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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退步

    如果上一次在客厅见到白誉让季声生出了一种隐晦的烦闷与不适, 那么这一次在谢知津的办公室看到白誉的那块腕表,季声心里便真的装满了明晃晃的醋意。

    即便嘴上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明白, 他看到那块腕表的时候十分不舒服。

    季声从来不是一个多么随性洒脱的人, 童年的创伤与阴影注定养成了他小心翼翼的性格。

    在无数次习惯孤独的过程中,他学会了用温柔对待身边的人, 但一旦有人强硬地把他从那只孤独的壳子里拽出来, 他便又开始患得患失。

    他缺爱, 他一直都知道。

    这天下午变了天, 阴沉沉得像是要下雨。

    谢知津到家的时候, 季声正一个人靠在床上刷手机,脸色有些白,衬着窗外轰闷的雨声, 情绪显得恹恹的。

    谢知津猜测季声是不喜欢这样的天气,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想去摸季声的额头,惹得季声一个激灵,“呼”地一声就侧头将他的手打开了。

    “你别一回来就动手动脚的。”

    冷冰冰的。

    谢知津看他忽然有了精神, 眼睛里的笑意反倒多了起来, 慢悠悠地往床沿上一坐, 像问家常一样:“吃饭了吗?”

    季声瞥过那条压在床单上犹带尘土的裤子, 神情越发有些不愉快。

    天冷, 他伸手扯过被子盖了, 还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显得沉闷许多:“不想吃了。”

    “啧。”谢知津一看,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了, 他送谢明洵回家的时候吃过了, 没想到季声还没吃。

    “不吃饭怎么行呢, 我去给你做,煎鲈鱼,再拌个木耳行不行?”

    隐隐约约地听见被子里传来一声“嗯”,谢知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床单,起身就去厨房做饭了。

    他竟然没提白誉的事……

    谢知津的厨艺一向不错,鲈鱼煎得金黄冒油,腻了再吃两口木耳清口,实在很合季声的口味,而这顿饭却在一种莫名其妙地氛围里变得食不知味。

    季声心里越发烦闷,一整天都没和谢知津说几句话。

    酝酿了一个中午的雨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下来,不过下午四点多,窗外就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春天的雨大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春雨惊雷,倒也有些瓢泼的态势。透过客厅里的落地窗,可以从二十一层的高度俯瞰到小半个黎江市。

    季声的目光从玻璃上那些细小的雨珠挪到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又落在那些根本看不真切的车辆上,恍惚中看到了雨刮器来来回回地晃。

    季声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又是一片飘摇的雨世。

    除了淅沥的雨声,客厅里很静。

    谢知津说有文件要处理,午饭后就去了书房。季声不管他,自己一个人靠在沙发上打瞌睡,门铃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季声朋友不多,来人多半是找谢知津的,雨声有些大,书房的门又关着,谢知津应该是没有听见。

    季声想去叫他,门铃又一声迭一声,无奈起身先去开了门。

    他心里想着左不过就是阎迟或顾临,应该也不会有别人,但一开门还是愣住了。

    白誉。

    季声一时就僵在了门口,他看着门外衣冠楚楚的白誉,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随意套的家居服,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是白誉先笑了笑:“季主播在家呀,知津在吗?”

    季声侧身将他让进来,语气没什么温度,“你找他?”

    明知故问。

    “哦,不是。”白誉却否认了,将手里拎着的一份水果往玄关处一放,笑着说:“是知津打电话让我过来,说有个什么东西要给我,也不说是什么东西。我说改天我去公司找他拿啊,他不肯,下着雨也要让我过来。”

    他伸手捋了捋被雨水淋到的衣袖,语气十分随和。

    季声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什么情绪上的变化,沉声说:“我去叫他。”

    “诶。”白誉不等在沙发上坐下便又站起来,笑着问:“知津他是在书房吗,我进去吧,估计是工作上的事儿。”

    “嗯,那你随意。”季声颇有些莫名其妙,闻言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点头就往卧室去。

    谁知还没等季声进卧室,书房的门就“咔哒”一声开了。

    谢知津明显是听见了两人的说话声,所以推门出来的。

    他手里似乎是拿了个什么东西,季声瞥了一眼,然后就怎么也不想进卧室了。

    季声此时就站在卧室边上,离书房门很近,谢知津一伸手就拉住了他,半推半就地拉着他坐到了沙发上。

    谢知津冲着白誉打了个招呼,“你来得倒是挺快的。”

    白誉下意识地看了坐在旁边的季声一眼,脸色略有些不自然,但被他掩饰得很好,随即又笑着对谢知津说:“这不是看你电话里着急么,什么东西不能等到我去禾信拿?非得今天给我。”

    话音落下,谢知津手里的东西就被搁到了茶几上。

    借着客厅里略有些昏暗的灯光,季声和白誉都看清楚了,那是一块腕表。

    白誉的百达翡丽。

    季声靠在沙发上没有说话,白誉的表情却惊诧了一瞬,随即将腕表拿起来端详,惊喜道:“这表我丢了好一段时间了,怎么在你这里?”

    “这得问你自己。”谢知津一笑,“以后小心点,这么贵重的东西落在我办公室算怎么回事?”

    白誉的表情说不上来是怎么的,但一定不是那种失而复得的欢喜,他随手把腕表扣到手腕上,然后问谢知津还有没有别的事。

    谢知津摊手,“没别的事了,这雨恐怕要越下越大,你早点回去吧。”

    季声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很敏锐,已经察觉到了谢知津故意让白誉冒雨跑这一趟的缘由,但心里还是有些不上不下地,直到白誉同他们告辞。

    季声修养好,起身从沙发上站起来,客套了一下:“慢走。”

    白誉转身就走了,关门的声音甚至有些大。

    雷声轰隆隆地落下来,季声的声音竟也透出几分寒意:“你是故意让我看的?”

    “什么?”谢知津佯装不懂。

    季声失笑,却并没有多少笑意,只是弯了弯嘴角,把话说得更清楚了一些:“你叫白誉来拿腕表,就是为了让我看的?”

    谢知津倚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一副上位者的普遍姿态,用眼神表示了不置可否,随即笑着说:“你在我办公室看见白誉的腕表,不高兴跟我闹脾气,我理解,当然也要解决这件事。”

    “……”

    季声对他的解决是服气的,谢少爷不愧是谢少爷,即便是处理这种生活上的私事也带着他独有的商业气息,果断干脆,甚至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季声沉默着回了房间,抬手看着昨晚谢知津亲手给他戴上的戒指,心里五味杂陈。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谢知津看待问题、处理问题、解决问题的态度和方法完全不一样。

    今天的事情,谢知津明明已经意识到季声是在吃醋了,但他只是觉得有趣、满足,却并没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要紧的事。

    尽管谢知津在用事实说话,但白誉的存在仍然让他心里觉得十分不舒服。

    季声莫名地开始生出烦躁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没想过会如此在意这些事情,好像的确如他说过的,像他这样生性敏感的人,实在是太容易会动摇和沦陷。

    他站在卧室的窗前看外面凄厉的雨,偶尔划破雨幕的闪电会将窗外的景象照得恍如白昼,一切都清晰可见:飘摇的枯树、将死的玫瑰和沉沦不前的月亮。

    季声伸手碰了一下那块冰凉的玻璃,随即又收回了手,他正努力地把自己拉出来。

    不能陷进去,一步都不可以。

    谢知津似乎是去书房开了一个视频会议,很晚才结束,洗了澡进屋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季声。

    谢知津对季声是有一种刻板印象的,他常私心将季声拟作一轮月亮,清透明净地悬在夜幕里,又或是如他们初见时一般,靠在天台边上仰着头看月亮。

    季声应该是与月亮搭边的,但此时春雨雷霆一片,天上没有月亮,季声的影子经过光影的折射反衬在玻璃上,莫名地有些孤寂。

    谢知津便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卧室里的那扇窗户打开了,季声就站在雨幕里,他们离得很近,却隔着千万根雨丝。

    这样的念头让谢知津一阵慌乱,半晌后走到季声身边,问:“怎么不早点休息?”

    季声回过神来一笑,说:“雨声很大。”

    雨声很大,所以睡不着。

    “哦。”谢知津认可了这个答案,然后身后去抱季声的腰,舔着嘴唇问:“要不要亲一个?”

    季声躲了一下,垂着眼睛摇摇头:“我今晚不想。”

    季声睡前摘了戒指,说戴着太招摇了,在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二天,他选择往回退了一步。

    他心里想的是:或许他不该奢望那么多。

    事后想想,这真的是一件小事,在称得上江涛骇浪的人生中显得极其微不足道。

    但哪一处载物容人的江堤,不是毁于微不足道的蚁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42章 距离

    天气回暖, 谢知津越发忙起来。

    他并没有察觉到季声情绪上的转变,仍然无可避免地要和白誉凑在一起谈工作上的事,甚至在三月初的时候飞了一趟加拿大, 也是和白誉一起。

    他忙, 季声也忙。

    谢知津出国半个多月,两人之间的联系少得可怜, 每每都是谢知津打电话过去, 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被季声挂断。

    “我要去录音了。”

    “对, 今天加班。”

    “你回国再说吧。”

    简短精要, 诸如此类。

    谢知津挂了这通不算漫长的国际长途, 躺在酒店的床上反复听酥耳以前的节目,听得昏昏沉沉,勉强暂时排解相思之苦, 第二天还要去和那几个拗得讲不清楚道理的外国人谈生意。

    季声的忙与谢知津理解中的不太一样。

    电视台推出了一部小型的纪录片,高学屹无论如何也要让季声去录制旁白,因为大家一致认为季主播的音色最适合录制这种娓娓道来的台词。

    季声实在推脱不掉,勉强录了一期, 结果得到了观众的一致好评, 高学屹就怎么也不肯放人了。

    也不是他不愿意搭理谢知津, 而是他真要录的稿子实在太多, 以至于周末也要在电视台加班。

    “这个春天, 我么一定可以看到万物复苏, 也一定可以等到春光明媚。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

    ——这是电台。

    “穿梭于城市的洪流之中,寻找时光的记忆,讲述生活的只言片语终会倾盖入耳, 给我们忙碌的生活以小憩的时光……”

    ——这是纪录片。

    录播室里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季声时常录到口干舌燥, 连平时对播音的热情都少了许多。

    生活似乎总是在与他们作对。

    这天季声录完音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一下电梯就看到谢知津坐在大厅里等着。

    谢知津懒洋洋地坐着,看见季声过来才笑了笑,满脸倦容地说:“怎么这么多稿子要录?”

    季声没回答,而是有些意外的走过去坐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知津打了个哈切:“就今天下午,一下飞机我就过来了,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来着。”

    季声看出来他在这等了不少时间了,心里略感抱歉,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个人就这么回了家,非但没有小别胜新婚的喜悦,反倒有些说不上话,因为谢知津絮絮叨叨,说来说去也就是他在工作上的事。

    季声从来都不关心他的工作,听了小半晚上,却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问:“传媒业这一块我不太懂,但对有声读物了解得还算比较多,现在国内外的有声读物业态发展明显向好,可你们这个项目怎么进展得这么不顺利?”

    谢知津抬手去按自己的太阳穴,“资金一直跟不上,全靠白誉那边撑着,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还得再招商。”

    大约是又提到白誉,谢知津自觉说错了话,连忙换了笑脸问:“不过……你要是能参加这个项目,那我们可就皆大欢喜了。”

    季声侧过脸不去看他,“我不去,但凡和商业利益沾边的,我都不喜欢。”

    这大概就是季声不喜白誉的原因,因为他觉得白誉把利益看得太重了,商业上的利益,人情世故中的圆滑,家世优渥的高高在自动在他们之间划了一条线。

    季声绝不会把白誉这样的人当朋友。

    但谢知津是会的,谢知津原本也是这样的人。

    季声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谢知津回国儿产生太多的波澜,他们依旧各自忙各自的工作,相敬如宾的态势让人浑身难受。

    直到有一天季声回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林春晚正坐在桌边偷偷掉眼泪。

    “怎么了春晚,哭什么?”

    小姑娘哭得眼睛通红,连忙抬手去擦眼泪,断了线的珍珠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到最后彻底放弃挣扎,趴到桌子上哭起来。

    季声没怎么见过小姑娘哭,更不会哄,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安慰了一会儿,替林春晚扯了几张纸巾,“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可以跟我说说吗?”

    林春晚扑闪着一双泪花花的眼睛,抽搭了一声说:“学长,我和南乔吵架了。”

    季声一愣,“你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林春晚用纸巾擦着眼泪,鼻头红红的,闻言糯糯说:“订婚了也会吵架啊。”

    季声“嘶”了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马上下班了,你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去吃个饭?”

    林春哇犹豫了一下,“谢先生不来接你吗?”

    “管他做什么。”

    “那……”林春晚思量了一下,“那就谢谢学长了。”

    ——

    初春时节,晚风温柔而宁静,季声请林春晚吃了晚饭,两个人就沿着黎江北路的江边缓缓散步。

    柳树已经抽了牙,过多的年岁使其根部扎生到了橙黄色的盲道上,林春晚绕开一颗树,找话题一样,“这树都把盲道占了,真有个眼疾人士多不方便。”

    季声笑笑:“这得找哪个部门处理?”

    林春晚摇头,鼻头仍旧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季声也没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只是心里想着过后可以向园林部门反映一下。

    “南乔他……一直没有联系你吗?”

    林春晚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倒不是多么委屈,而是有些女生的小脾气,思索片刻就把自己和南乔吵架的原因告诉了季声:“他和她们单位的一个女同事一起出差,出差就出差吧,我说了我不介意的,可他硬是说我心里没有他、不在意他。”

    小姑娘抬手擦了擦眼泪:“两句话没说到点子上就吵起来了,都一整天了也没发个消息过来,我要是不在意他能跟他订婚吗。”

    季声倒是听得一愣,怎么人世间的感情纠葛都如此类似吗?

    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脑子里浮现出来的“谢知津”三个字扔出去,然后微笑着问林春晚:“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和女同事出差,你真的不介意?”

    林春晚脸一红,伴随着逐渐下山的太阳并不明显,她微微叹了口气,然后闪着泪花说:“当然是……介意的。”

    自己的未婚夫和别的女人一起出差,同吃同住的,当然是介意的。

    林春晚默默转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婚戒,说话有些犹犹豫豫地:“可我想着他平时工作就挺忙的,出趟差就有升职加薪的机会,我也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就算心里不舒服也没有说出来。”

    晚霞的余韵散开,炙热明媚的太阳已经隐藏在了高楼之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季声就在这样的晚风里驻足回首,似乎要从一段人潮人海的街市里寻觅一段说不清的情绪。

    “学长,你在看什么?”

    季声回头,对林春晚歉意一笑:“我在想一件事。”

    “酥耳FM算是我们一同苦心经营的栏目,现在已经是黎江市知名的情感电台,几乎每一个听过电台的人都会从中掌握一些情感上的逻辑,可你写了那么多稿子,我录了那么多音,可我们两个……”季声自嘲一笑:“谁都处理不好感情上的事。”

    林春晚懵懵的,过了半晌才说:“所以,这叫理论没能应用于实践?”

    季声笑:“可以这么总结。”

    话题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林春晚便也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鼻头却还泛着红晕,似乎和南乔吵架的事也不那么烦心了。

    季声不怎么会安慰人,但每逢说上那么两句,总让人觉得舒心。

    后来他送林春晚上了车,又嘱咐了一句:“或许你可以和南乔聊聊你的真实想法,这不是什么大事,南乔不会和你一直吵下去的。”

    林春晚轻轻“哼”了声,“谁要和他和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季声便知道她心里已经原谅南乔了。

    感情里的纠葛似乎就是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要有一个人低头,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季声一个人倚在江边的护栏上看平静的江水,心里却不那么平静。

    如果真是吵一架倒还好,偏偏他和谢知津根本就无架可吵。

    这种立足于世俗之外的感情终究显得不同寻常,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经营,有那么一个瞬间,季声身在在想自己答应和谢知津交往这件事是不是错的。

    还没有等他想明白,谢知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今天又加班?”谢知津问,听语气像是已经到家了。

    季声没瞒着他,说自己这就回去了,又问:“你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早?”

    谢知津最近忙着各种应酬,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是常有的事,且都是醉醺醺的,季声都已经习惯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有点不舒服,就先回来了。”

    季声这才听出来谢知津话音里的无力感,以及字句间含糊不清的醉意。

    他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就攥紧了,划了两下打开手机里的打车软件,皱了皱眉,然后径直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打车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挑拨

    如果季声事先知道家里是怎样一副情景, 一定不会这么着急回来。

    谢知津喝多了,是被白誉送回来的。

    季声进门的时候只见谢知津躺在床上,白誉正坐在床沿上给他喂药。

    谢知津给季声打完那通电话就睡过去了, 白誉喂他药, 他就晕晕乎乎地就着白誉的手把药吃了。被酒烧红了的嘴唇碰到白誉的手指,胶囊就那样被吞入腹中。

    季声看见这一幕, 竟泛起一阵恶心。

    “白总。”

    白誉刚喂下一杯水, 听见声音才回头, 笑道:“季主播回来了, 那正好, 你照顾知津吧,我这就走了。”

    季声不动声色地瞥了床上的谢知津一眼,又问白誉:“他怎么了?”

    “喝多了呗。”白誉轻笑着摇了摇头, 继而皱起眉,忧心忡忡地说:“知津这几天忙着陪客户,喝得多了点儿,今天就闹胃疼。”

    尽管心里并不愿意多想, 但季声还是赶在白誉出门之前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们这几天一直在一起?”

    白誉摊手, 不知有没有听出季声话外的意思, 只是无奈道:“可不是么, 季主播应该也知道, 客户一个跟一个的, 我们最近特别忙。”

    季声便没再说话。

    白誉走后,季声站在床边盯着谢知津看了一会儿,心里泛起一阵不安, 左思右想还是没有把人叫醒。

    有什么话也等他身体好了再问吧。

    季声刚打开衣橱想替谢知津换一身衣服, 就听见门铃响起来, 开门一看,竟是白誉去而复返。

    “怎么?”

    白誉没有要进门的意思,而是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样东西,“你看我这记性,知津的东西落在我这儿了,季主播帮他收好吧。”

    门关上,季声摊开手心,一枚铂金戒指摊在掌心。

    是谢知津向季声表白的那天送的戒指,季声摘了,但谢知津一直戴着。

    季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枚戒指,似乎还带着白誉手指的温度,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躺在床上的谢知津,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手指空空如也,只剩一小圈被戒指压出来的痕迹。

    腕表随意摘下也就算了,戒指也是可以随意摘下的吗?

    季声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笑得没理由。

    他心里烦乱不堪,实在很想把谢知津叫醒,可走到床边看到谢知津满头的细汗,终究还是没忍心。

    谢知津是在半夜被疼醒的,胃疼,火烧火燎一般。

    他在床上忍痛,大约是不想吵到季声,硬是连翻身都没敢,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白了不止一个度。

    这样的疼法坚持不了多久,谢知津很快就开始发抖。

    季声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反手按开台灯,看到谢知津的样子吓了一跳。

    “谢知津?”

    谢知津没能回答他,季声摸起手机打了120。

    ——

    “胃出血。”顾临说。

    谢知津输着液睡了,顾临把季声拉到单人病房外面,厚厚的一沓化验单就被塞到了季声怀里。

    顾临抬手托了托金丝眼镜,一脸惆怅,“主治医生说得住几天院看看,但你也别太担心,情况不算很严重。”

    纵使是性格冷傲的顾临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季主播,他这是得喝了多少酒啊?好好的胃糟蹋成那样。”

    这话本没有责怪的意思,季声心里却莫名有些烦躁,叹了口气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了,说:“他最近很忙,天天陪客户应酬。”

    顾临欲言又止。

    季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踌躇,然后温和地笑了一下,侧首:“顾医生,我把你当朋友,你有话可以直说。”

    顾临叹了一下,在季声身边坐了,叹道:“我听阎迟说,知津公司最近谈的这个新业务是和航宜合作的?”

    航宜就是白誉的公司,季声点了点头。

    顾临琢磨了一下又说:“航宜的那个白誉我见过,我总觉得他心思不太单纯,尤其是对知津。”

    心思不单纯,这话说得可太对了。

    季声何尝不知道白誉心思不单纯,但他们没人知道白誉到底图什么。

    季声没说话,理了理手里厚厚的一沓化验单站起来往病房走。

    “季主播?”顾临在后面叫他。

    季声“嗯”了声,“等他身体好了,我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喝酒误事,有时误的是谈情说爱,有时误的是身体。

    谢知津这一病还真不轻,足足在医院里躺了四五天,身体才略略恢复了些。

    期间季声和阎迟轮着照顾他,阎迟还算清闲,季声却要医院单位两头跑,想说的话压了又压,并没有让谢知津察觉出什么来。

    这几天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除了一天来一趟的白誉,还有许多客户,谢明洵也来过。

    有人来的时候季声通常都会避出去,取了餐再回来。

    谢知津是胃病,只能吃些清淡的,季声这天给他定的是蔬菜粥,外卖送到医院楼下,季声拿了粥又坐电梯上楼,刚好遇上从病房里出来的白誉。

    天气已经明显见热,白誉只穿了一件长袖T恤,整个人显得随性而又从容。

    他看见季声就迎上来打招呼:“季主播。”

    这几天白誉往医院跑得很勤,季声与他时常打照面,见了面却不会多说一句话,只冷淡地点个头算打招呼。

    季声这次也点了点头,越过白誉就想要往病房走,胳膊却被他拉住了。

    “知津在输液。”白誉说着把季声拉到长椅上坐下,笑了笑:“季主播等会儿再进去也行。”

    凭季声的敏锐已经看出来白誉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但又一时猜不出他想说什么,索性拎着那盒蔬菜粥静静坐着,等白誉开口。

    白誉抬起一只手点在长椅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击,良久才感叹了一声:“知津这一病,公司的事全耽误了,股东等着上会,客户等着见人,可真是麻烦。”

    季声有些不悦,不知道白誉跟他说这个做什么,皱了皱眉说:“也不是他想病的。”

    “是啊,身体这个事儿谁说得准呢。”白誉语气和缓,依旧笑着说:“现在禾信和航宜两家公司都等着知津赶紧好起来,好多工作都暂缓了。季主播,这是个好时候啊。”

    最后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季声思量了一下,并不打算和白誉兜圈子,干脆说:“白总,你索性把话说明白些。”

    “季主播快人快语,那我可就直说了。我和知津合作的这个项目现在缺人,有声读物么,缺的是季主播这样的人才。”

    季声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眯了眯眼睛说:“原来你还在打我的主意。”

    “知津也希望你能加入……”

    季声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也已经拒绝过他很多次了。”

    他起身就要去推病房的门,白誉的声音就从身后又传过来:“季主播,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你想清楚,别到最后人财两空。”

    季声即将搭上门把手的手顿了一下,回头,“人财两空……什么意思?”

    白誉冷笑了一声,没有再解释什么,转身走了,背影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季声看着他,心里竟生出一阵胆寒。

    “你在门口站着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季声闻声回过神来,一转头,正看见谢知津坐在病床上饶有兴致地看他。

    “和白总说了几句话。”季声走进来关门,将手里的粥放下,“现在喝吗?”

    谢知津还在输液,手上不方便,摇头说:“等等吧。”

    季声便不说话了,沉默着坐到一旁的小沙发上,拿出手机来随意刷,眼神却空荡荡的,明显不是在看手机。

    谢知津盯着他看了会儿才觉得不对劲儿,“季声,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季声沉默了一下,觉得有些事情听听谢知津的想法也好,于是思索着开口:“你对白誉……到底是什么态度?”

    谢知津警觉地眯起眼睛,一瞬间想到的是白誉在KTV里说过的那些话,他未免有些心虚,生怕季声会多想,反问季声:“白誉跟你说什么了?”

    不答反问,季声蹙了蹙眉。

    他审视一般地看着谢知津,一双清亮的眼睛里充斥着猜疑,良久后自嘲一笑,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季声烦躁地捏了一下眉心,没再说话,转头就出了病房。

    第二天白誉又来了,季声心里存疑,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留了一小道门缝。

    透过窄小的门缝里,他看到谢知津背对着门躺在床上,看不出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但接下来的一幕还是让季声脸色大变。

    因为他看到一旁的白誉站起来走到床边,然后弯腰吻了谢知津。

    “季主播,怎么不进去?”顾临的声音传过来,季声手忙脚乱地收回了视线。

    顾临自然不知道病房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季声脸色不好,于是不解地问:“季主播,怎么了这是?”

    季声牵强一笑,勉强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依旧温和地说:“我就是想看看谢知津这几天的粥都喝没喝,别是偷着给我倒了。”

    顾临不疑有他,与季声开玩笑:“那你不用担心,只要是你送的粥,他一口都不带剩的。”

    季声闻言沉默了一下,良久又是一笑。

    他最终没有再进病房,而是借口有事回了家。

    卧室里的灯开着,季声躺在床上久久未眠,他盯着那面天花板,眼前影影绰绰。

    从他与谢知津荒唐的初遇,到谢知津对他坦诚的告白,再到白誉横插一脚……

    是不合适的吧,季声想。

    他觉得自己都有些不像自己了,曾经他说过的,不愿意泥足深陷,不愿意就此沉沦,不愿意摔在泥地里,不愿卑微如乞狗。

    ——如今都在一一应验。

    季声掏出手机,从一年多前的通话记录里翻出一个电话号码,拨通,声音清润:“白誉,我们见一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44章 求全

    季声和谢知津说电视台要加班, 要等自己下了班再去医院,好在谢知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并不需要人时时照顾。

    加班自然是个说辞, 他下了班就去了和白誉约见的咖啡厅, 白誉已经在等。

    白誉应该也是从公司过来,穿的是较为正式的白衬衣, 但依旧掩盖不住身上的那股从容与圆滑。

    季声的脸色很冷, 随意点了一杯咖啡就坐在了白誉对面。

    “你亲他的时候, 我在门外看见了。”季声开门见山地说。

    白誉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随即又端起自己面前的拿铁抿了一口, 悠悠地说:“我倒是没想到,你对知津还挺在意的。”

    “你好像很理直气壮?”季声反问:“我本来以为你和我之间不过只有工作上的分歧,没想到还有感情上的争端。”

    白誉适应了季声的快人快语, 微微沉吟了一下,也收起了自己一贯的作风,摸着下巴说:“你早该想到了,我和知津家世相当, 两家又是世交, 商界里也算是强强联手, 哪一点不合适?”

    季声都被他气笑了。

    “谢知津对你……”

    季声没有问下去, 白誉也只是笑了笑, 用原本拖着下巴的那只手若有若无地拂了一下胸前的衬衣口袋, 像在掸灰似的。

    季声这才想起来,这是白誉送谢知津回家的那天穿的衬衣,也是白誉用来装谢知津手上戒指的那个口袋。

    如果今天的事放在以前, 季声不仅不会有什么不快的情绪, 反倒会如释重负地谢谢白誉。

    可人这种生物就是很奇怪, 厌恶的时候厌恶至极,一旦接受了又有些患得患失,到头来还要质问一句为什么要塞给我。

    季声沉默地坐着,醇厚的咖啡泛着苦香,像不得苦而无甘的生活。

    他心里曾经萌生过的自厌情绪在一瞬间肆意生长,他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如今竟在这里做委曲求全的事。

    何必呢,本来也没有抱期待的不是么?

    他就不该来见白誉。

    季声自嘲一笑,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起身走到咖啡厅门口的时候却又回头看了白誉一眼,声音十分清冷:“白誉,你到底是图他的人,还是图他的利?”

    白誉笑了笑,端起咖啡来悠悠抿了一口,一双颇有韵味的桃花眼眨了眨,完全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季声呼了口气,开门离去。

    如果说季声原本的打算是等谢知津出院以后再和他谈一谈,那么白誉插的这一脚就让他决定把这个时间提前。

    这是他愿意给谢知津的最后一个机会。

    季声到医院的时候天都擦黑了,阎迟正坐在病房里打瞌睡,谢知津靠在床上看文件。

    “小阎少爷。”季声叫阎迟。

    阎迟打了个哈切,伸手揉揉眼睛,含糊道:“季主播来啦。”

    季声点点头,看了沉默着的谢知津一眼,又说:“小阎少爷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就行。”

    “那行,那我就先回去了。”阎迟睡得迷迷糊糊,站起身答应了一声,还不忘和谢知津打招呼:“知津,有事儿喊我啊,走了。”

    谢知津靠在床上头都没抬,低低地“嗯”了声。

    阎迟被季声催促着走了,而被季声从病房里推出来,成为了阎迟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悔的事。

    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朝着另一个极端发展——

    谢知津一直等到阎迟出去才放下了手里在看的文件,语气沉沉地对季声说:“刚才高学屹来了,他说你没加班。”

    “季声,你去哪了?”

    ……季声的心一瞬间凉下来。

    他抱着最后一丝求和的想法,试图看一看谢知津的态度,可还不等开口说话,谢知津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季声抬起下巴看着他,脸上是一贯的清冷,说:“你还是不放心我吗?”

    季声问得十分直白,谢知津不由地一阵心虚。

    借着病房里的白织灯,他打量起季声的那张脸。

    睫毛下的一双眼睛干净透亮,浅棕色的瞳孔略显冷冽,下颌线的弧度又露出锋芒。

    谢知津摩挲着自己手上的那枚铂金戒指,盯着季声空荡荡的手指说:“你现在是我的人,我不知道你去干什么了,问一句还不行了?”

    季声被他言语里的轻狂激得一阵恶心。

    他不是不知道谢知津过于强烈的占有欲,也不是不知道谢知津身上永远也改不掉的偏执。

    他收下了谢知津的戒指,只是因为他愿意相信谢知津口中说的喜欢是真的喜欢。

    那不只是给谢知津的机会,也是给他自己的机会。

    但直到此刻,季声才发觉自己有多天真。

    他侧过脸一笑,已经彻底放弃了多说一句的想法,“我从来不是你的人,没有谁会是你的人。”

    谢知津拧着眉看他,气压越来越低。

    季声继续说:“人人独立而平等,没有谁会成为你的掌中物,我肯接受你不是因为我甘于妥协,而是因为我以为在经过那么多事之后,我们之间会是平等的,会有足够的信任。”

    季声笑了一下,“显然只是我以为。”

    “你什么意思?”谢知津不知道听懂了多少,只是心里突然生出一阵强烈的不安。

    季声直视他的目光,薄唇轻轻地抿了一下,说出了那句早已经被他翻来覆去嚼烂了的话:“谢知津,我们分手吧。”

    “……你开什么玩笑!”

    谢知津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绕过季声将他堵在了病床边上,像是生怕他会跑了一样。

    季声已经是耐着性子在说话:“我没有跟你开玩笑,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深思熟虑的结果,谢知津,或许我们真的不合适。”

    谢知津听见这话,竟觉得手脚发凉,那一瞬间的惶恐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手足无措的看着季声,苦心经营的心理建设又回到了与季声相对的时候,他在想如果此时此刻自己跟季声道个歉赔个不是,事情的发展会不会就不会那么惨烈?

    没人知道。

    因为谢知津不懂得如何道歉。

    他猛地伸手钳住季声的手腕,质问:“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我多问了一句你去干什么了?”

    他们已经心平气和地相处了太长时间了,谢知津钳住季声手腕的动作就像是猛然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不大,但足够带起一个巨大的漩涡。

    季声努力地将自己的手腕往外抽,却怎么也抽不出谢知津的桎梏。

    “你冷静一点,不要这样。”

    谢知津根本就听不进他的话,他一步一步把季声推到病床上坐着,带着莫名的笑意俯视他:“还是因为白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和他根本没什么,你醋性怎么那么大?”

    季声冷笑:“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谢知津没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霸道强势的本性又开始显露出来,他拽着季声的手腕把他拉坐到病床上,低下头看着他:“说你是因为吃醋。”

    季声根本不知道他又是在发什么疯,烦躁地将他往外推,却怎么也推不开那只攥着自己手腕的手,他气急了:“不是吃醋,你别在这发疯行吗?”

    谢知津索性伸手钳住季声的下巴,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说你是因为吃白誉的醋才跟我提分手的。”

    “说!”

    季声说不太出话来,咬着舌头才挤出两个字:“你滚……”

    “季主播又骂人了。”谢知津松开他的下巴,忽然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让我滚?你知不知道老子有多喜欢你。”

    季声终于把自己的手腕挣脱回来,人也气狠了,几乎是指着谢知津的额鼻子说:“我可承受不起,在我眼里你的喜欢就是个屁!谢知津,我们现在立马分手,一秒钟我都不想跟你多待下去。”

    “啪——”

    疼痛在耳边炸开,季声只觉得眼前一黑,足足半分钟听不见声音,等到反应过来,才觉得整个脸颊都是麻的。

    血液在脸颊上稍作停留,继而涌入牙关,齿床胀痛,瑟缩间牵连到上颚舌根,眼眶也就开始疼。

    季声抬手缓缓抚上去,连手都是抖的。

    静。

    难以形容的静。

    季声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耳光。”季声的声音抖着,抬头看着谢知津,“谢知津,你给了我一耳光,你说你喜欢我,就是这么喜欢我的?”

    竟是连个屁都算不上。

    不等季声从那种炸裂的疼痛中缓过来,谢知津就已经转过身反锁了病房的门,然后舔了舔嘴唇说,盯着季声说:“还有比这更狠的。”

    季声反应了一下,站起来就要去拧门锁。

    谢知津却在这时候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然后半拖半拽地把他拉到了病床上。

    谢知津跪坐在床上,用膝盖压住季声的脚腕,然后一手贴着季声的后腰摸过去,狠狠地捏上了季声的腰椎骨。

    季声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的腰很敏感,一碰就受不了,谢知津捏的这一下使了十成十的力道,季声已经开始发抖。

    那些曾经被遗忘的、曾经释怀了的、曾经认为绝不会再发生了的记忆都重新一帧一帧地堆积上季声的脑海。

    原来没有遗忘、没有释怀、也仍然会再度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火葬场啦!十二月的第一天决定加更,所以今天两更,晚九点还有一更~

    第45章 声声

    季声说不了话, 因为谢知津正在用手指抠挖他的口腔内壁。

    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擦过喉舌,季声被迫张着嘴,口水控制不住地顺着嘴角流出来。

    这是羞辱人的玩法, 季声几欲作呕, 眼睛里似乎含着水气,而眼眶已然红了。

    谢知津却仍没有打算放过他, 他用手指一边撑着他的牙关, 一边言辞狠厉地问:“你还要分手吗?”

    季声颤抖着去掰他的手, 呼吸已经不太顺畅, 大约是这副样子实在可怜, 谢知津总算抽出了手。

    季声牙齿颤抖,半张脸上的麻木还没有消下去,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喘着粗气缓了会儿, 感觉能说话了,才忍着恶心说:“……分。”

    分手。

    谢知津被气得笑了一下,伸手去拉自己的腰带,他一点都不像个正在住院的人, 力气大得很, 季声被压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谢知津齿带锋芒:“这里是医院, 你尽可能出声, 反正我是不怕。”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间, 似乎伴随着浓烈的硝烟和战火, 刮擦磨碰汇中又裹挟着强烈的报复和占有欲望。

    恍惚中天花板在晃,季声只觉得胃里直泛酸水,像是要冲破食道呕出来。

    季声气坏了, 羞耻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听见自己的颤抖的声音。

    “谢知津,饶了我。”

    借着晃眼的白织灯,谢知津停下来看他。

    “说你不走。”

    “说你不分手。”

    “你说了我就饶了你。”

    季声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答应什么了,应该是没有的。

    因为他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腕正被一根止血带绑在病床的围栏上。

    很紧,怎么也挣不开,手指已经开始充血。

    谢知津答应过不会再绑自己的,他食言了。

    罪魁祸首不不知道去哪里了,整个病房里静悄悄的。

    季声仰面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然后才又苦笑着转头看了一眼病房里的电子钟,才凌晨两点,离天亮还远着。

    门“咔”的响了一声,季声下意识地颤了一下,然后就看到谢知津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热水壶,是去打水了。

    谢知津又顺手将病房门反锁上,对上季声的视线,“嗤”地笑了一声,问:“还分吗?”

    季声失焦的目光渐渐恢复,他隐忍愤懑地看着谢知津,答案不曾更改:“分。”

    强权可以消磨人的气性,却不会消磨人的气血。

    季声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在谢知津面前低头,他已经与谢知津纠缠了这么久,细细算起来,中间竟没有妥协过一次。

    这次也是一样。

    如果没有人将他拉出深渊,那他就自己做那个人。

    因为这世上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

    谢知津并不意外季声会这样说,他只是站在床边眯起眼睛来审视季声,半晌后伸手解了他手腕上的束缚。

    季声从床上坐起来,还没能明白谢知津的意思,就看到谢知津将热水壶放到一边,拿出一个纸杯倒满水,又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小瓶漱口水。

    “干什么?”季声整理好衣服站起来,十分警惕地看着他,心下已经有些打鼓。

    “你想走也不是不可以。”谢知津收了刚才的那股狠劲儿,语气十分平常,顺势在床边坐下,拉下拉链,“你要是愿意,我就放你走。”

    在谢知津看来,这是对季声明晃晃的侮辱,自然也是季声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事。

    他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可以留住季声,但他偏偏用了最为偏激的一种,妄图以这种强硬的手段逼迫季声认输。

    谢知津心里想着,无论是从季声洁癖的程度来说,还是从他不肯低头的傲劲儿来说,他都不可能接受。

    但他想错了。

    季声的骨头是够硬,哪怕被被人按到泥地里都会仰着头去够微薄的空气。

    但他对自己也够狠,已经陷在泥地里了,还谈什么清高自爱。

    这么久了,谢知津都没有真正看透他。

    在季声红着眼睛贴着地板跪下的时候,谢知津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令他惶恐万分的想法:他留不住他了。

    ……

    床头柜上放着的漱口水没动,季声在卫生间吐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吐到最后胃里只剩下酸水。

    马桶冲水声、漱口声、干呕声接连响起,然后洗手间的门开了。

    谢知津坐在床沿上,还是刚才那个动作,只是在听到季声的脚步声时攥紧了手指。

    他很慌。

    在黎江市呼风唤雨了二十六年的谢少爷终于在这一刻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无力感,那种感觉就像是手里握了一捧沙,握得越紧,沙流得越快,且怎么都抓不住。

    季声再度清清然然地站在谢知津面前,又是干净整洁的模样,似乎刚才那一幕从来没发生过,唯有那副哑了的嗓子出卖了他。

    “谢少爷说话算话吗?”

    谢知津嘴唇翕动了一下,话音竟有些抖:“……算。”

    季声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轻轻抿起的嘴角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是他平日里温和从容的样子,

    “那就好。”季声点点头,留给谢知津最后一个眼神,带着所剩不多的欣慰,然后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医院的走廊里漆黑一片,季声打开门,彻夜的黑一瞬间席卷了他,他半张脸沉浸在黑夜里,后背是刺目的白炽灯光。

    灯影交错间勾勒出季声如玉的身形,精致的侧脸,略瘦的肩胛,整个人清润不容亵渎。

    谢知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阵强烈的不安。

    “季声。”

    季声一只脚已经迈出了病房门,他闻声顿了一下,却并没有转头。

    这一刻,谢知津心里有千句话万句话想要说。

    他想说季声你太不知好歹了,老子那么喜欢你你居然还是要走。

    他想说季声你脾气怎么这么大,不就是为着一个白誉至于的吗。

    他想说季声你别走行不行,你收了我的戒指现在怎么又反悔呢。

    谢知津忽然又想起了那枚早就被季声摘下的戒指。

    自嘲一笑,他咬着牙说:“季声,你今天走了,以后就再也别回来。”

    季声微微侧过脸,只用余光扫视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就彻底出了门。

    仅仅是一声冷笑,谢知津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四字以蔽——如你所愿。

    季声真的走了。

    夜空里零零星星地落了雨丝,暮春时节,被夜风夹杂着的雨丝仍然带着十足的凉意。

    季声只穿了一件衬衫,微微觉得有些冷。

    他从医院里出来,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谢知津那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虽然还有不少行李,不过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季声在黎江市本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如今与谢知津纠缠了两年,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回来,仍然是一个人。

    其实在谢知津答应放他走的时候,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屈辱,而是解脱。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产生了束缚,那终究是不得长久的吧。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人们穷其一生,其实就是在寻找自己。

    季声漫无目的地沿着黎江北路一直走,路上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凌晨三点才是一座城市最安静的时候。

    安静到只有车轮碾过柏油路的声音,安静到静谧的雨丝在江水里打出涟漪,安静到他回头看过去,就可以看到黎江市最高的传媒大厦。

    恍惚中灯光点点。

    季声的思绪很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刺耳的车鸣声就在此刻传过来。

    季声猛地抬头,见迎面驶过来的是一辆灰色轿车,细雨朦胧中看不太清楚司机的样子,但季声竟觉得略有些眼熟。

    不等季声想到什么,那辆车便突然开始加速,像是刹车失灵一般,直直地冲着他飞过来——

    凭借人的本能反应,季声原本可以躲过那辆车,可轮胎与地面摩擦出来的刺耳声一瞬间冻结了他。

    季唯书惊恐地挂断电话,许欣苹坐在副驾驶上发出了一声尖叫,许崇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声声。”

    车撞上来。

    “砰——”

    天黑地暗。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完。下一章追妻火葬场!明天不见不散呀!

    第46章 逃避

    又是一个夏天。

    谢知津下了回国的飞机, 酸胀的脖颈让他十分疲惫,他却没急着回家,而是让来接机的阎迟直接载他去禾信。

    阎迟看见谢知津自然十分高兴, 一路上都在说这说那。

    “可算回来了, 这去一趟加拿大就待了大半年,连谢伯伯都念叨你了。”

    谢知津满脸倦容, 靠在座椅上疲惫地闭着眼睛, 听阎迟扯东扯西了半天, 嘴角也终于露出来一点笑意, 最后才问:“你和顾临怎么样了?”

    阎迟开着车, 脸上不由地泛上来一阵红,说话都结巴了:“就,就那样呗。”

    谢知津闭着眼笑了笑, 没再说话。

    自从一年前季声离开,谢知津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了一股劲儿,不只精气神儿少了许多,竟连脾气也日渐消磨。

    连阎迟都打趣他, 说你要是早这样, 季主播哪儿能跟你分手啊。

    不过这话阎迟也就只说了一次, 因为那时候谢知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了下去, 像要杀人。

    季声似乎成了谢知津不能提的禁忌。

    没人知道谢知津心里是怎么想的, 只知道他开始不要命一样把自己扑到工作里, 一天三场会,拿下了一个又一个项目,四处出差, 忙得没有任何闲暇去想别的事。

    就在阎迟怀疑谢知津这样会不会把自己累得猝死的时候, 他飞了一趟加拿大。

    谢知津和白誉合作的项目进展得越来越顺利, 但资金仍然跟不上,谢知津不得已亲自过去盯着,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阎迟透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面瘦了一圈的人,最后也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知津去公司将这段时间的财务都理了一遍,见各项目运转的都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才算是勉强放下了心。

    又给谢明洵打了个电话,然后让阎迟送自己回了家。

    谢知津磨磨蹭蹭的,不是这个家他不想回,而是回了也没什么意思。

    季声走了,把这家里仅存的一点人气也给带走了。

    分明是刚过立夏的天气,谢知津却觉得这间大平层里冰凉彻骨。

    窗户半开着,似乎有蒙蒙的细雨打在玻璃上,湿润雨气透过纱窗蔓延进来,像迟迟悔已的离人清泪。

    谢知津站在窗前仰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除了密布的阴云什么也看不见,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轮满载着清霜的月亮。

    他在加拿大的时候也常常这样仰头看月,可异国他乡哪有月。

    谢知津苦笑一声,摇头拉上了窗帘,将窗外本就不可闻的雨声和埋在阴云后的月亮彻底隔绝在外。

    月亮就被牢牢抓在手里的时候,人是不懂得珍惜的,总觉得来日方长,又或是地久天长,一辈子遥遥望不见尽头。

    可只有当月亮不在自己手里了,远得再也够不到了,才会知道那东西的可贵。

    不要试图去抓月亮,抓到的只有镜花水月一场。

    一年了,谢知津自季声走后就不停地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去起季声,他一开始只是再劝自己,说怕自己想起季声会生气。

    可直到有一天他因为股东会临时取消而提前回家的时候,才在那个寂静无声的晚上想起了季声。

    想季声脸红着接了他的红气球,想季声带上他送的戒指说试一试,想季声为了和他分手受的屈含的辱……

    谢知津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所有关乎于季声的情绪之中,根本就没有生气这一项。

    他没有去查季声去了哪里,是不是已经离开了黎江市,是不是已经换了工作,是不是谈了新的恋爱……

    谢知津全都不知道,他放季声走了,就真的放季声走了。

    可之后的时间才是最要命的,谢知津躺在那张双人床上,抬手就能碰到一侧的床头柜,里面有两枚载着记忆的铂金戒指。

    他苦笑一声,反手关了台灯,卧室里彻底淹入夜色。

    谢知津回国之后更不敢再让自己有闲暇的时候,他照旧见客户谈生意,把公司里的事打理地井井有条。

    白誉与他一直往来频繁,没过几天就亲自到禾信去找谢知津。

    白誉还是那个样子,一双桃花眼看过来的时候盈盈有光,笑起来含蓄热络。

    “知津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啊,回国了都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是听公司的员工说起来才知道的。”

    谢知津靠在办公椅上捏着脖颈笑:“白总现在可是大忙人啊,我这不是怕耽误你的时间么。”

    白誉抬手告饶:“可别,再忙也忙不过你。”

    谢知津听见这话脸色稍微沉了沉,白誉很快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古怪分子,又自然地将话题岔开:“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今晚我请客吃饭?”

    谢知津自然不会不给白誉这个面子,他将桌面上的一堆文件仔细整理好,起身:“行,咱们这就走?”

    去的路上有些堵,谢知津靠在副驾驶上醒盹儿,余光不知道扫到什么,忽然说要下车买瓶水。

    白誉便将车靠在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谢知津下了车。

    谢知津径直走进便利店,随手拿了一瓶气泡水,然后掏出手机扫码付款,眼神却不自觉地往他门口那个正在与售货员理论的人身上瞟。

    那人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肩上背了个双肩包,手里牵着一只硕大的金毛犬,正与售货员争执不下。

    “先生,我们有规定,宠物真的不可以带进去的。”

    那人能言善辩地:“我就进去买瓶水,马上就出来了,要不你帮我拿一瓶?”

    售货员一时走不开,所以十分犹豫。

    “这瓶可以吗?”谢知津见状将手里的气泡水推到收银台上。

    那人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冲着谢知津道谢,“谢……”

    眼睛募地睁大,腔调一变:“谢先生?!”

    谢知津点头,“南记者,好久不见。”

    这个牵着狗的男人是南乔。

    南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谢知津一眼,原本还与售货员说话时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一张活泼明朗的脸上也布满敌意。

    他牵着手里的金毛犬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接谢知津递过去的水,反而颇为警惕地看着谢知津。

    他们之间本也应该算是旧友相逢,如果忽视掉夹在中间的季声。

    谢知津被南乔看得心里发慌,勉强笑了一下,问:“这是怎么了,南记着见了我怎么跟见了敌人似的?”

    他说着就弯腰去摸南乔手里牵着的金毛犬,“这是你养的狗?”

    南乔又退了两步避开,谢知津的指尖只堪堪摸到狗耳朵上的一簇毛,酥酥痒痒的,极为柔顺。

    南乔态度很不好,冷着脸说:“我带它出来洗澡,谢少爷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谢知津刚要再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白誉见他一直没回去,所以打电话来问。

    谢知津思索了一下,接起电话:“白誉,我这边临时出了点事,咱们改天再约吧,你先回去。”

    “嗯,改天,改天我请你。”

    电话挂断,站在远处的南乔冷笑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牵着狗出了便利店。

    谢知津在后面扬了扬那瓶气泡水:“南乔,你的水不要了?”

    “谢少爷的东西,我们可消受不起——”

    谢知津拿着那瓶水站在路边,冷静过后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见南乔就一定要下车来打个招呼,是想要单纯地和南乔叙个旧,还是……还是想要从南乔口中听到什么人的什么消息。

    谢知津最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是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晚霞慵懒地舒卷在天边,被禾信传媒的写字楼切割出一个严密周方的缺口。

    那出租车司机是个话很少的人,看谢知津沉默着不说话自己,就伸手打开了车载广播。

    电流驶过耳道的那一瞬间,谢知津浑身一个激灵,“腾”地一下就坐直了身体,连声问那个出租车司机:“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司机被吓了一跳,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谢知津一眼,回答说:“电台啊,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听吗?”

    “不是。”谢知津这才觉出尴尬了,抿了抿嘴唇又坐回去,靠在座椅上说:“我以为这个电台应该换主持人了呢。”

    司机这才了然一笑,回过头去边开车边说:“主持人倒是一直没换,不过去年的时候这个电台停播了两个多月,我当时还以为是彻底停了呢,没想到后来又继续播了。这不,一直到现在都没换主持人。”

    谢知津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能再问下去,却仍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嘴比脑子快,还没等下定决心就已经问出了口:“那是什么时候停播的?”

    “应该是去年的五六月份吧?刚要入夏的时候。”

    谢知津沉默了一下,然后一路无话。

    像是一切都在与他作对一样,硬是要把那个他不愿意提起的人推到他的面前,让他躲都没处躲。

    车载广播里的信号不太好,电台的刺啦音断断续续的,但谢知津永远也不可能听错。

    那就是季声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思念

    “愿我从此再不提起, 再不提起过去,痛苦与幸福,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 惟黄昏华美而无上。”

    “这是海子的《秋日黄昏》。”

    男人的声音依旧温柔和缓,却又藏着一种极其坚定的力量, 是华美无上的黄昏中永不可埋没的风景。

    谢知津像是得了什么病, 他甚至一度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因为自从那天之后, 季声的声音便一刻不停地萦绕在他的耳边。

    一句又一句, 都是温柔而有力的语句。

    他竭力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声音, 又忍不住在手掌与耳廓间悄悄留一个间隙让那些声音泄进来。

    就像苟且地藏了一个秘密。

    谢知津在人前掩藏得很好,晚上回家却忍不住拿出床头柜里的戒指开始摩挲,似乎只要摸一下那两枚戒指, 就能够想起他向季声表白的那个晚上。

    红色爱心气球挤满了天花板,硕大的一捧玫瑰花映衬在昏黄的灯光下,季声对他说——

    你小心点,有刺。

    谢知津就会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有一天谢知津突然从梦里惊醒, 耳边是季声曾经骂过他的话, 并不难听, 但谢知津却觉得心脏疼, 像个犯了大错然后被长辈骂哭了的顽劣少年。

    他捂着心口冲到书房里, 想要把季声留下来的那些播音稿全部撕掉。

    都撕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恶狠狠地想:这是季声自找的。

    可是当档案盒摔到地上,里面的稿件散落了一地的时候,他又不由自主地蹲下将它们一份一份地捡了起来。

    每一份播音稿都注明了日期, 条条框框的勾画旁, 是季声随手做的批注。

    这还是谢知津第一次注意到季声的字。

    真好看, 明明清秀随意,却又力透纸背,明明方圆兼备,却又无乖无戾。

    提按分明,字字清润。

    好像能透过这些字从而看到那个人。

    谢知津于是就坐在地上,一张一张地看那些播音稿,看到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然后再也撕不下去。

    那是季声最热爱的东西。

    幻听终究是病,就算谢知津装得再好也有被人知晓的可能。

    这天阎迟去给谢知津送文件,办公室的门敲了好几下也没人应,阎迟以为谢知津不在,就想着给他把文件放桌上。

    结果阎迟刚一拉开门,就看到谢知津靠在办公椅上,脸上挂着一抹怅然若失的笑,眼神飘飘忽忽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知津?”

    阎迟一连叫了好几声才把谢知津的魂儿叫回来。

    “知津,你没事儿吧?”

    谢知津的脸色一时又沉下去,揉揉耳朵,“没事。”

    阎迟点点头就要出去,却又听见谢知津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谢知津欲言又止,反而又说了一句“没事。”

    阎迟叹了口气,已经搭上了门把手的手又收回来,语重心长地说:“知津,你最近情绪好像不太对,是不是因为季主播?”

    谢知津抿着唇僵持了一下,然后讽笑着摇头:“你说谁?我都不记得他了。”

    ……

    谢知津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异样与季声有关,直到他在公司听一档新投资的有声节目,那个旁白的声音有点像季声。

    只是尾音拉长的时候有一点像而已。

    谢知津当即就摔了手里的平板,下一秒却又十分懊悔地弯腰去捡。

    碎裂的屏幕划伤了他的手指,他却不知疼似的,将早已经碎裂的屏幕拍了又拍,疯狂地想要再听一听刚才的那段音频。

    从言辞到动作,都像极了他蹲在书房里一张又一张地捡拾季声的播音稿。

    这一幕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阎迟最先反应过来,冲过去将谢知津拿在手里的平板抢过来,安慰道:“知津,只是尾音有点像而已,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谢知津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全是狠厉偏执,却又在一瞬间露出几分无助,他说:“连你都听得出来像。”

    阎迟再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因为当着办公室里所有人的面,谢知津的眼眶红了。

    谢知津不再逃避了,当即就出了办公室,一路下电梯到地下车库坐到了车里,急不可耐地点开车载广播。

    刚好是下午五点,他可以听到酥耳电台的直播。

    舒缓的轻音乐显得格外漫长,谢知津攥紧了拳,急得开始敲方向盘,然后他终于听到了——

    “现在是北京时间17点整,大家好,欢迎收听黎江市有声电台酥耳FM,我是主持人,季声……”

    谢知津捶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松开了,这一段时间以来持续不断的幻听似乎也得到了缓解,像是缺氧濒死的人终于呼吸到了那一口空气。

    原来想要治好幻听,听一听他的声音就好了。

    车窗被敲了两下,是阎迟不放心,眼巴巴地追了下来。

    谢知津给他开了门,阎迟就钻到副驾驶坐下,然后看着车载电台的播放界面,心下一片愕然,“知津?”

    “你听。”谢知津挑了挑下巴,不再吝啬地藏着季声的声音,对阎迟说:“他还在黎江市,他根本就没走。”

    谢知津伸手捂住脸,“可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阎迟竟是半晌无言,谢知津和季声的事他插不上话,最后只能问:“知津,你又幻听了?”

    “嗯。”谢知津疲惫地往座椅上靠了一下,捏着眉心说:“去约医生吧。”

    谢知津终于承认了——这是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在心里疯长。

    他其实,是想季声了。

    这种磨人的思念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

    季声刚与谢知津分手的那个雨夜他不觉得;谢知津把自己投入到工作中的那段时间也不觉得;他逃避似的去国外待了大半年仍然不觉得。

    可人一回来就都不一样了。

    回家摸到床头柜里的戒指,他想季声;看见南乔,他想季声;听到季声的声音,他想季声……

    谢知津觉得自己像是疯了。

    如果不是每天都会准时响起的电台广播,谢知津都不知道季声还留在黎江市,甚至连工作都没有换。

    可就是在这小小的一座黎江市,他们竟然一次都没有偶遇过。

    他责怪季声不肯回来,却已经忘了,当初是他指着季声的背影说:你今天走了,以后就再也别回来。

    天之大,人何其渺,哪有那么多缘分由得人糟蹋,只要是分开了就再也遇不到。

    ——

    顾临接到阎迟电话的时候刚准备下班,“幻听?他什么时候有这毛病了。”

    “行,你周五陪他过来,我提前给他预约。”

    “嗯,我这就回家,昨天的饺子还剩没剩?”

    顾临站在医院的走廊上,说完这句话后忽然一顿,视线定格在了走廊尽头的某个人影身上。

    电话那头的阎迟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什么,顾临却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走廊尽头,一个清瘦的男人坐在在科室外面的长椅上,淡笑着和站在旁边的小姑娘说话。

    “它很乖,就是我给它洗澡实在不方便。”

    “那没事儿,南乔说以后每周都带它去宠物店洗。”

    “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

    小姑娘张口就要说什么,忽然科室外的屏幕叫号了,她就伸手扶起男人,慢慢地走进了科室。

    顾临看着这一幕,呆滞的视线怎么都收不回来,他几乎是克制了又克制,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跟过去看一眼。

    但他不会不清楚那是哪个科。

    ……怎么会。

    电话另一端的阎迟在疯狂叫他:“顾临,顾临,你听没听我说话啊,饺子昨天就吃完啦!”

    顾临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与阎迟的通话界面,又托了托眼镜重新将手机贴到耳朵边上,问:“知津他……为什么会幻听?”

    谢知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第二天早上被顾临赌在医院的停车场。

    阎迟慢吞吞地停好车下来,看到站在车旁面面相觑的两个人,当下就觉得有些古怪。

    “顾临你怎么下来了,你不是说在科室门口等我们吗?”

    顾临瞥了阎迟一眼,没说话,然后抬手就给了谢知津一拳。

    斯斯文文的人打起人来一点力气都不留,谢知津差点就被他这一拳带到地上,勉强扶住阎迟的胳膊才稳住了,尽管如此,被拳头带到的脸颊也顿顿地疼。

    谢知津耳边一阵轰鸣。

    他愕然抬头看向顾临:“我招你惹你了?”

    谢知津着实是有些懵,他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又不肯拉下脸来去打听季声的消息,只好在阎迟的劝说下来看医生。

    可谁能想到会一下车就被顾临堵住,二话不说就挨了一拳?

    要不是看在阎迟的面子上,谢知津这一拳定然是要还回去的。

    阎迟也吓坏了,他昨天公司的事太多就没去接顾临,也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电话里还好好的啊?

    谁知顾临伸手就扯住了谢知津的衣领,带着他踉跄了几步,满是不平地说:“谢知津你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你和季主播分手以后不愿意听到人提起他,我和阎迟就一句话都不说一句话都不问,那你呢,你自己打听过他吗?”

    谢知津伸手去揪自己的衣领,谁知顾临的力气大得出奇,一时间竟争执不下,他听见自己问:“你跟我提他干什么,这么久了,你难不成还要为了他再跟我打一架?”

    顾临倏地就把他的衣领松开了,金丝眼镜下的瞳孔里是一片索然。

    “你要是打听过季主播一句,今天就不会这么问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津:是我想季声了,但我不说。

    第48章 认输

    谢知津最后还是没有去做检查, 因为顾临说他昨天在医院看到的人是季声。

    谢知津不信,甩手就要走。

    “开玩笑,我还不知道他吗, 再怎么样都不愿意往医院跑。”

    顾临却又把他叫住了, 只问了一句话:“知津,你到底是不信, 还是不愿意信?”

    谢知津沉默了一下, 没回头, 转身就上了车。

    阎迟不放心地要跟着, 却被谢知津撵了下来。

    迈巴赫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顾临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阎迟:“让他静静吧。”

    谢知津开车开得心烦意乱,幻听之下开始耳鸣, 不得已才放慢了车速。

    他一路都在恍恍惚惚地想:季声病了吗,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生了什么病一定要到医院来做检查。

    他转念又想:谢知津你想他干什么呢,当初是他跟你提分手的不是吗, 他就算是死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吗。

    可季声要是真的病得要死了呢?

    大约是这个字触碰到了谢知津的神经, 恍惚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份恐惧来源于何处。

    其实就是顾临的那句话:你到底是不信, 还是不敢信。

    他是不敢信。

    季声为什么去医院、做了什么检查、检查结果是怎么样的, 谢知津一律都不知道。

    可仅仅是想到季声有可能身体不舒服, 有可能过得不好, 他就紧张地连握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谢知津有些掩饰地在路边停了车,看了一眼路况,然后满是愕然地抬头。

    难以置信。

    他居然把车停在了电视台的对面、从前他接季声时一贯爱停的那个公园边上。

    谢知津下意识地就透过车窗往电视台的方向看过去。

    门口人来人往, 正是上午八九点钟, 职工陆陆续续上班的时间。

    谢知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开了车就走, 要么去公司要么回家,总之不能留在这里。

    可他手都碰到了方向盘,却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在这里坐一会儿又怎么了,又不是为了看季声。

    现实总是会无情地给人一记耳光,却也会慷慨地满足心里藏着掖着的那点私欲。

    当谢知津真的看到了季声的那一刻,视线就怎么也挪不开了。

    人头攒动,车流阵阵,从谢知津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掩在人群里的背影。

    谢知津贪婪地按下了车窗。

    他看到季声从人行道的另一边走过来,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短袖衬衫,头发似乎是剪短了些,显得更干净利落了。

    与往常不同的是,季声手里牵了一条的金毛犬,拐过路口,然后一路迈上了电视台门前的台阶。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个台阶,几乎是由那条金毛犬拉着往前走,走了几步就没入建筑内,彻底看不见了。

    谢知津看不清季声的脸,看不清季声的表情,但仅仅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他就知道那是季声。

    那是他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他不可能会认错。

    谢知津意犹未尽地盯着那个路口看了会儿,然后发现自己发颤的手停了,耳边的幻听也散了。

    原来想念一个人,去见他就好了。

    ——

    连续一个星期,谢知津每天都在电视台对面等着。

    他从小到大养成的优越感也让他不可能拉下脸来主动去找季声,所以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只是想躲在车里看一看。

    想要透过早高峰的人流,透过那条车来车往的公路,看一看那个早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的人。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到看不清脸的背影。

    权当治幻听吧,谢知津这样安慰自己。

    谢知津每天都能在八点半的时候看到季声从路口拐到他的视线里。

    季声到得不算早,几乎都是踩着点进电视台。

    虽然只有一个远远的背影,谢知津却也能看得出来他跟从前一点都没变,穿得干干净净,身形挺拔清俊,走起路来不急不躁。

    唯有一点,季声好像养了条狗,且每天都牵着狗上班。

    就是那条金毛犬,谢知津一开始以为那是季声某个同事的狗,后来又猜测那可能是南乔那天牵着的狗。

    直到两天前,他远远地看着那条金毛犬对着季声摇头摆尾的样子,才终于确认——那就是季声的狗。

    谢知津起初觉得有些惊讶,后来越想越觉得诧异。

    季声怎么会养狗呢?

    他有那么严重的洁癖,就连床单上有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忍受,怎么可能忍受家里有狗的存在?

    更何况还是金毛——这种极容易掉毛的犬类。

    谢知津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就多看了那条狗一眼,就这么一眼,他心里便满是说不出的诧异。

    直觉告诉谢知津这条狗和别的狗不太一样,但究竟是哪儿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

    谢知津就这么揣着满肚子的疑惑熬到了下一个周一。

    这天的天气不太好,雷阵雨,早上八点钟的雨下得正大,像是要从天上泼下来一样。

    迈巴赫的雨刷器疯狂摆动,刮擦着那面随时又会被雨淋湿的玻璃,像是要猖狂地浇灭人心中的一捧火,无休无止一般。

    谢知津透过被雨水模糊了的玻璃看向车外,忽然就想起了他曾经来接季声的一个雨天。

    季声看他浑身都被雨淋湿了,还问他为什么不在车里等……

    那个时候的季声对他还是抱有希望的吧,可是他做了什么呢,他做了什么呢——

    谢知津想着想着就又走了神,一面懊悔自责,一面又开始担心季声。

    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季声都是步行来上班的,那么他现在住的地方应该离电视台不远。

    这么大的雨,他一路走过来会不会湿了鞋子呢,他还会牵着那条金毛犬吗,他有没有多穿件衣服呢……

    等到谢知津被天边的一道闷雷吓得回过神来,电视台门口早已经空空荡荡了。

    八点半了,员工都到齐了。

    可是谢知津没有看到季声。

    他的心忽然又慌乱起来,很久没有犯过的耳鸣也开始重新叫嚣,一时间头痛欲裂,可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想法:季声呢,为什么没有看到季声?

    季声为什么没来上班,是请假了,生病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其实距离季声没有准时来上班也只不过过去了六七分钟而已,谢知津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慌乱,可他就是觉得呼吸都困难,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撕扯着他,催动着他拉开车门,下车去看一眼——

    这是一种内在驱动力。

    谢知津始终不肯放下自己的身段主动去见季声,如此一来他似乎有了一个台阶——老子来找季声。

    想他?怎么可能,老子只是想看看他为什么没来上班。

    所以当谢知津把高学屹拉到电视台的走廊上问季声为什么没来上班的时候,高学屹切切实实地懵住了。

    “知津你……回国了?”

    谢知津不敢将自己地急切表现地太过明显,只能故作冷静地点了点头,“刚回来半个月。”

    高学屹“喔喔”地点了点头,开口却又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和加拿大合作的那个项目顺利吗?现在有声读物这一块儿的发展前景怎么样。”

    谢知津的耐心都快要被耗尽了,闻言也只能按着脾气点了点头,“还不错。”

    “那挺好啊,上次我就想给你打电话,结果……”

    谢知津终于打断了高学屹的话,“学屹,我来找你是想问问季声。”

    高学屹嘴角的笑意在听到“季声”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凝住了,饶是他也忍不住多嘴问一句:“这么长时间了,你就一次也没联系过小季吗?”

    他说“小季”的时候,似乎多了一丝不忍。

    谢知津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严重,他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积压了太长时间的疑惑问出来:“季声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高学屹张了张嘴,还不等回答什么,就听见他们身后宣传部的小职员同人打招呼。

    “哎呦,季主播,你这怎么摔了一跤?”

    随即是男人温柔清润的声音,有礼有节:“雨天路上有点滑,没事。”

    谢知津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就迅速转过身,然后看到了一个站在他十步开外的人。

    与这些天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相比,这十步实在是太近了,近到谢知津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的人。

    一件撞色的条纹短袖衬衫,一条宽松的咖色牛仔裤,一双沾了泥水的驼色帆布鞋,手里果然还牵着那条金毛犬。

    这一身不太像季声平日里爱穿的风格,却又说不出得好看。

    季声的身形还是那样笔直纤瘦,一张脸玉石一样清润,下颌线的弧度温和又不掩锋芒,就像他这个人——不卑不亢。

    他应该是在路上摔了一跤,微卷的头发泛着水气,袖口和膝盖处都湿了水,手里牵着的金毛犬也湿漉漉的。

    而谢知津却有些失落,因为季声看都没看他一眼,那双眼睛掩在睫毛下,没有半点情绪。

    许是他没有看过来,谢知津竟觉得季声的浅色瞳孔也没什么神采,灰蒙蒙的。

    就在谢知津想着用一套什么说辞才能缓解这场怎么看都不像偶遇的尴尬时,一件让他更为惊讶的事发生了。

    季声由着那条金毛犬拉着自己往前走,很快就朝着谢知津和高学屹走过来,沾了水的帆布鞋在走廊的瓷砖上留下浅浅的痕迹,然后季声脚下一滑,肩膀贴着谢知津的胳膊撞了上去。

    谢知津被季声带得踉跄了一下,还不等他伸手去扶,季声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退了一步,十分熟练地挂上一个浅笑。

    抱歉道:“不好意思,撞到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声:今天在单位撞到了一个人,比我高五公分,有点像谢知津,我当时就想呕!

    第49章 重逢

    谢知津事后回忆了很多次才确认了自己在与季声重逢的那一刻是一种什么感觉。

    尴尬?紧张?困惑?

    都不是。

    是停滞。

    一切都停滞了、时间、人、他和季声, 还有季声牵着的那条金毛犬。

    似乎在场的所有人和事物都在为他们这场荒唐的重逢行注目礼,把这场闹剧当成了什么历史性的画面。

    “季声……”是谢知津先开口说话的,他的语气有些发颤, 惊愕失色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季声不是不看他, 季声是看不见他。

    那双清透干净的眼睛里一丝波澜也没有,浅棕色的瞳孔透露出一丝懵懂, 因为找不到音源而略显迷茫和无助。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季声在听到谢知津的声音之后很明显地僵了一下, 片刻的惊愕过后却又是他一贯的从容, 只是牵着狗的手却越发收紧。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没答谢知津的话, 而是对他的金毛犬说:“季多福,撞到人了。”

    季多福晃了晃尾巴,又扯着季声往前走。

    ——季声的狗, 叫季多福?

    谢知津这才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那条金毛犬的样子,的确和普通的狗不一样,除了脖子上的牵引绳,还多了一套导盲鞍。

    这是导盲犬。

    不需要再问什么了, 数日以来的困惑、长久的踌躇与不安都在这一刻画上句号, 谢知津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紧, 像是吞下了一根穿心莲。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那个温柔明朗光风霁月一样的季声啊。

    “知津……”高学屹在旁边不忍地叫了谢知津一声。

    等到谢知津反应过来的时候, 季声已经越过他和高学屹往录播室走了。

    背影端端正正的, 和一年前走出医院时又有什么两样。

    谢知津发了疯一样地追上去, 只追了两步就把季声拦下了。

    录播室门外的走廊上,两个人局促地面对面站着,季多福横在他们中间, 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季声察觉到什么, 略一思索也知道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谢知津, 他吸了口气,然后唇角弯了弯,很温和地笑:“谢先生,麻烦让一让,我看不见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怨怼的情绪,从容得好像天生如此,坦坦荡荡又随遇而安。

    原来他已经不挣扎了。

    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平的对待,发生了那么多磨人的事情后,他奋起挣扎过,竭力反抗过,倾其所有地为了心里的那点的信念努力过。

    最后却像是一块被磨平了棱角的玉,不得已收敛了所有的脾气。

    ……

    谢知津下意识就把路让开了,只让开了一步却又伸手攥到了季声湿哒哒的袖口,他看着他的眼睛,哽道:“怎么会这样?”

    季声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脸上的笑没变,淡淡答:“出了点儿意外。”

    生疏客套,像是在和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说话,又好像在他失明的这段时间里已经用这样的语气同人解释了无数次。

    谢知津站在原地一动都动不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季声拉起导盲鞍,牵着金毛犬进了录播室。

    门关上,是“咔哒”一声。

    “刚出事的时候,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台长办公室里,高学屹给谢知津沏了壶茶,语重心长地说:“后来他回来上班,跟我说你们已经分手了,我也就没跟你说,我还以为……”

    高学屹的话终究还是被谢知津打断了,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按着眉心,竟是重复了一遍高学屹一开始的话,“怎么就出了车祸?”

    高学屹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出事的时候还是凌晨三四点,黎江北路根本就没什么车,可那车偏偏就冲着小季去了。”

    “肇事的司机呢?”

    “撞了人就跑了。”高学屹摇摇头,“也是赶巧,那天下了点雨,整个片区都停电,监控也看不了,到现在都没查到是谁。”

    “小季……也是倒霉啊。”

    不知哪句话点醒了谢知津,他忽地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学屹,却半晌才问:“我听说酥耳电台的广播停了两个月,那季声出车祸是什么时候?”

    高学屹怔了怔,起身到办公桌旁打开电脑,上面有员工的考勤表。

    “是……去年的5月9号。”

    谢知津“腾”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又问了一遍:“ 5月9号?”

    “怎么了知津?”

    那是季声和他分手的日子。

    谢知津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揣着一肚子怒气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季声正在同一家医院的抢救室里与死神做殊死挣扎。

    季声出车祸的时候撞到头,压迫到了视神经。

    原本是可以做手术的,但季声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连续昏迷了半个多月,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是动眼神经受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于是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谢知津想起季声对黑暗的恐惧,又想起卧室里一直要开着的窗帘和窗外那轮冷清清的月亮,心口就一阵一阵地发疼。

    这一年,他该是怎么过的呢?

    他一个人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会不会很害怕,适应不了黑暗的时候会不会惶恐,反复到医院看眼睛的时候会不会心灰意冷……

    他要做多少心理建设,才能全身心地去依赖一条导盲犬?

    谢知津不知道答案。

    他怕迫切地想要再见一见季声,走到录播室门口的时候却又僵住了。

    录播室里的设备正在回放季声刚刚路过的一段音频。

    “但我始终相信,无论前一天经历了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们都仍然可以期待一个明天,因为没有什么会比明天更有希望,哪怕是被扔在泥沼中,我们仍然要有向往微光的勇气。”

    “……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了,我是季声,将为温柔而发声。”

    谢知津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迟迟没有拧下去。

    原来这才是季声,即便不在泥泞中挣扎,也永远温柔有力。

    许是录音师说没问题,所以季声很快就从录播室里出来了,一开门险些与门口的谢知津撞个面对面。

    眼看着季声又要道歉,谢知津一阵心疼,连忙赶在他之前开口:“季声,是我。”

    季声张了张嘴,果然没有再道歉。

    他的眼睛看不见,不能读稿子,只能借助电子文档转音频边听边录,所以耳朵里还戴着没摘下的耳麦。

    像是为了表示尊重,季声抬手将耳麦摘下,微微一笑,竟然在与谢知津开玩笑:“谢先生似乎格外喜欢挡我的路,是欺负我眼睛看不见?”

    谢知津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玩笑有多么好笑,他眼眶发酸,实在不忍再看季声,不由地退后一步,转开了目光。

    季声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只是感觉到谢知津让开了一步,于是就牵着季多福一点一点往前走,不出三步就又听见了谢知津的声音。

    “我能不能和你……聊一聊?”

    “不用了。”季声顿了一下,没回头,“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我也要下班了。”

    刚到中午,季声去找高学屹请假,说下午要给季多福洗澡。

    高学屹看了那条脏兮兮的金毛犬一眼,很痛快地批了假。

    从高学屹的办公室出来,季声发觉谢知津竟然还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谢知津现在是一种很混乱的状态。

    长时间对季声的思念让他明白季声对自己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可在看到季声的现状之后,他又忍不住觉得愧疚、亏欠、后悔。

    趾高气扬了二十多年的谢少爷第一次有些唯唯诺诺。

    他跟在季声后面,想和季声多说两句话,想问问季声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就只是手足无措地跟着。

    季声失明以后听力就变得敏锐了许多,自然知道谢知津还在自己身后跟着。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再搭理谢知津。

    现在说什么还有用呢。

    外面的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雨声清丽干脆,穿破人耳膜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

    季声在门口撑了伞,一手拉着导盲鞍出门,季多福晃晃身上沾着的雨水,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冲到雨中。

    导盲犬的任务,是把主人安全带回家。

    季声走得不算快,有盲道的路段就沿着盲道走,没有盲道的路段就全依靠季多福。

    雨水带着泥点甩到浅咖色的裤腿上,然后又顺着牛仔裤的纹理渗到更深一层,谢知津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地一阵难受。

    这要是以前的季声,大概一分钟都忍不了吧。

    谢知津没有伞,就那么淋着,身上穿的T恤都被雨水淋透,湿乎乎地贴在皮肤上,将腹部的肌肉一点一点勾勒出来。

    在这些流离失所一般的日子里,他其实也瘦了一些。

    谢知津之前猜的没错,季声住的地方的确离电视台不远,转过十字路口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是一个略显陈旧的小区,因为大雨,门口连保安都没有。

    谢知津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跟着季声进了小区,他心虚,所以像做贼一样。

    季声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进了一栋单元楼,他没上电梯,顺着楼梯走了两层就停下了。

    他伸手去掏钥匙,然后与身后已经淋成了落汤鸡的谢知津说了这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谢先生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让小谢后悔去吧!

    关于声声视觉神经受损的症状以及后续的治疗措施,我查阅资料后仍然一知半解。所以……非专业人士,相关情节仅为剧情服务,如有不够专业或夸大其词的地方还请大家不要当真!

    第50章 愧疚

    “没……我……”谢知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张了张嘴,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太愧疚了,心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声的脸色温和浅淡, 一手捏着钥匙去开门, 说:“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们真的已经没有关系了。”

    季声的话说得有些急, 因为他手里的钥匙怎么都找不到锁眼, 从雨伞上滴下来的雨水已经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小片。

    一个对别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于此时的季声而来却像是难如登天。

    谢知津实在看不下去, 伸手轻轻托着季声的手指开了门。

    季声僵了一下, 脸色不太好。

    “我这就走。”谢知津退后一步说。

    季声点点头,不愿意与他说太多,又像是知道现在的谢知津不会硬闯一样, 先大大方方地牵着季多福进去,然后才扶着门框反手关了门。

    失明对季声而言实在太不方便,他其实还不能完全适应这种生活,但也只能尽力去适应。

    谢知津果然没跟进去, 他站在楼梯间眼睁睁地看着季声关门, 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想说的话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他想问季声过得好不好, 可答案显然易见。

    雨越下越大了, 天阴得一片漆黑, 轰闷的雷声像急促的鼓点,一声又一声地敲击在人的灵魂深处,很久都没有止歇的态势。

    谢知津在楼宇门外站了一会儿, 湿泞的衣服一点都没干, 他很狼狈, 却浑然不觉。

    谢知津想:季声摔在雨里的时候又该有多狼狈呢,膝盖和袖口都被雨水浸透,湿滑的人行道让他难以分辨哪一条是盲道,他摔在路上又爬起来的时候,会不会连方向也分辨不清楚呢。

    谢知津颤抖着抬手捂上脸,伴随着凄厉的雨声,指缝间终于泄露出一丝呜咽。

    谢知津转身又上了楼。

    他还是想弥补。

    即便知道季声不会再给他任何的机会,他也愿意全心全意、竭尽所能地弥补。

    谢知津毫不讲究地坐在了季声家门口的楼梯上,隔着一扇古旧的防盗门,他能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在做饭。

    季声连做饭都学会了吗?

    谢知津闭上眼睛,疲惫地伸手捏住鼻梁,波澜起伏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心绪似乎就在这小小一座楼梯间归于平静。

    他的胸口还是隐隐作痛,哪儿哪儿都难受。

    季声没有让他等太久,也就半个多小时,那扇防盗门开了。

    谢知津迅速抬头看过去。

    只见季声摸索着门框探出半边身子,一手提着一个垃圾袋放在了门口,里面装的是些瓶瓶罐罐,好像是沐浴露一类的。

    “季声?”

    谢知津站起来,蹲坐了太久的腿十分酸麻,几乎是踉踉跄跄才走到季声门前。

    季声正要关门的手再度停住,原本还算温和的脸在听清了谢知津的声音后彻底变了颜色,他拧着眉问谢知津:“你不是说你走了吗?”

    谢知津结巴了一下,“我,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没有。”季声连那份从容也不愿意再装下去,干脆果断地给谢知津下逐客令:“我现在过得很好。”

    谢知津看着他微微散开的瞳孔,心口一揪一揪地疼。

    真的是很好吗?

    “季声……”

    季声正要再开口打断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撞到地上的声音。

    季声正在给季多福洗澡,听声音就知道是季多福从浴室里跑出来了。

    “季多福!”季声呵斥了一声,然后顺利地听见两声犬吠,紧接着是更为惊天动地的桌椅倒地声 。

    季多福很乖,业务能力也过硬,唯独不爱洗澡,季声每次给他洗澡都能去半条命。

    半条人命半条狗命。

    季声顾不上再和谢知津说什么,回头就往屋里走,想要去把倒地的椅子扶起来。

    人总是有惯性的,他一时间忘了要慢点儿走,拖鞋沾了沐浴露和水,一个没稳住就滑了一跤。

    客厅的门还没关上,门外的谢知津眼睁睁地看着季声摔在地上,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三步并两步就进去要把季声从地上扶起来。

    季多福知道自己闯了祸,甩着身上的水一脸戒备地冲谢知津呲牙。

    “季声,没事吧?”

    季声脸色发白,挣扎着从谢知津怀里出来,想要扶着地板站起来,动了一下却又跌回去。

    谢知津吓了一跳,又不敢直接抱他,只好慢慢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季声的脚压在地面上,疼得“嘶”了一声,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

    “扭到脚了。”谢知津手忙脚乱地扶着季声到沙发上坐下,亲眼看到季声袜子下的脚踝肿了起来。

    季声十分不自在,一面努力说服自己把谢知津当成个路过的邻居,一面尝试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谁知脚踝伤得有些重,他竟连站都站不起来。

    谢知津心里一阵慌乱,强迫自己不去看季声的眼睛,然后轻声细语地:“我帮你看一下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趁人之危。”

    这个“保证”显然比他之前的任何保证都可信。

    季声犹豫了一下,再次尝试着转了转脚腕,然后垂着眼睛说:“其实也不用麻烦,你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就行了,我打个电话。”

    那电话不是要打给林春晚就是要打给南乔,谢知津呼了口气,在季声面前蹲下,小心地措辞:“外面还下着雨,别人过来得有一会儿,别拖出什么毛病来。”

    季声的眼睛就是因为没有及时治才耽误了,这话对他实在很有杀伤力,他果然没再开口,由着谢知津屏住呼吸替自己脱下袜子。

    谢知津倒吸了一口凉气。

    季声的脚腕很白,白皙中透着一种瘦弱的纤细,此时脚踝处红肿的地方却泛着青紫,看着有些渗人。

    谢知津将他的脚轻轻托在手里,指腹在肿起来的踝骨上按了一下,确认没有伤到骨头才稍微松了口气。

    “应该是韧带拉伤,家里有药吗?”

    季声正抿唇忍痛,闻言微微抬起下巴:“抽屉里有。”

    谢知津便依言拉开茶几下的抽屉,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药盒里找到一瓶喷雾剂,拿在手里摇了摇,是空的。

    “用完了,我去买吧。”

    眼看着季声张嘴就要说什么,谢知津匆忙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急慌慌地出了门,像是怕多耽搁一会儿季声就又会拒绝他一样。

    季声凭听觉分辨出谢知津已经出去了,他眼神空洞地朝着客厅门的方向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客厅里一下子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季多福在身边来回转圈的声音。

    季声心说,我其实只是想让你拿把伞。

    小区门口就有药店,谢知津只去了十几分钟就回来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身上都已经湿透了,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十分狼狈。

    他走的时候没关门,却还是敲了门才进屋,季声还是谢知津走时的样子,坐在沙发上一动也没动。

    隔得老远就能看到季声肿起来的脚踝,谢知津心里一紧,迅速走过去蹲下,将季声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谢知津将买回来的喷雾剂喷到手心里,然后才用手掌捂住季声的脚踝替他上药,动作轻柔而小心,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感受到谢知津指尖上的水气,季声明显地缩了一下,脸上虽不显,心里却莫名地一阵心安。

    “麻烦你了。”季声说。

    谢知津上完药,又慢慢地将季声的脚放回到沙发上,人却还蹲在地上,半晌才苦笑了一声:“顾临以前说谁遇上我都像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看来是真的。”

    季声竟然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含蓄一笑,“跟你没关系,是季多福太闹了,每次给他洗澡都人仰马翻的。”

    罪魁祸首季多福趴在不远处的沙发边上“呜呜”叫了声,竟然十分委屈。

    谢知津这才分出些视线来给季多福,见它身上的沐浴露还没被冲干净,毛都被粘在一起,比自己还要狼狈。

    “一会儿我帮它洗。”

    季多福如临大敌,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卧室里跑,谢知津眼疾手快地将它拖住,拽着后颈就提到了卫生间。

    五六十斤的金毛犬被谢知津提在手里竟像个鸡崽一样。

    季声用“人仰马翻”来形容季多福洗澡实在是太恰当了,好在谢知津身上本来也是湿的,倒是不在乎季多福把水都甩到自己身上。

    浴室里水声哗哗,比窗外的雨点还要热闹。

    谢知津气势很足,把季多福按在花洒下面,一面给它冲水一面说:“你可不是一般的狗,你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狗!”

    “你主人都把脚扭伤了!”

    季多福:“汪!”

    等到谢知津终于关了花洒把季多福从浴室拖出来的时候,季声已经扶着墙站在浴室门口等着了。

    谢知津接过季声递过来的毛巾,坐在地上给季多福擦毛,忍不住想要找个话题:“怎么给它取名叫季多福?”

    季声笑:“林春晚取的。”

    谢知津又是一阵沉默。

    如果说这名字是季声自己取的,那他或许还会好奇这是为什么,可林春晚……

    谢知津想起那个小姑娘,忽然就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含义。

    多福多福,季声要多福呀。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津看向季多福:你可不是一般的狗,你是王维诗里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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