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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重逢(一更)

    ◎沉霜,出来吧。◎

    煌煌灯火满城, 宣德楼上人影憧憧。

    谢沉霜看见了姜曦歌,以及姜曦歌身侧的人。

    那是个脸生的姑娘。

    “嘭——”

    有烟花猛地在那姑娘头顶炸开。

    谢沉霜被这强光刺的偏了下头,再抬首望去时, 宣德楼上,已没有她们的身影了。

    “公子, 怎么了?”紫黛忙上前。

    谢沉霜收回视线, 淡淡道:“无事, 回府吧。”

    说完,率先转身走了。

    紫黛跟在谢沉霜身后, 走了好几步, 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宣德楼上灯火璀璨,内侍执仗而立,簇拥着帝后行到楼前。

    刚才那一瞬间,她好像在宣德楼上,看见了叶蓁的身影。但叶蓁怎么可能会来上京?还登上了只有帝后才能登上的宣德楼,肯定是她眼花了。

    紫黛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回头跟着谢沉霜走了。

    而宣德楼上的彩帐后, 刚看见谢沉霜,就被人一把拽下来的叶蓁, 正怒不可道:“你做什么?”

    说完,扭头看清拽她的人是谁之后, 叶蓁瞬间呆住了。

    “皇、皇姐?”叶蓁没想到,拽她的人,竟然是姜曦歌。

    她们虽是名义上姐妹,但关系并不亲近。而且叶蓁隐约察觉到, 姜曦歌并不愿与她有太多接触, 所以叶蓁便识趣的与她保持了距离。可今夜, 姜曦歌却突然拽了她一把。

    叶蓁试探问:“皇姐有事?”

    姜曦歌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没答话,径自转身走了。

    叶蓁一头雾水。

    兰栎吓了一身冷汗,忙上前提醒:“公主,您刚才站错地方了。”

    刚才兰栎发现之后,本要来提醒叶蓁的,但她还没来得及,叶蓁已被姜曦歌拽过去了。

    见叶蓁神色茫然,兰栎低声解释:“宣德楼正中间,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为百姓撒福钱的地方,您站在那里是僭越,要是被后面那帮御史看见,会被弹劾的。”

    叶蓁闻言,下意识扭头去看姜曦歌。

    姜曦歌已下了城楼,在璨璨花灯中,身姿清越的走远了。

    叶蓁赶紧又换了个地方,朝下面望去。

    那里人头攒动,但已经没有谢沉霜的身影了。

    叶蓁不死心,目光又在人群里寻了一圈,直到眼睛酸涩不已,还是没找到谢沉霜的身影,这才就此作罢。

    上元节在宣德楼上,叶蓁不小心站错地方一事,不知怎么的,就传进太后耳中了。

    这日,叶蓁来陪太后用膳时,太后拉住叶蓁的手,同她道:“蓁蓁,你回宫也有一段日子了,如今可适应了?”

    叶蓁一点都不适应。

    她在宫外自由自在惯了,很不习惯宫里一堆规矩。可太后问起,她只能违心答:“适应的。”

    “适应就好。”太后搂住叶蓁,似是来了兴致,她柔声细语问,“同母后说说,你从前是怎么过上元节的?”

    乡下过节没宫里这么规矩,都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每逢节日的夜里,村里人都会聚在晒场那边,将桌椅板凳拼在一起,上面摆放着各家带来的吃食,大人们聚在一起吃喝唠嗑。小孩们则结伴嬉闹,欢歌笑语声响彻山中。

    叶蓁如实说了之后,太后笑着感叹:“看来各地风俗很不同呢!”

    “是呀,除了上元节之外,端午和中秋也很不一样呢!”说到这个,叶蓁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我一直以为,粽子月团都是甜的,后来听人说才知道,上京的端午月团竟然是咸的。”

    说完之后,叶蓁瞬间就后悔了。

    她怕太后追问,她是听谁说的,但好在太后并没有。叶蓁隐约觉得不对劲儿,她试探叫了声:“母后?”

    太后回过神来,搂住叶蓁,笑着问她:“母后从未出过上京,竟不知各地风俗差距这般大,是母后疏忽了,那回头,母后让兰栎也给你讲讲上京的习俗,可好?”

    叶蓁也没多想便应了,可真等兰栎讲起来时,叶蓁才发现,兰栎讲的习俗里,更多的是礼仪规矩。

    叶蓁这才明白,太后那日欲言又止的原因。

    兰栎见叶蓁停下了,便问:“公主可是累了?”

    “没,继续吧。”

    徐映月过来时,就见叶蓁在跟着兰栎学行礼。宫人原本正欲通传,却被徐映月止住了。

    不过短短几日,叶蓁行礼的仪态,已做的有模有样了,但她眉眼间,却已没有刚回宫时的那种灵动了。透过这样的叶蓁,徐映月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皇后娘娘。”兰栎看见了徐映月,立刻向她行礼。

    叶蓁看见徐映月,当即想像往常那样,朝徐映月过去,但只迈了一步,她又想起这几日学的礼仪,停下脚步正要向徐映月行礼时,胳膊已被人握住。

    “皇嫂几日没来看你,你同皇嫂生分了不成?”徐映月嗔怒瞪着叶蓁,不许她行礼。

    徐映月性子温柔娴雅,她又时常来看叶蓁,叶蓁同她关系很好。

    “怎么会呢?”叶蓁梨涡带笑,“皇嫂的知书达礼是出了名的,正好我最近在学这些,便想着皇嫂既然过来了,便让皇嫂给我指点一二的。”

    徐映月一脸不赞同:“这么好的天气,用来学这个,太浪费了。”

    叶蓁很是赞同这话,但宫里不比外面自在,她又不能随意走动。叶蓁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映月已拉着她往外走:“走,陪皇嫂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徐映月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地方之后,叶蓁瞬间愣住了。

    她没想到,徐映月会带她来御花园。

    时值孟春,御花园里柳枝摇曳,春花渐次吐露新芽,隐隐还有梅香浮动。对面飞拱桥旁的小径上空,飘着一只色彩斑斓的春燕纸鸢。

    但因放的人不得章法,纸鸢没飘一会儿,就又跌下去了。

    徐映月一面拉着叶蓁往那边走,一面道:“听说民间孩童换春衣这日,都会放纸鸢庆贺。本宫这几日身上不爽利,就劳烦皇妹代本宫,陪大皇子玩一会儿了。”

    “皇嫂不舒服?”叶蓁立刻收回目光,便要去为徐映月诊脉。

    徐映月嗔了她一眼:“小日子来了,身上有些倦怠而已,不妨事。”

    她们正说着话,一个身穿朱红色圆领锦袍,头戴金冠的小郎君走过来,拱手朝她们行礼:“母后,小姑姑。”

    来的小郎君正是大皇子姜毓。

    姜毓今年六岁,是宣帝膝下唯一的子嗣。他虽叫徐映月母后,但却非徐映月所生。姜毓的生母,是宣帝从前府里的宫女,那宫女在生下姜毓后,没过多久便病逝了。

    徐映月弯下腰,替姜毓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道:“你小姑姑最会放纸鸢了,让她陪你放吧。”

    姜毓立刻去看叶蓁。

    徐映月轻轻推了叶蓁一把:“去吧。”

    叶蓁便牵着姜毓,欢快跑过去放纸鸢了。

    其实早在八岁之后,叶蓁就不玩纸鸢这种东西了,但如今宫门深深四角天,除了纸鸢,也没别的东西能玩儿了。

    先前宫人们放了许久,都没能放起来的纸鸢,一到叶蓁手上,瞬间变得听话起来,不一会儿那只色彩斑斓的春燕,便飞到了天上。

    宫人们顿时喝彩叫好声不断。

    姜毓是宣帝膝下唯一的子嗣,平素一直被教导要有皇子风范,是以他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但归根结底,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玩开了之后,便渐渐露出孩童的天真活泼出来。

    “小姑姑,高点,再放高点。”

    谢沉霜今日入宫见宣帝,经过御花园东边时,便听到了墙后的嬉闹声。

    他转过身,就见那头的天上,飘着一只春燕纸鸢。

    谢沉霜面露惊讶,竟然有人在宫中放纸鸢?然后,他就听见了姜毓活泼欢快的声音。

    谢沉霜:“……”

    “谢大人。”前面引路的宫人,见谢沉霜停下了,便看过来。

    谢沉霜收回目光,径自去见了宣帝。

    而隔着一堵墙的叶蓁,压根就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谢沉霜,正从墙那边经过。

    徐映月坐在亭子里,见叶蓁也玩的一团孩子气,无奈笑了笑,便任由她们闹去了。一直到快用午膳时间,徐映月才将他们姑侄叫回来。

    姜毓将线轴递给宫人,叶蓁却接了过去。

    姜毓以为叶蓁还要再玩,便也没说什么,可他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宫人呀了一声。姜毓回头,就见叶蓁将风筝的线扯断了。原本飘在湛蓝天空的春燕,顿时飞向了更广阔的天空。

    “小姑姑,你怎么把它放了呀?”

    叶蓁蹲下身子,眉眼灵动同姜毓道:“纸鸢不就是用来放的么?既然你玩够了,就该还它自由了呀。”

    姜毓认真想了想,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夜里,宣帝来徐映月这里时,两人闲话家常时,无意说到了叶蓁学规矩礼仪,以及放风筝一事。

    宣帝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蓁蓁自幼在民间长大,性子烂漫洒脱,朕也不愿拘着她。只是母后那边想不偏不倚,给曦歌的,也要给蓁蓁,而曦歌学的礼仪规矩,便也要让蓁蓁学。”

    宣帝其实并不认同太后的做法。

    在他看来,叶蓁能被找回来已是万幸。且她流落民间十五载,脾气秉性皆已定下了,何必非要用礼仪规矩拘着她。她是姜国最小的公主,让她自由自在的也无不可。

    但太后出身高门,将女子当仪态万方奉为圭臬,他也不好说什么。

    徐映月与叶蓁投缘,见宣帝也这般想,便忍不住道:“陛下,那您帮蓁蓁想想办法吧。”

    “朕能如何帮她?”宣帝将书翻了一页,随口道,“从前宫中倒是有学堂,适龄的公主们,可以去学堂进学。但如今宫中并无适龄进学的公主,若为蓁蓁单独开,只怕回头,那帮御史们的奏折,就摆在朕的御案上了。”

    这话提醒了徐映月,她侧身道:“眼下大皇子不正在进学么?”

    宣帝翻书的手一顿。

    徐映月见状,便又加了句:“大皇子一人进学,想必十分孤单,有个人陪着也是极好的。”

    宣帝没拒绝,但也没说好,徐映月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又过几日,宣帝得了闲,去太后宫里闲坐时,正好碰见了叶蓁。

    叶蓁乖巧站在太后身边,行起礼来已是有模有样了。但她的那双杏眸,已然不复刚回宫时那般灵动了。且从前她喊他皇兄,声音脆生生的,而如今那声皇兄里,只剩下疏离恭敬了。

    宣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兄妹分开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团聚了,却要这般疏离。

    宣帝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那晚徐映月说的话,回去思索再三后,便召了谢沉霜入宫。

    去传话的内侍不知内情,只说是陛下急召。谢沉霜匆匆入宫后,宣帝却丢给了他一份奏折。

    还是一份奏请告老还乡的奏折。

    上奏之人是孔老太傅,亦是谢沉霜昔日的授业恩师,去岁谢沉霜不在上京那一年,亦是孔老太傅暂替谢沉霜,为大皇子授课。

    如今谢沉霜归来,孔老太傅便上书说他年事已高,希望宣帝能准他回乡。

    宣帝道:“太傅言辞恳切,朕已经允了,日后还由你为毓儿授课吧。”

    谢沉霜是姜毓的开蒙之师,如今孔老太傅辞官回乡,由他继续为姜毓授课倒也无不可。只是——

    “陛下将后话一并讲完吧。”谢沉霜并未立即应允,而是淡淡道。

    “你知道,朕刚找回了流落民间的皇妹。”

    谢沉霜垂下眼脸,举手行礼:“臣恭贺陛下。”

    宣帝看着他,意有所指:“沉霜啊,你知道朕想听的不是这个。”

    “但臣要说的,只有这个。”谢沉霜站在那里,眼睫微垂,神色寡淡。

    宣帝知道他的脾气,遂身子前倾,同他好声好气商量:“反正你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干脆将朕的皇妹也一并教了吧。”

    饶是谢沉霜一贯冷静自持,也被宣帝这话惊诧到了。

    姜曦歌顶了这位真公主的身份,那么这位真公主应当与姜曦歌同岁,谢沉霜提醒宣帝:“敢问陛下,公主今年芳龄几何?”

    “十五啊!”

    “那陛下觉得臣教公主合适吗?”

    “合适啊。”宣帝答的理所当然。

    谢沉霜提醒他:“陛下,公主芳龄十五,不是五岁。”

    “朕知道啊!”宣帝答的义正严辞,“又不是让你单独为她授课,毓儿也在呢!再说了,抛却你们相差七岁不谈,你与朕情同手足,朕的妹妹,就是你的妹妹,有何不妥的?”

    “何处都不妥。”谢沉霜不愿意,“请陛下收回成命。”

    “沉霜,你不要这么无情嘛。”宣帝从御案后站起来,一面同谢沉霜走过来,一面同他道,“朕也实在是没法子了,朕这妹妹流民民间十五载,刚回宫时,还会甜甜叫朕皇兄,如今一堆礼仪学的,与朕说话就透着一股子疏离。你知道的,天家骨肉亲情本就稀薄,朕不想这个妹妹,日后也同曦歌这般冷淡。”

    宣帝已走到了谢沉霜面前,他拍了拍谢沉霜肩膀,语气里带了几分恳切:“沉霜,你就帮帮朕吧。”

    “若是旁的事,臣自当为陛下分忧,但此事不行。”谢沉霜垂眸,依旧不为所动。

    宣帝气的直瞪眼:“谢沉霜,你这人怎么这般无情?”

    “若陛下执意如此,那就请陛下为大皇子另择良师。”谢沉霜神色肃冷。

    宣帝正要再说话时,但见殿外有人朝这边行来,他想了想,道:“行吧,屏风后的桌案上有几篇文章,你去帮朕誊抄一下。”

    谢沉霜饶过屏风去了。

    他刚走,便有内侍进来,道:“陛下,小公主来了。”

    叶蓁本是行五,但姜曦歌顶了她的身份,如今她是姜国最小的公主,所以众人都称她小公主。

    “让她进来。”

    没一会儿,一身鹅黄裙子的叶蓁,便从殿外进来:“皇兄,您找我?”

    屏风后的谢沉霜提笔蘸墨,正欲落笔时,听见殿外的女声时,他手腕猛地一抖,笔尖的墨吧嗒砸到纸上,晕开了一团墨渍。

    宣帝知道谢沉霜的脾气,他劝不动他,索性便让叶蓁试试。

    宣帝走到叶蓁身侧,压低声音,同她道:“是这样的,朕为你寻了个太傅。但是这位太傅觉得,你亲自同他说,方才显得有诚意。所以你自己同他说吧。”

    叶蓁:“?!”

    什么太傅,架子这么大?!

    而且太后已让人教她礼仪了,宣帝怎么又给她寻了个太傅?她哪能学得来这么多东西啊!

    叶蓁还没来得及拒绝,宣帝已扭头道:“沉霜,出来吧。”

    听到这两个字时,叶蓁眉心猛地一跳,倏忽转头。

    屏风后的谢沉霜搁笔起身。

    第23章 应允(二更)

    ◎臣谢重顾见过公主,日后便由臣教导公主的课业。◎

    春风暖软, 日光熠熠。

    叶蓁睁大眼睛,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屏风。

    她看着屏风后那人搁笔起身,看着那人走过屏风上的山川河流, 看着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探出来拨开竹帘, 那人从竹帘后走出来。

    殿内雕花窗大开, 在那人出来的那一瞬, 日光悉数扑进来,将他笼在光里。

    叶蓁猛地攥紧袖角, 顿觉呼吸不畅。

    霜霜!竟然真的是他!

    谢沉霜甫一出来, 便看见了宣帝身侧的人。

    那姑娘穿着鹅黄折枝裙,腰细肩薄,脖颈纤柔白皙,站在袅袅的春光里,似一朵柔韧的迎春花。

    是上元节那夜,站在姜曦歌身侧的那个姑娘。

    宣帝轻咳一声, 打破沉寂:“沉霜, 这是朕前段时间,刚寻回来的皇妹。蓁蓁, 这是皇兄为你寻的太傅。”但能不能让他肯为你授课,就看你的本事了。

    蓁蓁?谢沉霜眼脸微动, 立刻去看叶蓁。

    同谢沉霜分开时,叶蓁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还会再重逢。

    后来,在来上京的路上, 她便想着, 来上京之后, 她偷偷的,远远的,去看谢沉霜一眼就好了。

    却从未想过,他们的重逢会是这般。

    在谢沉霜抬眸看过来那一瞬,叶蓁仓惶垂下眼睫,避开了谢沉霜的视线。

    叶蓁心跳如擂,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她怕谢沉霜看出她的紧张,也怕谢沉霜认出她来。

    宣帝不知两人过往的纠葛,他还偏头,小声同叶蓁道:“快说。”

    “说、说什么?”叶蓁结结巴巴道。

    “让他做你的太傅。”

    叶蓁:“……”

    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殿内顿时落针可闻,只有衣摆拂过地砖,发出的窸窣声响。

    是谢沉霜,他朝这边过来了。

    叶蓁一颗心倏忽被吊起来,缩在袖中的手指,已被她绞的生疼。

    谢沉霜却在十步开外停下了。

    俄而风止,叶蓁听到谢沉霜道:“臣谢重顾见过公主,日后便由臣教导公主的课业。”

    叶蓁杏眼撑圆,她惊愕抬眸,就看着谢沉霜站在那里,眼神清明向她行礼。

    宣帝则是一脸难以置信。

    先前谢沉霜不是不愿意吗?他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

    但眼下可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宣帝立刻拍板:“那就这么定下了,沉霜为你授课,以后就是你的太傅了。从明日起,你便去勤思殿,与毓儿一同进学。”

    太傅一事敲定之后,宣帝便放叶蓁先离开了。

    从殿里出来后,被风一吹,叶蓁才惊觉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撷芳殿的小宫娥折枝,正在玉阶下等她,看见叶蓁出来,折枝欢欢喜喜正要迎过去时,就见已经出来的叶蓁,突然又回头往殿里看去。

    但却没有再看见谢沉霜。

    “公主!”折枝跑过来。

    叶蓁收回目光:“走吧。”

    待叶蓁离开之后,宣帝才看向谢沉霜,好奇问:“你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一直以来,谢沉霜都是说一不二的。

    谢沉霜收回目光,淡淡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宣帝:“?!”

    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宣帝狐疑看了谢沉霜好几眼,但谢沉霜面沉如水,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得作罢,又命宫人摆了棋盘:“左右无事,你陪朕对弈几局。”

    谢沉霜应了,他们相对而坐,一面对弈,一面闲聊。

    开局宣帝便赢了。

    宣帝与谢沉霜对弈,向来是输得多赢得少,今日开局便赢了,宣帝龙颜大悦:“沉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要小心了啊!”

    “第一局而已。”谢沉霜神色淡淡的,面上波澜不惊。

    宣帝从前输了很多次,这次虽然赢了,但仍不敢掉以轻心,两人又开始下第二局。

    但没想到,第二局他又赢了。

    宣帝顿时抚掌大笑,催促道:“再来再来。”

    从前只有谢沉霜将他杀的片甲不留的份上,今日这般好的机会,他怎么能不扳回一局。

    第三局棋下到一半时,谢沉霜盯着棋盘出神片刻,突然将棋子扔回棋盒里,道:“不下了。”

    “不下了?!为什么不下了?!”宣帝不明所以,“这棋才下到一半,胜负未分呢!”

    谢沉霜垂眸。

    眼下胜负未分,但他知道,这局棋下到最后,他还是会输。

    谢沉霜面色平静:“臣久未与人对弈生疏了,改日再陪陛下尽兴吧。”

    谢沉霜是为他办差,导致双目失明了大半年,如今听他这么说,宣帝便将棋子放回去,关切问:“你的眼睛如今可痊愈了?”

    “多谢陛下关心,已经痊愈了。”谢沉霜眼神清明坐着,眼睫在眼窝处扫下一片光影。

    ————————

    惠风和畅,春阳璨璨。

    朱红宫墙下,叶蓁鹅黄的裙摆,在地砖上欢快旋开。发髻上的花鸟簪,随着叶蓁行走的动作,在春光里灵动扑闪着。

    折枝觉得叶蓁很不对劲儿。

    前几日学的仪态,被她丢了大半不说,从陛下那里出来之后,这一路上,叶蓁时而抬头抿唇笑,唇角上扬的弧度,压都压不住,时而又纠结不安。

    但没一会儿,又似担忧全消,笑容明媚道:“前面有桃花,走,我们去折一些带回去。”

    她们两人抱着桃花,回到撷芳殿时,兰栎正在同内侍交代事情。看见叶蓁回来,便迎过来笑道:“陛下赏公主什么好东西了,公主这般开心?”

    “皇兄让我从明天起,跟着毓儿去勤思殿进学。”叶蓁声色欢快,眼角眉梢里全是欢喜。

    去勤思殿进学,那便意味着,叶蓁以后不用再学规矩礼仪了,兰栎也为叶蓁开心:“奴婢恭喜公主。”

    叶蓁开朗爱笑,也没有公主的架子,平日里对宫人很好,撷芳殿上下都很喜欢她。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仰着笑脸冲叶蓁道喜。

    她们这厢正说着话,寿安宫来人说,太后请叶蓁过去一趟。

    兰栎心里咯噔一声,眼下太后让叶蓁过去,想必是已经听说了,宣帝让叶蓁去勤思殿进学一事。

    叶蓁当即要过去,却被兰栎拦住:“公主换身衣裙再去吧。”

    宫里就是这点不好,衣裙明明是干干净净的,但有时却要一天换好几身。叶蓁虽不习惯,但兰栎既然这样说了,她便也应允了。

    叶蓁换了件梅子青的春裙,然后去了寿安宫。

    进殿之后,叶蓁发现,姜曦歌竟然也在。

    她们之间关系有些微妙,每次来太后这里,两人也像心照不宣似的,叶蓁下午来,姜曦歌中午来,两人鲜少会碰面。

    但叶蓁只怔愣了一瞬,便如常道:“母后,皇姐。”

    姜曦歌看了她一眼,淡淡应了声,太后冲叶蓁招手:“过来坐。”

    叶蓁走过去,在太后左侧坐下。闲话几句后,太后便直奔主题:“哀家听说,你皇兄让你从明日起,去勤思殿同毓儿一起进学?”

    姜曦歌听到这话,调香的手一顿,侧眸在叶蓁脸上扫了一眼。

    但她们两人之间隔着太后,叶蓁并没有看见。

    叶蓁与太后相处虽只有月余,但叶蓁已然能从太后的语调中,听出太后的态度。

    今日太后问这话的语调,明显带有不赞同。

    叶蓁忙抱住太后的胳膊,语气急切忐忑:“母后,兰栎姑姑跟我说,上京贵女讲究的知书达礼。可知书在前,达礼在后,我若一味只学礼仪,而不通事理,也不行的吧。”

    太后不赞同此事,可她对叶蓁有愧。

    太后没办法直接狠心拒绝,只能握住她的手,语气和蔼同她道:“蓁蓁,毓儿是皇子,他要学的是政论,你一个姑娘家,同他学不到一处去的。”

    太后就是这样,听着语气柔和在与你商量,实则却不容反驳。

    若是别的事,叶蓁或许就妥协了,但这件事,她不愿意妥协。叶蓁抬眸,眼神希冀望着太后,轻声道:“可是母后,我想去。”

    太后顿住,叶蓁一贯乖巧,这是她第一次忤逆她。

    无人说话,沉寂在殿内蔓延开来。

    就在叶蓁一颗心即将沉入谷底时,有人突然问:“谢沉霜答应了?”

    是姜曦歌。

    她眉眼清冷看向叶蓁。

    叶蓁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轻轻点头了。

    姜曦歌便没再说话了,径自又垂眸调香去了。

    殿内又陷入了寂静。

    “母后。”叶蓁杏眸里写满了祈求。

    冗长的沉默之后,太后终是妥协了:“罢了,你想去便去吧。”

    姜毓如今只有六岁,尚在开蒙阶段,让叶蓁一同进学,勉强也可以。

    “多谢母后。”叶蓁立刻笑开。

    太后留叶蓁和姜曦歌用了晚膳,等她们出来时,宫里已上了灯。

    姜曦歌从不与叶蓁姐妹情深,甫一出寿安宫,她带着宫娥,便直接走了。

    “皇姐。”叶蓁在身后叫她。

    姜曦歌停下,冷眼看着叶蓁拎着裙子,不顾形象朝她跑过来。

    “皇姐,上元节那夜,谢谢你拉我下来。要不然让那帮御史看见,回头他们肯定要弹劾我了。”叶蓁跑过来,娇俏冲姜曦歌笑,眼里的感激一览无余。

    但姜曦歌却收回目光,冷冷扔下一句‘别自作多情’,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蓁愣在原地。上元节姜曦歌帮她,她以为,她们之间会有缓和的余地。却没想到,姜曦歌还是这般不喜欢她。

    “五公主怎么这样啊!”折枝替叶蓁不满。

    叶蓁回过神,道:“皇姐性子如此,走吧。”

    回撷芳殿,叶蓁沐浴更衣过后,兰栎便同她道:“明日便要去勤思殿进学了,公主今夜早些睡。”

    叶蓁应了,兰栎便放下纱幔,躬身退了出去。

    殿门咯吱一声阖上后,叶蓁白日里强行压住的欢喜,在这一刻,悉数从叶蓁的眼角眉梢里透出来。

    啊啊啊!!!

    她见到霜霜了。

    叶蓁开心的床上翻了好一会儿,神色又变得失落起来。

    可是谢沉霜没有认出她。

    但幸亏谢沉霜没认出她来,不然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一念至此,叶蓁眉眼里的欢喜散了大半。

    她见到谢沉霜了又能如何?

    当初她将玉佩还给谢沉霜时,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了。

    如今她这样,与饮鸩止渴有何区别?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先前那些欢喜,须臾全化成针,悉数扎在叶蓁心上。

    第二日,兰栎服侍叶蓁起床时,发现叶蓁眼底乌青一片:“公主,您昨夜没睡好么?”

    “嗯,想着今日要去情思殿进学,有些睡不着。”叶蓁坐在妆镜前,表情蔫蔫的,像是没睡醒,又像是在不安。

    兰栎只当她是在不安今日的进学,一面为她梳发,一面开解道:“谢大人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但他人很好,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公主别怕。”

    叶蓁嗯了声,瓮声瓮气道:“姑姑,你同我仔细说说他吧。”

    当初在春水村时,谢沉霜提起过他的家世,但并未说得很详细。但在云州,看见金元宝刺史对谢沉霜毕恭毕敬的态度之后,叶蓁便知道,她高攀不起谢沉霜。后来谢沉霜来春水村接她时,她便也没再问过他的家世。

    兰栎不疑有他,便同叶蓁如实说了。

    “谢大人出身世家望族之首的谢家,是谢家长子,也是谢家未来的家主。据说谢大人三岁识字,七岁便能做诗写赋了。先皇见谢大人聪慧过人,便点了谢大人做陛下的伴读。”

    原来是宣帝的伴读,难怪他们之间那么熟稔。

    “谢大人天资聪颖,但仍勤勉自律,一直被奉为世家子弟楷模。陛下登基后,更是十分倚重谢大人,不但对谢大人委以重任,还让谢大人教导大皇子……”

    总结下来,就是各方面都优于常人。

    她们正说着,宫娥们捧着精美华贵的衣裙,从外面鱼贯而入。

    兰栎笑着问:“公主,您今日想穿哪一件?”

    叶蓁杏眸瞬间亮了,她走过去,挨个儿看过那些衣裙,正要伸手去拿自己选中的那件时,目光无意看见了案几上的书。

    那是她今日进学要用的。

    叶蓁眼睫猛地扑闪了一下,她收回手,突然道:“穿我带进宫的那身吧。”

    “公主是觉得这些不好么?”兰栎不解。

    叶蓁摇头:“不是,我想穿那身。”

    很快,那身衣裙就被拿过来了。

    那是件胭脂红暗花红绡罗褶裙。可自被送过来之后,叶蓁就没看过看其他的了,她满眼只有那一件。

    可明明那件衣料做工绣花,都远远不如这些精致华贵。

    兰栎劝道:“这套衣裙是初夏时节穿的,眼下穿会冷的。”

    “可是我就想穿这件。”叶蓁抱着衣裙,向兰栎撒娇。

    兰栎不理解,但又觉得,叶蓁不改初心的模样很可爱,便遂了她的心愿,又给她披了件厚厚的披风。

    收拾妥当后,叶蓁去了勤思殿。

    勤思殿位于南面,那里环境清幽,遍植翠竹高树。

    叶蓁过去时,勤思殿里很安静,她带着折枝刚走至内门时,就看见了庭院里的谢沉霜。

    他玉袍端雅,丰神俊朗立在树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蓁顿了顿,让折枝下去,她自己拎著书囊进去。

    谢沉霜听见脚步声侧眸,看见来人是叶蓁,便转过身,温雅冲叶蓁行礼:“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叶蓁怀揣着秘密,走到谢沉霜身边,“太傅在看什么?”

    谢沉霜“在看树上的新芽。”

    叶蓁:“……”

    风吹檐铃叮当作响。

    叶蓁不敢明目张胆去看谢沉霜,便垂眸去窥探地上的影子。

    “公主。”谢沉霜冷不丁叫她。

    叶蓁愣愣抬眸,就见谢沉霜看着她,突兀问:“不知公主名字里的蓁字,是哪个蓁?”

    第24章 授课

    ◎太傅,我回来啦。◎

    叶蓁没想到, 谢沉霜会突然问这个。

    她有一瞬的惊惶,旋即垂下眼睫,避开谢沉霜的目光:“是其叶蓁蓁的蓁。”

    晨光熹微中, 虬劲的枝干覆在院墙上,灰褐色的树枝渐吐新芽。谢沉霜立在树下, 目光泠泠看着叶蓁, 一时没说话。

    叶蓁手心直冒汗, 可很快,谢沉霜的目光便移开了, 他淡淡嗯了声, 算是应答。

    叶蓁这才悄然松开袖角。

    过了片刻,谢沉霜又问:“公主从前,可曾读过书?”

    “读过《蒙学》和《千字文》。”

    他们正说着话,外面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姜毓便带着内侍过来了,看见谢沉霜和叶蓁已经到了, 姜毓忙快步过来行礼:“太傅, 小姑姑。”

    谢沉霜轻轻颔首,转身往殿内走, 叶蓁和姜毓忙跟上。

    自从昨日宣帝说,要让叶蓁与姜毓一同进学。勤思殿的宫人, 便又在殿中给叶蓁加了桌案,可即便如此,只有三个人的学堂,还是略显空寂。

    姜毓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坐到自己的桌案后, 将笔墨纸砚拿出来。叶蓁见状, 忙将披风脱了,交给外面的宫人,快步进来。

    胭脂红的裙摆,在地砖上旋开,宛如一朵盛开的春花。

    谢沉霜看见叶蓁身上的衣裙时,清隽的眉眼微敛了下,叶蓁察觉到了,便顿住脚步,有些拘谨问:“怎么了?”

    “无事,公主落座吧。”谢沉霜收回视线。

    叶蓁走到剩下的桌案后落座,谢沉霜道:“日后两位殿下一同听学,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问臣。”

    叶蓁和姜毓异口同声应了。

    谢沉霜又看向叶蓁:“殿下如今在学《礼记》,公主从前既读过书,那便与殿下一同学《礼记》吧,公主可有异议?”

    “没有。”叶蓁立刻摇头,她就是个凑数的,学什么都可以。

    谢沉霜颔首:“那我们今日讲《礼记》礼运篇。”

    今日天气很好,殿内门窗大开,日光如流水倾泻而入。

    谢沉霜不像其他夫子那样,只一味照本宣科,他直接连书都没带,只说了今日要讲的之后,便坐在那里娓娓道来。

    叶蓁坐在桌案后,借着听学的由头,光明正大去看谢沉霜。

    在当初谢沉霜离开春水村时,叶蓁从未想过,他们之间还会有重逢之日。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谢沉霜会成为她的太傅,还会为她教授课业。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笃——”

    一声轻响。

    叶蓁猛地回神,就对上了谢沉霜的目光:“公主有疑问?”

    “没有。”叶蓁立刻收回目光,乖乖盯著书看。

    谢沉霜也没说什么,目光下移,又在叶蓁衣裙上扫了一眼,然后移开径自讲课。

    叶蓁察觉到了,杏眸里顿时浮起一抹隐秘的笑。

    如今刚开春,虽然春光明媚,但寒意尚未完全消散,叶蓁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偷偷在桌下搓手了。早知道,她就把手炉带上了。

    两堂课中间,会歇息一刻钟。

    歇息间隙,姜毓的小脑袋凑过来:“小姑姑,你不冷么?”

    叶蓁手脚冰冷,脸色冻的发白,闻言扭头看向姜毓,她正欲答话时,察觉到谢沉霜的目光也飘了过来,她只得硬着头皮,语气故作欢快道:“不冷啊。”

    “哇,小姑姑,你好……”厉害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叶蓁的喷嚏声打断了。

    叶蓁捂着鼻子,刚垂眸,就见桌边有片绣着银线的白袍角。叶蓁身子一僵,就听谢沉霜道:“公主,你的袖摆扫到砚台里了。”

    叶蓁立刻扭头,急急将袖子捞起来,但胭脂红的布料上,已经染了一块乌黑的墨汁。叶蓁顿时心疼不已,当即便要用帕子去擦。

    “公主这般擦,以后它便洗不掉了。”谢沉霜好心提醒。

    叶蓁顿时不敢动了,她举着脏污的袖摆,仰着头,下意识向沉霜求救:“那怎么办?”

    这身衣裙是她今日第一次穿。

    “墨遇清水便会化开,公主回去更衣吧。”

    叶蓁很珍视这身衣裙,听到谢沉霜这般说,当即便拎着袖摆,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谢沉霜偏头,就看见叶蓁朱红的发带,在风里荡开,继而消失不见。沉霜收回目光,淡声道:“继续吧。”

    姜毓翻书的同时,偷偷朝外面看了一眼。

    小姑姑也真是的,怎么跑的那么快呀!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今天是她第一天进学,她早退走了,回头这件事传到皇祖母耳中,只怕皇祖母就不让她来进学了。

    嗐,从明天起,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笃——”

    谢沉霜轻敲了下桌案,姜毓立刻收敛思绪,认真听谢沉霜授课。

    叶蓁是在两刻钟后回来的。

    听到步履声时,姜毓下意识转头,就看见换了身衣裙的叶蓁,拎着裙子从外面跑进来。她脸色粉中透红,额上薄汗涔涔,立在廊下微微喘息,但一双杏眸却比这满院的春光还明媚:“太傅,我、我回来啦。”

    他们谁都没想到,叶蓁竟然又回来了。

    谢沉霜怔愣了下,轻轻颔首:“进来吧。”

    叶蓁回到桌案后落座,抬手就想用手背擦汗,但想起姜曦歌她们平日的仪态,又默默将手放下了。

    一来一回浪费了不少时间,叶蓁坐下没一会儿,谢沉霜便道:“今日就讲到这里,两位殿下回去之后,将臣今日讲的再温习抄录两遍,散课。”

    啊!这么快就散课了呀!

    叶蓁揪了揪裙带,恋恋不舍目送着谢沉霜走远,然后才开始慢吞吞收拾东西。姜毓凑过来问:“小姑姑,我下午要学骑射,你要一起来么?”

    姜毓没有兄弟姐妹,便也没有玩伴。叶蓁回宫后,会带他放纸鸢,会偷偷给他做弹弓,姜毓便爱同她玩儿。

    “不要。”叶蓁不想去。

    姜毓便没勉强,收拾好东西之后,便径自去骑射场了。叶蓁回到撷芳殿,第一件事便是急急问:“姑姑,袖摆上染的墨洗掉了么?”

    “洗掉了,奴婢亲自洗的,眼下正晾着呢!”

    叶蓁亲自去检查了一遍,确定墨被洗掉了,衣裙也没有破损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小宫娥折枝天真懵懂,见叶蓁这般紧张这身衣裙,便笑嘻嘻道:“公主既然喜欢这身衣裙,那回头让织造司那边,照着这身衣裙多裁几件?”

    “不要。”叶蓁拒绝了。

    折枝不懂:“公主既然喜欢这身衣裙,为什么不多裁几件呢?织造司那边手艺很好的,完全能做成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我也不要。”她只要这件。

    折枝还想再说话,却被兰栎敲了下脑袋,兰栎满脸无奈:“怪道别人都说你憨,我看你呀,竟真是个憨的。”

    折枝抱着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看兰栎。

    兰栎却没再理折枝,她将茶递给叶蓁,笑着问:“这身衣裙是别人送给公主的?”

    “嗯,”叶蓁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之后,又加了一句,“一个很重要的人。”

    看过衣裙之后,叶蓁回到内殿坐到案几后,便打算做谢沉霜布置的课业。她绑好攀膊刚拿起笔,兰栎从外面进来:“公主,您去勤思殿进学时,太后那边派人来问了好几次,您这会儿要不要过去一趟?”

    今日是她第一天去勤思殿进学,于情于理,下学之后,她好像都该去同太后说一声。叶蓁点点头,将笔又重新放回笔架上,站起来道:“那走吧。”

    兰栎本是要陪叶蓁同去的,但正要出门时,有宫人过来询问事情,叶蓁便只带了折枝出门。

    上次陪姜毓放风筝时,叶蓁在御花园附近闻到了梅香,她想着再过不久,梅花就谢了,便打算折一些,给太后带过去。

    却不想,刚走到梅园,远远就看见了谢沉霜。

    叶蓁眼睛瞬间亮了,当即拎着裙摆就想过去,可只走了一步,就看见一只素白的手,拨开花枝,有人从梅树后面走出来。

    叶蓁脚步一顿。

    折枝一拍脑袋,呀了声:“奴婢忘了,五公主爱梅,太后便将这片梅园赐给五公主了。五公主说,花开花落有时,不许任何人来此折花。公主,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叶蓁没说话,只是隔着长长的飞拱桥,看向对面。

    折枝见状,也扭头看过去。就见神色清冷的姜曦歌,将一把梅花递给谢沉霜。

    折枝眼睛瞬间瞪的圆溜溜的。

    “欸,五公主向来不许别人折她的梅花,今天她怎么……”说到一半,折枝又想到了原因,便说给叶蓁听,“谢大人和五公主是青梅竹马,想来谢大人在五公主这里是个例外吧。”

    青梅竹马,是个例外。

    听折枝这么一说,叶蓁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昨日在太后宫中时,姜曦歌听到她要去勤思殿进学时,只冷冷问了一句,“谢沉霜答应了?”

    她答完之后,姜曦歌便将头转直一旁,再未说过话了。

    隔着飞桥流水,叶蓁看见,谢沉霜接了那把梅花,又不知同姜曦歌说了什么,姜曦歌轻轻点头,神色依旧清冷,但身上却没有平日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折枝还在絮絮叨叨的说:“既然谢大人都可以折,那公主您与五公主是姊妹,若您想要,同五公主说一声,五公主应该也会愿意让您折的。”

    叶蓁是为梅花而来,但此刻,看着对面梅林的两个人时,她却怎么都迈不开脚。

    “公主?”折枝看向叶蓁。

    叶蓁摇头,神色一瞬低落下来:“不要了。”

    “不要了?怎么突然就不要了?欸,公主,您等等奴婢呀。”

    谢沉霜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时,只看到一个宫娥远去的背影。

    叶蓁去了太后宫里,却没想到,竟然又碰见了姜曦歌。

    第25章 问题

    ◎臣有一事想问公主。◎

    姜曦歌觉得, 叶蓁今天很奇怪。

    从她进来之后,叶蓁便时不时看她。从前叶蓁也会偷偷看她,但目光里更多的是好奇。可今日叶蓁的目光里, 却掺杂着一股别样的情绪,让姜曦歌想忽略都难。

    “有事?”在叶蓁再一次看向她时, 姜曦歌直接抓住叶蓁的目光。

    “叶蓁下意识想说没, 但低头的那一瞬间, 先前梅园的那一幕,猛地又蹿了上来。顿了顿, 叶蓁迎上姜曦歌的目光:“我听说, 梅园里的梅花,最近开的正好。”

    “所以呢?”姜曦歌反问。

    我能折几枝么?话已涌至唇畔,但看见姜曦歌衣裙上绣的梅花时,那句话瞬间就说不出口了。叶蓁摇摇头,改口道:“我能去看看么?”

    姜曦歌柳眉轻蹙,盯着叶蓁看了片刻, 旋即移开视线, 冷淡道:“随你。”

    太后出来时,就看见她们各坐一处,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太后在心里叹了口气,面色如常走过来。

    叶蓁还要回去做课业, 陪太后说了会儿话之后,她便先走了。但回到撷芳殿,叶蓁并未立即抄书,而是径自练起了仪态。

    叶蓁从小是被放养长大的, 除了医术之外, 叶老爹从不强迫她学其他的。甚至在四婶好心要教叶蓁学做女红时, 叶老爹一脸嗤之以鼻:“我闺女的手,是拿针治病救人的,不是学绣那些花儿草儿啊的,不学!”

    因为叶老爹的放养,别说是礼仪规矩,就连普通女红,叶蓁都不会。

    叶蓁自由自在活了十六年,如今突然要仪态端雅,其难度可想而知。兰栎进来时,叶蓁额头上已覆了一层薄汗,兰栎忙快步过去扶叶蓁:“可是今日太后娘娘又说什么了?”

    兰栎比任何人都清楚,叶蓁有多不喜欢这些仪态规矩。

    却不想,叶蓁摇头笑笑:“母后没说我,是我自己想学的。”

    “好端端的,公主怎么突然又想学了?”兰栎十分不解,因为这些仪态规矩,叶蓁才会去勤思殿进学的。可这才去了一日,叶蓁却又突然想学仪态规矩了?

    “因为很好看,也很重要。”叶蓁眼睫轻轻一碰,遮住眼中的情绪。

    她们正说着话,有宫娥进来禀报:“公主,五公主派人过来了。”

    皇姐?!叶蓁目露惊讶。

    她回宫这么久,除了必要的场合,姜曦歌私下从不与她往来,更别说派人来她的撷芳殿了。

    很快,一个圆脸宫娥,抱着一把梅花,从外面进来。那宫娥先是冲叶蓁行了一礼,旋即笑着说明来意:“梅园的梅花,这两日开的正好,我们公主便吩咐奴婢折些给公主送来。”

    叶蓁面露惊诧,姜曦歌从不许人折她的梅花么?

    送走那宫娥之后,兰栎也很惊讶:“五公主向来珍爱那些梅花,今日怎么折来送给您了?”

    叶蓁想到了先前,姜曦歌那句冷淡的‘随你’,突然就明白了,她将那把梅花抱在怀里:“姑姑,你去找个瓶子来,这梅花我亲自插。”

    兰栎去了,叶蓁抱着梅花独坐殿中,丝丝缕缕梅香浮动时,叶蓁心底的那抹嫉妒,突然就奇异的消失了。

    这一刻,叶蓁突然很庆幸,先前她没说出想折梅花。谁的喜欢都没有错,她与姜曦歌之间,不该也不是敌对关系。

    经过这两次的事之后,叶蓁似乎知道,该怎么同姜曦歌相处了。亲自将梅花插好摆到书案上之后,叶蓁想了想,又同兰栎道:“姑姑,我记得,母后前段时间赐了我许多玉料,你明日把它们找出来,让雕师看看,有没有适合雕绿梅的。”

    兰栎知道,叶蓁这是要给姜曦歌回礼,便应下了。

    夜里临睡前,兰栎同叶蓁道:“明日是上朝的日子,谢太傅要等散朝后,才能去勤思殿,公主明早可以多睡会儿。”

    叶蓁应了,但第二天仍早早的去了。

    等谢沉霜下朝过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叶蓁原本正和姜毓在说话,说着说着,她似是心有所感,猛地回头,就见谢沉霜过来了。

    今日的谢沉霜一身宽袖紫袍,腰系墨色镶玉革带。举手抬足间,自有一股俊雅风流之态。叶蓁见惯了谢沉霜穿玉袍霜衣,这是她第一次见谢沉霜穿紫衣,不免怔愣了下。

    “太傅好。”姜毓的问好声,拉回了叶蓁的思绪,她忙收回视线,也跟着问好。

    谢沉霜轻轻颔首,从外面进来道:“两位殿下久等了。”

    甫一进来,谢沉霜便发现,他的桌案上多了一个碧青色瓷瓶,此时瓶中正插着一捧沾着晨露的桃花。

    “是小姑姑带来的。”见谢沉霜的目光落在桃花上,姜毓立刻说道。

    叶蓁抠着袖子上绣的桃花,有些心虚解释:“我过来时,看见这桃花开的很好,就折了一把过来。”

    谢沉霜不疑有他,他冲叶蓁温雅一笑:“公主有心了。”

    在授课之前,谢沉霜先检查了他们昨日的抄写。叶蓁慢吞吞的找,姜毓见状,便先将他的递上去。

    叶蓁趁机瞄了一眼,发现姜毓虽然只有六岁,但一手字却写的如锥画沙,叶蓁将抽到一半的纸,默默又塞回去了。

    那谢沉霜并未注意到叶蓁的动作,他翻着姜毓的字,点评道:“殿下的字比前几日有所进步,但笔力仍不够匀整,还是需得多加练习才行。”

    听谢沉霜这般说,叶蓁更不愿意将她写的拿出来了,可还没等叶蓁想出办法,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探过来:“公主的呢?”

    “我、我……”叶蓁心一横,正想说自己没写时,就对上了谢沉霜清凌凌的目光。

    叶蓁顿时卡壳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日后谢沉霜检查课业时,她总不能每日都说没写吧。

    谢沉霜没逼叶蓁,但也没收回手。

    叶蓁只得硬着头皮,将自己写的交上去。

    谢沉霜接过翻开,眼底滑过一抹诧然。叶蓁捕捉到了,她的脸刷的红到了耳根,整个人窘迫的不敢抬头。

    叶蓁的字是叶老爹教的。用叶老爹的话来说,大夫是靠医术吃饭的,又不是靠字吃饭的,写出来的药方,只要自己认识就行了,不用在乎好不好看。所以他们父女俩写出来的字,是如出一辙的鬼画符,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看出来他们写的是什么。

    从前叶蓁没觉得有什么,但眼下她却窘迫极了,她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姜毓还没见过叶蓁的字呢!她十分好奇,便踮脚想去看,可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他刚踮起脚,谢沉霜便将纸抬高了。

    姜毓:“……”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纸张翻动时发出的窸窣声,这对叶蓁来说,简直像是一道酷刑。在叶蓁脸都快烫的烧着了时,谢沉霜才声色朗润开口:“瞧着颇有风骨,但根基不稳,也需多加练□□若不介意,回头臣拿些帖子给公主临摹?”

    “好,有劳太傅了。”叶蓁窘迫的抬不起头,像一朵蔫蔫的春花,就连头上的发带,也失去了昨日的灵动。

    下学回到撷芳殿之后,叶蓁看也没看她写的字,直接就将它们塞进书架里了,是以她压根就没发现,她的字少了一张。

    第二日散学之后,谢沉霜单独叫住叶蓁,递给她几张帖子:“公主拿回去临摹,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问臣。”

    “好,多谢太傅。”叶蓁接过字帖,打算回去就临摹。

    折枝守在外面,见叶蓁是与谢沉霜一同出来的,便只远远跟着。这是叶蓁回宫后,第二次单独和谢沉霜待在一起,叶蓁既欢喜又紧张,便没话找话问:“太傅这是要去见皇兄么?”

    “不是,臣去文渊阁寻几本书。”谢沉霜温和笑笑,又同叶蓁道,“宫里的藏书全在文渊阁,公主若有想看的书,可以去那里找。”

    叶蓁点头应了,文渊阁与勤思殿之间并不远,没一会儿便到了。

    之后叶蓁每日往返撷芳殿与勤思殿,闲暇时不是去文渊阁找书,就是临摹谢沉霜给她的帖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字丑到了,自那次之后,谢沉霜便鲜少再布置抄录的课业。

    宫中锦衣玉食,叶蓁再也不用每日奔波,走很远的山路为人看诊,但每每抬头,望着朱红宫墙上逼仄的天空时,叶蓁还是会想念春水村。

    待春分一过,便传来宣帝要去春猎的消息。

    叶蓁眼睛瞬间亮了,她问兰栎:“我也能去么?”

    “能的,不但公主能去,朝臣们的家眷也能去。到时候男子们围猎,姑娘小姐们则会结伴踏春出游。”还有后半句兰栎没说,叶蓁是在民间长大的,在上京人生地不熟的,趁着这次春猎,多与同龄的姑娘小姐们接触接触,便也能得几个玩伴了。

    叶蓁倒没想那么多,对她来说,只要能出宫就是好事。

    如今春闱刚过,学子们都在京中等着放榜。听闻天子要携百官去春猎,便都早早在酒楼上包了雅间,都挤在窗边,想一睹公主贵女们的面容。

    众多学子中,唯独一个青衫男子,与他们格格不入。

    在学子们都挤在窗边时,唯他一人坐在桌边,捧着一盏茶,专心致志看着手中的书。有人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把抽了他手中的书:“周兄,这春闱都考完了,你还看什么书呀!你别忘了,我们今天可是来看公主贵女的。”

    “魏兄你们看便好了。”那人坐着没动。

    “哎,周兄,我说你……”

    被称作魏兄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学子打断了:“哎呦魏兄,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周兄已心有所属了,就等高中后去提亲了。现在别说是看公主贵女,就怕是公主贵女想嫁他,周兄都不愿意的。”

    而被称作周兄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曾许诺,待他高中后再来听叶蓁答案的周允。

    “哎,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声,学子们立刻伸长脖子,往街上看。

    皇家仪仗浩荡而过,后面缀着长长的车队,两侧禁军林立,众位学子脖子伸得老长,但路过的轿辇马车,无一不是帘子紧闭,他们看了半晌,什么都没看见,只得悻悻将脑袋又缩了回去。

    在城中时,叶蓁一直克制着不掀帘子,等出了城之后,她便偷偷将帘子掀开一角,朝外望外。

    春分已过,山上渐染新绿繁花盛绽,若还在春水村,这个时节,山上除了春笋辛夷花正当时,还有许多草药正是采摘的好时节,有时候她一天还会上山两次。

    叶蓁此举其实很不合规矩,但兰栎看着她怅然若失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才到敬春山的行宫。

    叶蓁甫一下马车,便有行宫的宫人过来行礼:“奴婢带公主去春和苑。”

    春和苑布置的很雅致,庭院里栽了许多玉兰树,此时正值花期,粉白的花瓣缀在枝头,瞧着十分热闹。

    叶蓁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不想窝在殿里,便趁着兰栎她们收拾的时候,带了折枝在附近转转时,在经过一处水榭时,竟然意外看见了谢沉霜。

    叶蓁脚步轻快过去:“太傅,好巧啊。”

    谢沉霜转过身,看着叶蓁:“不巧,臣在此就是为了等公主。”

    “等我?”叶蓁杏眸里满是疑惑,见谢沉霜神色不对,她问,“怎么了?”

    谢沉霜犹豫片刻,开口道:“臣有一事想问公主。”

    第26章 相配

    ◎一个贵妃的弟弟,一个公主,倒是般配的紧呢!◎

    因为从前的事, 叶蓁在谢沉霜面前,总带着一分心虚。眼下突然听谢沉霜说有事要问她,叶蓁几乎是下意识攥紧袖子。

    正惴惴不安时, 谢沉霜将一张纸递过来。

    叶蓁狐疑接过,看清上面的字时, 她惊诧道:“这是我阿爹的字迹。”

    “这是我从太医院叶院判手中得来的。”谢沉霜解释, “之前检查公主课业时, 臣便觉得,公主的字迹有些眼熟。后来去求证了一番, 发现公主的字迹, 与叶家离家多年,至今音讯全无的大公子颇有几分相似。”

    叶蓁倏忽攥紧手中的纸,语气发颤问:“叶家大公子?他,他叫什么?”

    “叶慈。”

    叶蓁眼眶骤然湿热,可她不想在谢沉霜面前失态,便背过身飞快抹了下眼角, 继而问:“你刚才说, 这是从叶院判手中所得,那他与我阿爹……”

    “他们是亲兄弟。”说到这里时, 谢沉霜又向叶蓁请罪,“请公主恕臣唐突之罪。”

    叶蓁摇摇头, 轻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阿爹养了她十三年,又对她倾囊相授,然他猝然离世,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 关于他过往, 叶蓁更是无从得知, 如今知道他是叶家大公子,于叶蓁而言是意外之喜。

    “公主客气了。”顿了顿,谢沉霜又加了句,“叶院判如今也在行宫,公主可要见他?”

    叶蓁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暂时不见了。”

    谢沉霜眼底滑过一抹诧然,但见叶蓁神色怅然,便没再说什么。

    折枝远远站着,看见谢沉霜离开之后,她走进水榭里,就见叶蓁坐在廊椅上,垂眸盯着手中的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遂问道:“公主,怎么啦?”

    叶蓁回过神,将纸塞进贴身的荷包里,站起来道:“没事,我出去走走。”

    折枝当即要跟上,却被叶蓁拒绝了:“我就在附近,不走远。”

    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时值午后,行宫里人并不多,叶蓁漫无目的走着,还在思索叶老爹的事。

    叶老爹走的太匆忙,如今知道他有亲人在世,叶蓁自是要见一见的。但她是晚辈,该她主动上门去拜见人家才是。

    只是太后从不许她出宫,她要怎么样才能说服她?

    骤然响起的欢呼声,唤回了叶蓁的思绪。

    叶蓁循声看过去,就见前面的马场上,黑红相间的旗子迎风招展,有许多锦衣华服的公子,正在挥杆打马球。

    看见马球飞来飞去的,叶蓁觉得十分危险,回过神的她扭头就走。刚被截了球,正心气不顺的贺潇,眼尖看见了叶蓁,当即便将气全撒在她身上:“那边那个,给小爷站住!小爷让你走了吗?”

    场上原本正在抢马球的众人,闻言纷纷勒停马,朝叶蓁这边看来。

    叶蓁听见了,但马球场上还有其他人,她不知贺潇在叫她,便没理会直接朝前走。

    贺潇何曾被人这般忽略过,当即气的嘴都歪了,他怒喝一声:“小爷让你站住!你是聋了吗?”

    说完,便怒气冲冲打马朝叶蓁追去。

    贺潇那群狐朋狗友,齐齐坐在马背上,开始看起热闹来。

    “这谁家小姐啊?今儿怎么这么倒霉,赶在贺二不爽时撞上来了?”

    “指不定谁倒霉呢!”有人不怀好意笑了声,“那姑娘身上穿的可是贡缎浮光锦,据我所知,这浮光锦一入宫,就被太后娘娘全赏给前不久刚寻回的那位公主了。”

    这群人顿时神色各异,有人露出一副看戏的表情,有几个与贺潇平日里交好的,正在犹豫要不要给他提醒。

    那头贺潇已骑马追上了叶蓁,他怒不可遏俯身,伸手便要去抓叶蓁:“让你给小爷跑!小爷今儿非……啊……”

    话没说完,贺潇突然惨叫一声。

    叶蓁听到马蹄声,刚往旁边挪了挪,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叶蓁下意识回头,她身后站着一匹马,马蹄旁躺着一个人,此时双目紧闭不知死活。

    正在看热闹的众人,顿时被这个变故惊呆了,齐刷刷扭头,看向击球之人。

    竟然是与贺潇交好的祁明照。

    众人齐齐愣了愣,便有人开玩笑道:“祁兄这是大义灭亲的啊!”

    祁明照冷着脸没说话,立刻打马赶过去。在看台上与人说话的祁明乐,看见了这一幕,当即也往贺潇这边跑。

    叶蓁吓了一跳,立刻转身过去,手娴熟搭上贺潇腕间。

    “贺二!贺二!”祁明乐拎着裙子跑过来,看见叶蓁在为贺潇诊脉时,十分惊愕,下意识喃喃道,“公主不是只会调香烹茶么,你竟然会医术?”

    “略知一二。”叶蓁头也不回说着,贺潇脉象没问题,叶蓁正要去摁他的穴位时,贺潇□□一声后幽幽醒来。

    他撩开眼皮,微微侧头,只见天高风软,漫天浮光云蔚融成彩霞,风丝丝绕绕吹过,蹲在他面前的姑娘,一手按着他的手腕,一手拦住耳廓飘飞的发丝。

    这一瞬,天上的浮光彩霞,和马场上迎风招展的旗帜,悉数在贺潇的世界里退去,贺潇眼里只有眼前的姑娘。

    叶蓁见他漆黑眼瞳怔怔,嘴唇微张望着自己,不由松口气:“你感觉怎么样?”

    贺潇怔然,心砰砰跳的很快,嘴唇却说不出话。

    叶蓁皱眉,又问了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贺潇还是不说话,只直勾勾看着叶蓁,一脸魂儿丢了的模样。

    “贺二,好赖说句话啊你。”祁明乐脑袋横插过来。

    贺潇一瞬回神,想到自己摔下马的狼狈样,顿时脸红脖子粗,咒骂的话就要脱口而出,目光一晃碰到叶蓁关切的眸光,声音陡然低八度,宛如蚊呐:“胳、胳膊疼。”

    叶蓁问:“胳膊哪里疼?”

    “从这儿到这儿都疼。”贺潇从掌心指到胳膊肘。

    叶蓁轻轻点头:“好,我知道了,你抬下胳膊让我看看。”

    贺潇咬牙将胳膊抬起来,可手腕却软绵绵垂了下去。

    祁明乐一脸无语。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贺潇这种人,马球没砸出大问题,反倒摔下马的时候,竟然把自己手腕摔折了。

    “你刚才叫我,是有什么事么?”叶蓁同贺潇闲聊着,手不着痕迹在他腕间巡逡。

    贺潇眼底滑过一抹心虚,但旋即他眼珠一转,违心道:“我是看见马球飞过来,想喊你躲开的。”

    说完,他偷偷觑着叶蓁的神色。

    “是么?那谢谢你呀。”叶蓁冲着贺潇甜甜一笑,贺潇魂儿都快没了。可下一瞬,贺潇突然嗷的惨叫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好了,没事了,已经接上了。”叶蓁安慰道。

    “哇,公主你好厉害啊!”祁明乐直夸叶蓁。祁明照被她吵的心烦,冷冷扫叶蓁一眼,并没觉得她像个公主。

    见贺潇已经醒来,又在叶蓁面前装憨卖痴,祁明照当即转身便走。

    过来看贺潇的公子们,站在一起议论。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与众不同的公主呢?”

    “你还别说,这两位公主真是很不一样呢!五公主吧,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性子忒冷了,每次看见她,我都觉得凉飕飕的。还是这位小公主好相处,看着跟个小太阳似的,也不摆架子,还会医术呢!”

    “就是就是,我赞同李兄说的。”

    祁明照猛地回头,目光仿若利箭射向叶蓁。

    正在和祁明乐说话的叶蓁,隐约觉得,有人在看她,并且还带着很强的敌意。她下意识抬头,只看见一个走远的蓝色背影。

    可能是她产生错觉了吧,叶蓁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很快,兰栎和太医便过来了。

    兰栎立刻过来扶叶蓁:“公主,您身份尊贵,这种事,怎么能亲自来呢!”

    “老臣来,老臣来。”赶来的太医忙凑上来。

    既然有人接手,叶蓁便站了起来,同太医交代道:“他右手腕骨折了,我已经帮他接好了,你再检查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

    太医忙称是,将药箱放在地上,又问贺潇:“小侯爷觉得哪里不适?”

    见叶蓁要走了,贺潇当即一个后仰倒在地上,开始扯着嗓子哀嚎:“哎呦,我胳膊疼腿疼,头晕恶心还想吐,我好难受啊!”

    贺潇边叫还边拿眼睛去瞄叶蓁。

    叶蓁都被贺潇气笑了,见她转头,贺潇嚎的更大声了。

    “小侯爷,您这……”太医满脸的束手无策。

    叶蓁脚步一顿,兰栎立刻轻轻摇头,示意不可再关注此事。

    叶蓁正要走时,一抬头,突然看见马场边站着谢沉霜。他并未看她,而是在跟身边几个男子说话。

    谢沉霜方才路过马场,看到一群人喧哗,发现叶蓁也在其中,他正要上前,人群已经散开,三三两两从马场中央过来的人见了他,随口说到马场方才发生的事情。

    “谢大人是没瞧见,贺二那厮一睁眼看见小公主,眼睛都直了。”

    谢沉霜一言不发。

    这几人同他并不熟稔,只是见他意向脾气好所以玩笑两句,此时见他垂睫面色微冷,并不知道那句话出了差错,相携着离开前,又打哈哈道:“一个贵妃的弟弟,一个公主,他们俩倒是般配的紧呢!谢大人,你说是吧?”

    这几人走了,谢沉霜抬眸,见马场上叶蓁已经和兰栎出了马场。

    马场内聚拢的人散开,贺潇被太医抬走,转眼喧哗的马场空寂下来。

    谢沉霜静立着,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转眼,天色四合,四周渐渐冷下来。侍从觑着谢沉霜神色,试探地喊了一声:“大人?”

    谢沉霜回过神:“无事,回吧。”

    作者有话说:

    针对评论区的疑问,在这里统一回答:是个双向奔赴的小甜饼,没有宫斗宅斗姐妹互撕等剧情哈请放心入坑哈  ps: 曦歌也是个好姑娘

    第27章 暗算

    ◎我怎么感觉谢沉霜在搞我?◎

    回到春和苑之后, 叶蓁便坐在榻上,翻看叶老爹留下来的医书。

    等到暮色四合时,兰栎进来道:“公主,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便该过去了。”

    “好。”叶蓁收了书, 换了身衣裙, 便带着兰栎往皇后那边去。

    太后不喜舟车劳顿, 历年都不参加春猎,今年也不例外。而狩猎是男子的事, 女眷们不参与, 是以往年徐映月都会安排女眷们赏春。

    叶蓁过去时,女官正在同徐映月禀报,明日赏春的安排。

    “蓁蓁来了。”看见叶蓁,徐映月冲那女官道,“就按你刚才说的办,下去安排吧。”

    那女官行过礼便退下了, 徐映月拉住叶蓁的手, 两人叙了会儿闲话后,徐映月才吞吞吐吐道:“蓁蓁, 我也请了曦歌过来用膳。”

    说这话时,徐映月觑着叶蓁的神色。

    两个都是小姑子, 徐映月也不好厚此薄彼,但她又怕叶蓁介意。叶蓁不觉得有什么,她莞尔一笑:“好啊,多个人吃饭也热闹。要不让毓儿也过来?”

    “他在陛下那边。”她们正说着话, 有宫人来禀, 说姜曦歌到了。

    姜曦歌今日穿了件绿罗裙, 裙裾上照旧绣着白梅。看见叶蓁也在,她依旧神色冷淡的,面上并无反应。

    见姜曦歌这般,徐映月才悄悄松了口气。姜曦歌性子虽冷,但脾气却很烈。因不喜欢她娘家的兄长,前年中秋宴上见她兄长也在,姜曦歌不顾太后宣帝也在,便直接冷脸离席走了。如今见她神色与平日别无二致,徐映月这才安心。

    徐映月招呼道:“好了,人到齐了,传膳吧。”

    宫人捧着漆红雕花的盒子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珍馐美馔放在桌上。

    她们三人移步落座,徐映月指着一盘春笋鱼,笑着道:“你们尝尝,这笋是宫人今儿刚从山上采回来的。”

    叶蓁尝了一口,鱼嫩味美,笋脆爽口,确实很好吃。叶蓁正要筷夹第二次时,庭院外突然响起匆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宫人便领着宣帝的近侍进来了。

    那近侍行过礼后,道:“陛下急召小公主过去。”

    叶蓁咽下嘴里的菜,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映月已替她问了:“陛下眼下不应该在用膳么?怎么突然急召蓁蓁过去了?”

    “似乎是因为马球场一事,祁家兄妹与贺小侯爷也在。”

    徐映月看向叶蓁,叶蓁一头雾水,说了午后在马球场上一事。

    “既是陛下传召,那你快些过去吧。”其中还牵扯到贺贵妃的弟弟,徐映月不适合与叶蓁同去。

    叶蓁正要走时,姜曦歌蹙了蹙眉,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

    嗯?!叶蓁转头,姜曦歌已经往外走了。

    她们过去时,除了祁家兄妹与贺潇之外,祁昌弘也在,祁昌弘身侧站着一个面容冷峻的老头,而让叶蓁意外的是,谢沉霜竟然也在。

    贺潇吊着胳膊,看见叶蓁进来,立刻笑开。

    贺潇本就长得白白胖胖的,他穿一身明红的锦袍,此时吊着胳膊,咧嘴冲叶蓁笑,再配上脑门上红肿的大包,十分有喜感。

    叶蓁嘴角抽了抽,默默移开视线。

    宣帝抬眸,见姜曦歌也一同过来时,还愣了愣,旋即冲叶蓁道:“蓁蓁,你将今日在马球上的事,同朕再说一遍。”

    叶蓁便又复述了一遍。心里却在纳闷,这事怎么闹到宣帝面前来了?

    谢沉霜的目光,淡淡刮了祁明照一眼。

    宣帝问:“所以你并没有看见,是谁击球差点伤了你?那人也未向你请罪道歉?”

    “没看见。”但眼下殿中就这些人,祁明照又穿着下午那身蓝衣,叶蓁用脚指头猜也猜到了,她解释,“当时贺小侯爷坠马受伤,马球场上一片混乱,我很快就离开了。”

    她话音刚落,那个面容冷峻的老头,便立刻向宣帝进言:“陛下,祁明照伤人在先,又未向公主请罪道歉,如此恶劣的行径,应当严惩才是。”

    “陛下,臣愿领罚。”祁明照直接跪下,干脆利落领罪。

    祁昌弘见状,也跪下请罪:“陛下,臣教子无方,请陛下一并责罚。”

    “爹爹,大哥。”祁明乐见状,也跪下了。

    叶蓁惊诧看了祁昌弘一眼,她没想到祁明照兄妹俩,竟然是祁昌弘的子女。

    殿中灯火煌煌,照的每个人神色不一。

    贺潇一脸头大的表情,正在犹豫,他要不要也跟着跪一跪时,一只芊芊素手抬了起来,叶蓁小声问:“那个,皇兄,我能不能说句话?”

    宣帝捏了捏眉心,颔首。

    叶蓁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这就是件小事,没什么好计较呀,再说了我也没伤着,不用罚了吧。”

    祁明乐立刻扭头,感激看了叶蓁一眼。

    “公主不计较是公主大度,但祁明照却不得不罚。”那个面容冷峻的老头一脸义正严辞。

    叶蓁杏眸瞪的圆溜溜的,十分不解:“我都不计较了,为什么还要罚他?”

    “祁明照伤人在先,事后也未向公主道歉请罪。”那个面容冷峻的老头咬死这事不放。

    叶蓁认真想了想,然后一字一句反驳:“确实是他伤人在先,但他伤的是贺小侯爷,与我没有干系的。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去惩罚他呢?再说了,道没道歉是他们之间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说完,叶蓁看向贺潇。

    “祁兄给我道歉了啊!”贺潇十分上道,说完之后,还不忘调侃,“章御史,看来你这消息不灵通,竟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章御史:“……”

    叶蓁不愿追究,再加上贺潇和稀泥,最终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出来之后祁家父女俩,当即便要向叶蓁下跪道谢请罪,却被叶蓁止住了,叶蓁语气熟稔带笑:“祁统领,你知道的,我最怕别人跪我了,快起来吧。”

    祁昌弘护送叶蓁回京,与叶蓁相处了大半个月,知道叶蓁是真不喜欢这些,便站起来改为行了个抱拳礼:“臣教子无方,惊扰了公主,回去之后,臣定当严加管教犬子。”

    然后,祁昌弘又转头,冷喝道:“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滚过来向公主赔罪!”

    祁明照收回视线,顶着祁昌弘冷冽的目光走过来,向叶蓁行礼赔罪:“今日臣惊扰了公主,请公主责罚。”

    马球场上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此刻终于弯腰低头道歉赔罪了。

    叶蓁摇摇头,想了想,看向祁昌弘父女俩:“祁统领,我能单独跟他说几句话么?”

    祁昌弘父女俩退下了。

    叶蓁看向祁明照。眼前的少年面容桀骜,即便还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但看她的眼神却泛着冷意。

    看来今天午后在马球场上,自己的直觉没错,祁明照真的对她有敌意。

    叶蓁冷不丁问:“你喜欢皇姐?”

    “今日之事与她无关。”祁明照下意识反驳,整个人像迅猛的豹子,迅速站直身子,下颌骨绷紧,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叶蓁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满打满算,这是祁明照第三次见到叶蓁。他与叶蓁并不熟,他不知叶蓁的秉性,怕叶蓁将今日的事算在姜曦歌头上,遂又解释:“我无意伤你,我只是想让你出丑。”

    叶蓁归来后,朝野坊间私下,都在拿她和姜曦歌对比,恰好今日马球场上人很多,祁明照才想着故意吓她,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叶蓁知道,祁明照说的是事实,但她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盯着祁明照。

    祁明照顿时急了,他一咬牙,举手起誓:“我发誓,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而且她不让我动你。”

    刚才姜曦歌离开之前,眼神冰冷看了祁明照一眼,眼里的警告一览无余。

    叶蓁瞬间憋不住了,眼里笑意点点,却不忘点头:“嗯,这个我信。”

    祁明照顿时明白自己被耍了,气的直接大步走了。

    待祁明照走远之后,叶蓁眼里的笑,这才慢慢落了下去。她顺着红融融的宫灯,看向远处黑黢黢的山林,眼神一瞬间变得难过起来。

    今夜她会帮祁明照,有很多原因,但其中有一个,是她在祁明照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都偷偷喜欢着一个人,但却不敢同对方说。不过她比祁明照还惨,祁明照是不敢说,而她是不能说。

    兰栎过来劝:“公主,夜里冷,咱们回去吧。”

    “好。”叶蓁吸了吸鼻子,跟着兰栎往回走。

    ————————

    宣帝殿中,贺潇被谢沉霜都要整崩溃了。

    原本刚才他是要跟着一道走的,可刚转过身,就被谢沉霜叫住了:“小侯爷留步。”

    贺潇转身,就听谢沉霜漫不经心问:“今日在马球场上,是小侯爷救了公主?”

    “是啊!”贺潇睁眼说瞎话。

    谢沉霜抬眸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可我怎么听说,今日在马球场上,小侯爷怒气冲冲打马去追公主,在对公主动手时,被飞过来的马球砸下马的?”

    贺潇神色有一瞬的慌乱,旋即立刻道:“肯定是你听错了!”

    “既然小侯爷这般说,那想必是我听错了。”

    贺潇听到这话,刚松了一口气,谢沉霜蓦的话锋一转:“不过这种流言若传出去,恐对小侯爷名声有损。不如陛下还是召今日的目击证人过来,让他们还小侯爷一个清白。”

    “不必了。”贺潇立刻反对。他那帮狐朋狗友是什么性子,他比谁都清楚,若让他们过来,只怕他们倒的比狗都快。

    谢沉霜便不说话了,就那么淡淡看贺潇。

    见宣帝拧眉看过来,贺潇哼哼唧唧,开始避重就轻:“陛下,不管怎么说,我这条胳膊是为救公主所伤啊!”

    这话是没错,但贺潇平日的所作所为,宣帝亦有所耳闻。

    宣帝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看在你伤了胳膊的份上,朕不罚你,你明日就收拾东西回上京去。”

    “陛下,我……”

    宣帝一个眼神过来,贺潇立刻闭嘴了。

    走出殿外之后,贺潇顿时如丧考妣,他问侍从:“我得罪过谢沉霜了吗?”

    “没有啊。而且谢大人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从不与人计较的。”

    贺潇:“是吗?那我怎么感觉,谢沉霜在搞我呢?”

    第28章 伸手

    ◎太傅也有东西要送给你呢!◎

    第二天叶蓁起来之后, 兰栎便同她说了贺潇回京一事。

    叶蓁只当宣帝是见贺潇伤了胳膊,让他回去好生休养的,便也没多想。折枝抱着花瓶从外面进来, 看见兰栎出去了,便凑过来偷偷问叶蓁:“公主等会儿要去校场看看么?”

    “看什么?”

    “听说参加春猎的人, 等会儿都会在校场集合, 陛下一声令下, 他们便会臂挽长弓,骑着高头大马, 在迎风飘扬的旗帜中出发, 场面十分壮观的。奴婢进宫这么久,还没亲眼见过呢!”折枝蹲在地上,仰着脸,一憨憨望着叶蓁。

    叶蓁心下一动,立刻道:“去。”

    匆匆用过早膳之后,叶蓁便携折枝直奔校场而去。

    他们到时, 校场上已经有不少人了, 叶蓁遍寻了一圈,都没找到谢沉霜的身影, 正有些失落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女声:“公主。”

    叶蓁转头, 祁明乐小声道:“昨天的事,多谢公主。”

    “昨晚祁统领已经道过谢了。”

    “我爹道谢是我爹的事,我还没向公主道谢呢!”说到这里,祁明乐抬手一指, “喏, 公主, 你看。”

    叶蓁顺着祁明乐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祁明照从校场另一端行来,但他走路姿势有几分怪异。

    “昨晚回去之后,我爹本来是要打他军棍的,他恳求我爹让他参加完春猎再打,最后我爹同意了,但罚他跪了大半宿。”说到这里,祁明乐一脸气愤,“哼!他活该,谁让他有眼无珠!”

    祁明乐莲脸生春,此时一脸气愤的模样,更添几分娇俏。

    但叶蓁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叶蓁笑笑同祁明乐道:“昨夜那事已说清楚了,在我这里便就此撂下了,往后不会再提了。”

    至于祁昌弘会如何惩治祁明照,那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她不会干预。

    对上叶蓁清凌凌的目光,祁明乐知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顿觉羞愧不已,索性也不装了:“公主,我老实跟你招了吧,其实我是刚回上京不久,被这里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整怕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啊!”

    刚才叶蓁就发现了,祁明乐跟别人很不同。别的小姐夫人们都是款步而行,而祁明乐走起路来,却是步履生风,完全没有上京女子那种仪态,她跟自己很像。

    叶蓁好奇问:“你也刚回上京不久?”

    “是啊,我从前在栎棠关,后来我爹被调回上京之后,我就跟着他回来了。”祁明乐性子爽朗,眼下对叶蓁卸了防备之后,便噼里啪啦全说了,“回来之后,我才知道,上京的女子笑不露齿,走路要款款而行,还要学什么琴棋书画,奶奶个熊的,我小时候练武都没……”

    祁明乐一把捂住嘴巴,眼睛瞪的老大,她说秃噜嘴了。

    “公主,你能不能当没听见?”要是让她祖母知道,回去之后,她也得跪祠堂了。

    叶蓁笑眯眯看着她不说话。祁明乐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垂下脑袋,瓮声瓮气道:“好吧,你就当我是在说疯话好了。”

    反正每次她反驳这些时,她祖母都会呵斥,说她是在说疯话,然后搬出一堆女训来斥责她。

    却不想,叶蓁眨了眨眼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祁明乐看向叶蓁,叶蓁凑过去,低声同她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些规矩。”

    祁明乐眼睛一亮,顿时有种找到同道中人的感觉,她热情住叶蓁的手,开始嘚啵嘚啵说了起来。谢沉霜过来时,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叶蓁。

    叶蓁穿着翠微色春罗裙,同祁明乐站在一起。不知祁明乐说了什么,她杏眸里亮晶晶的,正频频点头表示认同。

    原本正在同祁明乐说话的叶蓁,似是心有所感,下意识扭头,也看见了人群中的谢沉霜。

    谢沉霜今日穿了件青冥色窄袖骑服,鸦羽墨发压在玉冠里,他朗目疏眉立在那里,春光霎时都黯淡了好几分,可惜谢沉霜旁边又围了好几个人,正在与他说话。

    叶蓁听到身后女眷中,传来压低的惊喜声。

    “快看快看,谢大人来了。”

    “刚才他是不是朝这边看了一眼?我怎么感觉他看的是我?”

    “这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开始做梦了?”

    叶蓁:“……”

    “陛下到。”有内侍的唱诵声传来,原本喧闹的校场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齐齐向宣帝行礼。

    宣帝到了之后,简短说了几句话,便有内侍将一柄宝剑呈上来,宣帝含笑望着众人:“宝剑赠英雄,今年拔得头筹者,朕便将此剑赐给他,诸位爱卿都加把劲儿啊!”

    众人们纷纷称是,旋即有内侍牵马过来,宣帝翻身上了马背,高喝一声:“出发!”

    一时号角齐响,旗帜烈烈,所有人都翻身上马,跟在宣帝身后出发。叶蓁顿时蹙眉,宣帝患有不足之症,并不适合参加狩猎的。

    叶蓁正目露担心时,冷不丁与谢沉霜的视线撞上了。

    叶蓁愣了下,谢沉霜坐在马背上,遥遥冲她轻轻颔首示意,然后打马走远了。

    男子们上山春猎,女眷们则跟着徐映月,一同在别院里游园赏花。一眼望过去,分不清是花比人娇,还是人比花娇。

    这是自除夕夜之后,叶蓁第一次出现在人前,再加上姜曦歌今日也在,众人私下不免拿她们二人比较。

    叶蓁于此事上看得很开,只要对方没当着她的面说,她便懒得搭理,只同祁明乐坐在花树下说话。她们两人都是刚回上京不久,虽然各自生长的环境不同,但却莫名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徐映月原本还担心叶蓁不适应,见她与祁明乐相谈甚欢,便放心任由她们玩儿去了。

    祁明乐自幼在军营里长大,性子直爽豪迈,发现同叶蓁很能聊得来之后,便立刻将叶蓁划到自己人领域了,她一脸义气冲叶蓁道:“公主,你以后出宫就来找我,我带你上街逛。我跟你说,上京好玩儿好吃的地方可多了呢!”

    叶蓁很向往,但还是如实道:“可我母后不让我出宫。”

    “我祖母也不让我出府,她说姑娘家,就应该在府里作画刺绣。可我自幼在军营长大,府里的墙,怎么可能难得住我。不过宫墙不比我们府里的墙,而且还有我爹在。”她爹向来是铁面无私,只听陛下的,肯定也不可能放水。

    “哎,有了!”祁明乐一拍大腿,“你可以去找贺二。”

    “贺小侯爷?”

    “对,贺二他姐姐是贵妃,他或许能帮忙。”说到这里时,祁明乐想起来贺潇名声不大好,便又同叶蓁道,“外面传的那些关于贺潇的事,有一半都是胡扯的,你别信,贺二那人蠢是蠢了些,但心思不坏的。”

    走在半道上的贺潇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卧在马车里,一脸难过道:“肯定是公主知道我离开的消息,眼下正在想我呢!唉,我也不想走,可惜圣命不可违啊,公主,我们只有上京再见了。”

    捶腿的小厮十分想说:小侯爷,一个喷嚏是有人在骂你,两个喷嚏才是有人想你。但鉴于说真话可能会挨打,小厮便默默将话咽回去了。

    而远在行宫的叶蓁,听祁明乐这么说,便轻轻应了声好。

    之后,她们两人又扯了会儿闲话,外面突然响起号角声,原本正各自说话的众人,纷纷停下了,有宫人过来禀报:“娘娘,陛下他们回来了。”

    既然宣帝他们回来了,徐映月便让她们自行安排,想继续游园赏春的就继续游,不想的便自便,一时人瞬间走了大半。叶蓁原本想也去校场看看,是谁拔得头筹时,兰栎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叶蓁便知道她去不了了。

    但却没想到,她刚回春和苑没一会儿,姜毓便遣人过来,说请叶蓁过去一趟。

    叶蓁有些纳闷,但还是过去了。去了之后,却发现谢沉霜也在。

    叶蓁杏眸瞬间亮晶晶的,她拎着裙子,步履轻快朝谢沉霜走过去,梨涡带笑:“太傅今日收获的如何?”

    谢沉霜笑笑:“臣随行只为保护陛下,并不参与狩猎。”

    哦,这样啊。

    听到谢沉霜提起宣帝,叶蓁不免有些担心:“皇兄怎么样?”

    “陛下今日收获颇丰。”说到这里,谢沉霜微微顿了顿,旋即道,“不过回来时,陛下有些胸闷,叶院判已经看过了,说是今日拉弓时不小心岔了气,休养几日便无碍了。”

    既是叶院判看过了,那想必没什么大问题。

    他们正说着话,便听到匆促的脚步声跑来,谢沉霜朝外面看了一眼,原本着急来见叶蓁的姜毓,立刻乖乖放慢脚步,规规矩矩走过来,冲叶蓁道:“小姑姑,我今天射中了一只狐狸,它的毛可好看啦,你拿回去做条狐狸领子吧,冬天戴着肯定很暖和的。”

    “我谢谢你啊。”叶蓁揉了揉姜毓的脑袋,下手有点重。

    从前在春水村时,叶蓁穿不起皮裘,后来回宫了,能穿得起她也从来不穿。

    “哎呀,小姑姑,你把我头发都揉乱啦。”姜毓将叶蓁的手扯下来,然后扭头去看谢沉霜,“太傅也有东西要送给你呢!”

    叶蓁下意识看向谢沉霜。

    “劳烦公主将手伸出来。”谢沉霜弯唇一笑。

    叶蓁照做伸手,杏眸里带着明晃晃的好奇,和几分隐秘的期待。

    谢沉霜会送她什么?

    姜毓也将脑袋凑过来。

    谢沉霜将东西放在叶蓁的掌心,然后移开手。

    叶蓁瞬间怔在原地。

    第29章 截胡

    ◎谢大人,多谢你带公主出宫啊。◎

    她的掌心里, 躺着一把红艳艳的山果。

    玲珑剔透的红果子,躺在叶蓁白皙的掌心,像一颗颗红宝石, 流光溢彩十分漂亮。

    谢沉霜立在叶蓁面前,眉眼温润带笑:“臣今日未曾狩猎, 只能以山果赠之, 还请公主莫要嫌弃。”

    这果子叫二月红, 从前这个时节,叶蓁去山上采药时, 饿了便会摘它充饥。叶蓁本以为, 只有春水村的山上才有,却不想上京这里竟然也有。

    叶蓁一颗心瞬间被填的满满的。

    她捧着那把红艳艳的山果,杏眸莹亮看着谢沉霜,声色里是掩不住的雀跃:“谢谢太傅,我很喜欢。”

    姜毓十分不解。不就是一捧山果么?小姑姑为什么那么高兴?而且那山果哪有他送的狐狸皮毛好呀。但鉴于谢沉霜是他的太傅,姜毓虽心有疑惑, 但却聪明的没问。

    他们正说着话, 宣帝那边来人,说请谢沉霜过去一趟。

    谢沉霜前脚刚走, 后脚姜毓便凑过来:“小姑姑,你那山果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我能尝尝么?”

    姜毓是皇子,又是宣帝膝下唯一的子嗣,层层寄望下,他便有些少年老成。但装的再少年老成, 他终究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再加上叶蓁私下老爱逗他, 是以无外人在时, 姜毓偶尔会在叶蓁面前,露出孩童的那一面来。

    此刻姜毓既这般说了,叶蓁这个做姑姑的本不该拒绝,但这是谢沉霜送给他的,叶蓁有一瞬的犹豫。

    “小姑姑,你竟然在犹豫?”姜毓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叶蓁。就一个山果而已,小姑姑至于这么为难么?

    “没犹豫。”叶蓁随口找个借口,把姜毓糊弄过去。

    姜毓如愿吃到了山果子,但只吃了一颗,小脸顿时皱做一团:“好酸。”

    “不酸啊!”叶蓁咬了一颗,梨涡深深,“那这几颗你还要么?”

    姜毓立刻摇头。

    “那就全归我啦。”叶蓁立刻伸手,将它们全都拢起来,珍而重之的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姜毓立在旁边,看着叶蓁眉开眼笑的模样,他突然发现,自叶蓁回宫后,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她笑的这么开心。

    到了这天夜里,兰栎退下之后,叶蓁便立刻坐起来,将白玉簪取出来放在枕上,一面望着玉簪,一面从荷包里掏出红艳艳的山果咬了一颗。

    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谢沉霜送了她玉簪,又送了她山果,她好像也该礼尚往来,回赠他点什么?!

    叶蓁有些苦恼。

    谢沉霜是天子近臣,荣华富贵皆不缺,虽然他们两人相处了三个多月,但谢沉霜性子温润柔和,在衣食住行上,无论她怎么安排他全都说好,所以即便两人曾相处了三个多月,叶蓁依旧不知道谢沉霜的喜好。

    不过有个人或许会知道。

    第二日,叶蓁原本是打算要去找姜毓问的,但她去了好几次,姜毓的侍从都说,姜毓在宣帝那边,叶蓁只能无功而返。

    到了第四天,他们便要启程回宫了。

    马车从行宫离开时,叶蓁就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山景飞速后退。兰栎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因今日下着雨,路不好走,他们用了小三个时辰才回宫。

    叶蓁回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见了太后。

    彼时太后刚从小佛堂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叶蓁坐在太后身边,捡了许多趣事说给太后听。然后等太后高兴时,叶蓁才说了她想出宫一事。

    太后脸上的笑,瞬间就淡了些许,但语气依旧很和蔼:“不是刚从行宫回来么?”

    “我想去趟叶家。”

    太后不解:“去叶家?”

    叶蓁便将她阿爹,是叶家大公子一事,同太后说了。

    叶家大公子这人,太后依稀有印象,但却不是什么好印象。可叶蓁是被他养大的,这份恩情她不得不承。

    太后沉思了一下,然后道:“你流落民间时,叶慈养育你长大,哀家承他这份恩,他如今不在了,但他弟弟叶善在太医院任院判,哀家会厚待他。还有,来人……”

    立刻有宫人进来。

    “传哀家懿旨,叶慈抚育公主有功,哀家赏叶家三千金,并上等药材十箱。”

    听到太后这番话,叶蓁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那宫人领命正要去时,却被叶蓁叫住了:“慢着!”

    太后扭头看向叶蓁。

    叶蓁原本是挨着太后坐的,但此刻她却站了起来,她看着太后,清亮的杏眸里此刻却蒙了尘,她声音雌哑问:“母后觉得,我只值三千金,并上等药材十箱么?”

    太后口口声声说,承阿爹养育她长大之恩,但她的谢意里却全是居高临下。

    那是阿爹的亲人,亦算是她的长辈。早在谢沉霜告诉叶蓁,叶老爹的身份之后,叶蓁便想见叶院判的。但因着她是晚辈,叶蓁觉得,该她主动上门拜见才是,这才一直拖到现在。

    可如今,太后却想用三千金,并十箱上等药材,就这般打发了叶家。

    叶家不愿意,她目光倔强望着太后:“母后,若不是阿爹,我早就死了。”这话甫一出口,叶蓁的眼泪就下来了。

    除了回宫那日,她们母女相见时叶蓁哭过,之后叶蓁一直都很开朗。如今见她突然落了泪,太后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好好好,母后让你去,你别哭了啊。”

    平日叶蓁过来,都会在太后宫中用过膳再走,但今日因叶家一事,叶蓁便寻了个借口,提前走了。

    出了太后宫中,叶蓁仰头,盯着四角宫墙上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眶回了撷芳殿。

    第二日,叶蓁照旧去勤思殿进学。@泡@沫

    因今日能出宫,叶蓁很是欢喜。早上回答谢沉霜的问题,都比平日里积极了许多,引的姜毓和谢沉霜都看了她好几眼。

    下学后,姜毓要赶着去校场,他行过师礼后,匆匆收拾完东西就走了,所以每次,都是叶蓁与谢沉霜一同走。

    往日他们都是走到文渊阁时,便要分开走,可今日叶蓁却步履轻快继续与他同行。稍一思索,谢沉霜便明白了,他笑着问:“公主这是要去拜访叶院判?”

    “嗯,阿爹养了我十三载,如今他不在了,他的亲人我总该见见的。”叶蓁声色轻快,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开心。

    谢沉霜轻轻颔首,目光无意滑过叶蓁红肿的眼脸时,微微顿了顿,旋即移开目光,温声道:“陛下昨日还在同臣抱怨,说公主回宫后与他不甚亲近,公主若得空,可去找陛下说说话。”

    “皇兄每天都日理万机的,哪有空……”叶蓁说到一半,蓦的反应过来谢沉霜的好意,她杏眸顿时亮了,“好,多谢太傅提点。”

    从前每次走在宫里的甬道上,叶蓁总觉得,这条甬道又长又逼仄,但今日与谢沉霜同行,叶蓁却突然觉得这条路好了许多。

    他们走到宫门口,谢沉霜正要说话时,一道惊喜的男声蓦的响起来:“公主!”

    叶蓁扭头,就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穿着圆领锦袍的贺潇,吊着一只胳膊,另外一只手握着折扇,欢快向她跑过来:“公主,真是你啊,我以为我眼花看错了呢!”

    叶蓁他们昨日回京,今日贺潇便迫不及待想进宫找叶蓁。却不想,竟然在宫门口就遇见叶蓁了。贺潇觉得,老天爷都在撮合他们。

    “公主,你是要出宫玩儿么?这上京哪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我都知道,你跟我走,保管你玩儿的开心。”说着,贺潇又看向谢沉霜,笑的一脸傻气,“谢大人,多谢你带公主出宫啊。”

    说完,贺潇便殷勤招呼叶蓁上他的马车。

    第30章 怀疑

    ◎霜霜是不是认出她了?◎

    贺潇热情的让叶蓁招架不住, 她正要说话时,有人已先一步开了口。

    “小侯爷。”

    谢沉霜的声音,敲冰戛玉般响起。原本喋喋不休的贺潇, 顿时像被人捏住了后衣领,他心里暗骂一声倒霉, 可面上却不得不堆笑转头:“谢大人还有什么交代?”

    “交代不敢当, 只是小侯爷不是要进宫么?”谢沉霜漫不经心道。

    “昂, 我原本是要进宫的,但眼下想起还有其他事, 就暂时不去了。”叶蓁就在这儿, 他还进宫去做什么。贺潇不愿与谢沉霜多待,他道,“谢大人若无其他事,那我与公主便先行一步了,告辞。”

    贺潇说完一扭头,就见叶蓁已经躲到谢沉霜身后去了。

    贺潇:“……”

    叶蓁从谢沉霜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侯爷,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我今日有要事,就不与小侯爷一道了。”

    “无妨, 反正我今日也无事,我可以陪公主去办事, 等办完事,然后再带公主去领略上京的风土人情。”贺潇完全没听出叶蓁话里的拒绝,反倒热情的让人难以招架。

    关键是,他们之间只有一面之缘啊。叶蓁无法, 只得偷偷拽了拽谢沉霜的袖子, 求救的意味很明显。

    谢沉霜微微侧头, 看了叶蓁一眼,继而撩起眼皮看贺潇,唇畔噙笑问:“谢某与公主要去办正事,小侯爷确定要与我们同去?”

    贺潇的确定,在对上谢沉霜清冷的目光时,顿时又变成不确定了。虽然他与谢沉霜只相差几岁,但谢沉霜自幼便是世家子弟的楷模,如今更是他们望尘不及的存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点,贺潇不敢与人说——谢沉霜明明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但不知怎么的,自从行宫之行后,他再见到谢沉霜时,莫名就有点畏惧谢沉霜。

    而且贺潇也隐约察觉到,叶蓁不大愿意跟他走。所以贺潇便没再强求,他掩住自己的失落,冲叶蓁扬唇笑道:“那好吧,公主改日你得了闲,我再带你出宫逛。”

    “好。”叶蓁应过之后,跟着谢沉霜上了马车。

    等马车驶远之后,叶蓁才看向谢沉霜,杏眸里带着好奇:“小侯爷好像很怕你?”

    谢沉霜‘嗯?’了声,温润笑笑:“有么?”

    有的,刚才谢沉霜叫贺潇时,她看见贺潇身体僵了僵。

    但看着谢沉霜眉眼温润的模样,叶蓁又觉得不可能。谢沉霜脾气很好的,贺潇怎么可能会怕他,叶蓁觉得,可能是她想多了。

    时隔三月,叶蓁再一次看见了上京的繁华,但今日她着急去见叶院判,便无心欣赏外面的街景。

    叶蓁提前打听过了,今日叶善休沐,故才来登门拜访的,却不想她与谢沉霜到叶家时,叶善并不在府里。

    叶蓁出宫艰难,若今日见不到叶善,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叶蓁目光央求看着叶善夫人:“夫人,我出宫一趟不易,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叶院判可能会去哪里?”

    “这……臣妇绝无心欺瞒公主,臣妇是真的不知道。”叶夫人说着,便要向叶蓁行礼请罪。

    叶蓁忙扶住她,瞧叶夫人这样,是真不知道叶善去了何处。

    如今叶善不在,叶蓁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叶夫人身上:“那夫人可知,当年我阿爹为何突然离家出走?”又为何会一直住在春水村?且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

    叶蓁清凌凌的杏眸里全是希冀,叶夫人不想让她失望,但奈何她是真的不知道:“当年大伯离家出走时,臣妇尚未过门,其中缘由老爷也从未对臣妇说过。”

    叶蓁眼里的希冀落了下去。

    从进府之后,就没说过话的谢沉霜,突然道:“夫人可否带我们去叶大公子从前住过的院子看看?”

    叶蓁立刻抬眸。

    叶夫人答应了,亲自带他们过去。

    叶老爹从前在叶家时,想必应当是十分得宠的,他的院子是整个叶家,除了主院之外最好的院落。院里花木繁盛,庭院中有一棵亭亭如盖的批把树,此时上面正结着青色的枇杷。

    “这院子自大伯离家之后,就一直空着,里面的东西,也从未动过。”叶夫人边说边推开了房门。

    屋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一看就是有人时常打扫。叶蓁拎着裙子,独自踏进屋内。这屋里只有黑白两色,一眼望过去,就看见了那架梨花木书架,架子上的书乱七八糟的,毫无章法。

    这是叶老爹的习惯。

    从前叶蓁曾帮他收拾过,却被叶老爹骂了一顿。叶老爹说,他那叫乱中有序,她一收拾他就找不到了。

    叶蓁在屋里待了两刻钟才出来。

    从叶老爹从前住的院子出来之后,叶蓁便与谢沉霜告辞离开了,两人刚上马车,就听谢沉霜道:“去槐花巷。”

    叶蓁不解看过来。

    谢沉霜同她解释:“你刚才进屋那段时间,叶院判的小儿子过来了,我与他闲聊时得知,叶院判曾在休沐日带他去过城西的槐花巷。不过我不确定,叶院判是不是真在这里,只好请公主跟我一同去碰碰运气了。”

    槐花巷位于城西,因这里栽了很多槐树,故而被叫槐花巷。

    除此之外,这里又被称为贫民巷。顾名思义,住在这里的,全是被称为下九流行当的百姓。同大街上的繁荣昌盛不同,这里则是破败不堪。

    夕阳的余晖,落在矮小/逼仄的房屋上,狭小又冗长的青石板上坑坑洼洼的。有妇人背着孩子在水渠旁洗衣,有胡子发白的耄耋老人,挑着货物摇摇晃晃前行,有衣不蔽体的小孩,赤脚跑来跑去的。

    这种场景,叶蓁从小看到大,几乎可以说是习以为常了,但谢沉霜不一样,叶蓁担心他不适应,便道:“你留在这里等我,我自己进去吧。”

    “一起。”说完,谢沉霜率先朝里走。

    叶蓁只得追过去,谢沉霜一面往里走,一面打量四周的环境,时不时微微蹙眉,叶蓁正要说话时,一个残妆宿粉的女子,突然从门里蹿出来,直直朝谢沉霜扑过来:“公子,进来玩儿呀。”

    叶蓁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一个闪身,挡在谢沉霜面前,一脸戒备瞪着那女子:“你要做什么?”

    那扑过来的女子,被叶蓁的气势唬住,甚至还吓的后退了两步。

    谢沉霜原本欲上前的脚步便顿住了。

    那女子是个长眼色的,见叶蓁和谢沉霜衣着不凡,便立刻楚楚可怜告罪。

    她俯身低头时,衣襟滑落,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叶蓁眉心猛地一跳,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那女子的衣衫拉起来的同时,还‘顺手’替她将衣襟上的盘扣扣到了最上端,然后关切道:“换季最易惹风寒了,这位姐姐还是穿厚些为好。”

    那女子顿时被叶蓁逗笑了,她脸上的脂粉簌簌往下落,但见叶蓁衣着富贵,对她却无半分嫌弃之态,反倒还帮她拉衣裳,便对叶蓁生了几分好感,主动问:“两位是来寻人的?”

    叶蓁看了谢沉霜一眼,谢沉霜轻轻颔首。

    叶蓁笑着问:“姐姐可知每月十五,来看诊的那个大夫,眼下在何处?”

    那女子又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给他们指了个地方,叶蓁道过谢之后,便同谢沉霜一同过去了。

    他们过去时,正好碰见叶院判看完诊,从那户人家出来。

    叶院判与叶老爹是同胞兄弟,两人在面容身形上有五分像。再加上时近日暮,天色渐渐暗下来,乍一眼看见叶院判时,叶蓁下意识叫了声:“阿爹。”

    叶院判愣了愣,便对上了叶蓁的泛红的眼眶。

    但只一瞬间,叶院判身上叶老爹的影子,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叶院判当即便要向叶蓁行礼,却被叶蓁拦住了:“叶院判,我有些事想问你。”

    叶院判知道,叶蓁要问什么,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主请随臣来。”

    小巷外是一条街市,时近日暮,早有小贩已将摊子支撑好,打算做夜市了。

    从叶善口中,叶蓁才知道,叶慈至死都未回上京的缘由。

    叶家是杏林世家,自太/祖皇帝起,叶家世代皆在太医院当值,叶慈是他们这一辈里的翘楚,他本来也能进太医院的,但叶慈不愿意,他的志向是济世救人,看遍疑难杂症。

    同叶家只为皇亲国戚看诊不同,叶慈看诊向来不分亲疏贵贱,甚至哪儿病人多,他就往哪儿钻,只为多见识些病症,好研究救治之法。因为这事,他与叶家老太爷没少起争执。

    而真正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的,是叶慈为女子看隐疾一事,被捅到了叶老太爷面前。

    父子俩因此事大吵一架,叶老太爷指责叶慈不该为女子看隐疾,叶慈义正严辞说,医者眼里无男女,且他学医是为济世救人,不是为了媚上邀功。父子俩因志向不同,互不相让的大吵一架后,最终彻底决裂。

    叶蓁听完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婉拒叶善要送她的好意之后,便一个人怔怔往前走了。

    天上的光明彻底被黑暗吞噬了,街上各处都燃了灯。叶蓁浑浑噩噩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谢沉霜。她猛地回头,这才发现,谢沉霜不见了。

    叶蓁目光在四下巡逡一圈,仍没找到谢沉霜的身影,便猜谢沉霜应当是见她找到了叶院判,便先行回府了。

    今日他带自己出宫,又从叶家找来槐花巷,做的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叶蓁揉了揉的脸,甩掉心里的失落,打算自己回宫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银铃般的笑声。

    “卖五香糕啦!又甜又好吃的五香糕呀,叔叔婶婶哥哥姐姐都来卖呀。”娇娇的女声之后,是一阵急促的拨浪鼓声。

    叶蓁再度回头,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前推着一个小车,小车上放着一个大桶,桶里隐约飘来香糕的味道。而他背上则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那女孩子长得娇小瘦弱,但笑起来很甜,正乖乖趴在那个的背上,摇着手中的拨浪鼓,在脆生生招揽客人。

    眼前的这一幕,与叶蓁幼年的经历重叠在了一起。

    叶蓁小时候长得又瘦又小,再加上没有娘,村里的小孩老欺负她。叶老爹嘴上骂骂咧咧,但每次出门看诊时却会将叶蓁背上,说叶蓁是在他背上长大的也不为过。时至今日,叶蓁还记得,叶老爹那乱糟糟的发髻,和他身上混着汗味的药香。

    上京夜里灯火璀璨,叶蓁形单影站立在熙攘的街市上,看着似曾相识的场景,背井离乡的不适,对叶老爹的思念,一瞬间全排山倒海压过来,将她整个人吞没。

    谢沉霜过来时,就见灯火煌煌下,叶蓁蹲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谢沉霜立刻快步朝过走,但走了几步之后,不知想到什么,谢沉霜蓦的又停下来了。

    叶蓁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心里那些情绪,随着眼泪被发泄干净之后,她才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正打算起身往回走时,一只冷白清瘦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叶蓁仰头,就看见了站在灯火里,弯腰向她伸手的谢沉霜。

    她眼里的温热瞬间又上来了,叶蓁便没将手伸出去,而是佯装是被灯火晃了眼,抬手遮了遮眼,她不想让谢沉霜看见她的狼狈。

    可下一刻,谢重顾一拂宽袖,长袍委地,他蹲在了叶蓁面前。

    然后,一个精致的桃花糖画,就被递到了叶蓁面前。

    叶蓁的目光从桃花糖画上,再移到谢沉霜脸上。煌煌灯火下,谢沉霜的目光,温柔的不像话。

    四目相对时,叶蓁蓦的心跳加快:霜霜是不是认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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