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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弥补

    谢知津撒开早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逃离魔掌的季多福, 抬头问季声:“你还没吃饭吧?”

    季声轻轻“嗯”了一声。

    他其实并没有学会做饭,刚才那阵叮叮咚咚的声音是在给季多福倒狗粮。

    谢知津站起来,环视四周, 确认了厨房的位置, “这天气也不好点外卖,我去给你做点儿。”

    “谢知津。”季声下意识地去摸墙, 他的方向感很差, 即便在自己家里也时常要摸着走, 他寻着谢知津的脚步声转身, 说:“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听到季声不再一口一个“谢先生” 了, 谢知津竟然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回身将季声扶住,慢慢走到沙发边上坐下,然后缓慢地问:“这一年来, 你是不是很怕麻烦到别人?”

    ……季声抿着唇苦笑了一下,神色温和,“一开始的确有许多做不到的事,但现在已经适应一些了, 不用时时都麻烦别人。”

    他顿了顿, 早已经没了神采的眼睛里露出一抹痛色:“我已经是个麻烦了。”

    “不是麻烦。”谢知津眼圈红着, 发梢上还没干的水珠滴落下来, 像蹩脚又不值钱的眼泪。

    “不是麻烦。”谢知津站起来, 一边往厨房走, 一边又重复了一遍:“是我对不起你。”

    季声着实愣了一下,这么久了,他第一次在谢知津口中听到“对不起”三个字。

    这三个字像是有一种无端的魔力, 让季声游移不定地猜想:谢知津过得也并不好。

    他如今的小心翼翼与竭力弥补, 其实并不全是因为可怜和愧疚。

    还有想念。

    总有人要通过分别以后的痛苦来确定爱的程度。

    可是早知如此, 又何必当初呢?

    季声租的是一间两居室,不大,从客厅到沙发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他就那样坐在沙发上,可以清楚地听到谢知津起锅烧水的声音,天然气嘶嘶地蹿出火苗,火舌肆无忌惮地灼烧锅底,炙热且无畏。

    季声的心似乎也被那火苗烧热了,速冻饺子一个又一个地落到水里,谢知津站在厨房里找碗筷,热热闹闹的,那是季声一年来从未再听到过的声音。

    谢知津的饺子煮得很快,等到他端着饺子从厨房出来,却发现客厅里没人了。

    “季声?”谢知津竟一下子慌了,手忙手乱地将碗筷放到茶几上,一回头,看见季声正一瘸一拐地扶着墙从卧室里出来,垂下来的手上拿了一件衣服。

    “换一下吧,我听着外面是还在下雨。”

    季声将手里的衣服递给谢知津,然后又摸索着在沙发上坐下。

    他一直都知道谢知津身上还湿着。

    谢知津受宠若惊地接过那件衣服,却没急着换,而是将饺子往季声面前推了推,又拿起筷子递给他,说:“你这儿怎么什么菜都没有,平时怎么吃饭,外卖?”

    季声点头默认了,他右手拿着筷子,左手不自然地在茶几上摸索,手指碰到灼热的碗壁时却又缩了一下。

    “小心烫。”谢知津忍住想要伸手帮忙的冲动,一脸心疼地说。

    季声很感激谢知津没有帮这个忙,他不能连吃饭都让人喂,于是轻轻端起那碗饺子,用筷子夹了一只饺子填到嘴里。

    有点烫,季声仰头张嘴吸了几口凉气,纤长的脖颈从衬衣领中露出来,一双眸子也因此显得水气盈盈。

    谢知津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一把拽下湿乎乎的T恤换衣服。

    季声的衬衫,再怎么宽松对谢知津来说也还是有些小,但勉强能穿,谢知津换好衣服以后就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季声吃饭。

    等到季声一碗饺子吃了小一半,谢知津终于忍不住再开口:“你这样不行。”

    季声放下碗,下意识地抬头看他,一抬头才想起来自己看不见,又有些失落地低下去。

    谢知津说:“总吃外卖不行,我……我来给你做饭行不行?”

    “咔”的一声,季声手里的筷子也被放到了碗沿上,他苦笑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无奈,“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怜我?”

    谢知津是坐在茶几旁的小沙发上的,闻言倏地坐直了身体,“我没有。”

    “那就用不着。”季声嘴角抿了抿,似笑非笑,态度却十分坚决:“我现在这样又不是因为你,你今天帮了我很多忙,我很感激,以后要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也一定尽力,除此之外……”

    谢知津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怯怯地,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我知道了,是我打扰你了。”

    他们终究是回不到从前的状态的,且不说从前也没什么好回味的。

    谢知津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让季声不舒服,当即就想要走,看到季声面前那半碗饺子的时候却还是不忍心:“饺子你吃完吧,吃完我把碗洗了。”

    “我吃饱了。”季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起身端着碗进了厨房,将半碗饺子放到冰箱里,说:“剩下的晚上再吃。”

    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一顿饭只吃半碗饺子,谢知津几乎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强行留下来照顾他。

    “那我走了。”谢知津拿起自己的T恤就要走,回头又说:“衣服我洗了还给你。”

    “不用了,扔了吧。”

    谢知津咬牙说了句好,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嘱咐:“你的脚踝要记得喷药,走路,走路要小心些。”

    季声失笑,依旧是那副谦和有礼的样子,说“谢谢。”

    谢知津事后想想,竟也觉得十分佩服季声。

    一个人被逼到生活的泥沼里,被伤得遍体鳞寻,却还能竭力保持优雅与风度,对伤害自己最深的那个人温和地说“谢谢。”

    他究竟是被生活磨平了刺,还是本就如此温润?

    谢知津当时是没有想到这些的,他只是在那个暴雨如注的中午从季声家出来,又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斥重金租下了与季声同一单元的一户空房。

    五楼,拎包入住。

    房东看着手机里的转账记录,激动地打电话给谢知津,问他要不要添置点什么家具,谢知津就回了一句:“你家厨房能正常用吧?”

    谢知津从此承包了季声的一日三餐。

    他思来想去都觉得不能让季声这么天天吃外卖,却又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在饭点儿的时候下楼到季声门前蹲守,等到外卖被放到门口的时候再冲上去阻止外卖员敲门。

    他知道季声点外卖的习惯,不开门,通常都是让外卖员放门口。

    这很好地给谢知津制造了一个机会,他每次都用最快的速度拎起季声的外卖冲上五楼,然后照着快餐盒里的菜式再重新做一份。

    季声的口味没怎么变,几天下来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菜。

    清炒小菜、盖浇饭、炒面炒饭……

    因为是季声喜欢的,所以也是谢知津最拿手的。

    季声再怎么要强也是失明的人,即便手机可以语音输入,即便家里有智能家电,可他用起来也会有些束手束脚。

    连点外卖时加一句“不要香菜”都很难做到。

    谢知津在五楼的厨房里准备了一堆食材,每次都能在三十分钟之内依照季声的口味把饭做好,再打包装好提到楼下。

    “咚咚咚……”

    然后赶在季声开门之前消失。

    一连数日都是这样,外卖员习惯了季先生门前会有一个奇怪的男人在蹲守,禾信传媒的员工习惯了谢总一到饭点儿就开溜,阎迟也习惯了谢知津一点一点活过来的样子。

    就连季声……也习惯了那份每次都会晚半个小时,但又异常可口的外卖。

    生活就在这样的光影律动间挪移不觉,暴雨晴天,暑气炎炎,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好像从未生出过什么波澜。

    谢知津再也没有与季声打过照面,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除了一日三餐被放在门口的外卖,以及季声上班路上远远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

    但人只要纠缠上了,就一定会有新的转机,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天傍晚,谢知津照旧在季声门外蹲守外卖,结果等到的不是那个外卖员,而是南乔。

    南乔的嗓门儿比谁都大,看见谢知津就像是看见敌人一样,“嗷”地叫了一声,说话快得拦都拦不住。

    “谢先生?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小声点。”谢知津从楼梯上站起来,蹙着眉毛示意南乔不要嚷嚷,“别一惊一乍的。”

    然而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晚了,他们身后的那扇防盗门已经被“咔嚓”打开,季声探出半边身体,十分不解地分辨着眼前的局面。

    谢知津从没那么慌乱过,几乎想要扭头就跑,最后是季声笑了笑,对南乔说:“季多福在阳台玩球。”

    南乔是来接季多福去宠物店洗澡的,闻言错愕地回头看了一眼谢知津,又看了看脸色如常毫不意外的季声,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得,你们聊,我带季多福去洗澡。”

    季声侧身让开门,南乔进去,不到半分钟就拖着一只十分不情愿的季多福出来了。

    当记者的嘴皮子利索,南乔临走的时候念念有词:

    “季多福你这狗怎么当的啊,你主人都被人惦记上了,你还在阳台玩球,这是你作为导盲犬应该具备的专业素养吗?”

    谢知津忍无可忍:“你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南乔充耳不闻,低着头对季多福说:“炖狗肉吧。”

    谢知津:“……”

    作者有话要说:

    季多福:你是不是指桑骂槐呢?

    第52章 伤痕

    “进来吧。”季声笑着, 语气像是在与一个约好了要见面的老朋友说话。

    于是谢知津这位不速之客就鬼使神差地进了屋,又很快在季声失神的“注视”下坐到了沙发上。

    季声不太熟练地给他倒了一杯水,谢知津连忙将水杯接过来捧着, 温热的杯壁覆在手心里, 烧得一阵燥热。

    谢知津措了一下辞,欲盖弥彰地说:“我就是路过, 过来看看。”

    “我知道是你。”季声坐下, 并没有接他的话, 而是唇角带笑、十分和煦地说。

    “嗯, 啊……什么?”谢知津猛地转过头, 看见季声正清润地笑着,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一种被人揭了老底的心虚感。

    季声又点了点头, 睫毛垂着,盖住了那双开始扩散的瞳孔,说:“外卖,我知道是你做的。”

    谢知津的手指不自觉地攥住了腿边的布面沙发套, 纵使他知道季声压根儿看不见, 却也不敢再直视季声。

    他太心虚了, 生怕自己苦心经营了半个月的事情会被季声一口驳回。

    没人知道谢知津这半个月有多么乐在其中。

    他蹲在季声门前, 像是在和过去的事情做告别;他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给季声做饭, 像是在填补他心里的空缺;他看着季声打开门拿外卖的拿小小一截指尖, 像看到了救赎自己的那一束希望。

    他……他不要别的,不靠近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季声就已经心满意足。

    “你是怎么……怎么知道的?”谢知津结结巴巴地问。

    季声坐在沙发上, 身形笔直, 语气从容和缓, 仍是笑着说:“从那天开始,外卖里就没有香菜了。”

    “……”

    “一开始我以为是你把香菜挑出来的,渐渐才觉得那些菜的味道莫名熟悉。”季声忽然歉意一笑,“抱歉,我没有一开始就尝出来,实在是我太久没吃过了。后来我开始怀疑是你,还特意点了一份香菜炒鸡蛋……”

    季声无奈地笑:“你把香菜换成了茴香。”

    谢知津将手里的水杯放到茶几上,手指十分焦躁地插到自己的头发里,半晌才说:“季声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没人照顾不行,我只是想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多照顾你一点。”

    这只是个说辞,在黎江市,哪里有在谢少爷的能力范围之外的事呢。

    季声低头笑了一下,似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不行的。”

    他说着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茶几的一角蹭到宽松的家居裤腿,季声避了避,继续说:“我自己一个人也很好,我可以养活自己,不需要你的施舍和同情,更何况……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

    这些话谢知津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从季声站起来的时候就在盯着季声的脚踝看。

    白皙的脚踝上依稀还有些红肿,即便被家居裤的裤腿盖住了一半,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泛着的青紫。

    季声的脚踝伤了有半个多月了吧?

    怎么还……

    谢知津像个行动不由衷的怪物,即便他已经告诫了自己千百遍,不可以再冒犯季声,可还是会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碰季声的脚踝。

    带着一些热水余温的手指碰上去,季声显然吓了一跳,踉跄了一下又坐到沙发上。

    “你……”

    “怎么还没好呢?”谢知津再一次郑重地蹲在季声面前,手指轻轻抚着他脚踝上的那处伤,一双锐利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半个月前的旧伤。

    是新伤。

    季声又受伤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看不见的某个路口处,在他不知道的某层台阶上。

    谢知津的心再次揉成一团 ,皱巴巴地像一团废纸,每一个棱角都戳得他胸腔泛疼。

    许是听到了谢知津粗重的呼吸声,季声那些卡在喉咙里的话竟也说不出口了,甚至在谢知津伸手去撩他裤腿的时候都没有动。

    宽松的家居裤被细致地卷到季声的膝盖上方。

    谢知津目不转睛地盯着季声的小腿看,从来争强好胜的人竟也红了眼眶。

    他总算明白季声家里治跌打损伤的药为什么用得那么快了。

    只见季声的脚踝、小腿、膝盖,乃至露出的一小截胳膊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

    那些伤有些青了,有些还肿着,有些擦破了皮,还有一些是旧疤。

    “怎么弄的?”谢知津心疼得嘴唇都在发颤。

    季声的腿还疼着,自然知道那些伤还没有褪,他始终温柔清冷,不是那种掩耳盗铃的人,闻言也只是苦笑了一下,答:“摔的。”

    谢知津即将碰到季声膝盖的手指停在半空,耳边清冷和煦的声音却像是打在他脸上的一张判决书。

    “看不见总是有许多不便,有时候上楼梯会摔,有时候平地会摔,更多的时候在家里也会摔。”季声伸手想要将自己的裤腿放下去,语气无所谓般:“没事,已经习惯了。”

    谢知津忽地挡住季声的手,悬着手指一狠心摸到了季声小腿内侧的一道长条形疤痕。

    那道疤已经很旧了,看着像是再也去不掉的样子。

    谢知津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轻轻抚摸上去,问:“这道疤呢,也是摔的?”

    季声不说话了,那是车祸的时候留下的伤。

    灰色轿车毫无征兆地将他撞倒在地,碎裂的保险杠从他的小腿上碾过去。

    季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意识早已经回不拢,只剩下浑身上下无边无际的疼。

    谢知津看到的,只是腿上的一道疤。

    可是季声的腰、背、肩膀……那些掩盖在衣服下面不容易看到的地方,也都有这样的疤。

    他温润清朗、坦坦荡荡地走在人行道上,到最后却伤痕累累,只剩一身支离破碎。

    季声不是没有怨过。

    他活了二十多年,努力、上进,纵使因为童年的阴影而惶恐,也从未改过初衷。

    他如此温柔地爱这个世界,世界却给了他致命一刀。

    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那个晚上,他一路摸着墙走到医院的病房门口,听见一向腼腆的林春晚在和医生据理力争。

    “我学长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医生在旁边叹气,说能治。

    不是没有复明的希望。

    那天季声把林春晚拉回去,笑着安抚小姑娘:“能治就行。”

    自那以后,季声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再也看不见,白天和黑夜于他而言没有分毫的差别,睁开眼是漆黑一片,闭上眼是一片漆黑,可他仍然期待光明。

    理疗很疼,可季声始终没有放弃过,再不喜欢医院也会定期去复查。

    失明以后他总是保有以前的习惯,即便看不见,也能够想象得出眼前的画面,诸如此刻:谢知津蹲跪在自己面前,一脸凄然地望着自己,目光里满是同情与不解。

    季声便又笑了:“车祸以后,我在一点一点地适应现状,虽然并没有什么能让我彻底好起来,但我一直在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所以你不用觉得不解,我只是不再埋怨了,却并没有与现实妥协,人嘛,即便是陷在泥沼里,也应该有拔足而出的力量。”

    生如芥子,心藏须弥,这话说的其实就是季声。

    他对生活永远怀揣着最美好的希冀,即便生活弃他敝履。

    就像是一个抱了一捧温柔玫瑰的小王子,总是被花茎上的刺扎得鲜血淋漓,却仍愿意将花束高高举起,向世人诉说那一腔炽热澄明。

    谢知津被季声说得心里一阵难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满身淤青的人坚强地追求来路,竟会让人听来一痛?

    人们的确已经习惯了生活的蝇营狗苟,在糟乱的现实面前低下头颅,以委曲求全的姿态劝解自己:就是这样了。

    所以当这样倔强的季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这就是季声所说的力量。

    谢知津仰头看着他,似乎要从那张瘦弱苍白的脸上看到从前意气风发的季声,要从那双微微扩散的瞳孔里看见那个不卑不亢的季声。

    “我明白。”谢知津终于开口,打定了主意似的,“但就像你说的,你想要好好生活,多个人照顾不是更好吗?”

    季声摇了摇头,自动与谢知津拉开一些距离,“我不是介意自己不能完全独立,而是介意你,我真的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牵扯了。”

    “嗡”的一声,谢知津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季声这句直白到不会再有第二个意思的话,彻底打碎了他的幻境。

    “可是,可是……”谢知津忽然有些哽咽,抬头看着季声说:“可是我想弥补,我知道我以前错了,你这么好的一个人肯跟我在一起,我却压根不懂得珍惜,是我错了。”

    “季声,我没脸让你原谅我,也不奢望你能原谅,但……你现在需要我。”

    季声蹙了蹙眉,神色因此而变得有些怔忡。

    其实谢知津说的没错,抛开所有的前尘过往不谈,他的确需要一个人来照顾。

    哪怕只是接杯水、找片药,或是给季多福洗澡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他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俺真的很喜欢!

    第53章 道歉

    季声摇头笑了笑, 说:“如果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这样对我,我只会感动。”

    “如果是我们冷战的时候, 你这样对我, 我也可能很快就能回心转意。”

    “哪怕是我向你提分手的那天晚上你和我说这样一番话,我也能将心里的话全部咽下去。”

    “可是太晚了。”季声叹了口气, 像是在感慨这一年来的物是人非。

    谢知津终于在无尽的思念里明白了季声有多好, 而季声却已经在生活的磋磨中彻底失去了对谢知津的期待。

    “你……”季声那双无神的眼睛微微垂下, 像是在看谢知津的样子, 说话时顿了一下, 眼眶忽然就红了,“你逼我的事,我永远也忘不了。”

    他们两人兜兜转转纠缠到现在, 季声最在意的不是谢知津曾经对他的胁迫,也是不谢知津把他当玩意儿的态度。

    而是他提分手的那个晚上,谢知津将他彻底碾入尘埃的那一脚。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现如今面对面地同处于一间屋子里,却像分外眼红的仇人相见。

    屋里静了很久, 然后是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

    “啪”的一声, 是谢知津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一点力气也没留, 如果季声能看见的话, 就会发现谢知津的嘴角已经渗了血。

    “那天我打了你, 这算是还回来。”谢知津浑然不觉, 而是颤着嘴唇说:“季声,我真心实意向你道歉。”

    他诚心诚意,像忏悔的囚徒。

    空气就这么凝滞了足足两分钟的时间, 季声的脸上始终平静无波, 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但谢知津了解季声, 知道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在思考。

    谢知津就想,季声这样仁慈,或许会给我一个机会。

    ——但季声没有。

    迟来的醒悟太晚了,季声虽不怨怼,但这不代表他就会原谅。

    “没有必要。”季声坐在沙发上,脸色虚白,露出来的脚踝和手腕伤痕累累,可他却以弱者的姿态不畏强者言:“你如果真的觉得你错了,就请放过我。”

    “再也不要来了。”

    谢知津咬着牙看他,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伤心。

    报应吧。

    就在两人胶着不下的时候,门铃响了。

    南乔略显急躁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季声,你没事儿吧!”

    谢知津闭上眼叹了口气,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然后撑着沙发从地上起来,“我去开门。”

    南乔拖着洗完澡的季多福进来,上上下下将谢知津一通打量。

    “我没把他怎么样。”谢知津苦笑:“我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南乔脸上也有些尴尬,伸手摸了摸鼻子,不愿意直视谢知津,说“哦。”

    看着南乔没有要走的意思,谢知津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待了。

    他转过身又看了季声一眼,嗓音干涩,含着浓浓的不舍,“那我走了。”

    季声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侧影清润不容指摘。

    夏夜,晚风欲烧欲燎。

    谢知津从季声家里出来的时候宛若一只丧家之犬。

    小区楼下的路很安静,只有稀稀散散几个散步的人,谢知津失了魂一样地走在他们中间,除了脸上的刺痛什么都感受不到。

    如果一年前季声从医院愤然离去的时候他觉得无比愤怒,那么此时此刻,他便觉得无比后悔。

    “混蛋。”谢知津骂自己。

    前路一片漆黑,昏黄的路灯点不亮漫漫长夜,谢知津竟不敢再去想季声。

    再怎么想,他都想不出能让季声回心转意的办法。

    “谢先生!”就在谢知津即将要走出小区大门的时候,南乔的声音又从身后传过来。

    谢知津脚步停下,回头去看急急追上来的人,皱眉:“怎么?”

    南乔好不容易才追上谢知津,第一件事就是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弯腰用手撑住膝盖,气喘吁吁地:“我想,我想和你聊聊……”

    谢知津微一颔首,“好。”

    大约是晚上八九点,谢知津和南乔就近找了一家酒吧,音乐嘈杂吵闹,谢知津仰头灌了一口白兰地。

    南乔欲言又止,“谢先生,我来找你,是为了季声。”

    “嗯。”谢知津嗓音沙哑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你是想来劝我以后离他远远的。”

    那头南乔幽幽地叹了口气,开朗健谈的人也支支吾吾了好久,然后才意味深长地说:“本来我和春晚的确是那么想的,最好让季声这辈子都别再遇见你。”

    谢知津的眼睛就因为他这句“本来”而亮了一下。

    “可是……”南乔拧眉,“可是不能这么下去。”

    “什么意思?”

    “他很不好。”南乔将手里的玻璃杯紧紧握住,扼腕叹息一般:“上次春晚陪他去医院复查的结果早就出来了,我们没敢告诉他,他的眼睛……复明的希望可能不太大。”

    “医生说如果出国治,或许还能治好,但这也得看他自己。季声他现在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也就靠这么点念头活着,再没个人照顾他,他就会这么孤零零地一直走下去。”

    谢知津沉浸在南乔的这番话里,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季声的状态他不是没有看到,他不是不知道季声这么一个人不行,可是……

    “谢先生?”南乔唤他。

    谢知津仰头将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饮下,声音颤抖,带着一点心灰意冷的语气说:“可是他对我非常抗拒。”

    “不说季声,连我对你也是非常有成见的。”南乔便又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谢知津说:“可是除了你,再也没有人能帮他了,因为你是季声的生命里,唯一一个给过他希望的人。”

    这话听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可是事实却又的确如此。

    季声如今有多么厌恶谢知津,曾经就对谢知津产生过多么大的希望。

    就像那个满是风雪的除夕夜,能够在墓园找到季声且陪着他喝一杯酒的人,只会是谢知津,也只有谢知津。

    在褪去了多邦胺的假象之后,他们始终不曾释怀过,这场纠缠,似乎从没有因为他们“分手”而止息过。

    谢知津已经有些醉意,他靠在酒吧的座椅上,侧过脸去看窗外的夜色,漆黑一片中,点点灯火。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强硬地将季声关在车里的时候,季声看向窗外的那种眼神。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无尽的期待,以及对绝处逢生的期盼。

    ——

    谢知津再一次见到季声是半个月之后,在南乔和林春晚的婚礼上。

    那天在酒吧,南乔走的时候特意邀请了谢知津,谢知津心里明白,那是在给他一个和季声见面的机会。

    刚下过一场大雨,天气没有之前那样燥热了,但仍然是朗日清空的夏天,风中还卷着凌霄花的味道,肆意浓烈。

    是草坪婚礼。

    绿意盎然中点缀着清新的白,仿真花和鲜花杂糅在一起,挂毯与轻纱随风舞动,正如这场婚礼的主题——纯净。

    很耐人寻味的词。

    谢知津出门前特意整饬了一番,穿的是定制西装,船型胸兜高端绅士,整个人显得十分贵气。

    可惜他坐到车上的时候才想起来,季声是看不见的。

    谢知津到得还算早,彼时季声正坐在甜品台旁边和几个同事说话,季多福趴在他脚边要多乖有多乖。

    南乔应该没有告诉季声谢知津会来,谢知津怕惹他不高兴,也就没有急着过去打招呼,而是在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好可以看到季声的侧影。

    他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他。

    浅色的休闲衬衣配西装裤,身形笔直修长,侧脸逆着光,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到脸颊上透明的绒毛。

    但可能是怕光,季声今天带了墨镜,遮住了那双清润异常、却并无神采的眼睛。

    今天是工作日,季声应该是和同事从电视台一起过来的,那一小圈都是他在电视台的同事,高学屹也在一旁搭话。

    谢知津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大概能猜到是在说林春晚和南乔“郎才女貌”一类的。

    林春晚和南乔在陪两家的父母招待宾客,眼看天近正午,宾客越来越多,十分热闹。

    婚礼进行曲很快响起来,小花童将新人带入场内,伴郎伴娘跟在后面,洒下来的花瓣纷纷扬扬。

    谢知津恍惚地想:如果季声的眼睛没事,应该是会给南乔做伴郎的。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季声的侧影上,连婚礼上的致辞都没有听清楚,只是在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的时候回过了神。

    南乔将林春晚拥在怀里亲吻,雪白的婚纱像炸开的花,新娘子羞羞答答红了脸。

    这世上的人啊,各有各的归宿。

    香槟酒喝完就到了婚宴环节,切蛋糕、新人敬酒,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谢知津眼前人影晃动,他一时间看不到季声的身影,心里忽然生起一阵强烈的不安,站起来就往季声所在的方向走。

    谢知津无比庆幸自己去找了。

    因为他找到甜品台那边的时候,有人正在找季声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嘲弄

    说来很巧, 这个人谢知津认识,是白誉的助理,叫林先宥。

    黎江市说到底不算大, 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来往打交道, 林先宥之前和南乔有过工作上的接洽,所以他今天也来参加婚礼。

    林先宥大概是还想着季声从前拒绝与嘉行合作的事, 对季声敌意很大, 一见面就开始冷嘲热讽, 话说得很难听:

    “哎呦, 这不是赫赫有名的季主播吗, 我说怎么好一段时间没瞧见您,原来是出事故了。”

    “你这眼睛是怎么着啊,瞎啦?看不见啦?哎呦, 可惜了了。”

    季声坐在原处,身体僵直,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拳,肩膀忍不住微微颤抖, 墨镜下的皮肤已经毫无血色。

    屈辱且难堪。

    青天白日的被人这样讥讽, 可到头来连面前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要他如何不委屈。

    季多福早已经察觉到来者非善, 挡在季声面前呲着牙齿冲林先宥犬吠。

    这自然引来了许多人, 季声的那些同事又一起凑上来, 七嘴八舌地与林先宥理论。

    “你谁啊,我们季主播招你惹你了,嘴上还有没有点德啊?”

    林先宥猛地瞪大了眼睛, 故作意外地说:“哦?这就叫嘴上不留德了呀, 那我还没说季主播他跟着禾信谢总的那时候了, 那时候谁不知道呀——”

    “林先宥。”谢知津的声音从林先宥身后传过来,林先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还不等他看清楚喊自己的人是谁,一杯香槟酒就被泼了上来。

    一身西装被稀稀拉拉地浇了个彻底。

    林先宥张嘴就要骂:“艹!谁这么——”

    他看请了身后的人,话音陡然一转:“谢,谢总!?”

    边上看热闹的人都有些胆怯,季声仍然坐在那里,胸口随着主人情绪的波动而微微起伏,他自然也听得出来谢知津的声音。

    谢知津好整以暇地看着林先宥,口中吐出来的声音却能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林先宥,要是活得不难烦了,你直说。”

    林先宥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顾不上自己此时有多么狼狈,着急忙慌地就开始向谢知津赔情道歉:“谢总您误会了不是,我没别的意思,这不是好一阵子没见着季主播了,就过来打个招呼……”

    “招呼?”谢知津打断他,嘴角的笑像是凝着冰,说:“你重新打个招呼来我听听看。”

    林先宥哪敢说个“不”字,当着众人的面,他低头理了理衣服,又回头笑着对季声说:“那个,季主播啊,我刚才说话没过脑子,你,你别放在心上啊。”

    众人都静静地等着季声说话,季声脸上的白却始终没有褪下去,他抿着唇,过了很久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却是拉起季多福就要走。

    只是在越过林先宥的时候停下说了一句话:“林先生,我记得我是没有得罪过你。”

    林先宥百口莫辩,他今天本来就存了心思要羞辱季声,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可谁能知道谢知津会在这里,还……还替季声出头。

    南乔和林春晚很快闻讯赶来,林春晚还一头雾水:“学长,怎么了这是,和人起争执了吗?”

    季声不愿意让林春晚担心,勉强挤了个笑出来,“没事,我先走了。”

    南乔还要再劝,被谢知津抬手拦了,“你们该去陪客人就去陪客人,没什么事,一会儿我送他回去。”

    南乔和林春晚便一齐止住了想要说的话。

    另一头的林先宥还在被高学屹他们挤兑,季声没有停留的意思,拉着季多福就走了,谢知津二话不说地跟了上去。

    “季声,你慢点走,别摔了。”季声走得很快,没多久就将身后的婚礼现场遗落在后,谢知津真怕他会被草丛里的石子儿绊了脚,快走两步将人追上,气喘吁吁地:“慢点走,别着急。”

    季声干脆不走了,空旷的草坪上,他停下脚步,胸腔因为情绪的波动还在微微发颤。

    “我就那么没用吗?”季声问得自叹而不甘。

    谢知津掐腰站定,一身高定西装有点发皱,眼睛里只剩下对季声的心疼,他放轻了声音说:“你别放在心上,白誉手底下这些人都被他养坏了,你就当他是在放屁。”

    季声却苦笑一声,“可他说的是实话。”

    暖风熏得人眼眶发酸,季声轻轻仰头,喉结哏了一下。

    难受。

    只不过是两句讥讽的话而已,可是戳在季声的心里,就像是打在了他的脸上。

    将他引以为傲的贬为齑粉。

    将他视如珍宝的比作尘垢。

    将他竭力隐藏的剖白明了。

    将他不愿面对的撕扯昭然。

    墨镜下,那双眼睛用力闭上,锁起的眉头透露出一种无力感。

    谢知津再也看不下去了。

    数日来的胆怯终于在看到今天这一幕的时候被激愤取代,谢知津上前两步,一把将季声——抱了起来!

    季声自然没有预料到他敢抱自己,身体腾空的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谢知津打横抱在怀里了。

    曾经发生过的许多事情再度纷纷扰扰纠缠而上。

    季声吓了一跳,挣扎着去推谢知津,“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季多福感受到主人的惊慌,也开始去咬谢知津的裤腿。

    好在他们已经离婚礼现场足够远,空旷无垠的草坪上,这一幕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谢知津不为所动地将季声往自己怀里拥了拥,感受着季声那没二两肉的体重,心里又是一阵心疼。他将人抱得稳稳当当,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接过季多福的牵引绳,大踏步就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我送你回家。”谢知津说。

    季声被迫靠在他怀里,一颗起起伏伏的心剧烈跳动,而刚才几欲让他自怨的情绪却又渐渐消散不见了。

    因为他感受到了那么一丝,只有一丝的安全感。

    就像南乔说的,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以更强硬的手段将季声护在怀里的人,其实只有谢知津一个。

    依旧是那辆迈巴赫。

    谢知津没把季声放到副驾驶,而是一路抱着他上了后座,又从车里翻出来一条小毯子给他盖上。

    “你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季声的墨镜已经摘了,季多福正趴在车里咬他的鞋子,他半张脸埋在毯子里,睫毛几乎要盖住眼睑,一张脸泛着虚弱的白。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对谢知津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

    谢知津关了车门就要到前面开车,忽然听见季声细弱的声音又传过来:“是去我家。”

    谢知津失笑,答应都答应不迭:“去你家,当然是去你家。”

    借他多少个胆子,他都不敢再把人往自己那处大平层带了。

    空调的风清清凉凉,带着一点薄荷的香气,季声裹着毯子,竟真的靠在后座上睡着了。

    梦里除了季多福在咬他的鞋子,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直到谢知津轻柔地将他叫醒:“季声,到了。”

    那双眼睛很快睁开,瞳孔无神,却透着些懵懂的倦色,季声反映了一下,然后有些意外地问:“到了?”

    他自从车祸以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每都会被噩梦惊醒,这次却踏踏实实睡了一觉,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嗯,到了。”谢知津却不知道季声在想什么,下意识地要伸手扶他,又怕再惹他不高兴,只好把手小心翼翼地又缩回去,问:“你自己走?”

    季声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一手摸索着将趴在车里的季多福叫醒,然后扶着车门下了车。

    下午一两点,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

    谢知津的车就停在季声的小区门口,灼热的阳光打在他们身上,发丝似乎都变得透亮,带着一点午后才会有的慵懒。

    谢知津抬手遮了遮太阳,问:“要戴墨镜吗?”

    季声的眼睛是有光感的,此时也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墨镜就被他拿在手里,他却摇了摇头:“不戴了。”

    很久没感受到这样的太阳了。

    谢知津又犹豫了一下,“那我送你上去吧。”

    眼看着季声张口要说不用,谢知津火速将后半句话添上:“我有话想跟你说。”

    季声张了张嘴,略显冷漠地点了点头,答应了。

    “你想说什么?”

    客厅里,谢知津坐在沙发上,季声从冰箱里摸出一瓶饮用水递给他,然后坐在了沙发另一侧。

    冰镇过的矿泉水瓶被拿在手里,水雾化在手掌间,湿漉且凉。

    谢知津摩挲了两下手心,沉吟道:“那个林先宥是故意找茬,你不要放在心上。”

    季声才刚缓和了没多久的脸色又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沉了下来。

    他皮肤白皙,唇薄骨轻,每当情绪不好的时候就会露出一种一种虚弱的易碎感。

    “可我没有得罪过他呀。”季声的后颈靠上沙发,又是那个微微仰头的姿势,苦笑道:“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我……”他没再说下去。

    眼睑苍白,尾部却有些泛红了。

    谢知津实在太明白今天的事对季声来说意味着什么,骄傲如季声,矜贵也如季声,林先宥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揭他的短处。

    就像是按住季声的肩膀让他伏跪在泥地里,打破他所有表面平静的假象,将那些无助、软弱、糟污不堪的过往一点一点的展露在外人面前。

    杀人诛心是最狠的一招,偏偏林先宥就用了这一招。

    矿泉水瓶上的水珠从谢知津掌心滑落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在木地板上,谢知津拿脚尖撵了撵,只剩下一道水痕。

    他盯着那道水痕,良久才又开口:

    “季声,不认识他不是你的错,但如果因为他的话而自怨自怜,就是你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55章 守护

    在所有人都告诉季声“季主播, 这事儿不怪你,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的时候,谢知津却对他说:季声, 这就是你的错。

    季声心里顿了一下, 还不等他听明白谢知津到底在说什么,谢知津已经又开口接了下去:“我一直觉得, 我认识的那个季声, 是压不垮、打不倒的季声。”

    “他会在努力走出自己童年的阴影, 用最温柔的声音爱这个世界, 他不畏强权也不攀附权贵, 他甚至敢骂黎江市的谢少爷。”

    “……”

    “分手以后,我非常想念你。”谢知津放下了全部的架子,心平气和地吐露心迹:“但直到我在异国他乡和那群商人逢场作戏的时候, 才明白你到底有多么可贵。你的干净、你的倔强,你不屈于这俗世的蝇营狗苟,是大多数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眼睛失明不是你的本意,被我缠上也不是你的本意, 你从未因为失明而失去你最珍贵的东西, 所以不要因为这些事而怨怪你自己。因为你首先是你自己, 而后才能言其他。”

    平心而论, 这大概是季声认识谢知津以来听他说过的最拗口的一番话了。

    谢知津竟真的敢明明白白地当着季声的面将这番话给说出来, 不怕会伤着季声, 不怕会被季声扫地出门,而是这样直白大胆又无畏,就好像他知道季声是讲道理的人。

    季声曾经最想要的就是和他心平气和的讲道理, 如今终于做到了, 而他们心境却早已经不同于当时。

    季声低头凝思了一下, 几秒钟后又哂笑一声,抬头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想告诉你。”谢知津将手里的那瓶矿泉水放到茶几上,竟是有些紧张,又仗着季声看不见,干脆抿了抿唇角。

    他说:“我不会再试图占有你,我将永远守护你。”

    季声一怔,这次彻底愣住。

    谢知津说过的话大多都是算数的,季声也大多都是信的。

    季声禁不住开始想,这要是放在以前,该有多好啊。

    可……

    “可我真的不想了。”季声摇摇头,语气有些失落,却依旧很温和:“经过这么多事,或许我根本就不值得别人全心全意待我。”

    他太矛盾了。

    一面努力释怀,一面却又难以宽心,他努力寻找自身的价值,却又难免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即便谢知津说了这么多,他也并不觉得接受谢知津的道歉会是一件正确的事。

    谢知津看着季声,长久的沉默过后才又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没关系,什么都得慢慢来,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别那么抗拒我。”

    像是丢了面子又要找回来一样,谢知津痞痞地笑了一下:“你说我是个混账也不为过,但现在可以保护你的,只有我这个混账。”

    谢知津在尽量委婉地让季声明白一件事——他是需要帮助的人。

    人处在社会这个大圈子里,总会有这样一段时期的,一个人走得太辛苦,实在难以继续走下去,便需要另一个人来搭把手。

    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道理,但季声始终不太认可,他太傲了,不愿低头也不肯认输。

    现在的他似乎懂了那么一点,所以在谢知津的话说完以后,季声长久地沉默了。

    后颈又靠回到沙发上,眼睛无神地睁着,像是要把天花板盯出一个洞来。

    谢知津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季声面前,然后伸手捂上了季声的眼睛。

    季声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挣扎,很快就顺从地将眼睛闭上了。

    这一捂一闭,就像是他们都默认季声还能看见一样。

    谢知津也的确是这个意思,他感受着季声的睫毛在自己手心里轻颤,温声说:“害怕的时候就闭上眼睛,是你闭上眼睛所以才看见黑,而不是因为看见黑才闭上眼。”

    “我们永远是主动的那一方。”

    主动迎接黑暗,才会不畏惧黑暗。

    “……嗯。”季声低低地应了声,是有那么点儿不情愿,但又反驳不了什么的语气。

    谢知津心情大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这会儿才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

    都下午两点了,他们还什么东西都没吃。

    “我去做饭,你要不要去卧室睡一会儿?”

    季声的确有些困,刚才在车上睡的那一觉很踏实,导致他这会儿还有些怀念,于是又“嗯”了一声,从谢知津的手心里躲出来,然后又扶着沙发站起来。

    谢知津看着季声清润的背影,生生忍下想要上前去抱他的欲望,任由季声自己走进了卧室。

    自从上次把谢知津撵出去之后,季声家里就多了很多食材。

    大多都是季声下班的时候顺路买的,有不太新鲜的西兰花、即将腐烂的小油菜、以及从没被主人临幸过所以已经发芽了的土豆。

    季声做是不会做的,平时还是点外卖,买这些菜回来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

    就好像是在证明:我也不是只吃外卖,家里还是有新鲜蔬菜的,虽然我还没学会怎么做。

    谢知津站在厨房里掰那颗还能吃的西兰花,心里越发觉得季声有些可爱。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季声这么可爱呢?

    谢知津边笑边做完了菜,季声租的房子小,没有单独的餐厅,谢知津就把菜端到茶几上,又把煮好的粥盛出来,然后才进到卧室里去叫季声。

    季声果然已经睡着了。

    卧室里亮堂堂的,午后的阳光城从窗外洒进来,季声侧蜷在床上,从衣襟到发丝都被阳光渡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床褥是白色的,他埋在其中,脸色清润而苍白,眉间微微透着一丝懒意。

    和从前是一样的,一丝一毫的改变都不曾有。

    谢知津站在床边看他,忽然就不忍将他叫醒了,这种肆意打量季声的时间于他而言实在难得,他也就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从那张浅淡的薄唇、到精致的下颌、再到蜷起的身体,一路停在季声的趾尖。

    谢知津的目光顿了一下,旋即转身拉开季声的床头柜翻翻找找,动作轻柔小心,像是生怕把熟睡的人吵醒了一样。

    但季声还是被吵醒了。

    耳边是“啪嗒啪嗒”的声音,季声不自在地动了一下,很快就感到有人握住了他的脚。

    紧跟着是谢知津的声音:“别动。”

    谢知津强有力地将季声的脚托在手里,另一只手正拿了一个小巧的指甲刀,聚精会神地替季声剪指甲。

    他没忘了季声有洁癖,即便现在失明看不见,也到底是爱干净的人,于是又把剪下来的指甲屑细细扫到手心里,转身扔进垃圾桶。

    等到谢知津再转过身来,刚好看到季声伸手在自己的甲缘上摸了一下,像怕被谢知津看到似的,又很快将手收回去。

    那双眼睛睁着,呆呆地朝谢知津的方向“看”过来,像是真的能看到一样。

    “都剪好了。”谢知津这会儿才觉得有点心虚,怕季声会误会,又赶快补了一句解释:“你的指甲有点长了。”

    “嗯,谢谢。”季声不紧不慢地答了声,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手上却不住地摩挲着指腹。

    那是刚才碰过甲缘的地方,手感圆润干净,像是被细细地打磨过,没有留下一点参差。

    谢知津后来问过季声很多次:到底为什么忽然就愿意让我照顾你了?

    就是因为中午说的那番话吗?

    季声没有告诉他,其实就是这个时候——他躺在床上,被谢知津握过的脚面微微泛热,指甲的边缘平滑舒适。

    就是这个时候。

    他的眼睛失明以后遇到了太多小麻烦,而这些小麻烦却是从前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他可以拜托南乔带季多福去洗澡,可以麻烦林春晚陪自己去医院复查,却不能麻烦别人帮助自己剪指甲、刮胡子、又或是把微波炉的加热时间精准地调成五分钟。

    他剪指甲伤过手指,刮胡子伤过下巴,热牛奶的时候差点炸了厨房……

    季声的心里已经是一片波澜,他仿佛终于明白了谢知津说的那句话,也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过刚易折。

    “好香,做了什么菜?”季声忽然问,语气比先前轻松了许多。

    谢知津也猛地回神,扶着季声从床上起来,又替他拿好拖鞋,“炒了个西蓝花,我看冰箱里有冻虾,就也拿出来煮了,还煮了一小锅粥。”

    谢知津絮絮叨叨的,全然不知季声的心态已经于倏忽间发生了转变,只是让季声在沙发上坐下,又任劳任怨地去厨房拿碗筷。

    “季声,那个什么……粥加不加糖?”

    季声笑了一下,点点头,“加吧。”

    一碗加了糖的玉米粥被捧到面前,香甜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季声也就在这氤氲的热气里生了恍惚,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吃过这么一顿热气腾腾的家常菜了?

    他的眼睛看不见,但又好像能够真切地看见桌子上的粥和菜。

    玉米粥黄橙橙的,还没有融化的糖粒还浮在表面,被谢知津拿了勺子轻轻搅开,然后彻底化成丝丝缕缕的甜腻。

    西蓝花是绿色的,葱葱郁郁的一盘像是盎然的春树,谢知津放下勺子,又拿起筷子一点一点挑拣里面的蒜瓣。

    然后是被剥好的了的虾仁,被放到了他面前的碗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有和好,只是同意谢少爷可以出入家门做一些烧水做饭扫地擦桌子的粗活儿啦!

    为庆祝这一喜事,本章评论区有红包掉落!

    第56章 疑心

    一顿饭吃完, 谢知津又帮季声刷了碗,给季多福倒好了狗粮。

    然后蹲在旁边欲言又止:“没什么事儿那我就,我就……”

    季声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整个人显得闷闷的。

    谢知津摸着正在吃饭的季多福的脑袋, “那我就走了啊。”

    季声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他其实是想说一些感谢的话, 但话到嘴边又被谢知津给打断了。

    “那什么, 我就在五楼, 你有事儿一个电话, 我立马下来。”谢知津支支吾吾地:“我的手机号你没删吧?”

    季声终于失笑,“应该是没有。”

    谢知津于是心满意足地走了,等到他回了五楼的居室, 又立刻给阎迟去了一个电话。

    今天的事让谢知津心里多多少少存了疑,季声说的没错,他甚至都不认识林先宥,林先宥为什么要去找他的茬?

    就因为白誉?

    可是白誉都不敢去找季声的麻烦。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阎迟, 之前我让你去查季声车祸的事, 有进展了吗?”

    “呃, 知津……”电话那头的阎迟吞吞吐吐的。

    谢知津敏锐地皱起眉, “怎么了, 有线索了?”

    阎迟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只好从头解释了一遍:“我按你的意思动用了谢家的私家侦探,就在刚刚,他们还真查出了一些东西。”

    “你最好亲自来一趟。”

    细细想来, 这场让季声失明的车祸的确来得很蹊跷, 偏偏是他们闹分手的那个凌晨, 偏偏是人少车少的黎江北路,又偏偏赶在整个片区都停电的时候。

    肇事司机逃逸了,南乔他们虽替季声报了警,但这么长时间下来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谢知津心头的诧异越发严重,他给季声留了语音,然后就开车去了禾信。

    阎迟说在公司等他。

    “怎么回事?”谢知津坐到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顺手把空调调低了几度。

    他刚才来得太着急,衣服都被汗浸透了。

    阎迟踌躇地坐在谢知津对面,嘴里叼着根烟在抽,像是愁坏了的样子。

    谢知津更不耐烦了些,他跟阎迟认识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见过阎迟这个样子。

    直觉告诉谢知津事情一定不简单。

    阎迟抽完烟,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才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笔记本,外加一个黑色u盘。

    阎迟将u盘插到电脑上,利用电脑开机的这十几秒时间简单地开了个头:

    “我们找到了停在季主播出车祸的那个路口处的汽车车主,他起初并不配合,声称自己的车没有行车记录仪。”

    “后来我们出了十万块,他才终于松了口,提供了这段监控视频。”

    阎迟说完就点开了那段被加了密的视频,示意谢知津自己看。

    方方正正的笔记本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当天晚上的画面——

    5月9日,凌晨03:36分。

    路上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传媒大厦有灯光打过来,让人能够分辨出细密的雨丝,以及季声只穿了一件单薄衬衫的背影。

    行车记录仪的画面不甚清楚,但仍可以看到季声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不时抬头往远处看一眼,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说不出的孤寂。

    屏幕忽然亮了一下,谢知津不由地倾身去看,只见远处开过来一辆灰色轿车。

    “这就是肇事车辆。”阎迟在一旁补充。

    灰色轿车开得绝不算快,却在阎迟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陡然加速,毫无征兆地冲着季声撞过去。

    面对面,不到十米的距离。

    画面里的季声就像是被施了什么定身术一样,身体僵硬地迈不了一步,刺眼的车灯让他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挡眼睛。

    而就是在季声抬手的那一刻,车再度加速,彻底撞了上去。

    薄弱的身躯与车辆相撞,无声的画面似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谢知津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颤了一下,好像那辆车是撞在了他身上一样。

    疼。

    他看着季声被撞在地上,在车辆的巨大推动作用下被迫滑移了小一米的距离,保险杠变得四分五裂,毫无章法地落在季声身上。

    而人早已经是失去意识的状态,只剩下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痉挛。

    似乎就能看见季声的衬衣上沾染的雨水,白皙的皮肤上裂开的伤痕,过了一年都仍然没有消下去的旧疤。

    阎迟觑着谢知津的脸色,生怕他下一秒就要上手将这台笔记本撕成两截,于是慢慢伸手想要将电脑拿远些。

    谢知津抬手将笔记本按住。

    他的情绪非常激动,但仍然有理智,指着屏幕上那辆模糊到根本看不出车牌号和车主的灰色轿车说:“这车有点眼熟。”

    阎迟哑然,抿着唇才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眼熟。”

    他掰开谢知津按着笔记本的手指,总算将那台电脑抢救过来。

    “已经在查了,你耐心等一等,今天就能有结果。”

    在等结果的这段时间里,谢知津又将笔记本从阎迟手机夺回来,抱着那段视频反反复复地看。

    从季声走在路上的那个孑然背影,到季声变得伤痕遍布的那一刻,无数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过,心一遍又一遍地疼。

    早已经不再发作的耳鸣又开始嗡嗡作响,像能听到无情的车鸣声,也像撞在季声身上的声音。

    谢知津看到最后眼角猩红,终于在一便又一遍的反复观看中确认了一件事:所有的一切都太过巧合,而所有的巧合加起来,只有一个原因——

    这起车祸不是意外。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谢知津终于肯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屏住呼吸示意阎迟去开门。

    私家侦探那边的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是递进来一份文件。

    车牌号:黎A·9472V。

    车主:林先宥。

    谢知津将那张薄薄的A4打印纸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却犹不解气,粗粗地喘了几口气之后又将那团纸揉扯撕烂。

    这是谢知津愤怒到极致的表现。

    林先宥。

    好样的。

    怪不得他和阎迟都觉得那辆车眼熟,在嘉行传媒、在林先宥作为白誉的助理来禾信取合同送文件的时候,他们都曾见过那辆车。

    可恰恰就是那辆车,险些要了季声的命。

    ——

    谢知津赶在晚饭前回了季声家。

    季声十分大度地给他留了一把备用钥匙。

    谢知津开门进屋的时候像个没事人一样,手里还拎着在楼下便利店买的新鲜蔬菜,全然看不出他半个小时以前险些把传媒大厦给拆了。

    季声正坐在茶几边上摘豆角,听见谢知津进门的声音也不意外,只是淡淡地笑着问:“买菜了吗?”

    塑料袋随着谢知津的动作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知津魂不守舍地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走到厨房里把菜放好,一面回答说:“是啊,买了几个番茄,本来想给你煮面吃。”

    可季声已经在摘豆角了,番茄只好留到明天再做。

    谢知津洗好手从厨房出来,拖了一只矮凳坐到季声旁边帮他摘豆角,摘着摘着就走了神。

    他看着季声极不熟练地伸手从塑料袋里把豆角摸出来,然后两只手摸摸索索地找到豆角的两端,要用指尖确定一下才能勉强把那根细长的丝摘下来。

    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却需要确认再三。

    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这一幕,是他们从前不敢奢望的相处模式。

    从前的谢知津不会全心全意地赶回来只为了给季声做一顿饭,从前的季声也不会安安静静地坐在茶几旁边给他打下手。

    这样家常而又温馨的画面,此刻却充溢了难言的苦涩。

    谢知津看着看着就红了眼,那段被他看了无数次的监控视频又开始在眼前重演,心悸的感觉一阵大过一阵。

    恍惚中谢知津听到季声在问自己:“你下午做什么去了?”

    “去……”谢知津回过神,眼疾手快地抢了最后几根豆角去摘,顿了顿才说:“去了一趟公司,阎迟找我有点事儿。”

    季声“哦”了一声,不甚在意地收回手,然后在沙发上坐正。

    不过几个小时,他就已经完全调整好了情绪,又是那副有礼有节的样子,淡淡说:“你公司里忙,不用每天都过来,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即便季声同意让谢知津帮自己,也只是把谢知津归到了“朋友”那一类,他既然不执着与过往,也就不会主动再提起他们之前的关系。

    扪心自问,季声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了。

    可谢知津还是因他的话而感到心里发闷。

    不是他还想对季声如何如何,而是在他查到肇事车主是林先宥以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或许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那个致使季声遭遇车祸、双目失明的罪魁祸首。

    季声坐在沙发上眨着眼睛等谢知津的回复,清冷的样子不失温和,于一片静谧中露出些懵懂的情绪。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谢知津不甚将手里的最后一截豆角掰成了两段,红着眼睛回绝了季声的话。

    理由是这样的:“可我实在是……亏欠你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声:买菜了吗?

    谢知津:是啊,买了几个番茄,本来想下面给你吃。

    第57章 算账

    “看看这个吧。”

    航宜传媒的总经理办公室里, 谢知津锁了门,坐下以后将手机推到白誉面前。

    白誉莫名其妙地将已经调好的视频点开,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视频里的人是林先宥。

    昏暗的房间里, 林先宥被谢知津的人逼到墙角, 吞咽口水的动作一下接着一下,脸色被吓到发白。

    “我说, 我说……”

    “不是我要去撞季声的, 是, 是我们白总让我去的……”

    “白总还说, 能撞死他是最好。”

    谢知津昨天在得知肇事车主是林先宥的时候就打了电话, 让谢家的保镖直接把林先宥堵在了家里。

    在谢知津陪季声摘豆角的时候,林先宥就什么都招了。

    他承认了季声是他开车撞的,还说这一切都是听了白誉的安排。

    至于原因……

    “为什么?”谢知津一手点上手机屏幕, 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白誉:“为什么要指使林先宥去害季声?”

    白誉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被他游刃有余地遮掩住,一双桃花眼看过来,笑:“知津你开什么玩笑, 我怎么可能去害季主播?”

    白誉这个人, 太周全也太圆满, 他每每都能把一句说拆成八句来说, 说得人不相信他都不行。

    在季声与自己分手以后, 谢知津其实问过白誉有没有去找季声。

    白誉当时说没, 也是这样的说辞:“知津你开什么玩笑,你那时候生着病,我心里只记挂着你了, 闲得没事去找季主播说三道四做什么?”

    谢知津当时在气头上, 还真的没有再多问, 但今天显然不一样。

    谢知津眯眼看向白誉,似乎要从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看到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半晌,谢知津开口:“很久之前,你说你喜欢我,是这样吗?”

    谢知津说的是在KTV里那一次,他以为白誉不是认真的,或者是当晚真的喝多了,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人在喝多了的时候说的往往才是真话。

    白誉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在谢知津的质问下悠悠笑着,似乎答案已经没那么重要。

    谢知津竟被他的眼神看得一阵胆寒,在这一刻,他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白誉是个标准的利己主义者,他不像谢知津,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得到手,但他一定要进去插一脚,让别人也不好过。

    他想要让季声参与自己公司的业务,季声不肯,他就几次三番挑拨谢知津和季声的关系。

    他想要和谢知津在一起——或为感情或为利益,谢知津因为季声拒绝了他,他就把报复的目标放到了季声身上。

    试想这一年,谢知津和白誉的合作越做越大,就因为季声这个阻力不在了,白誉从谢知津身上捞到了不知多少好处。

    谢知津猛地站起来,又弯腰去看白誉,“季声当时已经跟我分手了,他还能碍着你什么,白誉,你怎么那么狠的心?”

    “我狠心?”白誉挑眉,然后“嗤”地笑了一声:“知津呐,从前是谁对季声动辄欺凌,是谁把人追到手却又不当回事儿,要是你和季声坚如磐石,我再怎么挑拨,又能有什么用?知津,这事儿说白了,你不也有责任吗?”

    这下轮到谢知津一愣。

    他今天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势必要给季声讨一个公道,却不想被白誉倒打一耙,逼得没了话。

    是,错在他。

    是他没有在一开始给季声最起码的尊重,没有在季声收了他的戒指以后消了季声的顾虑,没有在季声和他提分手的那天晚上哄着人问一问到底是怎么了。

    谢知津像失了力气一样又坐回到沙发上,半晌,他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对白誉说:“林先宥已经认了,季声因车祸而失明,你这就是教唆犯罪。”

    “哦,教唆犯罪。”白誉搓了搓手指,舌尖抿着唇角,“有证据吗?”

    “……”

    白誉倚在沙发上,彻底收起了那副笑容,“林先宥说是我教唆的就是我教唆的?空口白牙,我们白家的律师也不是白养的。”

    “会有证据的。”谢知津眯着眼看他,语气不紧不慢地:“违法的事情,当然是交给法律去解决。”

    谢知津说完就要走,快中午了,他说好了要去接季声回家吃饭。

    白誉却又将谢知津拦住,最后抛出来一个话题:“知津,你真要为了季声跟我翻脸,那咱们两家的合作还要不要了?”

    谢知津脚步顿了一下,闻言长长地呼出来一口气:“明天我让阎迟带财务过来,咱们好好清清帐。”

    言外之意,禾信与航宜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

    白誉倒是没有想到谢知津能够为了季声做到这个份儿上,闻言微微愣了一下,像是要再说好话,“知津,白家和谢家是多少年的交情,你就不怕现在抽手会把禾信给搭进去?”

    谢知津转过身来看他,凝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要是那样,我也认了。”

    办公室的门“咔”地一声关上,白誉坐在沙发上还有些没回过神儿来,谢知津是来真的?

    谢知津坐电梯下楼,一双烧红了的眼睛隐在暗色里,心里难受。

    他又像之前一样迫切地想要见到季声。

    然而电梯门一开,眼前却站了个人。

    “李董?”

    白誉的舅舅李明储。

    谢知津从电梯间出来,与站在大厅里的李明储面面相觑,脸色略有些诧异。

    李明储在商界手段强硬,在国外的时候却是黑白通吃的人物。

    谢知津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人心狠手辣,回国以后一直尽量避免和他有生意上的往来,不想今天会在航宜见到他。

    李明储的长相是那种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穿一身黑西装,领带是浓郁的墨蓝色,显得整个人气场很足。

    他嘴角微微勾起来,挑眉看向谢知津,眼神也有一瞬间的意外。

    但这点儿意外很快就在他们短暂的对视里一晃而过,李明储笑着伸出手与谢知津相握:“真是巧啊,这不是谢总么。”

    “来找白誉聊点事儿。”谢知津与他回握。

    “哦,聊事儿。”李明储的脸上挂着笑,那笑是带着阴郁和腹黑的,他在国外混得太过风生水起,是以走到哪里都有些目中无人。

    但他十分含蓄,似随口一问:“谢总与航宜合作的项目都准备撤资了,还有什么事情可聊吗?”

    不怪李明储为难,谢知津回国之后的确有了撤资的想法。

    他从前太过信任白誉,在加拿大的业务有一多半都被白誉握在手里,随着业务越做越大,谢知津才发觉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

    而禾信的资金又都搭在了这上面,兜兜转转也进了白誉的口袋。

    就算不为季声,谢知津也不打算再和白誉合作下去。

    谢知津嘴角勾了勾,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别的情绪,只是说:“李董这是赶回来替白誉出头的?”

    李明储对此不置可否,越过谢知津转身上了电梯,站定以后才又说了一句话:“谢总还年轻,别忘了,生意场上的事儿,永远没有定数。”

    话音未落电梯门就已经关上,谢知津脸上的阴郁神情一瞬间蔓延开来,咬牙骂一句:“老奸巨猾。”

    ——

    谢知津到电视台的时候刚好撞见季声出来,季多福跟在季声脚边,遇到台阶就停一下,季声在它的示意下一步一步迈下来。

    大多数人都不会无聊到去数脚下的台阶有多少层,但季声却是需要数的。

    谢知津没有去扶季声,就站在台阶下面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来。

    他看见季声步伐稳重,并没有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忽然觉得自己心头笼罩着的那层阴霾消散了不少。

    季声似乎从来都是这样,不怨愤也不报复,始终都在走自己的路。

    谢知津忽然就想,如果把车祸的真相告诉季声会是怎样的?

    季声多半也只是会苦笑一声,无所谓地说:“那看来还是我倒霉。”

    十二层,季声站到平地上,循着声音问:“谢知津?”

    谢知津回过神来,明知道季声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收起了脸上的哀戚,挂上笑点了点头:“嗯,是我。”

    季声虽走路不太方便,但不喜欢事事都依靠别人。

    谢知津知道自己能照顾他的机会来得十分难得,所以不敢太献殷勤,生怕会物极必反,反倒会让季声心里不舒服。

    电视台到季声小区的距离太近了,谢知津没开车,一路陪着季声步行。

    季多福仍然记恨着这个拎着它脖子给它洗澡的古怪男人,路上不停地朝谢知津甩尾巴,黑色西装裤上全是狗毛。

    谢知津倒是不怎么在意,闲散地问季声:“中午吃乌冬面怎么样?昨天的番茄还没吃。”

    季声闻言点了点头,很随和的样子,“可以啊,你决定就行。”

    在谢知津动用煽情、道歉、死缠烂打等一系列操作来表示自己不喜欢季声说“麻烦你”之后,季声终于能够把他当个粗使丫鬟看待了。

    谢知津乐在其中,恨不得上前去把季声搂搂抱抱。

    可还不等他的手伸过去,季声就被盲道上的一块凸出来的树根绊了一跤。

    谢知津眼疾手快地揽住他,好在没有摔到地上,只是两个人贴得极近,可以听到对方“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季多福呜咽一声表示失职。

    季声是最快回过神来的,他轻轻将自己从谢知津怀里抽出来,礼节一笑:“谢谢。”

    谢知津语气自然地说“没事。”

    可季声这辈子都不知道,在他习惯性地蹲下/身去摸盲道的时候,一旁的谢知津早已经是泪流满脸。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事儿肯定不能全怪谢知津,但他显然已经开始自责了,没办法,白誉太会蛊惑人心(翻白眼)

    第58章 变故

    谢知津最终还是没有同季声说车祸的真相, 只是更为竭力地想要替季声治好那双眼睛。

    因着心里的歉意。

    谢知津对此很上心,亲自陪季声又去医院做了两次检查,得到的结果和之前一样:需要一段更为系统化的治疗之后, 才能进行手术。

    总归不是没有希望。

    谢知津没有再像南乔他们一样瞒着季声, 而是挑了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拉着季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准备将治疗计划和盘托出。

    早一天治疗, 希望就会大一分, 但前提是季声要配合。

    为此, 谢知津熬了两个大夜打了两千字的腹稿, 只等起承转合、欲扬先抑、托物言志一番。

    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季声就先笑了笑,一手摸着季多福油光水滑的脑袋, 一边问:“不好治是么?”

    “……”

    “前天从医院做完检查出来你就不对劲儿,说话支支吾吾的,我就知道是不好治。”

    谢知津泄气一笑,抬手搓了自己的头发一把, 说:“你真是……”

    你真是遇上什么事儿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季声的嘴角仍然噙着一抹笑, 若有若无的, 淡淡说:“都拖了那么久了, 治不好也是正常的, 没关系。”

    “能治!”谢知津“腾”地一下子从长椅上站起来, 语气十分焦灼:“医生说去国外做几项常规治疗,只要各项指标符合标准了,就可以回国做手术。”

    两千字腹稿一句都没用上, 谢知津又悻悻地坐回去, 声音比刚才低了几个度:“季声, 会好的。”

    另一侧的季声沉默了。

    消瘦的身形坐在长椅上,一双眼睛空荡荡地注视着前方,一只手仍然在摸季多福的脑袋。

    这样的沉默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季多福不满地哼唧两声趴在了季声脚边。

    季声手底下空了,一时有些尴尬,只好再同谢知津说话:“到国外啊……”

    他眼尾微垂,神情略显失落:“我不太方便。”

    季声不是天生的视障人士,至今都不能适应这种失明的生活,连上下班都会时不时地摔跤,更不要提出远门。

    要是能出远门,他早就不会待在黎江市了。

    如果以他现在的状态出国,势必要有人陪着,他知道这个人十有八/九会是谢知津,谢知津也一定乐在其中。

    可季声心里不舒服。

    在他看来,自己现在与谢知津没有任何的关系,最能接受的也不过就是“朋友”两个字,又要让他以什么让的立场看待谢知津陪自己跑前跑后?

    何况谢知津还有工作、还有公司,还有许许多多应该忙的事。

    谢知津一听就知道季声心里想的是什么,其实这个时候只要把车祸的真相说出来就可以了,只要说一句“你会出车祸都是因为我”就都说清楚了。

    可是他手指蜷起来又伸直,最后都快把自己的裤缝搓烂了,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喉咙了像是长了一颗穿心莲,一张嘴就又苦又疼。

    谢知津心里很清楚,这句话说出来,季声恨自己一辈子是应该的,可他怕季声会因此不让自己带他去看眼睛。

    他像披着羊皮的恶狼,像未得宣判的杀人凶手,像一切世故的始作俑者……

    可说白了责任也不在他,偏偏白誉的一句“你也有责任”就让他方寸大乱,畏首畏尾不敢言他。

    谢知津的这点犹豫倒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当他看到季声因为摸不到季多福的牵引绳而险些被绊倒的时候,所有的畏惧就全部消散了。

    季声恨他也好,一辈子不原谅他也行,他只想让季声好好的。

    “季声。”谢知津叫住他。

    季声正牵了季多福想要往回走,闻言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考虑一下吧。”

    考虑一下,那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谢知津的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到了肚子里,想要说出口的话也随之一并咽下。

    再等一等,也是可以的吧。

    殊不知等待是这世上最磨人的事,他们两人一个在挣扎的泥淖里等希望,一个在思念的漩涡里等悔改,都没有明白一个道理——迟则生变。

    谢知津接到谢明洵电话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上午,那时候他刚给季声做完早饭,想着问一问季声考虑得怎么样了。

    谁知谢明洵在电话里的语气非常严肃,让谢知津立刻回家一趟。

    谢知津回国以后只在公司见过谢明洵两次,还没有回过家,谢明洵的身体越发不好了,电话里又没说什么事,他也有些担心。

    倒是季声在一旁十分善解人意,“别是有什么急事儿,你快去吧,不用记挂着我这边。”

    谢知津有些犹豫:“那中午……”

    “中午我约了顾医生来家里。”季声扒拉着面前的煎蛋,又续上一句:“我想咨询他一些关于治疗的事情。”

    谢知津了然,季声无论对待什么事都非常认真,他说了要考虑一下出国做治疗的事,就认认真真地在考虑。

    “那好,那太好了。”谢知津忽然放下心来,心想让顾临带午餐过来就行。

    谢知津于是放心回了谢家的别墅,一进门却发现整栋别墅都静悄悄的,家里的佣人都不在,只剩下门卫守在外面。

    谢明洵正坐在阳台上抽烟。

    “爸?郑叔张姨他们呢?”

    “我让他们都下班了。”谢明洵背对谢知津坐着,闻言幽幽吐出来一口烟,沉声说:“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谢知津心觉不妙,只得走到谢明洵面前,也没敢坐,而是先问了一句:“您怎么又抽烟了?医生说您的身体不能再抽……”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完全说完,他就眼看着谢明洵站起来,抬手就落下来一个巴掌。

    谢知津被扇得一个踉跄,险些撞上身后的藤椅,扶着阳台的栏杆才堪堪站稳。

    他记忆里是没挨过这么重的耳光,此时半边脸都发麻,嘴唇一颤,唇齿间竟有一股血腥气。

    这是干什么?喊我回家挨打的?

    谢知津一头雾水,缓了足足半分钟才能开口说话:“爸,您这是干什么?”

    “你还有脸质问你老子了?”谢明洵脸色阴沉,将手里还燃着的半根烟碾在花盆里,不知道说的是谢知津问他抽烟的那一句,还是问的眼前这一句。

    谢知津更是不解,记忆里谢明洵脾气是不太好,但毕竟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他迟疑着问:“爸,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谢明洵沉声问:“公司的邮件看了吗?”

    谢知津脑子里“嗡”的一声。

    最近他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带季声去做治疗的事情,公司都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去了,更不要提邮箱里的邮件。

    谢明洵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是没看,恨不得扬起手来再扇谢知津一巴掌,瞥见他嘴角的血迹终究还是没再打,而是转身从藤桌上拿了一份文件递过去。

    “谢知津,我把公司交到你手上,不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这句话说得实在严重,谢知津也顾不上考虑太多,接过文件就低头去看,这一看却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一份财务报表,禾信传媒这个月的亏空足足高达两个亿。

    谢明洵的声音就随着那些字眼一并传入谢知津的脑海:“三家股东合并,高层携款潜逃,所有的项目都被迫中止,谢知津,你到底在干什么?”

    谢知津难以置信地将那份文件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确定谢明洵没有无聊到拿这种事来骗他。

    “怎么可能……”

    谢知津从没有过这样慌乱的时候,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给那几个和自己作对的股东打电话,谢明洵拦住他,“我问过了。”

    谢明洵说到底也是商界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遇事比谢知津更有经验一些,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罪了航宜,这件事居然是李明储的手笔。”

    哪里是谢知津得罪了航宜,分明是他和白誉撕破了脸。

    林先宥早已经被谢知津手下的人扭送到了公安局,但不知李明储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又让他闭了嘴,这场火到现在都没有烧到白誉身上。

    令谢知津更加难以想象的是,白誉竟然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手伸到了禾信内部,以至于李明储出手造成今天的局面来显得易如反掌。

    谢明洵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那个在公司里动手脚的赵经理我已经去查了,早在一年前就是白誉的人了,知津,这次是你大意了。”

    谢知津攥着手里的那张A4纸,像失了力气一样往藤椅上一坐,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和白誉合作以来的事情。

    似乎一切都在这种近乎诡异的静默中寻得了答案。

    白誉如何年轻有为,白誉如何示好,白誉如何撺掇他参与那个跨国项目……

    饶是在黎江市只手遮天的谢知津也慌乱起来,喃喃说:“他从一开始就在打禾信的主意。”

    他说着就要起身,那架势是要去找白誉。

    谢明洵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再次伸手将谢知津拦下,“现在有李明储在黎江市,不是什么事都能谈拢的,好在你白叔叔是明事理的人,这件事我已经跟他说了。”

    “咱们现在能做的,是稳住那几个股东。”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津:耶,回家挨打去喽!

    第59章 录音

    谢明洵说的自然有道理, 谢知津冷静下来以后终于抬手将嘴角挂着的一点血迹抹去。

    “好,我这就去。”

    他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迎面却碰上走进来的门卫。

    “少爷。”

    谢知津点了点头, 问:“什么事?”

    门外假装没看到谢知津脸上的指痕, 探头看了谢明洵一眼,还是将手里拿着的信封递了过去, “刚才有人送了这个信封过来, 但没看清是什么人。”

    谢明洵已经听见声音走过来, 盯着那个信封看了两眼, 下巴一抬, 对谢知津说:“打开看看。”

    谢知津并没有搞清楚眼前的情况,但也没当回事儿,还是应声将信封撕开, 却见里面只有一个U盘。

    他前不久刚从阎迟的U盘上看到季声车祸的真相,短时间内再看到这个东西明显有些打怵。

    信封没有署名,别墅门口也没有监控,根本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谢知津将U盘插到电脑上, 发现这是一段录音, 开头第一句就是谢知津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有钱摆不平的事吗, 股东算什么, 在黎江市还不是我谢家独大?”

    紧接着是白誉的附和声:“知津,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

    “这都好说, 只要业务谈成了,资金链续上,就算是高层携款跑路也没什么。”

    ……不清不楚的对话, 但鲜明地将谢知津拟作了仗势欺人、职务侵占一类的高层。

    即便是谢知津本人也顿时懵住了, 他确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但又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

    怎么可能?

    谢明洵在一旁已经恨不得再扇他一巴掌,最后死死咬着牙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敢说这种话,还被人录下来了?”

    “爸,我没有……”

    谢明洵也很快想明白这是有人故意算计,他“哐”地一拍桌子,震得电脑显示屏都晃了晃,担切道:“这要是传出去了,禾信就真的完了。”

    依着禾信目前的状况,随随便便几句谣言就可以将整个公司都风口浪尖,公司实在没有闲钱来应对这种事情了。

    公司亏损不算什么,但如果真的因为这段录音而引起舆论,那就如谢明洵说的——真的完了。

    谢知津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件事仍然是白誉和李明储的手笔,第二个念头是……

    这段录音会不会以已经被传播出去了?

    他手忙脚乱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给秘书办的电话还没有播出去,就被一条同城热搜吸引去了全部的目光。

    #禾信传媒高管携款私逃,谢氏集团只手遮天#

    点进去一看,文字下方配着的恰恰是这段录音。

    此时词条的浏览量已经高达15万,而词条发布的时间不过才过去十几分钟。

    也就是从U盘被放到谢家的别墅门口开始。

    不需要多说什么,网络舆论完全可以将整个公司几十年的基业瞬间摧垮,而此时的舆论导向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谢知津手上一松,手机“砰”地摔在了地毯上,虽不至于粉身碎骨,但沉闷的声响依旧让人心神一凛。

    “怎么了?”谢明洵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弯下腰去将谢知津的手机捡了起来,然而只看了一眼,他就踉跄两步坐回到了椅子上。

    谢明洵哆嗦着将手机举起来试图再将界面上的内容看得清楚一些,可他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再抬手的时候就是捂住胸口,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心脏病发作了。

    “爸!”谢知津和那门卫都吓坏了,门卫最先反应过来去打120。

    “爸,药呢?药放在哪儿了!”

    谢明洵说不出话来,哆嗦着伸手指了指谢知津,不是告诉他药在哪儿,像是有话要跟他说。

    谢知津满头大汗地凑过去,到最后也只勉强听到了几个气音。

    “知……”

    知津。

    ——

    顾临给季声带的是饺子,说是阎迟亲手包的,一定要季声尝一尝。

    季声自从与谢知津分手之后也就再也没联系过顾临和阎迟,今天算是第一次见。

    “很好吃。”季声尝了口饺子,温温和和地笑,居然也有一些八卦和好奇地问:“你们同居了?”

    顾临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季声率先问出的会是这个问题。

    他掩饰性地抬手托了托面上的那副金丝眼镜,然后才想起来季声已经看不见了。

    冷清清的那么一个人就这样没了脾气,任谁都会不习惯。

    顾临叹了口气,转头说:“那天林小姐陪你去医院复查的时候,我看见你们了。”

    季声吃饺子的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抬头,然后笃定道:“是你告诉谢知津的。”

    顾临那边仍然没有做声,同之前同居与否的那个问题一起默认了。

    静默片刻,季声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放下筷子,说:“我之前还在想谢知津为什么突然会到电视台找我,原来是这样。”

    这些事情提起来多多少少还是会别扭,顾临思索片刻,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如索性说个明白。

    “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顾临的语速很慢:“知津那天其实是要去医院做检查的。”

    季声拧眉,对此有些不解:“他病了?”

    顾临习惯性地点头,发觉对面没有回应后才又出声,“是的,那时候他已经患有很严重的幻听,且伴有一定的抑郁倾向,是长时间的精神紧张造成的。”

    “本来以为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心理咨询才能有所改善,但没想到的是……他去见过你之后,这些症状就全都不明显了。”

    在此之前,季声并没有在意过谢知津说的那句“想念”,甚至以为谢知津对自己的“想念”和他从前对自己的“喜欢”是差不多的概念。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谢知津对自己究竟有着多么深的执念。

    恍惚中,季声好像能看到谢知津一脸郑重地说:我不会再试图占有你,我将永远守护你。

    季声叹了口气,心里的那些苦闷和屈辱似乎在一瞬间卸下了大半。

    “过后我会再劝他去检查一下的。”

    顾临坐在对面失笑不已,“你怎么这么……”

    “怎么?”季声反问。

    顾临笑,把嗓子里的那句“你怎么这么善良”咽回去,又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他再怎么着都是活该,你管他做什么,倒是你自己……我来之前特意咨询了眼科的专家。”

    季声叫顾临到家里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闻言不由地又抬了抬头,是倾听的姿势。

    顾临说:“知津没有骗你,你的眼睛是因外部创伤造成的视神经萎缩,并伴有轻微的缺血性视神经病变,视盘颜色变淡是明显的病症。国内普遍认为中医能够起到一定的治疗效果,但是太慢,如果采取手术的方式成功几率则会大许多,前提是要消除眼底血循环障碍,去国外做治疗会比较顺利。”

    季声微微颔首,倒是没有太过抵触这件事情,如果可以,他怎么会不希望能够重见光明呢。

    只是……

    只是在这件事上,除了谢知津,他似乎真的没有可以再依靠的人。

    顾临隐约猜到季声心里在顾虑什么,正想要开口再劝一劝,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

    顾临只好致歉去阳台接了电话,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再回来的时候整张脸却都变了颜色。

    即便季声看不见顾临异样的神情,却也能听到他再回来的时候匆忙的脚步声和略显错乱的呼吸声。

    季声关切道:“怎么了,是医院那边有事吗?”

    “不是。”顾临没有再坐,整个人显得惶惶不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与季声说了:“是阎迟的电话。”

    “知津的父亲……过世了。”

    谢明洵本来就有心脏病,在看到网络上的舆论后瞬间引发心梗,甚至都没有等到去医院,救护车到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

    阎迟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顾临接到电话以后也马上要过去,却不想季声叫住了他。

    “顾医生,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季声说这话的时候还坐在沙发上,距离听到谢明洵过世的消息不过只有两分钟,而他的神情却已经从最开始的惊讶变回了一贯的温和。

    若不是不合时宜,顾临实在想要感叹一下他对情绪的调节能力。

    顾临没说话,季声便又游移不定地添了一句:“谢董过世,我应该过去吊唁一下。”

    顾临站在门边托了一下眼镜,试图从季声的眼睛里窥探到一丝担心,虽然最后失败了,却也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点头说好。

    路上是顾临开车,季声便忍不住问:“谢董上午还给谢知津打了电话,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出事了?”

    他隐下“谢董打电话的时候还中气十足的”没说。

    顾临叹了口气,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阎迟说好像是禾信出了问题,知津被人算计了,现在网络上有很多……很多不好的舆论,可能会导致禾信的股东集体撤资。”

    季声坐在后座上,抓着季多福牵引绳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要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来看一看微博。

    当然,因为看不见,所以他并没有这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这一章可以抱抱小谢~

    第60章 安慰

    这是一个略带着初秋暖阳的下午, 一切都沉浸在微凉的秋风里,静谧的氛围时而晃过。

    明明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可此时的谢家别墅早已经是一派嘈乱。

    顾临扶着季声下了车, 还没进别墅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的争论声, 他皱了皱眉,小声对季声说:“应该是谢家的亲戚都到了。”

    谢知津从前不愿意多提自己家里的事情, 季声知道的不多, 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谢家的门卫认识顾临, 直接请两人进了屋。

    偌大的别墅并没有因为主人的过世而显得冷清, 谢知津的姑姑、姑父、几个堂亲姊妹正在客厅里争执不下。

    阎迟已经到了, 此时正在一旁劝说,而谢知津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季声搞不清状况,顾临也就没有急着进去, 就与季声站在玄关处听了片刻。

    在场的人多是在指责谢知津的。

    “要我说你爸就不该把公司交到你手机,现在倒好,公司都给你败光了,你爸人也没了, 什么都没剩下。”

    “你爸他辛辛苦苦一辈子, 到最后就这么走了, 一句好话都没落下, 这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你爸都没了, 你还坐在这跟个没事人一样, 也不知道你这儿子是怎么当的!”

    最后是谢知津的姑姑哭起来,那架势让阎迟劝都劝不住,场面一片混乱。

    谢知津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起又松开, 不断搓捻裤腿上的那一小块布料。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身依旧是上午穿的那条西装裤,此时已经被谢知津揉得发皱。

    如果季声看得见,就会发现现在的谢知津满眼都是灰败,与上午接了电话出门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午后的时间分明很长,但倏忽之间就已经是人世消磨。

    谢姑姑对谢知津这种坐视不理的态度十分不满,哭着上前让谢知津给一个解释。

    高跟鞋与瓷砖地面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季声吓了一跳,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之后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出声。

    “谢女士。”

    异常清润的一道声音,像是止息躁动的一场沁凉雨,又像是于干涸荒漠中洒下最后一丝甘霖。

    客厅里或坐或站的人一齐回头看过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谢知津。

    “你怎么来了?”谢知津在看到季声的那一刻瞬间回过神来,起身越过顾临,径直走过去拉季声。

    季声没有回避,淡淡笑着侧首“看”过去,循着谢姑姑等人的方向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不如让谢董好好安息吧。”

    他神态如常,一时让人看不出视力有碍。

    谢姑姑自然也没发觉,扬眉问:“你是谁?”

    “我是知津的朋友。”

    季声答得自然,一旁的谢知津却浑身都绷了起来,拉着季声手腕的手出了一层汗。

    不过就是一句话,谢知津却像是找到了丢失的魂,他彻彻底底地忽略掉季声口中的“朋友”两个字,只一声“知津”就让他如处云雾之间。

    季声并不知道谢知津的情绪已经在瞬息之间发生了变化,只感到自己手腕上生出了一种灼热的温度,像是谢知津出了很多汗。

    季声的洁癖让他试图将手腕抽出来,想了想却还是忍住了,任由谢知津那么汗津津地握着。

    阎迟见状又想开口劝什么,被顾临一个眼神及时制止,果然又听到季声说:

    “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但指责无用,你们来了应该想想办法,而不是一味指责谢知津。”

    季声说这番话是出于公道,所以他并不知道,这番简短的话竟彻底扯断了谢知津心里绷着的那根弦。

    谢少爷声名赫赫二十多年,从没有被谁维护过。

    谢知津赶在他姑姑、姑父再度开口前说:“我爸的遗体已经送到殡仪馆了,追悼会的事情有阎迟安排,其他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他拉着季声的手腕,另一手扯过季多福的牵引绳,又说:“我先带他上楼休息,你们自便。”

    谢知津亲手牵着季声上了楼,把气急败坏的一帮亲戚留给阎迟和顾临去应付。

    当然,顾临只是坐在边上看热闹,掏心掏肺的还是阎迟。

    谢家的别墅很大,客房不少,谢知津却鬼使神差地带季声回了自己从前的房间。

    季声隐约能猜出来这不是客房,他不挑剔,谢知津让他坐就在床沿上坐了,由着季多福凶巴巴地去咬谢知津的拖鞋。

    他知道现在需要休息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谢知津。

    谢知津弯腰揉了揉季多福的脑袋,状似无意地拽着它脖子上的项圈挪了几步,然后自己也在床沿上坐了。

    谢知津搓着手指,良久才把手心里的汗搓下去,他嘴角挤出来一抹笑,竟又是问了季声刚才的那个问题:“你怎么也过来了?”

    季声不好回答,想了想还是说:“顾医生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好在我家,我就一起过来了。”

    “哦。”

    良久的沉默。

    谢知津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谢明洵的过世给了他巨大的冲击,以至于他破碎不堪的思维至今都没有回拢。

    他心里悲恸,脸上却表现不出来。

    他只知道季声的到来让他找回了那么一点儿自我。

    近乎诡异的静默里,季声忽然开口:“我爸过世的时候,我才上高一,那天的天气很好,班主任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和班里的同学在篮球场打球。”

    谢知津知道季声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宽慰他,所以没接话,静静听着。

    季声的声音温柔,像在陈述一段老旧的故事:“电话是我爸的同事打来的,那时候他正在医院抢救,我没打到车,跑了半个小时去医院,肺都要跑炸了。”

    “我到医院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医生说他中间醒来过,叫了什么人的名字。”

    “说是‘声声’。”

    季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苍白的笑,那双浅淡无神的眼睛却略微有些泛红。

    谢知津盯着他看了几秒,不知道是想要安慰他还是想要寻求安慰,竟轻轻侧身,试探着将头枕在了季声的腿上,像是累极了的样子。

    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举动。

    可就是在这种戚哀过重的情境下,谢知津枕得坦然,季声也并没有躲开。

    季声微微仰头叹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轻轻将手抚在了谢知津背上,带这些怀念意味地说:“那时候我后悔极了,恨我自己为什么跟我爸一疏远就是那么多年,以至于他临死前都没去见上一面。”

    “但我也没有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

    “后来才知道,人在最悲伤的时候往往是哭不出来的,真正难受的时候,是在静下来之后接受现实的那些瞬间。”

    那些瞬间对季声来说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对谢知津来说却正发生在此刻。

    窗外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暗了下来,卧室里一片昏沉。

    谢知津轻轻趴在季声的腿上,终于在人生最低谷的这个夜晚,发出了一声隐忍多时的啜泣。

    是暑气未消的时节,季声穿的是一条很薄的牛仔裤,湿热的眼泪很快就在布料间蔓延开来。

    季声感觉到了,放在谢知津背上的手轻轻抚动,是安慰的意思。

    “谢知津。”过了很久,季声才又叫他,“现在的窗外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就面朝窗户坐在一侧的床沿上,谢知津不知道季声为什么要这么问,却还是掩饰性地擦了擦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天快黑了,外面是落日。”

    一轮红日正落。

    稀薄的云层遮挡不住炙热的光线,红橙交织的光晕弥漫出一片晚霞,远处泛黄的树叶、鳞次栉比的建筑,都在一片朦胧里诉说着它们对这个人世的爱意。

    谢知津第一次注意到落日也可以这样好看,他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季声却又抚了抚他的背,示意他安心躺着。

    浓郁的橙色光线落在季声的眼睫上,他凭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光感猜想窗外的景画。

    季声说:“就像日落月起,没有什么不会过去,地上的人一个一个走,天上的人一个一个接,最终都会重逢。”

    他的声音好听,又字字都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谢知津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似乎他这二十多年来呼风唤雨,却终于在这一刻寻得了浪静风平。

    薄暮将近,谢知津枕在季声腿上,恍惚中想起了许久之前,自己第一次见到白誉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一个红日正落的傍晚,他开着车去赴宴,嘈杂的车鸣声令他无暇欣赏车窗外的落日,只是在异常烦躁的时候伸手点开了车载广播。

    广播里是黎江市有声电台酥耳FM。

    那是谢知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温柔男声:

    “我们穷其一生,总要找到一片温柔的光晕,或是照亮左右心房,或是照亮整片胸腔,如此生命才会勃发,余生才能明朗……”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津:救命,媳妇叫我“知津”了呜呜呜。

    季声:你高贵,你枕我大腿(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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