的娇媚笑颜,这热意更是“轰”的一声蒸腾上来,催得蒙恩坐不住,起身向东后院过去。

    此时,苏仪清骑了一日的马,又累又乏,早就已经睡下了。

    忽听得院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苏仪清惊醒过来,听到屋外南璃出去开门声音,苏仪清也起身披上一件外裳打算出去看看。

    谁知刚走到衣架前,身后卧房的门就已经被打开,苏仪清回头看到南璃拦在蒙恩身前,惊慌地喊:“二王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蒙恩轻松把南璃拨开,迈着长腿跨进卧房,接着回身把房门关上,并拴上了门闩。

    只身着中衣的苏仪清连忙抓起一件外裳胡乱披上,边强作镇定地问:“蒙恩,这深更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蒙恩却不说话,只是一步步朝着苏仪清走来。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朦胧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苏仪清看不清蒙恩面色,只能看到他伟岸身形轮廓朝自己逼近,不由得握紧衣服的衣襟,向后退了几步,又说:“蒙恩,你到底想做什么?”

    蒙恩腿长,说话间几步已经来到苏仪清面前,他微微低头看着黑暗中苏仪清白皙面孔,一颗被热气鼓荡得不安分的心终于渐渐安分下来。

    随着蒙恩趋近,苏仪清闻到一股浓郁酒味,她又退了一步,问:“你喝酒了?”

    蒙恩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此时,南璃在门外急促地敲着门,大声喊着:“公主,你没事吧?二王子他到底要干什么?”

    苏仪清见蒙恩似乎已经醉得意识不清,知道此时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她转身想去开门,却被蒙恩一把拉住手臂,接着就被他紧紧抱入怀里。

    蒙恩双臂如同铁箍一般搂着苏仪清,身体微弓,把脸紧紧埋入她肩窝,高挺鼻尖在她脖颈处深深嗅着,口中呢喃着说:“你怎么这么香。”

    苏仪清愣怔一瞬,接着脑中仿佛炸开血花,血色都涌到脸上,她只觉得蒙恩鼻息灼热,更是烧得自己面红耳赤。

    她挣扎起来,声音都不利索了:“蒙恩,你放开我。”

    蒙恩却越箍越紧,只觉得怀里的温香软玉无一处不熨帖,只想一直这样抱着不松手。

    感觉苏仪清身体僵着挣扎,蒙恩安抚着在她耳边嘟囔:“别动,我不做什么,你乖一点,就让我抱一会儿。”

    门外南璃敲门声更大了,蒙恩眉头皱了皱,又提高音量吼了声:“别敲了,我又没干什么,你喊那么大声吵死了。”

    苏仪清见蒙恩只是抱着自己,并无其他动作,知道他此时喝醉了,跟他也讲不清楚道理,无奈只好任由他搂着,自己对门外南璃说:“我没事,他喝多了,你去看看汗木在不在。”

    南璃听闻,慌忙冲到东前院。

    可汗木去送毕格尚未回来,南璃找了一圈,找不到人,又担心公主,只好又跑回东后院。

    此时卧房门仍然紧紧关着,而里面一丝声响也无。

    作者有话说:

    作者今天有点emo,写不出小段子了……

    蒙小恩明天再来跟大家见面啦

    第39章

    南璃连忙又用力拍门, 却听到里面传来苏仪清的声音,“南璃,找到汗木了吗?”

    南璃急着大声道:“没有, 东前院里都没有人,不知道汗木去哪里了。”

    苏仪清接着开口, 音色倒还算平静:“那就算了,你在门口守着就好。我这边无事,蒙恩喝醉了,已经睡着了。”

    南璃又问:“那为何还不开门?”

    过了半晌,屋里传来苏仪清无奈声音:“他睡着了, 可仍拉着我不松手……等会儿他再睡熟些, 我就去开门。”

    南璃不知屋内情形,不过听公主声音镇定,想来应该无事,无奈她只好蜷坐在屋门外,等着里面开门。

    此时屋内亦是一片寂静,蒙恩俯卧在苏仪清的床上沉沉睡着, 而他半边沉重身子紧紧压着苏仪清, 手臂更是箍着她的细腰,压得她动弹不得。

    原来刚刚南璃离开去找汗木后, 门外终于安静下来。

    蒙恩酒意上头, 只觉得头晕困顿,可又十分不想放开怀中的人,索性打横一把抱起苏仪清,朝着床铺走去。

    这下苏仪清大惊, 剧烈挣扎, 可力量悬殊, 她的这点力气在蒙恩身上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蒙恩走到床前,弯腰小心把苏仪清放到床上,然后自己重重倒下去,也不管压到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手臂搂紧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片刻后已经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

    第二日清晨,蒙恩迷迷糊糊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苏仪清白净细腻的脸庞。

    蒙恩以为自己在做梦,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她。

    蒙恩想起昨晚喝醉后,他跑到这里抱着她睡着了,想来是就这样睡了一夜。

    此时他侧卧着,手臂仍然紧紧搂着她的腰,而苏仪清规规矩矩的平躺着,睡得平静甜美。

    蒙恩嘴角无声地弯了弯,心想这姑娘就连睡着了都这样仪态端庄。

    怕吵醒她,蒙恩没敢动作,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她柔美侧颜,她睫毛长长的,还微微翘着,像一把小刷子,蒙恩就觉得这小刷子似乎刷在他心上,让他心里痒痒的,又挠不到。

    这时,苏仪清的睫毛颤了颤,似是要悠悠转醒。

    那一刹,蒙恩突然觉得心慌,情急之下,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苏仪清慢慢睁开眼睛,意识回笼之后,听到耳边有呼吸之声,她偏头看去,发觉蒙恩双目紧闭还在睡,整个人侧卧对着自己,像一座小山一般,沉重手臂也依然压在自己腰上。

    想到昨晚自己跟蒙恩竟然同床睡了一晚,苏仪清又窘又气恼,她又一次用力试图搬开蒙恩手臂,没想到这次竟然挪动了,不似昨晚那般沉重。

    苏仪清终于脱身出来,小心从床尾蹭下床,快步去打开卧房房门。

    南璃仍然守在门外,正靠着门瞌睡,见门打开,也连忙起来,着急地上下打量着苏仪清,问:“公主,终于出来了,你没事吧?”

    苏仪清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进去抱了衣服出来,自去南璃房中穿上外裳。

    之后她回到卧房,把房门和窗户全部敞开,接着去床边用力推着依然睡着的那个男人的肩膀,“蒙恩,醒醒。”

    蒙恩听出苏仪清声音中带着气恼,无法继续装睡,翻过身来,睁开双眼,正对上苏仪清一张冷落恼怒的小脸。

    蒙恩慢吞吞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双手搓了搓脸,手肘支在腿上,拄着下巴,撩着眼皮看她,装傻说:“我怎么昨晚睡在你这里了?”

    苏仪清肩背绷直,一身衣裙也穿得纹丝不乱,声音冷淡着:“蒙恩,我不知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一时发脾气,一时又耍酒疯。我想我们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我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表面文章而已。你我并没有夫妻之情,也不会有夫妻之实,以后还请你自尊自重。”

    蒙恩不动声色听完,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拽了拽身上睡得皱皱巴巴的衣服,慢慢踱到苏仪清面前,带着笑说:“你不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了?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苏仪清退后一步,戒备地说:“好,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蒙恩张了张口,看着苏仪清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说不出口,他低头用指尖刮了下眉梢,正想着怎么措辞开口,却听到外面传来汗木的声音:“蒙恩,蒙恩,你在这里吗?”

    汗木一向老实稳重,今日却带着明显不正常的焦急。

    二人均转头向外看去,此时门窗大开,汗木也一眼就看到蒙恩在此,一路小跑进来,着急地说:“蒙恩,昨夜大宋在边境挑事,跟我们在嘉临关西北打起来了。”

    这话一出,苏仪清和蒙恩脸色同时大变。

    蒙恩表情紧绷,二话没说,大步朝外走去,边问汗木:“来送信的人在哪里?”

    “在正殿等着。”

    蒙恩吩咐着汗木:“领到东前院,我要细细问话,派人去把穆将军找来,还有毕格,另外立刻找人去通知每个部落。”

    这时他已经行至正房门口,却忽地停住脚步,回身看着苏仪清,说:“我们的话还没说完,打仗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就在这儿等我回来。”

    言毕,他又深深看了眼苏仪清,转身大步离开。

    苏仪清此时也心思大乱,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宋会突然对北夷发难,明明两国刚刚谈判达成阶段性平和。

    她刚刚很想跟上去详细询问下,可此时她的身份就显出尴尬,尤其是蒙恩最后的眼神,让她不得不顿住脚步。

    在屋里心焦如焚地干坐半日,苏仪清终是坐不住了,起身往东前院过去。

    刚到院门口,只见蒙恩连同几个高大男人正朝外走来。

    见到苏仪清,蒙恩示意其他人先走,自己停下来等她过来。

    蒙恩换了一件黑色长袍,脸色也不复这几日在她面前的放荡不羁,隐隐带着沉重严肃。

    苏仪清行至他面前,微微仰头直视他黑沉双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态严重吗?”

    蒙恩语气故作寻常着说:“无事,我马上要带兵出发去嘉临关那边看看,过几日就回来。”

    他的语气和态度,虽然很平和,可是敷衍之意明显。

    苏仪清一双美眸似乎含着无尽话语,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终是别开眼神,点点头,只说了句:“多多小心。”遂侧身让开道路。

    蒙恩向前走了几步,越行越慢,终于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开口说道:“此次大宋来挑衅,估计是因为父汗刚刚过世,而我新继位,他们觉得北夷如今新旧交替,是个击破北夷的好时机。这场仗很重要,打好了可威慑大宋,打不好,说不好他们就会反扑过来。如今我已召集各个部落,打算全力去迎战,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苏仪清怔怔地看着蒙恩,他深沉黑眸突然柔和下来,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朝她走过来,行至她面前,又说:“仪清,我没有不信你,刚刚不说,只是不想你太过担心。不过后来想到你总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早上你说我们成亲只是表面文章,可在我心中并不是这样,你是我蒙恩的妻子,我们就是一体的,所以有任何事我不会欺你瞒你。至于你问我这几日为何如此,等我回来,会慢慢从头讲给你听。”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蒙恩和苏仪清正站在院中一颗龙爪槐树下,阳光透光槐树枝叶照下来,仿佛有细碎的光洒在蒙恩眼中,他唇角又勾起笑意,伸手敲了敲一直愣愣看着自己的苏仪清额头,转身离开。

    直到蒙恩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苏仪清才恍然回过神。

    对于刚刚蒙恩去而复返说的这番话,苏仪清心情激荡复杂。

    蒙恩所说的不欺不瞒于她。这是宋枫城曾经给她最痛苦的伤害,十年真心感情,最后却骗得她好苦。

    在后宫中最后那段日子,苏仪清心灰意冷,她反复思量过这段关系,甚至曾经以为是她自己的要求太不切实际,而刚刚蒙恩却直白地告诉她,他不会对她有任何欺瞒,而且他明知她大宋公主的身份,竟还是直言告知她战况以及他的计划。

    夫妻一体,不欺不瞒。苏仪清心中反复念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暖意渐渐漫过一直冰冷死寂的内心一角,有什么仿佛要破土而出,带着生机和喜悦。

    不过苏仪清并没有沉浸在这喜悦太久,北夷和大宋如今突然紧张的局势依然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她一直以为大宋和北夷会平和一段时间,而她也刚刚到达北夷,仍需熟悉陌生环境,所以并未急于采取任何行动。

    她离开盛阳时,皇上和宋枫城明明都是主和的,所以才送她来和亲。

    如今也才只过了四个月时间,为何大宋会突然挑衅?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仪清思索着,见身边有个石凳,索性矮身坐在凳上,沉静安坐许久,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南璃的声音:“毕格,您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苏仪清抬头看去,看到毕格正靠站在院门口的门框处看着自己,不知他已经站了多久。

    她起身,看毕格迈步走向自己,问道:“蒙恩不是要出发去前线?”

    毕格带着熟悉笑意,说:“蒙恩刚刚带兵先走了,留我下来准备粮草,我想起之前在这里留了一把好弓,特意过来拿,打算一起带过去。”

    思及毕格是要带这把弓去前线杀敌,也就是大宋士兵,苏仪清面色沉重,只是道:“务必一切小心。”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毕格却叫住她:“仪清,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在为大宋和北夷战事苦恼?”

    苏仪清点头,简略说了刚刚自己心中困惑之事。

    毕格亦沉思片刻,说:“此事的确有些蹊跷,按理说,你刚来和亲,大宋选在此时攻打北夷,竟完全不顾你在北夷安危吗?”

    听闻,苏仪清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笑意,盛阳皇宫那些人何曾在意过她的安危?甚至现在宋枫城是什么态度,她都已经不能确定。

    不过自己安危并不重要,苏仪清不愿见到的是两国交战,不论何方胜负,战场上厮杀伤亡的士兵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各自有父母家人的人。

    每每思及此,苏仪清都心焦如焚。

    只是她目前独自一人身在北夷,完全不知盛阳那边情形如何,无论如何心急都无济于事。

    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如果她能传信给宋枫城呢?

    作者有话说:

    作者:女鹅啊,你跟宋枫城联系,万一被蒙恩知道,他一定会当场爆炸的!

    仪清咬唇:他应该不会知道的……吧?

    第40章

    虽然宋枫城在感情上辜负了她, 但苏仪清仍然相信他是个好的储君,未来会是个行正端方的君主。

    苏仪清曾让黑衣人带口训给宋枫城,让他调查大宋北夷纷争根源, 只是不知他是否收到。

    在当今情势下,苏仪清觉得有必要手书给他, 正式阐述此事,相信如果宋枫城了解到真实原因,他应该也是不愿见到战乱疾苦的。

    思量已定,苏仪清只感觉仿佛在黑云压顶之下看到云层透出一线光亮,她正色对毕格说:“毕格, 我有事拜托你, 可否替我急送一封信去盛阳?”

    毕格问:“给谁?”

    “大宋太子宋枫城。”

    苏仪清向毕格阐述了她的想法,毕格思量一会儿,亦觉得此法可行。

    苏仪清立刻回去修书一封,前面写了她一路了解到的情况,包括朝鲁的遭遇,后面言辞恳切地表明两国战争只会给民众带来无尽疾苦, 希望他能周全考虑, 避免战乱。

    写好之后,苏仪清郑重交给毕格。

    她知道毕格识人很广, 肯定能办成此事。

    *

    七日后, 盛阳城东宫。

    下午酉时,照例在东宫门口守望的小侍女见到太子车辇出现在街角,立刻起身去太子妃所居住的德淑院,告知太子已经回宫的消息。

    自他们搬到东宫, 她就奉太子妃之名, 每日午后等在门口, 好让太子妃第一时间知道太子回来。

    虽然这个命令没有取消,可小侍女已经感到太子妃对于这个消息是越来越懈怠了。

    从刚开始每日梳妆打扮,为太子精心准备茶点膳食,到现在四个月过去了,如今太子妃听闻太子归来,甚至连个反应都没有,只是依旧脸色冷淡地喂着挂在廊下的鹦鹉。

    这东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妃不得太子欢心,二人从未住在一起,也很少在一起用膳,小侍女见太子妃每日郁郁寡欢,心中唏嘘。

    还以为今日仍然如往日一样,却未想有侍女从院外慌张进来通报:“太子妃,太子向着这里来了。”

    闻言,孟婉茹动作僵住一瞬,搬来东宫四个月了,太子从未踏足过她的德淑院。

    毕竟是真心爱慕的人,虽然这四个月她已经对太子不报希望,可是今日听到太子来了,内心还是不由涌起一阵喜悦。

    匆忙之间,来不及装扮,孟婉茹只能让身边侍女帮忙整理下鬓角发丝,还未来得及检查妆容,太子修长挺拔身影已经出现在院门口。

    孟婉茹连忙提着裙摆迎上去,屈身行礼。

    宋枫城尚未更衣,仍着官服,一身玄色锦袍,领口袖口都用金线绣着海水纹,映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俊朗贵气。

    孟婉茹一见太子的面容,爱慕之情又不可抑制地涌起,软糯着嗓子说:“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臣妾这里?”

    宋枫城背手立在院中,面上不动声色,道:“许久没有和你哥哥一起聚聚了,上次还是初春之时,太子妃明日张罗个家宴,邀请孟统领一起吃个饭吧。”

    看孟婉茹仍痴痴看着自己,宋枫城略微软化了嗓音,又说:“孤和太子妃也许久没有一起用膳了,明日正好一起。”

    孟婉茹眼中闪动喜悦光亮,立刻说:“臣妾等会就派人去给哥哥传递消息,明日邀请他来。今日不如殿下也在臣妾这里用晚膳,臣妾亲自去做几个殿下喜欢的菜……”

    “不必了,孤今日已经用过膳了。”宋枫城又看了眼充满期待的孟婉茹,勉强留下一句:“明日孤再来。”遂转身离开。

    出了德淑院,宋枫城上了轿辇,放下轿帘之后,眼中压抑不住的流露出厌恶神情。

    如果说之前他对孟婉茹只是冷淡,如今他对她则是发自内心的憎恶。

    得知黑衣人去接苏仪清任务失败那日,宋枫城去闯了鸿禧宫,回到东宫后,他独自在东院关上院门,不许任何人进去,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自出生就被封为储君,所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宋枫城来说都是理所当然般的拥有,而苏仪清这个他唯一想要的人,竟然成为他的求而不得。

    那晚他靠坐在东院的梅树下,看着天上明月,思及十年来和苏仪清的点滴,悔恨仿佛把心中噬出一个空洞,如果他当时对孟家指婚再多坚持一下,也许此刻陪着他的人就是仪清,而不是那个矫揉造作的孟婉茹。

    思及就在他东宫住着的孟婉茹,宋枫城心中空洞里涌起憎恨,如果没有孟婉茹,没有孟家,他的仪清又怎么会跟他决裂。

    自那天,宋枫城对孟婉茹的厌恶就一日多过一日,甚至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

    宋枫城开始在政事上花费更多的时间,每天都在皇上书房内待到皇宫下匙,回到东宫也只待在东院内,很少见孟婉茹,而他待人也越来越冷淡阴沉。

    直到一日,他看到孟将军传递上来的奏折,说是昌仪公主已经和蒙恩成婚,之后北夷王因病去世,蒙恩继承了北夷王位。

    当时皇上把这个奏折交给他,问他有何见解。

    他读完奏折,呆立半晌,脑中只有昌仪公主和蒙恩成婚那句话轰响,别的竟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皇上略带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又问立在一边的瑞王宋枫盛。

    瑞王宋枫盛是太子宋枫城三弟,皇贵妃所出,只比宋枫城小一岁。

    宋枫盛为人聪慧,不过性格狭隘乖张,对于北夷战事,他一直积极主战,见父皇问到自己,他上前一步,侃侃而谈:“北夷盘踞大宋北方多年,一直觊觎我大宋。如今他们政权交替,而原来的台吉越尚身亡,继任的蒙恩基础薄弱,必定会引起其他部落不满。此时正是他们内忧之时,儿臣建议不如趁此时机攻打北夷,一举拿下这个隐患。”

    皇上沉思不语。

    宋枫盛见皇上似有考虑之意,更加积极,又要开口说话,却听皇上开口问太子:“瑞王说的,你以为如何?”

    宋枫城已经回过神,他本欲反对,可蒙恩和昌仪成婚之事,仿若一条毒蛇咬住自己,毒液源源不断的注入心脏,让他对北夷和蒙恩生起恶毒恨意,那明明是他的仪清,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

    也因此他竟然觉得宋枫盛的建议未尝不可,如果真能战胜北夷,他的仪清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藤曼般疯狂生长。

    是以当皇上问到他意见时,宋枫城思索一下,谨慎开口:“三弟考虑甚是,此时的确是个好时机,如果真的能一举铲除北夷,那当真是永除后患。只是大宋如今兵力并不强壮,儿臣不知能有几分把握。”

    宋枫盛立刻接着说:“皇兄未免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如今孟将军率五万大宋兵士驻守嘉临关,碾压北夷只是时日问题。”

    瑞王志得意满的样子让宋枫城微微皱眉,不过他还是没有开口反驳。

    宋枫盛又道:“既然皇兄有此顾虑,不若让孟将军用小股军士试探下如今北夷实力。如果蒙恩在部落中真的不能服众,那必定会分裂军心,一击即败。”

    闻言,皇上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似是带着笑意拿起明黄龙纹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宋枫城见皇上如此情形,心知父皇八成是赞成瑞王建议,自己则未发一言,任由宋枫盛兴奋陈述。

    第二日,皇宫信使带着一封密函,从盛阳出发,直奔嘉临关。

    宋枫城对此事一直保持沉默,态度摸棱两可,皇上以为他是保持中立,也并未理会他。

    只有宋枫城自己清楚,想消灭北夷,抢回仪清的念头,已经在他心中扎下深根,只是他一向心智深远,他深知大宋如今兵力尚弱,极大概率不是北夷对手。

    以他深沉稳重个性,他定会细细筹划,从现在起厉兵秣马,待大宋兵力强壮,一举拿下北夷。

    不过瑞王既然如此积极,父皇又不反对,他也愿意顺水推舟,最重要的是,万一呢?万一真的能够一举获胜,那他很快就可以把仪清接回来。

    而倘若此次大宋失利,那他则可以把责任都推到瑞王身上。

    所以他不表明态度,任由瑞王上下奔忙。

    很快,边境传来开战的消息。

    这日,宋枫城如常从皇宫出来,乘坐车辇回东宫。

    行至一处偏僻巷子,突然有人从旁蹿出,拦在车辇之前。

    随行护卫的侍卫,以为此人欲行刺,即刻拔刀相向。

    不过此人只是双膝跪地,高声喊着:“太子殿下,本人有重要信件交与您。”

    侍卫们不敢放松,仍然拿着刀逼近。

    这时,车辇之中传来太子清冷声音:“忠桂,去看看。”

    跟在车旁的忠桂连忙上前,和那人低声交谈几句,脸色一变,接过那人递来的信件,匆匆回到车辇旁,对着车中太子低语几句。

    车帘被猛地掀开,宋枫城神色震动地看着地上那送信之人,不过寻常宋人打扮,毫无特色。

    从忠桂手中接过书信,宋枫城坐回车中,打开信纸时,手指竟然在轻微颤抖。

    看到信纸上熟悉的蝇头小楷字迹,宋枫城心绪震荡,眼眶发热,竟无法研读。

    平复半晌,他才仔细读了几遍仪清来信。

    仪清信中内容,于他而言,的确让他对两国战事有了新的认知,可是现在对他来说,两国纷争根源已经不是他关注重点,如何让仪清回到自己身边才是。

    宋枫城思索片刻,恢复冷淡脸色,重新掀起车帘,吩咐忠桂将此人带走,好生招待,但不能放他离开,待自己随后发配。

    车辇继续向东宫行进,宋枫城捏着仪清信件,闭眼思索该如何回应。

    此时边境已经开战,如果孟将军有必胜信心,可以及早接回仪清,他并不想改变策略。

    可如果孟将军并无信心,或有颓败迹象,他则可以借机叫停战事,一方面打压瑞王,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让仪清知道,他对她依然旧情难忘,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他依然会攻打北夷,只是不是现在,而是待大宋兵力强壮,有极大把握一举成功之时。

    孟将军给皇上的奏折之中,向来报喜不报忧,官话连篇,宋枫城并不确定如今和北夷一战他到底有多大把握,不过孟将军和他的长子孟符一向通信密切,也许能从妻哥那里探听一二。

    宋枫城思量已定,安心下来,待车辇到了东宫,他没有迟疑,直接向从未去过的德淑院走去。

    作者有话说:

    仪清:宋枫城,你不要毁掉我对你最后一点信任。

    宋狗:管不了那么多了!

    蒙恩:渣男,你就继续作死吧,你越作,老婆越会发现我的好……

    对了,大家一定要去vb看战甲蒙恩啊,帅得土拨鼠尖叫啊啊啊(vb名字见作者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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