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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探病

    毫无疑问, 谢知津的越界惹得季声生了几天的气。

    “周六你还去单位?”

    季声冷冷地,“我加班。”

    谢知津耍无赖一样问:“那谁管我的饭啊?”

    他的手还不能下厨,这几天的饭菜都是季声出门买回来, 早晚饭一起吃, 中午也会打电话订餐送到家里。

    “谢少爷亲人都那么有水平,几顿饭还能解决不了?”

    季声不管, 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了。

    眼看着客厅的门在自己面前关上, 谢知津抬起左手摸了摸下巴, 心里竟还有几分得意。

    上午十一点, 门铃响了。

    彼时谢知津正在厨房里琢磨着给自己煮个粥喝, 乍然听见门铃声,还以为是季声心软给他定了午饭,于是欢天喜地去开门。

    一开门却愣住了, “白誉?”

    有阵子没见,白誉还是那副随和的样子,脸上挂着笑,手里提着一堆东西。

    谢知津扫了一眼, 见都是一些瓜果补品, 心知白誉这是来探病的。

    白誉果然笑了笑, 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处, 看了谢知津吊着的胳膊一眼, 然后说:“没想到这个徐阳这么不知好歹, 居然把谢少给伤了,我一听说这件事都吓坏了,赶紧过来看看。”

    “没什么事, 就是肩膀脱臼, 养几个月就好了。”

    “那就好, 不然谢董可得担心了。”

    谢知津笑笑,让了他进来,“诶等等——”

    白誉自己弯腰换鞋的动作一顿,只见谢知津打开鞋柜,挑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来递给他,又指了指他刚才要换的那双,解释说:“那是季声的拖鞋。”

    “哦。”白誉了然,换了鞋进屋,四处看了看,才又问:“季主播不在啊?”

    “加班。”谢知津示意白誉在沙发上坐,自己随即也坐下。

    白誉却蹙了蹙眉,疑惑道:“广播电视台也加班啊?这我还真没想到,我还以为季主播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呢。”

    电视台周末不加班,谢知津当然是知道的,他只是想起从前季声说过的那些话,开始有意无意地放下了心里的占有欲。

    他想对季声更好一些,包括给他更多的自由。

    谢知津没接白誉的话,只是靠在沙发上悠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问:“怎么找到我家来的?”

    白誉十分会说话:“嗨,徐阳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半个黎江市都知道了,恰好我昨天去禾信签一份合同,就去找谢董问了问。”

    白誉名下的航宜传媒和谢知津公司的合作越来越多,来往也越发密切,这段时间谢知津在家养伤,谢明洵在公司的时间就多了些,白誉能找到谢明洵打听也在常理之中。

    “最近公司的合作业务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有谢董坐镇,一切都很顺利,就指着谢少您能早点养好伤,咱们好谈个新的业务。”

    总算聊到了谢知津比较感兴趣的话题,他倾了倾身子,左手托着下巴问:“什么新业务?”

    白誉明显是有备而来,掏出手机来翻了两个页面,然后把手机递给谢知津看,一面解释:“和加拿大的合作项目,有声读物的跨国投资,这要是谈成了,那就是一本万利的项目。”

    谢知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见合同方是一家跨国公司,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

    他有些心动,但这事要问过谢明洵,于是又将手机还给白誉:“这事我得考虑考虑,搞不好还得上会。”

    “不着急。”白誉接过手机,眼神落在谢知津的手背上,目光陡然一变,“谢少这手是怎么了?”

    谢知津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也愣了下。

    顿了顿才说:“没事儿,就是烫了一下。”

    他刚才在厨房做饭,手背碰到锅沿上烫了一下,当时只觉得稍微有点疼,便没当回事,却不想这会儿竟起了两个水泡。

    白誉却抓着他的手看了又看,十分心疼地说:“都起泡了,不处理可不行,家里有药吗?”

    谢知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一抬下巴,示意白誉茶几下面有个药箱。

    他行动不便,的确不适合翻箱倒柜,白誉却也一点架子都没有,弯下腰就开始在药箱里挑挑拣拣。

    一边还说:“现在是季主播在照顾你?你说这肩膀伤成这样,他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做饭的?”

    这话听得谢知津不太舒服,皱眉说:“白誉,你管的有点宽了吧?”

    白誉赔笑,找到一管烫伤膏拿出来,十分自然地替谢知津上药。

    “谢少,不是我多嘴,像你这样的家世。”他环顾四周,看了空荡荡的客厅一眼,略有些踌躇地说:“没有必要啊。”

    “怎么?”谢知津已经听明白他想要说什么,竟十分好脾气地笑了笑,然后看向白誉正在给自己涂药的手,说:“白总这不是也一点架子都没有么?”

    因为涂药的动作,白誉坐得离谢知津很近,他闻言微微抬头,眼睛含着笑看谢知津:“照顾人我还行,季主播要是没空,要不我留下来照顾谢少几天?”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房门处传来“咔嚓”一声。

    季声推开门进来,在看到客厅里一幕的时候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

    “呦,有客人啊。”

    谢知津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抽回来,然后才回过头去看站在门口的季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季声脸上的神情泛着冷意。

    “……不是加班吗?”

    季声换了鞋,没答他的话,冷着脸就进了厨房,谢知津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提了个便利袋。

    不到一分钟,季声就又端着一小只小碗从厨房出来……

    他没去餐厅,径直把手里的碗搁在了谢知津面前的茶几上。

    “提前回来了。”季声往沙发上一座,答了谢知津好久之前的问题。

    谢知津低头去看面前那只碗,见里面盛的是一碗鲜香肆意的排骨汤,还微微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季声特意去餐厅订的。

    如果不是他自作多情的话,那么季声很有可能是亲自在餐厅等着这碗汤炖好的。

    一时热气蒸腾,迷迷糊糊地闯到了人的心里。

    谢知津就这么恍惚了一瞬,半年前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和季声的关系有一天竟然会缓和到这个程度。

    一片静默中,倒是白誉先笑了笑,冲着季声伸出手,“季主播,好久不见。”

    季声垂眸,盯着眼前这只纤长的手看了会儿,似乎还能看到上面莹亮亮的一点烫伤膏。

    他蹙了蹙眉,没有伸手去握,只是点头轻笑:“的确好久不见,白总自便,我还有工作要忙。”

    话音落下,不等白誉再说什么,季声就起身进了书房。

    白誉的手还伸着,抬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怔了怔又看向谢知津,笑:“谢少,药还没上完呢。”

    谢知津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把手递出去,悠悠说:“不抹药了,吃饭不方便。”

    那晚排骨汤还冒着热气,就那么一只白瓷碗,放在茶几上略显寒碜。

    白誉也是富家子弟,哪顿饭不是保姆佣人伺候上一桌子,还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吃法,脸上的笑不由地尴尬了几分。

    半晌才说:“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谢知津笑笑,“不送。”

    谢知津就那么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出神,一直到白誉走了一会儿了,才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端起碗尝了一口排骨汤,暖融融的汤一直蔓延到胃里。

    秋末初冬,养胃养人。

    一碗汤喝了几口,谢知津才起身去敲了敲书房的门,没听见回音就推门进去了。

    书房里装潢得十分雅致,那张宽大的黄花梨木桌前却没有人,再抬眼看过去,季声正带着耳机倚坐在窗台的藤椅上,闭着眼睛,一副疏懒神态。

    分明是在听歌。

    谢知津爱看他,便倚在门口看了个餍足,过了许久才抬手敲了敲门框。

    “白誉那么圆滑的人都能被你弄得下不来台,不愧是季声。”

    不知道季声有没有听见,依旧微仰着头坐在那里,耳机不曾拿下来,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睫毛颤了颤,连带着投在脸上的阴影也动了动。

    谢知津便饶有兴致地走过去,声音放得很低,问:“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季声冷笑一声,耳机依旧没摘,只是终于睁开眼睛看了谢知津一眼。

    就说是能听见的。

    谢知津也不说破,顺势在季声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左手在中间的小茶几上点了点,“白誉来探病,你吃醋了吧。”

    是非常笃定的语气。

    季声只觉得莫名其妙,抬手将耳机摘了下来,柔软的头发因这个动作而变得杂乱了些,消减了几分他身上的清冷。

    又是一声冷笑,季声说:“谢少爷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我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哪儿来的吃醋这回事。”

    ……

    “那排骨汤挺好喝的。”谢知津冷不丁地换了个话题,倾身说:“你是怕我没法做饭,特意买回来的吧?幸亏你回来了,不然我还真下不了厨。”

    他把左手手背在季声面前晃了晃,“你看看,给我烫伤了。”

    季声皱眉,往他手背上看了一眼,起身又去客厅里拿药,“还是涂点药吧。”

    谢知津仰倒在藤椅上,看着季声的背影,笑了笑,“好啊,你给我涂。”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失踪

    这个冬天真正来临的时候, 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谢知津一直没有到公司去,只是在家里偶尔参加一下视频会议,或是在线上看看合同, 和从前相比不免有些无所事事。

    季声把他照顾得不错, 他的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连续一个多月的示好并不是徒劳无功,至少现在的季声已经可以赶回来和谢知津安安稳稳地一起吃一顿晚饭。

    除了他没有给出谢知津想要的答案,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态势发展。

    转眼到了腊月, 再一转眼就要过年了。

    这天季声休了年假, 提着两个文件夹的播音稿回了家, 然后一头扎到了书房里。

    他极其热爱播音的工作, 所以有个习惯,会抽时间把攒了一年的稿件进行整理,规规整整地放到档案盒里, 再码放到书架一角。

    一摞又一摞,是他倾注的心血,也是他赋予这个世界最温柔的言语。

    “咚咚——”

    谢知津敲了书房门便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新榨的玉米汁。

    “季声, 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谢知津将玉米汁放在桌子上, 顺手替他摆正了一个档案盒, 然后才说:“你今年过年有安排吗?”

    季声在面对谢知津的时候, 脾气还是显而易见的不好, 他闻言放下手里的稿件, 一手懒懒撑起下巴,笑:“谢少爷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我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 你可是把我拦在家里哪儿都不让去, 怎么今年还要问问?”

    谢知津皱了皱眉, 脸色因这话而不太好看,但勉强压住了,思索道:“我爸打电话让我今年回家,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一起?”

    不算意外,季声挑了挑眉,依旧笑着问:“我可以拒绝吗?”

    季声脾气不好,但性情温和,只要谢知津不跟他犯浑,他便能宽容大度地答应谢知津的一些提议。

    比如周末去哪逛逛,晚上去哪吃饭,或是能不能亲一口只亲一下这样的问题。

    但毫无疑问,陪谢知津回家这件事,季声并不想答应。

    “谢董是想让儿子回家过年,最好还能带个儿媳回去,你带我算什么,咱俩……”季声抬手在两人中间指了个来回,抛出来四个字:“不清不楚。”

    这四个词无疑触碰到了谢知津易怒的神经,他一手撑着桌子,眯眼看向季声,“季声,这都多长时间了,陌生人也该培养出感情来了,你非要这么说话吗?”

    季声垂下眼睛,脸色有一瞬间的煞白,温瓷一样的嗓音却是不紧不慢,“咱俩要真是陌生人,说不定是能培养出一些感情来,可惜不是。”

    这话有言外之意,季声没说出来,只是垂着的眼睛慢慢抬起,扫过书房,又透过书房的门看向客厅,像是在回望之前在这间房子里发生过的那些荒唐事。

    谢知津已经在极力弥补,但季声永远也忘不了他曾经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

    他再度仰起头,像失了力气一般,对谢知津说:“你就当我是不识抬举吧。”

    谢知津恨恨地摇了摇头,手握成拳又松开,即便他再轴也能看出季声今天的情绪不对劲。

    他最终还是没有再像从前一样强迫季声,转身撂下一句:“谁敢说季主播的不是啊。”

    “砰”的一声,客厅门关上了,是谢知津出了门,大概年前都不会再回来。

    季声卸了口气,默默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日期,不怪他今天的脾气这么冲,他已经在控制自己了。

    快过年了,于千门万户来说是喜气洋洋的日子,于他来说……

    于他来说却绝对称不上喜气。

    ——

    谢家最多的便是佣人。

    进门有司机停车,到家有厨师做饭,上楼有保姆递拖鞋。

    谢知津从前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很久,曾一味觉得枯燥乏味,毕业接管公司以后就决定从家里搬出去,如今被谢明洵喊回来过年,依旧觉得烦闷。

    他看着谢明洵的生意伙伴在面前侃侃而谈,多年不见的亲戚在一旁阿谀奉承,一时都有些喘不上气来,甚至想要迫切地离开。

    而离开以后去做什么,他又全然说不上来,于是只能在沙发上干巴巴地坐着。

    谢家门第显赫,临近过年来的人很多,谢明洵忙不过来,谢知津不得已要陪着应酬。

    他在家住了几天,没有和季声通过一个电话。

    年三十这天,外面阴沉沉的,像是有雪。

    大约天气使然,谢知津从早晨起来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被谢明洵叫了好几遍才回过神来。

    “知津,看你从回家到现在就没露个笑脸,想什么呢?”

    谢知津仓皇地摇了摇头,像是在竭力掩盖什么。

    谢明洵眯眼看了他一会儿,笃定道:“你在想那个季声?”

    是,他在想季声。

    过去几个月的平静生活使得他对季声的情感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像是泛滥而又无处倾诉的爱意。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季声在干什么,是依旧在整理那些杂乱的稿件,还是倚在窗边一个人看外面的张灯结彩?

    今天是合家团聚的日子,可是季声没有家。

    谢知津心里像是被揪住了一块,低头从沙发缝里摸出手机,给季声发了一条微信。

    “在干嘛?”

    季声很久都没回。

    谢知津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时间每过一秒,他心里的烦躁就莫名地增添一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谢知津从沙发上站起来,对谢明洵说:“爸,我想回去一趟。”

    “啧。”谢明洵放下手里的报纸,斥他:“大过年的你出去干什么,再过一会儿你姑姑他们就要来了。”

    谢明洵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有来往的亲戚登门的次数也就多了些,总是脱不了过年聚一聚。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谢知津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门铃响了。

    佣人请人进来,不出所料是谢家的一众亲朋好友,一个比一个热情,一时绊住了谢知津的脚。

    谢明洵客套地招呼人落座,不到五点就吃上了年夜饭。

    整座别墅都灯火通明,杯碟碗盏交相碰撞的声音极其刺耳。

    谢知津坐在餐桌旁,眼睛却始终盯着手机看。

    屏幕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亮一下。

    谢姑姑这些年在国外做生意,与谢知津多年没见了,今晚的话便格外多,有钱人家的话题除了谈生意谈业务,其余的也和普通人家差不多。

    不多时便聊到了这个话题:“知津今年都二十六了吧,有没有谈恋爱?”

    谢知津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到季声时他却笑了笑,“没有,我不结婚。”

    “哎呦。”谢姑姑倒是十分上心,闻言有些急了,“哪有不结婚的呀,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家世,更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像这逢年过节的,总不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过吧。”

    这话不知道触动到了谢知津的哪根弦,他原本还带着笑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仰头饮了一杯红酒,一时冲得眼眶都红了。

    “爸,我出去一趟。”

    他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就出了门,谢明洵拦都拦不住,只剩下一屋子的亲朋好友面面相觑,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谢少爷素来雷厉风行,知情的倒也不算太惊诧。

    ——

    已经是六点多钟,天黑透了,地上薄薄地落了一层雪,远处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又化成点点星火撒向人间。

    这是年,人人都聚在家里和家人团聚。

    但季声不在家。

    谢知津连外套都没脱,来来回回在家里找了好几圈,这才想起来给季声打电话,然而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季声却始终没有接。

    一开始只是不接,后来就关机了。

    谢知津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去想季声是不是跑了,只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他把电话打给了高学屹、阎迟、顾临乃至林春晚……没有人知道季声在哪里。

    谢知津在沙发上呆坐了半个多小时,给季声拨过去的电话已经多达二十几个。

    他后知后觉地去翻了季声的衣橱,衣服几乎没有少,冰箱里还剩了半碗意大利面,一切都昭示着季声不久之前还在这里,这实在不像是人走楼空的样子。

    谢知津没有任何头绪,只是执着地去翻家里的每一寸角落,企图能从洁癖的季声身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直到他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一张购物小票。

    是同城快递,花店,白雏菊。

    很久之前的一件事突然涌现在谢知津的脑海里。

    那天季声靠在浴缸里,浑身无力,身上还有打着泡沫的沐浴露,却满是硬气地对他说了自己去过的地方。

    谢知津猛地清醒过来,抓过手机就给阎迟拨了过去。

    手机的另一面依稀还能听见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阎迟应该是和顾临在一起,他们知道季声不见了之后也很着急,没等谢知津开口就问:“知津,找到季主播了吗?”

    “没有。”谢知津已经出了电梯,顿了顿才说:“但我应该知道他去哪儿了。”

    “阎迟,上次你说季声他爸……葬在哪个公墓?”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文名,我还蛮喜欢的,嘿嘿

    第33章 年夜

    芗山公墓。

    七点多钟的黎江市也在大年三十的氛围里趋于平静, 只剩下张灯结彩的公路和时不时炸开的烟花在诉说这座城市的热闹。

    雪越下越大,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

    谢知津索性一路把油门加到最大,不到半个小时就赶到了芗山公墓。

    山路开不了车, 他只好把车停在山下, 一路冒着雪往上找。

    夜晚的公墓十分诡静,连个值班的人都看不见, 谢知津却顾不上许多, 只是一层一层地沿着石阶往上爬。

    公墓不算高, 大概爬了一半的时候, 谢知津碰到了一个下山的女人。

    有不少人会在大年三十来祭拜, 谢知津也没觉得意外,但还是把人拦住了。

    他难得有这么理智和礼貌的时候,“诶您好, 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在墓园里?”

    天色已经很晚,公墓这一片只有暗沉的路灯,那女人撑着伞,看不太清楚样貌, 却饶有意味地看了谢知津一眼, 只露出纤瘦的下巴。

    不算年轻了, 总得有四五十岁。

    谢知津心头的怪异就这么涌升出来, 就当他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 那女人忽然开了口。

    说:“你上去看看吧。”

    谢知津看了她一眼, 就见她用伞压住半张脸,然后顺着台阶下了山。

    高跟鞋踩得相当稳,每走一步都在雪上戳出一个洞来。

    谢知津心里越发不安, 来不及细想什么就三步并两步上了山, 就着墓园昏暗的灯, 他看见了一个人。

    孤零零地在一座坟前跪着,头发上衣服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跪着的身形极其消瘦,却也极其坚韧。

    像一棵沐雪昂首的竹。

    从谢知津的角度看过去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知道——那是季声。

    谢知津的身体比大脑反应要快,等他由衷地感到慌乱的时候,已经冲到墓前把季声揽在怀里了。

    他只来得及看一眼那墓碑上的名字——季唯书,是季声的父亲。

    墓碑旁有一束素净的白雏菊,已经淋湿在了风雪间。

    季声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领口帽檐都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他浑身僵硬,身体冷得像冰块一样,嘴唇都有些发紫,也不知道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了多久。

    谢知津很急:“你疯了,在这跪着干什么?”

    季声骤然被人揽住,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抬头看着谢知津,脑子有些懵,睫毛颤抖着眨了两下,带动睫毛上的结着的一层霜也颤了颤。

    他没说话,谢知津却一阵心疼,拽着季声的胳膊就要把他提起来。

    “起来,季声。”

    季声没动,他起不来,胳膊腿都不像是自己的。

    谢知津索性脱了自己的外套把季声裹住,然后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季声挣了挣,没挣开,只好任由谢知津抱着自己,只是始终没有说话。

    季声很轻,抱起来没什么重量,谢知津就一路抱着他下了山,然后塞到副驾驶上。

    空调打开,车开得像不要命一样快。

    季声是在谢知津高速急转弯的时候才猛地回过了神,“谢知津,慢点开。”

    他的声音很低,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谢知津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人眼尾鼻头都有些泛红,心中一凛,“你哭过?”

    季声没答他,闭上眼睛靠上车BaN座,算是默认了。

    雪天路滑,山路更不好走,谢知津载着季声,不敢再高速飙车,只能专心致志去看路。

    季声始终闭眼靠着,像是睡着了。

    谢知津没问季声到底为什么要在墓园里跪着,但看他脸色惨白,担心他身体出什么问题,就想把人送到医院做个检查。

    车刚变了道,季声就睁开了眼睛,没什么情绪地说:“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谢知津愣了愣,没有再强求,然后就把车开回了家。

    他没让季声自己下车,依旧抱着他回家,进了单元楼还能听见邻里间的欢声笑语。

    大年三十呀。

    季声已经缓过来一些,此时被谢知津抱着上电梯十分不自在,伸手推了推他,“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

    谢知津一手横在季声膝弯下,另一手拂了拂季声沾着雪水的头发,语气很轻:“别逞强,听话。”

    季声脸色惨白,却因为他这一句话而红了耳垂。

    就这么一路无言地到了家,谢知津将季声放在沙发上,然后转头到浴室里去放水。

    季声的思绪似乎直到此刻才落回到脑子里,他默默地把谢知津的外套脱了,又把自己那件已经湿乎乎的羽绒服脱下来,只穿着一件奶白色的羊羔毛衣,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柔和的破碎感。

    谢知津很快又从浴室里出来,见季声抱着腿蜷在沙发上,恍惚中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上前抱了人就往浴室走。

    暖气开得很足,浴缸里的水快要漫出来。

    谢知津勾着指尖试了试水温,然后才把季声放进去。

    “脱衣服,你冻了那么久,不泡个澡不行。”

    他怕先脱衣服季声会冷,便让季声在浴缸里脱。

    裤子已经完全浸在水里,毛衣也没能幸免于难,季声并不矫情,抬手就要去揭毛衣的下摆。奈何冻僵了的四肢被热水一泡,竟然彻底卸了力气,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套头的毛衣脱下来。

    谢知津帮他脱了毛衣,又脱了打底的T恤。

    浴缸里的水温比体温略高一些,热气氤氲,季声的脸被蒸得通红,躲开谢知津的手就往浴缸里沉了沉,上半身已经没在了水里,湿透了的牛仔裤却还穿在腿上。

    “季声,你听话,把裤子脱了。”

    谢知津大概是惊吓过度,此时对季声要多小心有多小心,一句“听话”说了两遍,竟有了哄孩子的语气。

    季声皱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垂下眼睛说:“你出去,我自己能洗。”

    “我不放心。”谢知津死活不肯从浴室里出去,就那么半蹲在浴缸旁,一手探到水里替季声解了腰带。

    熟悉的记忆涌上来,季声顿时被不适感填满,猛地颤了一下,“谢知津!”

    谢知津替他把腰带从水里抽出来,又去解裤腰上的扣子,轻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睡都不知道睡过多少次了。”

    “……”

    季声再度沉默。

    从前的他从没有这样的待遇,谢知津什么时候想扒他的衣服,按在床上不由分说就扒了。被撕烂的裤子一条又一条,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哄着脱衣服的先例。

    季声闭上眼睛苦笑了一下,由着谢知津颇为熟练地替自己脱了裤子,皮肤终于全部浸泡在温热的水里,被寒风冬雪摧残过的四肢却泛上酥酥麻麻的疼意来。

    季声不由自主地抱臂在胸前,两手在肘部搓动,他很冷,浑身都冷,是温热的水不能缓解的那种冷。

    谢知津始终蹲在边上盯着他看,此时便问:“是不是很难受?”

    季声抬眼看他,眼白都已经泛了红,是谢知津从未见过的仓皇与无力感,他烦躁地捶了一下水面,“谢知津,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好吗?”

    “我不放心。”谢知津又重复了一便刚才的说辞,没有答应季声,又或是说不放心他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将手探到水里抚了抚季声的肩膀,感受到水里人一阵颤粟,然后不由分说就探过半个身子攀到了浴缸壁上。

    像是把季声完完全全裹在水里一样。

    “季声,能不能和我说说你到底怎么了?”

    谢知津的动作是标准的俯探,这带给季声巨大的压迫感。

    季声红着眼睛看他,然后又把自己往浴缸壁上贴了贴,几乎用了一种近乎于求饶的语气,他说:“谢知津,我冷……”

    谢知津心里一疼,撑起腿就翻身进了浴缸,受到压迫的水流哗啦啦地顺着浴缸壁流出来。

    他身上的外套早就脱给季声了,此时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衬衣,经水一浸又变得近乎透明。

    季声没有料到他会翻进来,浴缸就那么大,两个成年男人挤在里面挪都挪不开。季声费尽力气才把腿蜷起来一些,下一秒却又被谢知津拥在了怀里。

    季声徒劳地扑腾了两下,水花四溅。

    语气甚至有些惊慌:“你干什么?”

    谢知津没动,依旧盘腿坐在浴缸里,一手揽着季声的肩膀将他贴在自己怀里,另一手安慰似地按了按季声的后脑。

    他的声音就在季声的耳边响起来,“没事,不冷了。”

    季声怔住,前一秒还在推他的手莫名就没了力气。

    这样的谢知津他太陌生,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淋了满头风雪,还能被人小心翼翼地拥在怀里。

    而这个人居然是谢知津。

    男人的胸膛滚烫,一呼一吸间的起伏渐渐平息了季声心中的杂乱和不安,他任由谢知津揽着他,耳畔只剩下“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两个人坐在浴缸里,温热的水漫过一半的身体,暖烘烘的温度熏得头脑都不清醒。

    “对不起。”季声忽然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谢知津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半晌才确认那是季声在道歉,他安抚似地拍了拍季声消瘦的脊背。

    “没事,我不问了。”手掌贴上季声的皮肤,又把人往自己心脏的地方按了按,谢知津又开口:“你也是个人,季声,是人都会有难受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34章 醉酒

    谢知津就这样一直揽着季声在浴缸里坐着, 直到浴缸里的水由热转温,然后才松开季声,看样子是想要再加些热水。

    季声拦住他的动作, “可以了。”

    谢知津看他面上的白已经退了下去, 脸色也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我去给你拿衣服。”

    谢知津取了季声的家居服回来, 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 看见季声已经裹着浴袍出来了。

    季声伸手接过了那套家居服, 却又随手搁在了沙发上。

    “等会儿换吧。”季声的神色淡淡的, 眉宇间笼罩着一抹愁绪。

    谢知津刚想劝他现在换了吧, 就听见季声又说:“你能陪我喝个酒吗?”

    老实说,谢知津着实愣了一会儿才确认季声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既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受宠若惊, 半晌才点头应了句“好”。

    谢知津转身就想要去酒柜里拿酒,迈了一步却又猛地想起一件事来,“你不是酒精过敏?”

    季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随意在茶几旁盘腿坐了, 摇头, “稍微喝一点不要紧。”

    他坐在地毯上, 头颈微微往后仰, 还沾着水的头发靠在皮质的沙发上, 水滴从发梢落下来, 又顺着沙发滑入他的脖颈。

    浴袍不严实,很容易就露出季声的锁骨,在白皙的皮肤上挂着, 看起来纤细易折, 却又莫名得刚硬不屈。

    在谢知津的印象里, 季声这个人从来都是中规中矩,哪怕是在家里坐着也是张肩拔背,仪态端正到挑不出一丝毛病。

    他还从未有过这种懒散随意的时候,至少谢知津没见过。

    谢知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才去取了一瓶红酒回来。

    季声瞥了一眼,是瓦罗耶的黑皮诺干红葡萄酒,他哂笑一声:“这种酒给我喝,太糟践了。”

    谢知津看他一眼,也顺势盘腿坐了。

    “什么酒配什么人。”

    酒醒在高脚杯里,深紫色的液体给玻璃染上一层光泽,有烤面包的气味,又带着黑浆果的果香。

    季声只喝酒,不说话。

    他嘴唇轻抿着,卸去了平日的那层温和,含水的发丝打缕垂在额前,一条腿屈起来撑住胳膊。

    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夹住杯柄,纤细的手腕逆时针均匀打圈,紫红色的浆液微微挂壁又滑落下去,透过透明的玻璃杯。

    他优雅,高贵,随意而又散漫,像出身世家的小公子。

    谢知津可以看见季声骨节分明的手指。

    “季声。”

    谢知津与他碰了杯,醇厚的红酒入喉,竟带起丝丝辣味。

    季声咽下一口酒,晃动着垂眼看自己手里的高脚杯,笑笑说:“大年三十就这么陪我过了,谢董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谢知津没应他,反倒问:“我要是不去找你,你要在墓园跪到几点?”

    “那是我爸。”季声饮尽杯中酒,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说:“我跪死了都行。”

    这个话题对他而言似乎格外沉重。

    谢知津蹙了蹙眉,看着那张清俊干净的面容,心中竟生出无端的恍惚感。

    这是他离季声最近的时候,也是他离季声最远的时候。

    眼看着季声又要倒第三杯酒,谢知津忍不住劝他:“季声,别喝了。”

    季声笑,“谢少爷家财万贯,舍不得给我喝一瓶酒?”

    语气很奇怪。

    季声没有骗谢知津,他是真的酒精不耐受,只喝了这么两杯葡萄酒,素白的脸颊上就带上了一抹红,眼睛水汪汪地含着一层水雾,他有点醉了。

    谢知津摇了摇头,只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虚笑道:“一瓶酒就让你这么感慨?那我送你的袖扣、西装、香水,可以买多少瓶酒?”

    那些东西季声连碰都没碰过,幸而他有洁癖,不然搁在橱子里恐怕早就落了灰。

    季声有些晕,却不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苦笑一声,总算放下了手里的高脚杯。

    他靠在背后的沙发上,骨相分明的下巴微微抬起,是一种苦叹无助的姿态,“谢知津,你想要什么人要不到,为什么就是看上了我呢?”

    谢知津眯了眯眼睛,倒是没想到季声会问这个问题。

    他生在谢家,从小到大就没有要不到的东西,同龄人永远矮他一头,一路顺风顺水的人生从未遇见过什么挫磨。

    唯有一个季声。

    一轮被他摘在了手里却仍不属于他的月亮。

    他就一路追着月亮,一路迷失自我,又不断在触碰到那轮月光的时候把自己从荆棘丛里拔/出来。

    他陷在一团名为温柔的沼泽里,不经意间丢了浑身的刺。

    “非要说个原因出来的话……”谢知津晃了晃杯子里的酒,低头笑了:“季声,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求而不得的人。”

    季声愣住,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这算什么,这是什么理由,这怎么能跟感情扯上关系……

    可谢知津没有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起身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附在他耳边说:“可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没道理。

    “你动不动的抱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不会走!”

    季声身上只穿了一件浴袍,腿弯被谢知津的手心贴着,只觉得那片皮肤滚烫,恨不得一头扎到地上去。

    谢知津自然没有放开他,一路将人抱到卧室里,哑着声音说:“我不动你,但你不能再喝了。”

    季声的脸颊已经从刚才的薄红变成此刻的嫣红,就连那瓣没什么血色的唇都有些肿胀,眼尾垂着,一呼一吸间全是醇厚的葡萄酒香。

    他被谢知津放到床上,惨白的天花板在他眼前泛着白光。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却又猝不及防地睁开,抬手空抓了一下,像是要摸一摸那片天花板是不是渗了血。

    谢知津恰好取了他的家居服回来,看到这一幕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季声?”

    他抬手碰了碰季声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很快透过指尖传了过来。

    “你发烧了季声,我带你去医院。”

    季声对医院似乎很抗拒,始终不愿意去,转过身子摇头拒绝,“我不去。”

    “那我叫顾临。”

    季声便又转过头来看他,眼尾红着,“这都几点了?我吃点药就行了,没什么事。”

    他今晚极其强势,谢知津便没再强求,借口去客厅找药,顺手给顾临打了个电话,依着顾临的嘱咐找齐了药又进屋。

    季声呼吸时鼻音已经有些重,他是在冰天雪地里冻感冒了,又喝了些酒,身体才会扛不住。

    谢知津将他从床上扶起来揽在怀里,悉心喂了药,然后就拉过被子来给他盖上。

    他真的一改往日作风,对待季声添了几分中规中矩,又或是不经意间沾上了季声的那份温柔。

    季声埋在被子里,凝着水雾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始终盯着窗外发呆。

    今夜的夜空很热闹,四处起伏的烟花或远或近,散开的星火扑朔迷离。

    大平层的隔音极好,窗户关上以后基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谢知津担心是烟花太晃眼惹得季声睡不着,便问他;“我去把窗帘拉上。”

    “不要。”季声没动,依旧侧躺着,眼睛盯着绚烂烟花中的那轮月亮,说:“谢知津,我们说说话吧。”

    即便谢知津十分清楚现在的季声需要好好休息,他应该去睡觉,应该蒙上被子发发汗感冒才能好。

    可他心动了。

    他没能扛住季声愿意与他说说话这件事的诱惑,沉默了一会儿就顺势躺在了床的另一侧,看着季声孤忍的背影,“好啊,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要走到我的世界里看看吗?”季声依旧背对着他,带着一点鼻音的声音依旧温和,他说:“我给你开这扇门。”

    谢知津的喉结滚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床单。

    他在紧张。

    从他为了季声而被徐阳伤到肩膀脱臼到现在有两三个月了,他和季声的关系完全可以和谐到用“相敬如宾”来形容。

    可谢知津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的是什么,季声一直都知道。

    或许是大年三十这个时间节点给了季声太多触动,或许是他喝了酒发了烧所以有些冲动,但不管怎么说,谢知津想问的、想知道的、想要的,他今天可以给。

    季声的声音似乎永远都那么好听,像月光下温着的一小坛酒,酥人耳动人心。

    他问谢知津:“你一定查过我的背景了吧?从小父母离异,父亲也已经过世,我家里没人了,就剩我一个。”

    如果不是有这一层原因,谢知津一开始对季声巧取豪夺的时候也并不敢那么肆无忌惮。

    谢知津的嘴唇颤了颤,险些听不下去。

    季声没有回头,却能够感受到谢知津忽然沉下去的呼吸声,他笑了一下,轻松道:“但我仍然觉得十分幸运,至少在我父母离异之前,我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没听见谢知津的回音,他便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带出几分轻蔑,“出身好,外公是黎江市的副市长,母亲是舞蹈演员,父亲是高中教师,怎么看都是和睦友善的家庭。”

    谢知津终于长长的呼了口气,问出了自始至终困惑着他的一个问题,“你父母……到底为什么会离异?”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说声声是“妙音小子”,我……我……(微笑)

    第35章 缺爱

    季声沉默了一下, 过了几秒还是回答:“因为一场意外。”

    他动了动,改变了侧躺的姿势,在床上平躺下来, 一双眼睛看向惨白的天花板。

    “我六岁那年, 与父母一起回黎江市接我外公到南京过年,我爸开车的时候接了一个学生的电话, 我们和一辆大型货车撞了车。车尾和货车相撞, 我的外公被货车掉下来的硬件砸中, 当场身亡。”

    藏了多年的往事就这样像讲故事一样被揭开, 谢知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僵硬地看着季声,忍不住想要伸手抱一抱他。

    “我是后来才知道外公过世了的。”季声却忽然闭上眼睛,像是要更仔细地回忆幼年的那场惨祸, 语速被放得很慢:“我当时也被撞到,受伤昏迷,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月,说不出话来, 每天都面对着这样一面惨白的天花板。”

    “等我清醒了, 第一件事就是问我爸外公去哪儿了, 我爸说他不在了。我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弄明白人‘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季声。”谢知津听不下去了, 伸手将他揽到自己怀里, 顺势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想让他看那面天花板。

    季声苦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谢知津捂着自己眼睛的手,说:“还听吗?”

    谢知津心里顿时哽住, 然后将他揽得更紧了一些, “听。”

    有些事情不说出来, 他就会埋在心里一辈子,那样太苦了。

    他想在对季声好的同时,可以帮他消化一些苦涩的往事。

    “别捂我的眼睛。”季声没挣扎,只是又拍了他一下,说:“我不喜欢看不见的感觉,不要拉窗帘,也不要再把我绑在床上,我觉得那像是黑漆漆的前路,我不喜欢。”

    “……别说了。”谢知津的心都要被他这句话揪起来,松开捂着他的手,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只说过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季声,但从没有为以前的事道过歉。

    拖欠了太长时间的歉意此时如潮水一般涌上来,谢知津颤着声说:“我不会了,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

    “嗯。”季声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又说起以前的事来。

    他的嗓子哑了,不像从前那样清润,但语调依旧透露着一种固有的温柔:“后来我出院了,我妈却一直没有出现,我爸说他们离婚了。”

    谢知津总算得了答案,语气沉沉地问:“就是因为你外公过世了?”

    “嗯,因为我妈怪我爸,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爸,那么我外公就不会出事。我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但当时还没觉得怎样,可越大就越不行了。”

    “我爸看见我就烦,像是从我身上可以看到他失败的婚姻。我和他之间的话也开始少得可怜,以至于我上初中的时候办了住宿,半年回一次家,这种冷漠的氛围持续了许多年,一直到我高中的时候,我爸因病过世了。”

    “胃癌晚期,拖了两年都没去医院治,我却一直都不知道。”

    季唯书死后,季声一直把自己禁锢在一种自责的情绪当中,他觉得自己不孝,冷了自己的父亲那么多年。

    他自责,懊恼,不肯放过自己,童年的那些经历和那场车祸留下的阴影几乎要压垮了他。

    他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泥沼伸出手,才勉强触碰到一点点皎洁的月光。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我爸过世的事里走出来,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找我妈,可是……”

    听出来季声的情绪不太对劲,谢知津也顾不上别的,托着他的腋下就把他拉坐起来。

    迎着窗外清透的月光和时不时炸开的烟花,他清晰地看到了季声眼角的泪。

    谢知津从没见过季声落泪的样子,即便是在他被自己压在床上屈辱到不能自已的时候,他都倔强得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谢知津有些慌了,是什么事情能让季声这样失控,让他在一天之内哭两次?

    “可是什么季声?说下去。”

    季声闭了闭眼睛,不想让谢知津看他,却抵挡不住对面传来的灼灼的目光。

    他把话说完了:“可是她回来了。”

    那滴泪顺着眼角滑落下去,漫过清秀而略显锋利的下颌,落在衣领下的锁骨上。

    谢知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季声口中的这个“她”是谁。

    他一手轻轻按上季声的后脑,倾身用嘴唇吻去他眼角的泪渍,等季声被他亲得有些不自在的时候才把人松开。

    问:“我看见她了,是那个女人吗?”

    那个在芗山公墓撑着伞与谢知津打了个照面的女人,是季声的母亲,许欣苹。

    许欣苹与季唯书离婚以后就出了国,再也没有出现在季声面前。

    季声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年三十、在季唯书的墓前见到他。

    谢知津最关心的却已经不是这些事,他伸手擦了擦季声的眼角,一脸关切地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季声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谢知津沉默了一下,便知道不能再问了。

    窗外的雪早就停了,月亮不符合自然条件一样挂在天上,烟花止歇,人世在短暂的沸腾过后再度归于平静。

    谢知津抚着季声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毕生的温柔都拿出来,“没事,都过去了季声,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你信我。”

    他的言辞十分恳切,季声其实是信的。

    他信谢知津早就不把他当个玩意儿了,他信谢知津真的对他上了心,他甚至相信谢知津能和他过一辈子。

    可他没说“好”。

    季声轻轻躲开谢知津揽着自己的手,慢慢靠到枕头上,酒精过敏令他十分难受,整张脸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轻轻阖了眼睛,声音低到有些听不清,抗拒地说:“别这样,别对我好。”

    “为什么?”谢知津十分困惑地看着季声,他从来不知道有人会不希望别人对自己好。

    季声不介意再解答他的这个困惑,“因为我是典型的缺爱型人格,极其容易被感动,受不了别人对我的一丁点好。哪怕你曾经对我做过那些事,我也很容易就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变得不知所措,你这样霸道的爱,会让我变得不是我自己。”

    “我不想陷进去,谢知津,你别逼我好吗。”

    ……

    谢知津总算明白了季声。

    明白了他的别扭,明白了他的不妥协,明白了他在这嘈杂的尘世里,始终坚持的执拗与清醒。

    他是那么努力地在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那么拼命地走到月光下,那么温柔地爱着这个世界。

    童年的遭际是造成他如今性格的阴影,而自己却还偏执地给他平静的生活一击重捶。

    如果许欣苹没有出现在墓园里,如果季声今晚没有喝酒,他这辈子都不会听到季声说这些话。

    “我不逼你。”谢知津弯腰吻了吻季声的额头,动作轻柔到有些不像他,微湿的唇碰上季声发热的额头,竟无端地带起一阵灼热。

    他生生忍住了。

    “你睡吧。”

    醉酒加低烧,季声很快就起了困意,在谢知津的安抚下逐渐入眠。

    但他睡得并不好,他实在是太容易做梦了。

    梦里又是漫天的大雪,他一个人跪在季唯书的墓前,许久之后,有人往他头顶撑了一把伞。

    他抬头一看,撑着伞的女人长了一张姣好的脸,却与他偷偷藏了许多年的全家福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他仰着头看许欣苹,良久之后才苦笑了一下,用最平常的语气去化解那份惊愕:“妈,您一点都没老。”

    那是踽踽独行数载的季声在见到思念多年的母亲时说的第一句话,含着化不开的苦涩。

    许欣苹垂头看着他那双温和而又冷冽的眸子,一秒过后把目光挪开,语气比凛冽的寒风还要冷,“我不是你妈,你妈早死了。”

    口腔里呵出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千姿百态的雪花在鼻息间消融殆尽。

    季声沉默了一下,转过头没有再看她,良久过后才自嘲一笑,“原来是我认错人了。”

    许欣苹又陪他站了一会儿,那把伞始终都没有挪开,她应该是来祭拜季唯书的,却什么都没有带。

    季声已经问不出别的话,所有的情绪都被那一句“你妈早死了”给推了回来。

    他曾一度思念母亲,曾一度责怪母亲,曾一度想要当面问一问母亲。

    却在这个风雪弥漫的除夕夜里,回避了与母亲最后谈一谈的机会。

    十八年,季声在心里默数着这个数字。

    良久过后,头顶上撑着的伞被移开了,女人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早点回去吧,你在这跪死,他也活不过来。”

    她走了,高跟鞋的“哒哒”声经久不散,纷纷扬扬的大雪淋满了季声的肩膀。

    “季声,季声。”

    恍惚中有谁在叫他,季声烧糊涂了,心里却很清楚那是谢知津的声音。

    他二十四的人生里最恨谢知津,却也只有谢知津。

    风平浪静时,他被谢知津一把拽到了泥地中,漫天大雪里,谢知津却陪他过了一个有酒有醉的除夕夜。

    作者有话要说:

    虚构背景:黎江市可以放烟花。

    再熬一熬,会有大肥章的(小狗托腮.jpg)

    第36章 尝试(倒v结束)

    季声病得厉害, 年后还总是断断续续地发烧,两天下来就瘦了一圈。

    顾临到家里看了看,说最好送医院。

    季声烧着, 糊里糊涂地说自己不去医院, 谢知津知道他是不喜欢医院,哄着他说:“没事, 我陪着你。”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顾临都愣了愣。

    检查结果是肺炎, 发烧引起的, 好在赶上放年假, 季声就心安理得地在医院住了几天。

    谢知津始终陪着他, 几乎没离开过一步。

    季声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了也不怎么和谢知津说话,仿佛他能说的已经全部在除夕的那天晚上说完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他耻于那晚的事,耻于面对现在的谢知津。

    他从来不肯承认的软弱和无助都在那几杯后劲十足的红酒里吐露出来,于是又有些别扭。

    在医院里躺了三四天,季声都烧得昏昏沉沉, 始终没怎么和谢知津说过话。

    林春晚来探望的时候, 季声主动和谢知津说话了, “你出去一下, 我和学妹聊聊工作上的事。”

    谢知津脸一黑, 转身出去的时候把病房门摔得轰响。

    林春晚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眼, 脸色有些白,“学长,谢先生是不是生气了?”

    “没事。”季声正靠在床上输液, 笑着招呼她在床边的椅子上落座, 再开口的时候说的却不是工作上的事, 而是温和地问:“要订婚了?”

    林春晚红着脸将带着戒指的左手往身后藏了藏,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说:“过几个月就订婚,结婚大概要等明年。”

    “好啊,到时候给你包红包。”季声脸色泛白,温和一笑的时候便带上了一总憔悴的清俊。

    “学长。”林春晚突然叫季声,神色有些踟蹰。

    “怎么了?”

    林春晚抿了抿唇,青涩的小姑娘也在短时间内成熟起来,她抬眼看向季声,语气有些感慨:“没什么,就是来的路上刚听了一段广播。”

    这话实在有些不像她的语气,季声半是好笑地看着她,却怎么也看不破一个小姑娘的心思。

    “酥耳吗?”

    林春晚点点头,然后才又说:“我又想起了学长以前最爱用的那句结束语。”

    ——我是主持人季声,将为温柔而发生。

    季声沉默下去。

    这句话像个咒,一时侵扰着他敏感的神经,像是要把从前的季声、把意气风发的季声、把满心满眼都是温柔的季声推到他面前,使他那颗有些厌世与自厌的心又掀起层层波澜。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一直都在苦苦挣扎,但始终没有变好。

    季声倚在病床上,左手的静脉里流进微凉的针液,他顺势抬手捏了一下输液管上的滴壶,针液回流,带出静脉里鲜红的血。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愿意为了温柔而发声的季声。

    林春晚是什么时候走的季声其实不知道,但谢知津进来的时候他却听见了。

    谢知津的嗓门儿太大了:“你跟那小姑娘说什么了?怎么走的时候还瞪了我一眼。”

    季声抬眼看他,忽然笑了笑。

    “谢知津,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你能不能当没听过。”

    谢知津一下子皱了眉,没再纠结林春晚的事,转而到病床边坐下,沉声说:“你说了,我听了,记在心里了,怎么当没听过?”

    那双冷峻的眼睛直视着季声,像是要把他盯到妥协。

    季声盖在被子下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床单,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一呼一吸间,鼻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那……”季声苦笑,竟在谢知津面前没了脾气,“那不提总可以吧?”

    谢知津这人看似有些大条,但遇上季声的事却比谁都心细。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季声没输液的那只手从被子里捞出来,然后如视珍宝地握在了手里,不出意料地摸到了一手的汗。

    “可以是可以。”谢知津这才答了季声的话,“我可以不提,但不希望你再逃避,过去的事情就摆在那里,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发泄也好报复也好,只有逃避不是办法。”

    季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闭上眼睛,换了个话题问:“顾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应该还要过两天,怎么了?”

    季声睁开眼,正色道:“出院以后,我想去上班。”

    谢知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

    “我不希望你再插手我的工作,也别跟高台长打听我在单位忙什么,我除了录稿子也没有别的可忙。”

    “好。”

    “不要再送花,尤其是当着我同事的面,更别在费尽心思地讨好我。”

    “好,我都答应。”

    季声每说一个要求谢知津都说好,他表面看起来十分镇定,实则心里也在慌。

    他生怕季声会说一句:我想从你家里搬出去。

    但他又想:即便是此时的季声想要和他断绝来往,甚至是要离开黎江市,他也得硬着头皮说好。

    好在季声并没有。

    他一连提了许多要求,大到要求谢知津不能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小到要求谢知津不能再送花,就是没有提过自己要搬出去的事。

    谢知津其实有些欣慰。

    ——因为季声在尝试着接受他。

    谢知津抬头看了看季声头顶上悬着的输液袋,见里面还有一小半的药液,估计还要滴个二十分钟。

    他问季声:“答应了你这么多要求,能亲一口吗?”

    季声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后背靠到了枕头上,脸上的苍白被一阵薄红所取代,他拒绝:“我肺炎!”

    谢知津抬了抬眼睛,并不能完美地藏住眼底的笑意。

    “肺炎会传染吗?”他挑着眉毛问,随即又说:“我想试试。”

    他与生俱来的偏执和霸道并不会因为心存的那份柔软而改变,不等季声再回绝就起身坐到了床沿上,一只手按着季声正在输液的那只胳膊不让他动,另一只手攀着季声的后脑就亲了上去。

    季声还病着,怎么折腾也没力气,足足被亲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把谢知津推开。

    他呼吸粗重,嘴唇被亲得通红,连眼尾都带上了一抹红。

    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里水洇洇的,含着些嗔怪的意味,狠狠地盯着谢知津看。

    季声有时真的不明白谢知津,明明前一秒还一口一个“好”,下一秒就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把自己按住了亲。

    他的语调冷下来:“谢知津,你到底想不想过?”

    “想啊,怎么不想。”谢知津笑着抬手抹了抹季声的嘴唇,又不怀好意地说:“但是你喜欢这样,别不承认。”

    他的目光顺着往下看,被季声一把拉上被子来阻断了。

    季声脸上发热,扯住被子侧身躺下,背对着谢知津,语气满是怨愤,有些笃定地说:“我跟你早晚得散。”

    谢知津装听不懂,凑在他耳边问他:“季主播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俩现在好了?”

    他始终霸道强横,即便说定了会对季声好,也仍然遮盖不住与生俱来的那些少爷脾气,这种蛮不讲理的撩拨总是让季声不知所措。

    他若一直用巧取豪夺那一套到还好些,季声还能拼着那份冷硬与他倔到底,可他偏偏要耍地痞流氓的手段……

    季声身上难受,闭着眼睛感受着心里的灼热逐渐蔓延开来,人是有生理机能的,他不得不认。

    因为太过缺爱,亲情的缺失造成了他独来独往的性格,清冷的性格导致了他友情上的缺失。

    他费拼尽全力用骨子里的温柔来对待这个世界,但始终对从前的事留有芥蒂。

    护士进来拔了针,季声还是侧躺在病床上,始终没有再搭理过谢知津。

    谢知津就挪到沙发上处理了几份手机里的邮件。刚过完年,公司的事情非常多,他尽量能推就推,推不了的就开线上会议。

    总归季声还在住院,他并不想扔下季声跑到公司去。

    但好巧不巧地,秘书就在这时候来了电话。

    谢知津看了季声一眼,见他没睡着,就在病房里接了。

    小秘书挺着急的,“谢总,航宜传媒的白总来找您,说与加拿大合作的那个项目出了问题,招商不顺利,资金跟不上,白总等着与您商量这事儿,您方便吗?”

    这种事经常发生,虽说不难解决,但这次的项目太大了,得上会才能定下来。

    谢知津沉吟了一下,然后冲着手机问:“白誉呢,还在我们公司?”

    小秘书“嗯嗯”地说是,问谢知津能不能过去一趟。

    谢知津没有立刻答复他,而是挂了电话走到病床边上去打量季声。

    床上的人正躺在床上看手机,脸上的红已经褪了下去,又是那副清俊冷淡的样子,左手手臂上还留着滞留针的针头,时刻提醒着谢知津他还生着病。

    谢知津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旁边看季声,终于把季声给看烦了。

    季声烦躁地把手机往病床上一扣,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谁说我要走了。”

    季声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后就看见谢知津慢悠悠地挪回沙发声坐了,拨通白誉的电话:“白誉,我现在走不开,你受累来医院一趟?”

    白誉来得很快,带了礼,但季声不想见他,说自己要休息,让谢知津和他出去说。

    谢知津就和白誉坐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商量业务,并没有注意到病房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季声站在门后看了他们一会儿,脸上的神情捉摸不定。

    似乎有一份动容,又仍存着一些冷冽。

    作者有话要说:

    嗨嗨宝贝们,明天见!

    第37章 三合一

    季声出院已经是又一个星期之后。

    顾临原本还想劝他再留院观察几天, 季声不依,晃了晃手机给顾临看,屏幕上是同事给他发的截图, “出租车司机说没有广播听, 开车的时候了无生趣。”

    季声是在跟顾临开玩笑,急着要回电视台上班, 却把一旁的谢知津说不乐意了, 他“嘁”了声:“听不到季主播的广播就了无生趣的, 都是小姑娘。”

    顾临抬手托了托面上的那副金丝眼镜, 尽量让自己不去看谢知津。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他实在是没眼看。

    出院手续很快就办好了,谢知津果然如约定所说不再缠着季声,但还是以他身体不好为由坚持送他去了电视台。

    车依旧停在电视台对面, 谢知津依依不舍地看着季声过马路,然后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

    是反复斟酌才得出来的一句:祝你今天工作愉快。

    季声应该是到单位之后才回了消息,是很客套的两个字,也符合他的性格特点:谢谢。

    即便如此, 谢知津也餍足地靠在车座上笑了好一会儿。

    略显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是白誉。

    “怎么?”

    白誉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 是带着些问候的语气, “谢少, 听说季主播出院了?”

    “消息怎么这么灵通。”谢知津靠在驾驶座上, 悠悠地笑了笑。

    白誉又说:“这不是生怕你没时间么,所以找阎秘书打听了一下。”

    谢知津便听出来他是有事,思量了一下, 笃定地猜:“看样子是招商的事儿有进展了。”

    “要不怎么说是谢少呢, 一猜一个准, 你有时间来航宜一趟?”

    谢知津道好,挂了电话就自行去了白誉的公司。

    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航宜门口却已经有助理在等着接待。

    白誉招待人这方面实在是周到,谢知津不得不服气。

    谢知津一路被引进办公室,却见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白誉坐在中间,少见地穿了一身西装,看见谢知津进来就起来迎。

    屋里坐着的都是投资方的代表,这种人在商圈里是最趾高气扬的,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奉承,此时看见谢知津却坐不住了。

    他们还真没想到白誉这项业务是和谢知津一起合作的。

    航宜到底不比禾信,如果能与谢知津合作,那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毕竟禾信的业务做得广,谢少爷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攀上谢家一条路,就跟抱住了一筐金子是一样的。

    谁都想要不动声色地发一笔财,在高额利润的诱惑下,投资时的风险似乎渐渐被人忘在了脑后。

    当下就有人开口提签合同的事,那架势像是今天就要把合同签下来。

    白誉一直没说话,倒是谢知津抬手指了指,笑着说:“这事儿得上会,老爷子盯着呢。”

    他是说谢明洵。

    众人恍然大悟地“哦”了声,又连连说合同的事不着急,等禾信那边定下来再说。

    谢知津原本也是这个意思,本想要说好,却不想白誉忽然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白誉是很周到的,“合同虽不急着签,但依我看可以先拟着了,你们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一提,进度虽然不着急,但还是趁热打铁更好一些。”

    这自然没有什么问题,连谢知津也没什么意见,只是那些投资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提什么条件,便又提议过几天一起吃个饭。

    谢知津看了白誉一眼,然后说可以。

    ——

    坐到谢知津这个位置上,与人吃饭喝酒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等到这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谢知津还是起了几分重视的心思。

    不是重视那几个投资方,而是重视季声。

    “就是几个投资商,未来有可能发展成股东,他们请客吃饭,我不去不像话。”

    谢知津正接季声下班,便开车边说。

    季声轻笑了一下,十分通情达理地:“去就去呗,跟我说什么。”

    谢知津抿了抿唇,脸上有些不好看,随后又说:“白誉的意思是,吃完饭还要一起去唱歌,这不是今天回来的会晚一些么。”

    季声侧了侧头,神色终于因这句话里的某个字眼而透出些波澜。

    他看了谢知津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挪开,仍旧是无所谓的语气,“没事,不用怕把我吵醒,我睡得沉。”

    谢知津沉默了一下,心说我也不是在说这个事儿,但究竟是在说什么事儿,他又一时说不明白。

    似乎就只是给季声交代一声,可用季声的话来说,他们此时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关系,这份交代便又显得有些多余了。

    送季声回了家,谢知津坐了不到两分钟就走了。

    彼时季声已经又钻到书房里忙工作,一句嘱咐的话也没说。

    今天这场酒局虽是投资商撺掇的,到最后却是由白誉来安排,定在了一家名为Brasserie Flo的法式餐厅。

    优雅闲致的氛围与一群经理格格不入,好在白誉能说会道,硬是把这场饭局说成了传媒行业中的龙头会晤。

    谢知津什么场面没见过,闻言也只是晃着一杯威士忌慢悠悠地笑。

    几个投资商都过来敬酒,他仗着自己酒量好,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不少。

    氛围一时热络起来,白誉慢慢把话题转到了合作的事情上,那些人也不过分,只稍稍给自己提了些好处。

    谢知津带了财务,不需要他记什么,只坐在那里把个关就行。

    最后的最后,是谢知津酒劲儿上来了,他从座位上起身,晃晃悠悠地说要走。

    也才十点多,在这种场合说走太早了。

    按理说没人敢拦谢知津,但众人都有些喝多了,酒壮怂人胆,就有一个投资商上来搭了谢知津的肩膀,醉醺醺地说:“谢少啊,这才,才几点,白总不是说吃完饭还去唱歌么……”

    谢知津下意识就想要把他拂开,明显是不太想去。

    那人很没有眼力见儿,“谢少这么赶着回家,不是家里人着急了吧。”

    一时间众人都哄笑起来,声音在这幽静的法式餐厅里显得有些突兀,只有谢知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谢知津带的财务和助理已经要过来,白誉却适时地把人拦下了。

    白誉笑着走过来,声音温软:“谢少,这几位都是仰慕你的大名才愿意与我们合作的,你就给他们个面子,一起去吧,地方我都订好了。”

    谢知津蹙了蹙眉,终究是没再拒绝。

    ——

    KTV的包厢里是一派繁弥,桌面上的酒杯里映出醉人的光泽,不断有人举起酒杯碰饮,喧闹的声音伴着持久的歌声弥漫开来。

    谢知津懂音乐,但不唱歌,只坐在包间的皮沙发上同白誉喝酒。

    他今天实在已经喝了不少,看眼前的光影都有些错乱,但酒这种东西就是越喝越想喝,他晕晕乎乎地靠在沙发上阖了阖眼,再睁眼的时候屋里就多了几个人。

    都是清一色的小姑娘,穿得遮遮掩掩,化妆品将一张张脸粉饰地妩媚而青涩,正陪那几个投资商喝酒,一人坐一条腿,画面说不出的萎靡。

    谢知津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正想说自己对这些不感兴趣,转眼就看见一个打扮清秀的男孩儿坐到了自己腿边。

    男孩儿端起酒杯晃了晃,声音像炸软了的油条,一句话愣是扯出来三个弯:“谢少,我敬您一杯。”

    谢知津竟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转头看向白誉:“你叫人来的?”

    白誉也喝了不少酒,此时却一点醉态都看不出来,只是脸颊稍稍有些泛红,笑着说:“那几个投资商说只唱歌没意思,我就叫了几个人来,知道谢少对她们没兴趣,还特意找了个男孩儿。”

    男孩儿往谢知津身边又靠了靠,身上的香水味道熏得谢知津一阵恶心。

    “出去。”谢知津冷冷地说。

    他以前是玩过,但遇到季声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事,阎迟用了四个字来形容他,叫做洁身自好。

    男孩儿先是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还想往谢知津身边凑。

    白誉打量了一下谢知津的脸色,淡笑着对那男孩儿说:“你先出去吧。”

    男孩儿这才悻悻地走了。

    谢知津的脸色却阴沉地不像话,他看了看不远处喝得正起兴的一帮人,对白誉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谢少!”

    白誉叫住他。

    谢知津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满腹疑惑地问:“怎么,还有事?”

    白誉拉了谢知津一把,笑着问:“你这是生气了?就为着我给你叫了个人。”

    谢知津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闻言倒是又安心坐下了,嗤笑一声,“生气犯不上,就是有点……不自在。”

    白誉便垂下眼睛,叹了口气说:“是我在国外待的时间太长了么,没赶上谢少爷从前的时候。”

    谢知津一听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以前那些事。

    “谢少现在不喜欢这些人了,都是因为那个季主播吧?”没等谢知津开口,白誉又说:“知津,那个季声,就有那么好?”

    这一句“知津”倒是让谢知津愣了一下,他酒喝多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问:“白誉,你能不能别跟我兜圈子?”

    谢知津称得上是个快人快语、雷厉风行的人。

    白誉却与他完全相反,一句话要拆成八句来说,说到最后也不会把人给得罪了。

    白誉叹了口气,显出几分语重心长来:“知津啊,我和你认识也这么长时间了,有些事情也不想拐弯抹角的说,就一句,我挺为你不值当的。你这样的身份,想要个什么人没有?干嘛非认准了一个不撒手呢。”

    他是在说季声。

    他似乎特别喜欢在谢知津面前说季声。

    “白誉。”谢知津带着些醉意说:“有些事你不明白,在这黎江市,就没有我谢知津得不到的人。”

    白誉不知听没听懂,只笑着弯了弯那双桃花眼,迎合道:“他不已经是谢少的人了吗?”

    谢知津心里其实知道这是个伪命题,季声现在不是他的人,未来也未必是。只是他隐晦的自尊心在作祟,闻言却是默了默,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白誉的话音却又一转:“但是谢少,你就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季声?”

    谢知津一噎。

    今天这些话,季声也曾问过他——谢知津,你想要什么人要不到,为什么就是看上了我呢?

    谢知津心想,他其实是真的喜欢啊,并不只是嘴上说的那个理由。

    或许是酒劲儿实在太大,灼烧了本该清明的思绪,谢知津晕晕乎乎的,任凭白誉说什么也给不出一个回音儿。

    直到白誉又喊他知津,“知津,其实你也可以考虑考虑别人,我在国外留学那么多年,是非常开放的。”

    他说着说着就伸出手,轻轻搭在了谢知津的手背上。

    谢知津就算是再不清醒也不会不明白白誉是什么意思,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然后满眼诧异地看着白誉,“你在开玩笑?”

    白誉嘴角的笑悠悠的,没承认。

    谢知津的身边可以有很多男人,可以是酒吧夜店里的MB,可以是公司里的下属或是某个知名小鲜肉,甚至可以是与他们这个圈子格格不入的季声。

    但不能是白誉。

    谢知津深切地知道这一点,不论是从他和季声目前的现状来说,还是谢家和白家多年的交情与合作上来说,白誉今天的话最好是个玩笑。

    谢知津站起来,看着满室的奢靡,说:“白誉,你的酒量不行。”

    白誉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

    谢知津被司机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他轻轻推门进了屋,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拉开着的窗帘。

    月光张扬地洒进来,卧室里一片静谧,季声侧卧在床上,像是早已经入睡多时。

    谢知津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起起伏伏的心才总算是得到了那么一丝安定。

    良久,谢知津伸手解了自己衬衫的领扣,然后一条腿撑上床边,弯腰去看季声的侧脸。

    距离过于近了,灼热的气息带着酒气,就那样喷上季声的耳垂。

    季声下一秒就醒了。

    他睡得其实也没多熟,甚至还听到了谢知津开门的声音,但委实没有想到谢知津会扑上来。

    干什么,撒酒疯吗……

    映着窗外的月色,季声眼睛里的困惑清晰可见,带一点清明透亮,更多的却是他固有的温和。

    他冷不丁地被吵醒,有些懵懵懂懂的,却不烦躁,问:“你干什么?”

    谢知津没说话,仍醉醺醺地盯着他看,渐渐地生出了些□□。

    然后他俯身,把另一条腿也挪上了床,整个人是压在季声身上的姿势。

    许是错觉,那一瞬间季声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许多。

    “谢知津,你喝多了是不是……”

    季声伸手去推谢知津,想要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谢知津却一动不动,任凭他使多大的劲儿也没有挪动半分。

    季声有些慌了,他相信清醒的谢知津不会对他做什么,但不相信醉酒的这个。

    果然,他听见谢知津说:“季声,我好想你。”

    季声的呼吸滞了一下,他现在和谢知津同居,两个人每天都能见面,根本就没什么好想的,除非他这个想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想……

    季声加了些力气,一把将谢知津推开,同时自己撑着床坐起来,他其实是想要下床,却被身上盖的被子阻碍住了。

    天气还冷,那是一床厚厚的丝绒被,两面的被角正被谢知津死死压住。

    “你跑什么?”

    酒气喷出来,谢知津的语气竟是恃强凌弱中带一点爱惜的。

    季声是最懂声音的人,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一句话里带着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他的思绪错乱了一瞬间,很快就被谢知津压倒在了床上。

    手抵着胳膊,膝盖压着胯骨,嘴唇碰上嘴唇,牙齿磕到牙齿。

    ——像从前做了无数次的动作一样。

    谢知津吻了季声。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季声的大脑一片空白,唇齿间被迫染上了些酒气,他冷眼看像谢知津,口中的话含糊不清,只要求谢知津滚开。

    厚厚的丝绒被不知在什么时候滑下了床,卧室里一片混乱。

    谢知津松开季声,又一手钳住季声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然后咧开嘴唇一笑,声音低哑不可闻,“软都软了……”

    季声脸色惨白,呼吸已经找不出节奏。

    已经消散了很久的记忆又一次占据他的脑海,如封存的影像再度投放出来,交织在一起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醉酒、混乱、水花四起。

    季声终于知道有些事情纯靠忘——是忘不掉的。

    他咬着牙说:“去洗澡,我求你。”

    “一起吧。”

    谢知津等不到自己洗完澡再出来,却知道季声的洁癖不会允许自己满身酒气地再靠近他一点。

    浴室里满是石楠花的味道。

    太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谢知津明显有些意犹未尽。

    季声却没有依着他来,他体力透支得厉害,等不到浴缸里的水放满就一阵反胃。

    季声蹲在地上吐,把胃都吐干净了,最后只能呕出来酸水。

    谢知津递过来一杯水,然后轻轻拍他的后背,问:“这么受不了吗?”

    往常这种时候,季声一定会一脸憎恶地让他滚,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让季声眼不见心不烦的准备,却不想季声摇了摇头,说:“是酒味儿太大了。”

    谢知津那个澡洗得有些草率,身上都是未散的酒味儿,而季声根本闻不了这个。

    是洁癖,不是别的。

    季声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解释的,但他还是对谢知津说了实话,竟让谢知津蹲在那里束手无措起来。

    他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对待这样的季声。

    一个不冷傲、不孤僻、不抗拒他,而是尝试着接受他的季声,一个……从没有对他温柔过的季声。

    谢知津就这么蹲在浴室的地上想东想西,直到季声想要起身时险些滑倒才回过神来,他连忙把季声抱到浴缸里,又调了调水温,然后专心帮季声打沐浴露。

    柑橘味的沐浴露是季声最喜欢的,清冽香甜的味道布满了整个浴室,也将谢知津身上残留的酒气遮了个七七八八。

    季声很放松的样子,靠在浴缸闭眼小憩,精致的脖颈有一半沐在水里,另一半挂着透明的水珠。

    谢知津压下想要往那根脖颈上咬一口的冲动,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季声身上撩水,过了许久才说:“我今晚喝多了,没做到和你的约定。”

    想要让谢少爷开口说一句“对不起”实在太难了,但他已经尽可能地放下身段,在和季声赔情道歉。

    季声的睫毛颤了一下,但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哑着嗓子说:“没事,今天算我自愿。”

    他的确没怎么抗拒,谢知津听见这话不可避免地激动了一下,被酒精摧噬的脑子顿时就清醒了大半,撩着水的手失了力道,一捧水浇到季声脸上,然后就对上了季声缓缓睁开、清眸含怒的眼睛。

    “别生气……”谢知津有些心虚地说。

    季声倒也没生什么气,只是脸色有些红,向后靠在浴缸上的脖颈也泛着红。

    他想再往后靠一下,却不知扯到了哪里,身上到底有些不舒服,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谢知津蓦地警觉,问他:“天都快亮了,给你请个假吧?”

    季声摇了摇头说不行,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说:“一堆稿子要录呢,我不去上班,黎江市的小姑娘听什么?”

    这话分明是谢知津自己说的,被季声重复了一遍而已,他却不高兴了,“哼”了声问:“你这嗓子还能录?”

    季声嘴角那抹淡淡的笑顿时消下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谢知津收敛着脾气哄人,一会儿喂季声蜂蜜水,一会儿又问季声要不要参片,惹得季声差点把他关到卧室外面。

    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季声最后实在没力气再说什么,由着谢知津把他揽在怀里就睡下了。

    他呼吸匀称,甚至都没关心窗帘是拉着的还是开着的。

    借着月光,谢知津一寸一寸地打量季声的眉眼,心中渐渐生出的那种满足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今晚的酒壮的不是他的胆,而是早已经泛滥不堪的占有欲。

    ——

    季声有意回避这天晚上的事,任凭谢知津旁敲侧击地问他也不开口。

    谢知津就这样在季声沉默的态度中困惑起来,再一次摸不清季声的心意。

    若不是他敢肯定那天晚上真的发生了声么,都要以为是自己醉了酒做的春秋大梦。

    又一个周末。

    季声给谢知津发微信说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谢知津秒回:?

    此时季声正坐在录播室里,录音师喊他去补一句词,他看了一眼与谢知津的聊天界面,没回。

    于是接下来的录音被季声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三次。

    “不好意思,我下次记得静音。”

    录音师好脾气,陪笑了几句,“没事没事,季主播你先接电话吧。”

    季声揣了手机到走廊上才去看来电显示,不出所料,电话是谢知津打来的。

    “怎么了?”季声将通话拨回去,没好气地问。

    谢知津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过来:“为什么不回家吃饭?不是说好了吃土豆炖牛腩么,土豆我都买好了。”

    季声原本是想要跟他解释的,这会儿却被谢知津那接连不断的几个电话吵得烦躁不堪,语气也不怎么温和了:“你就这么担心我跑了?”

    谢知津噎了一下,底气瞬间散了一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谢知津,我有没有说过不希望你干涉我的生活。”

    季声这话说得急,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再听见谢知津的回音。录音师推门出来问他电话打完了没有,他抱了声歉,然后挂了电话。

    等补录完,季声的手机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他竟有些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又给谢知津发了消息:林春晚请客吃饭,地点在黎江北路的西餐厅,你不放心可以找人跟着。

    可一直到季声下班,谢知津都没有再回复过什么。

    西餐厅里,悠扬的小提琴声抚平了人们心中的躁动与不安,简洁的灯光为浓重的夜色添上一抹明亮。

    季声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呢外套,坐在餐桌前的软皮沙发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晃着手里的笔。

    另一手拿的是一份菜单。

    “你们请客,还是你们点。”

    他将手里的菜单推到对面,林春晚笑着伸手去接,谁知菜单还没接到手里,就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

    林春晚抬头一看,瞳孔都缩了一下,“谢先生……”

    谢知津的确不放心季声和林春晚出来吃饭,但也没有找人跟着他,而是眼巴巴地自己过来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季声对面坐着的人除了林春晚,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那人年纪不大,却留着寸头,眉目生得浓密,张扬里又带着些稳重,是属于炙热明媚那一类的。

    僵持之际,是季声笑了笑,介绍说:“这是我朋友,谢知津。”

    他说着便很自然地往里坐了一个位置,伸手拉了谢知津一把,谢知津才满是不情愿地顺势坐下。

    林春晚旁边坐着的青年男人是个欢脱性子,一听见“谢知津”三个字就不由地坐正了些,隔着桌子伸出手与谢知津相握。

    “禾信传媒的谢总?你好,我是黎江日报的记者,叫南乔,是春晚的未婚夫。”

    谢知津伸了一半的手在听清后半句话以后就悬在了半空,僵硬地与南乔握了握,然后看了南乔一看,又看季声,最后把目光落到了林春晚身上。

    诧异:“你结婚了?”

    林春晚始终有些畏惧谢知津,闻言竟是琢磨了一下,然后一板一眼地说:“没结婚,订婚了。”

    这在谢知津的理解中差不多。

    林春晚今天请客吃饭,一来是慰问季声出院,二来是想要介绍季声与南乔认识。

    季声对这个学妹多有关照,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谢知津这么冒冒失失地一出现,倒把事情弄得复杂了。

    谢知津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一时有些尴尬,思量了一会儿才说:“哪有让小姑娘请客的,我来了,我请。”

    季声坐着没制止,心想反正他有钱。

    南乔却不让了,笑着去抢谢知津手里的菜单,“那可不行,相遇就是缘分,这顿饭可不能让谢先生出钱,我们请我们请,我还有事想拜托谢先生呢。”

    谢知津本是不请自来,被南乔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却之不恭。

    但他没拘束,闻言也没松手,叫来服务生照着最贵的点了一通,然后才眯着眼睛去问南乔:“什么事?”

    南乔笑起来眼睛是弯的,迎着几人审视的目光,他十分热络地说:“最近我刚好在做一个传媒业的专栏,缺少一些访谈,禾信传媒在传媒界是鼎鼎有名的,不知道谢先生能不能抽时间接受我的采访?”

    ……工作狂吗。

    林春晚脸上已经有些红,许是暗暗踩了南乔一脚,引得南乔“嗷”了一声,“你踩我干什么?”

    林春晚:“……”

    谢知津遇到过太多托他办事、求他办事的人。常规的如同那些客户,用一顿酒局作陪;精明的如同白誉,千回百绕地把话说舒服,这个南乔真是……太直白了。

    不等谢知津回绝,季声就淡淡开了口:“不方便就算了,你忙你的。”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竟又谢知津有些拉不下脸来了。

    怎么着也算是季声的朋友。

    “采访么,好说。”谢知津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喝了口,笑得悠悠然:“就是不知道南记者着不着急?我最近这段时间有些忙,时间上可能……”

    “那倒不急。”南乔连忙接上,“谢先生要是有时间告诉我一声就行。”

    林春晚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就麻烦谢先生了。”

    看着南乔和林春晚心满意足的样子,谢知津的心情竟也好了许多,他借着上菜的间隙去看季声,只见后者的嘴角也挂着淡淡的弧度,一时心情大好。

    但这顿饭吃得还是有些不自在,季声本来就是个话少的人,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只动筷子不说话,唯有在林春晚和南乔问他的时候才会礼貌性地回几句。

    少言寡语的是季声,羞怯拘谨的是林春晚,最能谈天说地的是南乔。

    大约是受职业影响,南乔十分健谈,与谢知津沟通了采访时的一些细节,又问起季声与谢知津是怎么认识的。

    季声想起许久之前的那些事,淡淡一笑,用一句话来总结:“是个很荒唐的故事。”

    谢知津低头切牛排,并没有吭声,反倒是林春晚又暗中踩了南乔一脚,才没有让这个不太愉快的话题继续下去。

    一段饭吃完,天已经很晚了,林春晚和南乔要去看电影,邀请谢知津和季声一起去。

    季声摇摇头,“你们小情侣去看吧,我们就不去了。”

    谢知津被这话说得心里发酸,但仍是没有说什么,开了车就与季声一起走了。

    西餐厅门口,南乔看着那辆迈巴赫汇入车流之中,语气有些惊诧,问林春晚:“他们……同居啊。”

    季声和谢知津的事情,林春晚并不是十分清楚,但女孩子心思细腻,终归是能从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氛围里看出一些什么来的。

    她白了南乔一眼,下结论:“直男。”

    车流如织,黎江市的公路堵得一如往昔,红绿灯交错之间掺杂了一闪而过的黄,车轱辘转过的却不过是五六米的距离。

    谢知津已经连喇叭都懒得按,季声闭着眼睛坐在副驾驶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车里很安静,车载广播已经自动切换成了晚间电台。

    “现在是北京时间22点整,欢迎回到我们的晚间新闻广播,近日有群众反映……”

    是个字正腔圆的女主持,谢知津却不耐烦地换了频道。

    很快,温润儒雅的男声取而代之。

    “大家好,欢迎收听黎江市有声电台酥耳FM,我是主持人,季声。”

    “我们今天这期节目的主题与选择有关,人生是一条漫长的开阔大路,然而当我们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个又一个的岔路口、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选择。可人生又像是一张白纸,可供我们洋洋洒洒写下无数个选择,正因如此,未来也就有了无数的可能。”

    “你很自由,可以尽情地选择当下,也可以毫无顾虑地迈步向前……”

    “本期节目就到这里,我是主持人季声,愿为温柔而发生。”

    季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那双清亮的眸子略带怔忡地看着车里的屏幕,忽然说:“这是前几天刚录的。”

    谢知津调弄着车载广播,下意识点头,“我听出来了,结束语都不一样了。”

    愿为温柔而发声……

    季声是在出院以后改了结束语,是很细节的地方,他没想到谢知津会听得出来。

    “你经常听我的广播?”

    “嗯。”谢知津收回手,目光落在久不变绿的红灯上,似不经意地说:“每一期都听。”

    “……”

    随着那句结束语的落幕,车载广播里只剩下悠长而又舒缓的轻音乐,季声也就在这样静谧的氛围里,长久地沉默下去。

    谢知津并没有发现季声情绪上的变化,依旧和那个堵塞的十字路口作对,忍无可忍地按了两下喇叭才说:“要我说这个堵法,去看个电影再回来都不一定能通。”

    季声那头幽幽地,“哦,那就去看个电影吧。”

    谢知津按在喇叭上上手忽然僵住。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深夜十一点的电影院依旧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数不清的情侣并肩而坐。

    谢知津去买票,问季声想看什么,季声扫了一眼,“都行,反正就是为了打发时间。”

    如果季声事先知道谢知津会挑一部怎样的电影,此时此刻一定会斩钉截铁地指着上映栏上的刑侦片说“看这个。”

    可惜他太低估谢知津了。

    被带到影厅里坐下,看着屏幕上公投而出的爱情文艺片,季声的脸色直接黑了一个度。

    谁要跟他看这种电影。

    大半夜来看这种电影的大多都是情侣,季声和谢知津的位置在后排的角落,坐着十分不自在。

    许是看季声好说话,有个女生弯腰过来,凑到季声跟前说:“不好意思,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跟您换一个位置吗,我想跟我男朋友坐在一起。”

    季声看了他旁边坐着的男生一眼,下意识就想要说好,正要起身的时候却被谢知津拉住了手。

    谢知津对那个女孩说:“不好意思,我也想跟我男朋友坐在一起。”

    女生瞪大了眼睛看了谢知津和季声一眼,然后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半句话没说就坐去了前排。

    如果不是电影恰好开场了的话,谢知津就会如愿看到季声的脸也红了,甚至比那个小女生还要红上几分。

    “男朋友”三个字对季声的刺激有些大,使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电影上,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问谢知津:“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不为什么。”谢知津拉着季声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黑暗中咧嘴一笑,“我实话实说啊。”

    “……”

    季声满脑子都是谢知津说刚才那句话时的语气,电影一点都没看进去,男主角已经把女主角扑倒在床上亲吻,暗沉的画面并没有给影厅带来多少灯光。

    一片漆黑中,谢知津忽然把手搭在了季声的裤子。

    季声吓了一跳,死命地瞪谢知津。

    奈何影厅里实在是太暗了,谢知津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是用那只不安分的手表示着他对季声的……在意。

    谢知津眼睛注视着电影屏幕,嘴角却勾起一抹笑,那只手摸上来就不肯再撤下去,他的拇指贴着季声的裤子,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电影

    季声一阵颤栗, 拦住谢知津搭在自己裤子上的手,语气已经冷到不能再冷:“谢知津,你分一分场合行么?”

    谢知津果然松了一下, 然后侧着身子凑到季声耳边说话, 话里都是坏笑,“这个场合还不对么?”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搂抱在一起, 暧昧的氛围已经被烘托到了极致, 即便影厅里漆黑一片, 也可以想象有些情侣已经不是单纯地在看电影。

    季声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把谢知津推开, 他渐渐有些受不了, 就在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想要一走了之的时候,谢知津拉着他的手说了一句话:

    “季声你看,他们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

    季声愣了一下, 又被扯着手坐回去。

    “你想做什么?”影片的台词压了跃跃而起的心跳声,却还是把季声的这个问句送到了谢知津的耳朵里。

    他们看不清彼此,却能够清晰地想象到对方的表情。

    谢知津含着深情款款又带一点霸道的笑,附在季声耳边说:“我喜欢你, 季声, 我好喜欢你。”

    他的声音很低, 却字字清晰, 像是含着千山飘渺的云, 温热的气息惹得季声外耳道一痒, 竟有些酥酥麻麻的。

    酥耳,原来还有这个意思。

    季声知道谢知津在等自己一个回应,也知道这个回应他实在拖了太久太久。

    但是他, 怎么能, 这不可以……

    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只有电影的声音在响,从男女主角深情款款的台词到逐渐响起来的片尾曲,观众逐渐散场,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影厅很快就只剩下季声和谢知津两个人。

    季声用低得听不清的声音说了一句话:“那我,谢谢你的喜欢。”

    话音落下,筒灯亮起,长达一个半小时的黑暗终于迎来白昼。

    谢知津听见了季声的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散场了,你就不能大点声说吗?”

    工作人员开始清场,季声再度瞪了谢知津一眼,没有再说话,而是起身朝着出口走去。

    他平素稳重的步伐正步履生风,无端生出了几分慌乱,像是在躲逃什么人似的。

    被他躲着的谢知津始终跟在他身后,半步也没落下。

    一直到两人重新上了车,空调的暖流温和了周身的血液,季声才渐渐回过神来。

    没有看几眼的那部爱情片顿时涌上脑海,似乎每一个画面他都清楚地看过,不论是男女主角亲吻的画面,还是他们深情款款的台词。

    谢知津很浑,坐到驾驶座上问季声的第一个问题是:“刚才舒服吗?”

    “……”

    季声耳垂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脖颈,他满是难以置信地看了谢知津一眼,然后就伸手去拉车门。

    他真的要脸。

    谢知津早料到这一幕,“咔”地一声把车门给锁了,季声拽了两下没拽动,回头,怒气冲冲地看向谢知津,“谢少爷,你是又要搞从前那一套吗!”

    谢知津跟没听到似的,垂下眼睛不知在看哪里,半晌说:“好端端地生什么气啊,因为让我说对了?你舒服吧。”

    季声怒目瞪着他,神色却已经有些不自在。

    谢知津笑着“啧”了声,抬着下巴指了指车窗外面的车水马龙,说:“别等回家了,那路估计还堵着呢,咱们去酒店行不行?”

    季声抬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接近凌晨的黎江市还不见疲歇的态势。

    “不能……”季声咬了咬牙,含糊道:“不能太过火。”

    下车、开房、拿了房卡上电梯、以及被谢知津推到在酒店的双人床上,季声始终都没有回过神儿来。

    他的灵魂像是被抽取了一块,鬼使神差地被谢知津拉着手腕,像个提线木偶。

    谢知津其实有过想要蒙季声眼睛的冲动,但想到他对黑暗的抗拒,便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只是用领带绑了季声的手腕。

    季声在谢知津的手探上来的瞬间闭上了眼睛。

    ……

    “快了。”谢知津说。

    季声不记得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了,恍惚里好像不在陆地上,恍惚里又切切实实躺着,他失神了那么一瞬,然后清亮的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在无边无际的羞耻感与沉沦欲中,季声哭了。

    谢知津还没忘了季声有洁癖,去洗了手才将季声的手腕解开,然后就被季声推了一把,险些仰头从床上摔下去。

    谢知津手脚并用地坐起来,也不生气,只是问他:“这不是还有力气么,你还说你不行。”

    “……我什么时候说我!”我什么时候说我不行。

    谢知津骚话连篇,一手按住季声的肩膀,然后俯下上半身,说:“我手都酸了啊。”

    季声眼眶通红,别过脸去,实在不想和谢知津说话。

    “季声。”谢知津挑衅地伸手抹了抹季声泛红的眼角,眼眶中尚存的几滴清泪就流了出来,他柔声问:“舒服吗?”

    谢知津以前也常常问季声这个问题,季声多是不答,又或是恨极了才回一句,这会儿却不知道要怎么答。

    让他掉这个面子……

    索性谢知津也没有再问下去,他只是端详着季声那双清亮的眸子问:“你委屈了?”

    季声嗤笑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看他,这句话却是答了:“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委屈的。”

    听出来这话里有气,谢知津笑了笑:

    “明天我请你吃饭行不行?我跟你赔罪。”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九点更新,后天夹子晚十一点更新,之后正常晚九点~

    第39章 告白

    谢知津说请季声吃饭, 竟不是说着玩的。

    第二天是个周五,谢知津接了季声下班就开车往订好的餐厅去。

    是中餐,烤鱼。

    一顿饭吃得季声心满意足, 回家的路上还冲谢知津露了几个笑脸。

    谁知谢知津开车开到半路看了眼时间, 竟在中途停了车,然后指着道旁的公园说想去逛逛。

    才九点, 公园里尚且有不少人, 喷泉映着霓虹灯闪出来, 嬉闹的孩子在喷泉上上来回打转。

    季声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会有闲心想去逛公园?”

    谢知津下了车, 又替季声拉开另一面的车门, 解了安全带,伸手拉人下车。

    他有些心神不定的,只是说:“你就当是陪我逛一逛, 总不能那么小气吧。”

    季声莫名其妙,却还是没有拒绝这位高高在上的谢少爷近乎平常的请求。

    他觉得谢知津今夜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喝的不是洋酒,吃的不是西餐, 饭后散步的地方也不是酒吧和KTV。

    就像是多了些烟火气, 反倒让季声变得自在了一些。

    开了春的晚风已经带上了暖意, 吹拂到脖颈里也不觉得冷。

    两人一路沿着公园的石子路走, 光滑的鹅软石微微有些硌脚, 却没人提议要换一条路。

    他们之间隔了几公分的距离, 谢知津的目光就穿过这几公分去看季声。

    修身的长风衣拢在他的身上,领口围了一条暗色的方格围巾,系法是韩系的小蝴蝶结, 并没有那么中规中矩。

    谢知津就恍恍惚惚地想, 季声本来也不是个多么中规中矩的人啊。

    “你在看什么?”季声注意到了谢知津的目光, 忽然问他。

    谢知津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清冷又温和的眼睛,随即一笑,说:“我看你哪儿都好看,身材也好,真是个衣架子。”

    他很少这么直白地夸季声,一句话滔滔不绝地宣之于口,像炙热明媚的爱意在出由衷的赞美,竟把季声说得一阵脸红。

    季声没有吭声,半晌把脸转过去,淡道:“你知道就行了。”

    谢知津眉梢一挑,不动声色地掩下笑意。

    石子路尽头是开阔的人民广场,远处的空地上有跳广场舞的老太太,近处有跑跳的孩子绕着喷泉转,最多的是手拉手坐在长椅上的小情侣。

    就像谢知津在电影院的时候附在季声耳边说的那句话——他们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

    季声以前没怎么来过公园,转了一圈连个坐的地方都没看到,还说了一句“原来现在的情侣都喜欢逛公园。”

    谢知津心里有计较,没接季声的话,拉着他的手去看喷泉。

    水很凉,站得近了甚至觉得有些冷,水流一股一股地从地面涌出来,和灯光与音乐活在一起,然后蹿得老高。

    水流“哗哗”的,莫名地让人生出一种一种仓促感,两人就站在喷泉边上,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谢知津慢慢挪开了,再靠过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样东西。

    往季声手里一塞,季声懵了。?

    一个氢气球,最寻常的红爱心形状,塑料绳是浅蓝色的,被谢知津塞到了季声手里。

    季声看着悬在夜空中的一团红色,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你买这个做什么,我又不是小朋友。”

    谢知津笑着看他:“不是只有小朋友才可以被送气球的。”

    他这话里明显有深意,季声顺着他的目光往周边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地看到几个年轻女生也拽着一样的气球,旁边是她们的男朋友。

    季声的脸再度红了,但也没有把手里的绳线还给谢知津,就任由那颗红色爱心在头顶上悬着。

    气球随风一扽一扽地,像是急于逃离什么。

    季声便问谢知津:“你逛够了吗,我想回去了。”

    谢知津便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十点了,“那就回去吧。”

    上车时那气球有些无处安放,季声便将他放在后座,随着车辆的起步,气球也不断刮擦着汽车内壁,发出“噗通噗通”的声响。

    季声的心随着那只气球的频率跳动,他不敢放松,直觉告诉他今晚还有什么事会发生。

    事实证明,季声的直觉很准。

    准到在他率先打开房门进入客厅的时候笃定地点了点头。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捧硕大的玫瑰花,周围是贴到屋顶的红色爱心气球,昏黄的落地灯开着,玫瑰花旁还有一圈一闪一闪的灯球。

    季声走进去,手里的气球一松,飘飘悠悠挤到屋顶,和那成群结队的红色爱心撞到一起,分不清哪颗是哪颗。

    谢知津越过季声关门进屋,站在那捧硕大的玫瑰花面前满意地点了点头,欣赏了一会儿出自某位阎姓朋友的杰作,然后说:“阎迟这次还挺靠谱的。”

    季声顿住,像是忽然像明白了什么,问:“你拉着我去逛公园,就是为了给小阎少爷布置这些留时间?”

    谢知津对此不置可否,弯腰抱起茶几上的那捧玫瑰花,然后郑重其事地递给季声。

    季声眼皮一跳,莫名其妙地伸手接了,然后就看到谢知津埋头开始在那捧玫瑰花里翻翻找找。

    找什么?

    季声在这些事上实在有些迟钝,见谢知津找了半天都不抬头,还好心提醒了一句:“你小心点,有刺。”

    他上次就被玫瑰花的刺划伤过。

    谢知津跟没听见似的,翻了半天,然后从花丛里找出来一个酒红色的小丝绒盒子。

    打开,是一对戒指。

    客厅里的灯光有些暗,到处都是红色的装饰物,玫瑰花、气球、戒指盒,都给那对戒指渡上了一层暗红色的光。

    其实那是银色的,是最普通不过的男士对戒。

    季声长长地吸了口气,没说话,而是看着谢知津,那双清亮的眼睛有些不愿意去看谢知津手里捧着的戒指。

    直到谢知津说:“季声,今天整这么一出,是我想要向你表白。”

    “我喜欢你,不管你信不信,我从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强势了二十六年,却头一回遇上一个这么喜欢的人。”

    “之前我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改;我知道了你的过去,我想陪着你;我不清楚你的态度,那么我问——季声,你愿意让我当你的男朋友吗?”

    抱着一捧玫瑰花,季声久久无言。

    在回来的路上,季声其实想过谢知津又逛公园又送气球的是为什么什么?

    讨好吧,为了昨晚的事,又或者是先把自己哄好了今晚好再做点什么。

    但是他想错了,谢知津原来只是想——告白。

    是这样清楚的、简单的、甚至是有些直白的告白。

    这彻底打破了季声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维持的和平心境,给他刚刚适应了正常同居生活的心情盖上一层浪花,使得局面不得不推进了一步。

    从——你愿意让我走到你的世界看一看吗?

    到——你愿意让我当你的男朋友吗?

    季声心里其实是很慌乱的,但表面上仍装着那份镇定,除了掩盖在衣服和皮肉下面起伏不定的那颗心脏,没有任何东西还能出卖他。

    这沉默的一瞬间季声其实只想了两句话:

    谢知津从前那么渣,我凭什么给他这个机会?

    可他现在又这么努力的在对我好,我又为什么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事情的发展不外乎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人从一开始就不会抗拒谢知津,另一种在经历了谢知津做的那些混账事之后一脚将他踹开。

    唯独季声不一样。

    这一个过于缺爱、过于敏感、活得非常不易的季声。

    这些年他最渴望的,也不过就是有一个人能够对他好。

    即便那个人是曾经一脚将他踩到泥潭里的谢知津。

    他那样孤傲,却又近乎卑微地想要留住一点什么。

    于是季声看向那两枚戒指,说:“我们……重新试试看,但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真的合适,我也并不一定能对你多好,如果不合适,我们也许还会分手……”

    这话听在谢知津耳朵里其实就是三个字:我愿意。

    “哐”地一下,是谢知津打横抱起季声进了卧室,硕大的一捧玫瑰花掉落在地面的声音。

    谢知津凑在季声耳边上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周五。”

    季声在心里掐算着,又是周五,他从前最讨厌的、谢知津最容易无所顾忌的周五。

    “不。”谢知津笑了笑,牙齿离那耳垂又近了些,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是情人节。”

    2月14日,一个小情侣们都会出门去公园溜达溜达、而单身的人并不怎么在意的日子。

    等季声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知津已经抽了腰带。

    “情人节诶……”谢知津说。

    季声算得上是史无前例地配合了,但中途还是把谢知津推开了一次,意识不怎么清楚地问:“你洗澡了吗?”

    “洗了洗了洗了。”谢知津又往他身上凑。

    “真的洗了?”

    “真的,我发誓。”

    季声事后清醒,伏在浴缸壁上犯恶心,“你骗我,明天就分手。”

    “明天不行,明天咱们得约会去。”

    季声还想再说什么,谢知津却已经将他吻得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嗨嗨!明天夹子晚十一点更新~

    第40章 约会

    阳光透过薄薄的一层纱帘垂落到房间里, 客厅里的玫瑰花被谢知津找了个花瓶插起来,摆在了电视柜旁边最显眼的位置。

    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浪漫的花香。

    一切都在提醒谢知津,这不是梦, 季声真的答应跟他在一起了, 而且是正正经经地收了戒指的那种答应。

    他就一个人站在电视柜边上欣赏那捧玫瑰花,心说漂亮, 老子的魅力真他娘的大!

    季声醒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一看, 上午十点。

    他从来没有睡到这个时候, 谢知津昨晚真的是……太能折腾了。

    他转头一看, 罪魁祸首已经不在卧室里,而是正抱着一摞刚洗好的衣服从外面进来,见季声醒了就问:“今天穿这身行不行?”

    季声眯眼看过去, 见谢知津手里拿的是一件棕色的复古翻领大衣,是去年秋天他亲自跑到商场给季声抢的最新款,但季声一次都没穿过。

    季声“嗯”了声,心想那时候是因为不愿意接受谢知津的好意, 现在答应了两个人在一起, 穿他买的衣服倒也不会多别扭了。

    谢知津却不知道季声是又在想以前的事, 还以为他不说话是太累了, 忙凑到床边问:“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季声摇摇头, 撑着床坐起来, 抬起下巴一指那件衣服,问:“这是要去哪里?”

    谢知津昨晚说要带季声去约会,却并没有说去哪里, 主要是季声当时也没来得及问。

    谢知津的神色是有些郑重的, “我想带你……去我公司转转。”

    大概是看出季声神色有异, 他说完以后还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不适应,你放心,我不跟公司里的那些人介绍你。就是想带你去看看,你还没去过我公司呢。”

    男人大概都有炫耀欲,财大气粗的谢知津尤其是这样。

    拥有黎江市最高的一座写字楼,领导黎江市职员人数最多的一所公司,签着随随便便就收入过百万的合同,也不怪谢知津是这么一副作天作地的性格。

    钱,代表着资本、名誉、地位,以及呼风唤雨的能力。

    但即便是季声已经和他纠缠了两年多,却也一次都没有踏入过这座黎江市最高的传媒大厦,今天算是头一回。

    季声身修体正,身高只逊谢知津五公分,那件翻领大衣穿在他身上极合身,大衣里面搭的是一件白色的针织高领毛衣,配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裤,整个人都显得干净挺俊,是那种世家小公子的仪态。

    为免自惭形秽,谢知津也罕见地收拾了一番,规整的套装却遮不住他身上的那点乖张,于是还破天荒地喷了香水。

    季声都忍了那味道一路了,终于还是在禾信传媒的公司大厅略显突兀地打了个喷嚏,“这到底是什么香水?”

    谢知津抬起手腕闻了闻,也觉得有些不适应,“阎迟送的,说是一款苦调的中式香。”

    季声嫌弃,“人参味儿。”

    谢知津在心里把阎迟骂了一通,嘴上却是不肯吃亏,压低了声音问季声:“这么熟悉,看样子是没少吃人参?”

    ……他很快就如愿以偿地看到季声那张温润的脸黑了下来。

    这天的禾信的职工间多了些闲话,说谢总最近在和一位新客户谈合作,那客户大概是相当有背景,因他们从没见过谢总低声下气对人赔笑的样子。

    此时的季声自然是预见不到这些的,谢知津带他在公司转了一圈,然后又带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整洁异常,一看就是提前打扫过的。

    季声倒是很给面子,参观一般地围着谢知津的办公室转了一圈,然后目光落在茶水台上,久久没移开。

    “看什么呢?”谢知津在一旁顺手看着一份秘书刚送进来的合同。

    季声随意在沙发上坐下,似不经意地问:“你的办公室平时都有谁来啊?”

    谢知津连思考都没有,信口就答:“我、阎迟、总裁办的秘书,还有我爸。”

    季声拖着腮把玩茶几上的一套茶具,又问:“白誉没来过吗?”

    “白誉?”谢知津警觉了那么一瞬。

    自从上次被白誉那番话给惊到之后,谢知津与他的往来便少了许多,仅有的两次见面也是为着生意上的事。

    白誉是很知趣的,那天晚上的事一个字都没再提过,就好像那真的是醉酒后的玩笑话。

    “他倒是来过,不过就只是谈合同,我上次和你说过的,我们合作了一个跨国项目。”谢知津说完,见季声始终垂着眼睛,不由得又问:“你问他做什么?”

    公司里的事情谢知津其实不怎么跟季声提,但他最近讨好季声尤其明显,季声又是个少言寡语的,他便只能聒噪地将那些鸡毛蒜皮一样的事情一桩桩地说给季声听。

    至于季声听没听?

    应该是没听。

    因为他过了几秒钟才“哦” 了一声,侧着脸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在不经意间流过的时光里,连谢知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是如此地了解季声,了解到只需要看到季声一个侧脸,听到季声一句波澜平平的话,就知道这不是一句心里话。

    谢知津放下手里那份看了一份的文件,起身走到季声身边坐下,胳膊便很自然地搭在了季声的后颈上,季声僵了一瞬,但并没有躲开。

    谢知津觑着季声的神色,笑问:“怎么了,一提到白誉你就不高兴?”

    季声竟是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情绪冷了不只一个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高兴了。”

    连个疑问的语气都没有。

    “两只眼睛。”谢知津仍是笑着,像个撒泼打诨的无赖,说完还伸手去碰季声的侧脸。

    季声一偏头,下巴却落在了谢知津手里。

    他被迫看向谢知津,一双清透的眼睛里隐隐含着怒气。

    怎么就生气了呢?

    季声心里隐隐知道触发他不快情绪的源头与导火索,谢知津却是真的一头雾水,只能松开他的下巴小心求证:“你怎么那么不喜欢白誉,是因为他从前要挖你的事儿吗?”

    季声摇头否认,轻笑一声:“想挖我的人那么多,我难道每个都不待见吗。”

    “……”

    谢知津一时语塞,不知道这是季声有意的打趣还是无意的嫌恶。

    但他意识到季声是真的不待见白誉,原因不明。

    就这么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没等到谢知津再开口,季声就略显疲惫地抬手按了按额头,“回去吧。”

    谢知津见他对自己的公司没什么兴趣,不免有些失落,却也不好强求,收拾了东西就要陪他回去。

    周六,他们其实都不需要上班,但公司里总是有人在忙碌。

    禾信像是有一种生意场上的魔力,吸引着许多不用在周六上班的人仍然来到公司。

    这些人里甚至包括谢明洵。

    谢知津和季声刚下公司电梯就撞见了匆匆赶过来的谢明洵,谢知津诧异了一下:“爸,您怎么过来了?”

    谢明洵脸色不太好,阴沉沉地像是压着什么火气,他只是扫了季声一眼,然后就对谢知津说:“跟我来办公室。”

    谢知津下意识就想说自己要先把季声送回去,季声赶在他前面开口:“我打车回去就行。”

    自己爹的气压实在是有些低,谢知津担心是有什么要紧事,只好让季声先走,转身跟着谢明洵又进了电梯。

    令他意外的是谢明洵压根儿没去董事长办公室,而是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停下了,沉吟了一下说:“你跟那个季声……”

    “我们在一起了。”谢知津脸上带着笑,回答地干脆又果断。

    谢明洵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沉着脸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说别的,只是推门进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了。

    他伸手点了点茶几:“把你和航宜签的招商合同拿给我看看。”

    谢知津这才知道他爸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谢明洵翻看着合同,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呢?这个项目风险太大了。”

    谢知津抿了抿唇,在谢明洵对面坐下,思量道:“之前不是给您看过草拟的合同了吗,也上了会,股东们都说可行的。”

    谢明洵将手里的一沓合同往茶几上一拍,“可你没说是这几家投资商,这些可都是和白家有过多年合作的。”

    谢知津挑眉,意识到他爸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这项目是我和白誉合作的,就算亏了也有他们家一份,您和白叔叔关系不是最好的么?”

    “我和你白叔叔的确是交情匪浅,但他儿子是什么路数我可不清楚。”

    他是说白誉。

    谢知津心里隐隐有些发堵,最终一笑,“做什么没有风险,您别太担心。”

    他说着起身给谢明洵倒茶,刚拆开一包茶叶就被茶台上一块什么东西晃了眼。

    定睛一看,是白誉成日戴在手腕上的那块百达翡丽,应该是不久之前白誉到公司来签合同的时候随手摘了忘在这里的。

    谢知津盯着那块表,登时就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津:漂亮,老子真他娘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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