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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惧怕

    ◎谢沉霜会如何待她?◎

    天上星子稀疏, 人间灯火错落。

    一张四方桌前,坐着叶蓁和谢沉霜。清苦人家不比富贵之家,整个面摊上, 只有锅旁挂着一盏灯笼,每当锅盖掀开时, 热气腾腾的场景, 成了夜里最好的慰藉。

    叶蓁坐在桌边, 攥着谢沉霜给她买的糖画,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但谢沉霜却什么都没问。他一面用茶水清洗筷子, 一面温声笑道:“我鲜少在外面用食, 也不知道这家好不好吃,若是不好吃,还请公主勿怪。”

    “不会,应该很好吃,我都闻到香味了。”

    他们正说,摊主便端了两碗汤面过来:“阳春面来喽, 两位客官请慢用。”

    热腾腾的阳春面, 放在了四方桌上。先前叶蓁不觉得,但骤然闻到食物的香气, 她顿时觉得饿了,一双筷子适时递了过来。

    叶蓁一手握着糖画, 一手攥着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如今虽是三月初,但夜里还有些凉,一碗热汤面下去, 浑身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妥帖。叶蓁边吃面, 边偷偷抬眸去看谢沉霜。

    即便是坐在这样简陋的夜市里, 吃一碗家常的阳春面,但谢沉霜身上,仍带着世家公子的温润矜贵。

    “怎么了?”谢沉霜察觉到了叶蓁的目光。

    “没。”叶蓁含糊不清应了声,将脸重新埋进碗中。但吃面的速度,却比先前慢了许多。

    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上京没有宵禁,夜市要到三更方罢,但叶蓁却不能再逛了,她还得回宫。

    两人离开面摊前,叶蓁抢先付了账:“今日你陪我找到了叶院判,这碗面该我请才是。”

    谢沉霜温润笑了笑,便也没推辞。

    叶蓁是谢沉霜带出来的,谢沉霜自然负责送她回宫,马车辚辚驶过街市,街上灯火璀璨,风景与上元那夜她在宣德楼上看的很不同。

    许是先前哭过一场,将压抑已久的情绪发泄出来了,叶蓁此时的心情好了许多。一路上,谢沉霜撩起帘子,同叶蓁说着沿途的风景,明明灭灭的灯晕,落在谢沉霜清隽温润的脸上。

    谢沉霜看见了,但他什么都没问,只于温润无声里,给了叶蓁最大的安慰。

    等他们到宫门口时,兰栎早已在那边等着了。看见叶蓁,兰栎当即奔过来:“公主,您可算回来了。”

    兰栎向来稳重,今日这般慌张,叶蓁下意识问:“怎么了?”

    “太后派人来问了您好几次。”

    自叶蓁出宫后,太后派人来了撷芳殿好几次,见叶蓁迟迟没回来,差点就要派人去叶家了,但在得知,叶蓁是与谢沉霜一同出宫的之后,太后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如此,那公主早些回去吧。”谢沉霜站在原地,同叶蓁温润笑笑。

    叶蓁点点头,跟着兰栎走了几步,又下意识回头时,就见谢沉霜还立在马车旁。马车上挂了一盏风灯,灯晕明暗摇曳落在谢沉霜身上。

    “姑姑,你等我一下。”

    “公主……”兰栎劝谏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叶蓁已转身朝回跑。叶蓁翠微色的裙裾,被夜风高高扬起,她整个人像只蝴蝶,奋力扑棱着翅膀,朝自由奔去。

    兰栎陡然心惊: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一种错觉,叶蓁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可下一瞬间,兰栎的心又放下了。

    因为叶蓁奔至谢沉霜面前停下了。

    叶蓁望着谢沉霜,声色轻快:“忘了说,今天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到叶院判,谢谢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带着糖画出现在我面前,也谢谢你什么都没问,但却给了细腻的温柔安慰。

    叶蓁先前哭的太凶了,眼睛还有些红,但此刻里面已经没有难过,只剩下亮晶晶的笑意。

    谢沉霜被叶蓁所感染,他缩在宽袖的手动了动,旋即柔声道:“公主客气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叶蓁跟着兰栎走了,但走了一段路之后,叶蓁停下又猛地回头。

    “公主!”兰栎生怕叶蓁再折返回去。

    但好在叶蓁这次没有,她转头看了宫外片刻,便道:“走吧,先去趟母后宫里。”

    自叶蓁今日出宫后,太后心里就莫名有些不安。

    而这不安在叶蓁迟迟未归之后,更是愈发强烈了。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叶蓁还是没回来,太后顿时坐不住了,她吩咐道:“来人,派人去……”

    太后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宫人向叶蓁请安的声音。

    太后立刻起身,刚走到门口时,叶蓁已经进来了,她明艳娇俏的脸上带着笑:“母后,我回来啦。”

    “你还知道回来呢?”太后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语气有些冷。

    叶蓁怔了怔,知道太后是在担心她,便好声好气解释:“本来是能早些回来的,但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一会儿,害母后担心了。”

    太后有心想责备两句,但看见叶蓁眼里尚未褪下去的红晕,终究没能狠下心,只道:“罢了,回来了就好,早些回去歇息吧。”

    叶蓁点头应后离开了。

    待叶蓁走后,太后才满脸疲惫坐回去。心腹见状,立刻上前替太后揉着鬓角,劝道:“娘娘,眼下公主已经回来了,您也早些安寝吧。”

    平常这个时辰,太后已经安寝了,但今日叶蓁没回来,太后不放心,便一直坐着等。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睡不着。”

    “那奴婢让人呈安神汤来?”

    “不必了,哀家这是心病,安神汤没用。”白日里雍容华贵的妇人,夜里在灯火下,竟也逐渐露出了老态来,“今日自打蓁蓁去叶家之后,哀家这心里啊,就一直不安稳,总怕她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明明叶蓁已经寻回来了,但太后心里,却莫名有种随时会再失去她的惶恐感。

    “娘娘,您多虑了。”心腹一面为太后摁着鬓角,一面开解道,“从前是歹人作祟,才害得公主流落民间。如今公主既回来了,那便谁也带不走她了。况且您与陛下,是公主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您与陛下都在此,公主怎么可能会离开呢?”

    好像也是。

    在心腹的开解下,太后心里的郁结消散之后,她才起身去就寝。

    而回到撷芳殿的叶蓁,梳洗过后躺在了床上,叶蓁今天很累,但就是睡不着。

    今晚有好几次,叶蓁都想问谢沉霜不是认出她了。但每每对上谢沉霜温柔的目光,叶蓁却突然又问不出口了。

    霜霜的温柔,可以给春水村的叶蓁。

    谢太傅的温柔,可以给刚回宫的公主。

    可现在,春水村的叶蓁成了刚回宫的公主,曾经谈婚论嫁的两个人,变成了太傅与学生的关系,叶蓁不知道,谢沉霜若知道了会如何待她?

    从前的叶蓁无所畏惧,但如今她却有了软肋。

    想起谢沉霜离开春水村那日,坐在马车里,礼貌疏离喊她叶姑娘时,叶蓁最终还是选择不问。

    如果可以,她宁可他们之间,一直都像眼下这样。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夜里,叶蓁又梦见了她与谢沉霜在春水村时的往事。自那场美梦中醒来时,殿内已有了影影绰绰的亮光。

    麦芽糖的香气飘了过来。

    叶蓁趴在软枕上,单手撩开床幔,就看见了插在桌上的糖画。

    是昨晚谢沉霜送她的那支。

    叶蓁趴在枕上,目不转睛盯着,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

    之后叶蓁的生活一如往昔,每天早上去勤思殿进学,下午便待在殿里,要么看医书,要么就看着头顶的四角天空出神。

    宫墙深深万重门,在这深宫里,每日都能见到谢沉霜,成了叶蓁唯一的慰藉。

    这天,叶蓁刚下学,在回撷芳殿的路上,刚拐过一道宫门,见一树杏花开的正好,杏花有活血补虚之效,叶蓁便打算摘些回去晾干,回头可以泡蜜水喝。

    正折花时,有人自身后拍了她一下。

    叶蓁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就看见穿着禁军服,站在朱红色宫墙旁的贺潇。

    贺潇脱掉头盔,笑容灿烂:“公主,好久不见呀。”

    叶蓁一脸惊讶:“小侯爷,你怎么会在这儿?”

    “公主,怎么了?怎么了?”折枝在另外一边折花,听到动静立刻蹿过来,挡在叶蓁面前,瞪着贺潇,“你做什么?”

    折枝认识贺潇,也知道他是名满上京的纨绔。

    贺潇不理折枝,只看向叶蓁,笑出了一口大白牙:“我在禁军里领有虚职。”

    贺家祖上几位侯爷都是武将出身,且都是为国捐躯的,到了贺潇这儿,虽然他是个名满上京的纨绔,但因着祖上是武将出身,便按例也在宫中挂了个虚职。

    叶蓁恍然:难怪上次祁明乐说,让她想出宫找贺潇。

    贺潇一遇见叶蓁,便喋喋不休说了起来,热情的让人难以招架。两人东拉西扯说了会儿闲话后,叶蓁忍不住提醒他:“小侯爷,你今日不当值么?”

    “当值的,我找人帮我顶了一会儿。”

    “既是当值那你早些回去吧,若是被人发现了,会受罚的。”

    贺潇嘿嘿一笑,满脸傲娇道:“没事的,我姐姐是贵妃,没人敢罚我。”

    叶蓁:“……”

    “就算没人敢罚你,你当值期间开溜,也不大好的,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贺潇不大想走,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见到叶蓁的。但鉴于宫里不比宫外,叶蓁又这么说,贺潇只得道:“那好吧,我改日再来看公主。”

    叶蓁立刻点头,看见贺潇走了,叶蓁松了口气,正要带折枝往相反方向走时,贺潇突然又抱着头盔跑回来,拦住叶蓁,压低声音问:“公主,你想不想出宫玩儿?”

    第32章 惊喜

    ◎有个好消息,臣似乎忘了告诉公主。◎

    想不想出宫玩儿?

    叶蓁自是想的。

    但问这话的人是贺潇, 叶蓁便立刻摇头。

    “骗人!你刚才眼睛明明亮了。”贺潇毫不留情拆穿叶蓁的谎话。

    叶蓁:“……”

    贺潇猛地凑过来,一脸认真:“我如今在宫中领有虚职,出宫很方便的, 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偷偷带你出宫去玩儿。”

    “小侯爷。”叶蓁立刻后退几步, 与贺潇拉开距离, 满脸无奈, “你既知道,何必再问呢?”

    贺潇见叶蓁抗拒他, 便没再往前, 而是扬眉直接问:“我就是不明白。你明明想出宫的,为什么我说我能带你出宫,你要拒绝我?上次你不还跟谢沉霜一起出宫了么?”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贺潇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叶蓁耐着性子解释:“谢大人是我的太傅,我们之间很熟,而且那天我们是要去办正事。”

    “那我姐姐是贵妃,你是公主, 真要论亲疏远近, 我们之间,可比你和谢沉霜之间亲厚多了, 你为什么只与谢沉霜亲近?”说这话时,贺潇一脸委屈看着叶蓁。

    贺潇虽然身形微胖, 但他五官却生得极好。桃花眼潋滟多情,鼻直如悬胆,又生了一副唇红齿白的富贵相。此刻委屈巴巴看着叶蓁,叶蓁顿时有些招架不住。

    “小侯爷, 不是这么算的。”

    “那是怎么算的?”贺潇目光紧紧锁住叶蓁, 执着想要一个答案。

    叶蓁头大如斗,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贺潇这样的人,热烈的像一团火,言行举止都带着炙热,让人实在难以招架。

    可偏生她与谢沉霜之间的事,又不足为外人道也。叶蓁眼睫扑闪了一下,正想着要用什么借口同贺潇说时,贺潇却突然道:“我明白了。”

    叶蓁:“???”

    “行了,我走了,下次再来找公主玩啊。”贺潇丢下这么一句,便抱着他的头盔跑了。

    叶蓁心里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自这日之后,叶蓁每次下学回撷芳殿的路上,总能遇见贺潇。而且贺潇每次来还都不是空着手来的,有时候是小巧精致的木雕,有时候是憨态可掬的福娃娃,有时候是活灵活现的动物玉塑。

    叶蓁实在不堪其扰,便直接问:“小侯爷,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开心。”贺潇看得出来,叶蓁在宫里并不开心,他又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公主,我能偷偷带你出宫玩儿的,你相信我。”

    贺潇再度旧事重提,叶蓁索性便同他说个清楚。

    “小侯爷,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我还是上次的答案。”

    贺潇急了:“为什么啊?”

    她明明在宫里过的不开心。

    叶蓁眼睫扑闪了一下:“因为这世上最难还的便是人情。”

    “我不要你还。”

    “可我不喜欢欠别人,还有,无功不受禄,还请小侯爷以后不要再送我东西了。”说完,叶蓁便带着折枝转身走了。

    自此之后,每日下学后,叶蓁都是绕路回撷芳殿。所以叶蓁并不知道,就在她同贺潇说开的第二日,贺潇因为在当值期间开溜,被打了二十杖。

    “小姑姑,你有心事啊?”勤思殿中,姜毓见叶蓁心不在焉,便将脑袋探过来。

    平常这个时辰,谢沉霜已经到了,但今日他却迟迟没来。

    叶蓁收回目光,想了想问姜毓:“毓儿,你知道太傅的喜好么?”

    “太傅的喜好?”姜毓一脸奇怪,“小姑姑,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孩子家别问这么多,你就告诉我,你知不知道?”

    姜毓摇摇头,又点点头。

    叶蓁:“?!”

    姜毓看着叶蓁,一脸人小鬼大的模样,悠悠道:“太傅性子温润,只要是小姑姑你诚心送的,他都会喜欢的。”

    “我没……”叶蓁心虚下意识想否认,但又觉得此举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索性轻咳一声,解释,“上次在行宫的时候,太傅送了我一捧山果,我也该礼尚往来回赠他点什么才好。”

    他们正说着话,庭院里响起脚步声,是谢沉霜过来了。

    姜毓一看到叶蓁的眼神,立刻道:“我替你保密。”

    谢沉霜进来时,就见叶蓁和姜毓两人,乖巧的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谢沉霜道:“抱歉,今日早朝议事议的时间长了些,让两位殿下久等了。”

    闲话几句之后,谢沉霜开始授课。

    谢沉霜坐在桌案后,神色柔和,声色润朗轻缓,授课时引经据典更是信手拈来。

    叶蓁看着博学睿智的谢沉霜,突然想起了当时在春水村时,有一次谢沉霜曾说过,他幼年时,与他娘见面的次数很少,每次见面时,他母亲都会问他学业。

    所以谢沉霜如今学富五车,其中有一半的原因,应该是因为他母亲吧。

    “笃——”

    谢沉霜敲了下桌子,叶蓁倏忽回过神来,敛神继续听谢沉霜讲课。

    下学后,叶蓁带着折枝绕路回撷芳殿。一路上,叶蓁还在想,要送谢沉霜什么。如今她是公主,金银玉器古玩珍藏有很多,但叶蓁觉得,送那些太肤浅了,也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意。

    可别的要送什么?!

    叶蓁毫无头绪,正烦躁时,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叶蓁脚下一顿站住了。

    折枝茫然问:“公主,你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猫叫声?”叶蓁说着,四处张望寻找。

    “猫叫声?”折枝认真听了听,点头道,“好像有。”

    “是墙后面传过来的。”叶蓁听出了方位,立刻快步走到那扇破败的殿门前,推门进去。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宫殿,久无人住,殿中破败不堪,庭院里的杂草已快至人膝头了,叶蓁顺着声音寻过去,在宫墙底下的杂草窝里,找到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奶猫。

    那小猫眼睛都还没睁开,几乎是凭本能喵呜喵呜叫着。

    叶蓁忙将它抱在怀中,同折枝道:“你在四处找找,看有没有母猫。”

    折枝应了,立刻去了。那小猫似乎很感觉到人来了,不住用脑袋去蹭叶蓁的掌心,喵呜喵呜叫着,好不可怜。

    很快折枝就回来了,她摇摇头:“没有。”

    这天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若放任这个小奶猫独自待在这里,它应该活不了多久。叶蓁想了想,便将它先抱回撷芳殿养着了。

    因为从前在春水村有养猫的经验,叶蓁养这只小奶猫完全不在话下。

    平日里叶蓁下学回来后,不是在殿中看医书,就是坐在廊下仰头看着天空出神,如今又多了个养猫。

    之后叶蓁也到废弃的宫殿看了好几次,始终没有母猫的影子。而小奶猫在撷芳殿里被养的很好,叶蓁每日喂它喝羊乳,小奶猫现在已经睁眼了,似乎也认识叶蓁是它的主人了,每次叶蓁回来,它就会过来抓叶蓁的裙带玩儿。

    叶蓁将小奶猫抱在怀中抚摸了好一会儿,然后软声同它道:“我帮你找了个很好很好的主人,他对你会比我对你还好的,我明天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在叶蓁不知道要送谢沉霜什么时,这只小奶猫适时出现了。

    谢沉霜性子温润,喜怒不显,但他是喜欢猫的。当初在春水村的时候,他时常会将猫抱在怀中。而且自己陷在这深宫里不得自由,叶蓁不想让这只小奶猫也跟自己一样。所以思虑再三,叶蓁决定将这只猫交给谢沉霜养。

    “好不好?”叶蓁垂眸,看着小奶猫。

    “喵呜~”小奶猫不明白叶蓁的意思,但却用脑袋蹭了蹭叶蓁的掌心。

    第二日去勤思殿的时候,叶蓁特意穿了件广袖裙,将猫塞在袖中一并带了过去,想给谢沉霜一个惊喜。

    小奶猫很乖,叶蓁将它带过去之后,它就乖乖躺在叶蓁的袖中睡觉。结果好巧不巧,今日谢沉霜并未讲课,而是出了一个题目,让他们两人各自写一篇文章交上来。

    然后,在殿中落针可闻时,叶蓁身上传来了均匀的咕噜声,殿中剩余两个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姜毓一脸‘小姑姑,你是饿了么’的表情,而谢沉霜则起身,从桌案后走到叶蓁面前,冲她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掌。

    叶蓁将袖中睡的正香的小奶猫抱出来交给谢沉霜。

    谢沉霜眼底滑过一抹惊诧,但还是双手接住,将猫抱在怀中,同叶蓁道:“公主安心写文章,这猫暂时交给臣照料。”

    “好。”反正也是送给你的,就当你提前养了。

    姜毓和叶蓁写了文章,谢沉霜分别为他们二人批改过后,便到下学的时辰了。姜毓看那小奶猫可爱,本想上前去摸一摸,可宣帝那边派人来让他过去,姜毓只得赶紧去了。

    殿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谢沉霜将猫递给叶蓁,温润笑道:“公主的猫很乖。”

    “它从前是我的猫,但如今是太傅的猫啦。”叶蓁没接,她生怕谢沉霜推辞,便又道,“这猫是我捡来的,若放任不管,它活不了多久的。但我殿中养不了猫,就只能把它送给太傅养了,还请太傅莫要推辞。”

    谢沉霜怔愣了下,见叶蓁眼中透着些许忐忑,谢沉霜垂眸扫了一眼怀中的猫,继而笑开,“既然如此,那臣便却之不恭了。不过这猫虽是臣养,但主人仍是公主,日后公主若得了空,可来臣府中看它。”

    “好呀。”叶蓁点头应了,但眼神却很落寞,太后轻易不会答应她出宫的。

    “有个好消息,臣似乎忘了告诉你。”谢沉霜突然开口。

    叶蓁怔怔抬眸,就见谢沉霜抱着猫,站在袅袅的春光里。谢沉霜身后有一株紫玉兰花树,此时正开的繁盛,风吹的落花簌簌扑了谢沉霜一身。

    谢沉霜站在春光里,望着叶蓁,唇畔噙笑道:“陛下已经答应,以后每月公主可以出宫一次。”

    叶蓁霍然抬眸。

    作者有话说:

    喵呜~坐等女主人来看我。

    第33章 出宫

    ◎冷不丁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熟人。◎

    撷芳殿中, 估摸着叶蓁快回来了,兰栎便亲自去殿外等。

    等了没一会儿,远远就看见叶蓁带着折枝, 从甬道那头走过来。朱红色宫墙旁,叶蓁步履轻快, 臂弯里的披帛, 在风中飘散开来。

    自叶蓁回宫后, 兰栎上次看叶蓁这么高兴,还是宣帝答应让她去勤思殿进学。

    兰栎迎上去, 笑着问:“可是陛下又应允公主什么了?”

    “没。”话虽是这么说, 但叶蓁唇角的笑意,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她反手拉住兰栎,将兰栎往内殿带。

    兰栎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跟着叶蓁走了。

    进了内殿,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 叶蓁才凑过去, 压低声音,语调轻快道:“皇兄答应, 以后每月让我出宫一次啦。”

    兰栎见过叶蓁在春水村时的模样,所以她知道, 叶蓁不喜欢这深宫高墙,在这里叶蓁过的并不开心。是以如今听到宣帝允诺,每月让叶蓁出宫一次,兰栎很为叶蓁开心。

    “恭喜公主。”兰栎欣喜向叶蓁道贺。

    “谢谢姑姑, 只是此事不能声张, 还请姑姑千万要替我保密。”叶蓁亲昵抱住兰栎的胳膊, 这件事,原本谢沉霜叮嘱她,尽量不要告诉别人,但叶蓁还是告诉了兰栎,便足以证明她对兰栎有多信任。

    兰栎也明白,叶蓁这么说的原因。

    在姜国,公主只有出降才能离宫,叶蓁这样私下出宫,很不合礼数。而且此事若传入太后耳中,太后定然会阻挠。

    兰栎从前虽然是太后身边的人,但太后将她拨给叶蓁之后,她便只以叶蓁这个主子为重,兰栎忧心道:“只是公主,您要怎么瞒住太后出宫?”

    太后时不时会召叶蓁,亦或者是来撷芳殿看叶蓁,叶蓁若要偷偷出宫,很难能瞒得住她。

    叶蓁想了想,道:“这个好办,每月初一,母后都会在小佛堂诚心礼佛,这一日母后基本不见人,也鲜少出殿门。到时候,我会以去文渊阁看书的由头,偷偷从那里出宫,撷芳殿的一切,就麻烦姑姑你了。”

    宫里的生活对叶蓁来说,就是一汪死水。每日虽锦衣玉食仆从环绕,但这并不是叶蓁想要的。叶蓁想看见没有四角的天空,想自由自在出行,想不辜负叶老爹教自己的一身医术。

    可因为公主这个身份,这一切都成了奢望。

    但现在不一样了,宣帝应允,以后每月她都能出宫一次,时间虽短,但好歹有那么一天,她可以做回叶蓁了。

    叶蓁顿时一扫先前的沉寂,杏眸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转眼便到了四月初一这日,宣帝不放心叶蓁单独出宫,专程遣了暗卫来保护叶蓁。

    自己对上京不熟悉,再加上这是宣帝一番好意,叶蓁便也没拒绝。而被指派来保护叶蓁的暗卫,见叶蓁不喜欢他们跟着,便默默的没现身。

    可出宫之后,暗卫们顿时傻眼了。

    一般姑娘小姐们出门,不都逛逛逛买买买么?可叶蓁不!她在街上四处转了转之后,径自走进了一家杂货铺。

    没一会儿,叶蓁就抱着一堆东西过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个搬着桌椅的伙计。

    暗卫们不禁纳闷。

    小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叶蓁将东西放好,除了笔墨纸砚外,她将一串铃铛和葫芦挂在桌前,风一吹铃铛顿时铃铃铛铛作响。

    普通百姓识字的人不多,所以游医在外行医时,药箱上都会挂一个葫芦和一串铃铛。葫芦是为悬壶济世之意,而铃铛则是引病家前来寻找。

    旁边卖丹药的老道,见状惊愕看向叶蓁:“小女娃,你会医术?”

    叶蓁谦虚笑笑:“嗯,略懂一二。”

    所以小公主这是要当街给人看病?!

    暗卫们顿觉此举不妥,可宣帝派他们来是保护叶蓁的,而且叶蓁是主子,他们无权置喙主子的决定,便默默将不妥这个想法又咽回去了。

    叶蓁将东西一一摆好后,才坐到桌案后,等着病人来看诊。

    给人看诊对叶蓁来说,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的存在。再加上这段时间,她在文渊阁里看了不少医典。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如今骤然出宫了,她独自站在陌生繁华的街市上,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索性便直接重操旧业了。

    但毕竟是偷偷出宫的,叶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特意戴了幕篱。

    从前在春水村时,十里八村都知道叶蓁的医术,来找她看诊的人如过江之鲫。但上京无人知道她,再加上从来没有女大夫,所以一整天只有五个人来找叶蓁看诊。

    叶蓁细细替他们诊了脉,又给他们写了药方,叮嘱道:“大娘,你先按照这个方子吃药,一个月后的今天,我依旧在这里坐诊,你若有什么不适,到时候再来找我。”

    “行,俺知道了。”说完,那大娘便带着药方走了。

    叶蓁一直坐到天色渐晚,这才起身收拾东西,打算将桌椅笔墨退还回去,再去对面的馄饨小摊上吃碗馄饨,然后就回宫了。

    却不想,她还没收拾完,隐隐听到马车辚辚声,叶蓁无意识抬眸扫了一眼,然后顿住。

    马车里的人显然也看见她了。

    很快,那人下了马车,朝她这边走过来。

    待他走近,叶蓁将幕篱前的纱幔撩开,杏子眼里顿时漾起了笑意:“太傅,你这是才回府么?”

    谢沉霜还穿着早上授课时的衣衫,眉眼带着难掩的倦怠,但神色却一如既往的温润,他轻轻颔首,含笑问:“公主今日可好?”

    “我?我很好呀。”

    在宫里,叶蓁即便是笑着时,眉眼里都带着一抹郁色。但如今,那抹郁色却消失不见了,她眉眼灵动欢喜,谢沉霜便轻轻颔首。

    叶蓁又问:“太傅,你着急回府么?”

    谢沉霜‘嗯?’了声,望着叶蓁。

    叶蓁笑着指了指对面那家馄饨铺子:“你要是不着急回府,我请你吃馄饨?”

    “上次是公主请我,这次该我请公主了。”谢沉霜柔和一笑,便应了。

    叶蓁飞快将东西收拾好,冲谢沉霜道:“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好。”谢沉霜应了,站在原地等她。

    叶蓁去了杂货铺,将租的东西还回去,然后一手摁着幕篱,一手拎着裙子,朝谢沉霜跑过来,语气欢快道:“好了,我们过去吧。”

    时值日暮,街上的行人已没有先前多了,叶蓁和谢沉霜坐在馄饨摊上,等馄饨的间隙,叶蓁问道:“太傅,狐狸怎么样了?”

    那只小奶猫长得很像狐狸,叶蓁遂直接为它取名为狐狸。后来叶蓁将狐狸送给谢沉霜之后,谢沉霜也并未给它改名。

    “眼下它已熟悉了府中环境,这几日倒是比刚来时活泼了许多。”

    “那就好。”叶蓁看了一眼天色,“今日是来不及了,改日我再去看它。”

    之后两人又闲话几句后,馄饨便上来了。

    从前在春水村时,叶蓁喜欢在吃饭时同谢沉霜说话,但每次谢沉霜都会放下筷子回答她。回宫之后,叶蓁才知道,上京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吃过馄饨后,叶蓁便该回宫了。她站起来,正欲同谢沉霜道别时,冷不丁看见了一个熟人。

    第34章 暴露

    ◎这一天终究来了。◎

    不远处的药铺门口, 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正在推搡一个女子。

    “我们这儿是医馆,不是什么善堂, 没钱赶紧滚!”

    “小哥,你就通融一下吧, 我闺女等着药救命呢!你先给我抓药, 欠的药钱, 我明天一定补上,成不成?”那女子死死抓住伙计的袖子, 浓妆艳抹的一张脸上全是讨好的笑, “只要小哥你肯给我药,你要奴家做什么都成的。”

    说着,她伸手去勾了勾伙计的腰带,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那伙计瞬间怒了,他一把将那女子推搡到地上,指着她破口大骂:“呸!你个死暗娼, 别拿你的脏手碰老子, 离老子远点!”

    那女子摔倒在地,可仍不放弃, 匍匐着伸手去抓那伙计的裤脚:“我女儿等着这药救命,求求你, 通融通融吧。”

    这女子手劲儿极大,那伙计挣脱一回没挣脱,顿时便怒了,当即抬脚朝那女子身上踹去。

    踹第一下那女子没松手, 他正要踹第二下时, 一道娇俏的女声突然传来:“住手!”

    那伙计回头, 就见一个戴着幕篱的姑娘,拎着裙子跑过来。

    叶蓁挡在那女子面前,撩起幕篱纱幔,怒声质问:“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你作威逞能的地方,你一个大男人,竟然对一个弱女子动手?你怎么好意思?”

    伙计见叶蓁衣着富贵,身后又跟着位光风霁月的公子,知这两人非富即贵,他气势瞬间便弱了下去,只道:“是她先动手动脚的。”

    先前闹那么大的动静,药铺掌柜都没出面,如今叶蓁他们刚来,那药铺掌柜立马就出来打圆场了。

    叶蓁没搭理,径自去扶在地上的那女子:“你还好吧?”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上次在槐花巷,朝谢沉霜扑过来,最后却为他们指路的那个女子。

    桂娘认出了叶蓁,如今她已是走投无路了,哪怕与叶蓁并无交集,可见叶蓁主动站出来帮她时,桂娘瞬间便将叶蓁视作救命稻草,她紧紧攥住叶蓁的手腕,不住哭着央求:“姑娘,我求求您,您行行好,借我一吊钱,让我给我闺女买药吧,她昨晚发热了一宿,再没有药她就撑不过去了,姑娘,求求您了。”

    说着,桂娘就要给叶蓁磕头,却被叶蓁拦住了。

    叶蓁将荷包拿出来,将里面的银钱全给了她。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桂娘连连冲叶蓁道过谢。

    叶蓁摇摇头:“快去给你女儿抓药吧。”

    桂娘便捧着银钱,跌跌撞撞往街对面的药铺跑。叶蓁转过身,正要同谢沉霜说话时,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

    叶蓁下意识扭头,就见桂娘摔在地上,已是不省人事了。

    “桂娘!”叶蓁立刻跑过去,一面叫桂娘,一面娴熟替她把脉。这家药铺掌柜是个心善的,听到动静也立刻出来帮忙。

    他们将桂娘抬回药铺,叶蓁诊过脉之后,刚为桂娘开完药方,桂娘便醒了。

    “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叶蓁搁下笔,立刻过去扶她。

    “我没事,多谢姑娘。”说着,桂娘便要下地,叶蓁忙拦住她,劝道,“你现在还在发热,该躺下好好休息的。”

    “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没事的,而且我闺女还病着,我得回去照顾她。”

    桂娘坚持要走,叶蓁也没办法,只得道:“那你把你女儿的药方给我,我拿去让掌柜帮你开药。”

    桂娘将药方交给了叶蓁。药铺伙计抓药有些慢,等的间隙,叶蓁无意瞄了一眼桂娘女儿的药方,顿时垂眸将药方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皱了皱眉。

    一旁的谢沉霜瞧见了,便温声问:“这药方可是有什么问题?”

    “药方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其中有几味药有点奇怪。”清苦人家和富贵之家看病不一样,富贵之家可以紧着好药材上,但清苦之家没有那么多的银钱,所以在用药上大多都是倾向便宜有相同药效的药,但这张药方上有几味药完全有更便宜的替补药。

    “姑娘,您要的药包好了。”药铺伙计将一摞药包递给叶蓁。

    这些是叶蓁开给桂娘的药。

    叶蓁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方子递过去:“麻烦照这个方子开三副。”

    等他们从药铺出来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了,出于医者的谨慎好奇,叶蓁打算过去看看桂娘的女儿。而且她回宫时,是要经过槐花巷外的主街,只要她不在那边耽搁,回宫完全是来得及的。

    叶蓁看向谢沉霜:“太傅,你……”

    “我与公主同去。”谢沉霜接了叶蓁的话。

    叶蓁十分不解:“可去槐花巷与你回府的方向是南辕北辙。”

    谢沉霜温雅一笑:“我正好去槐花巷办件公事。”

    听谢沉霜这么说,叶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只是有些好奇,乌黑的眼珠时不时落在谢沉霜身上。

    谢沉霜察觉到了之后,便笑着同她解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上次去槐花巷时,我见那里房子年老失修,河道淤塞无人管,便同工部和街道司说了此事。也不知道此事如今是否解决了,今日正好过去看看。”

    叶蓁这才想起来,上次谢沉霜去槐花巷时皱了好几次眉,叶蓁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他们到槐花巷时,天已经擦黑了。槐花巷依旧是老样子,房子破败河道淤塞的事,目前依旧没有解决。

    叶蓁转头去看谢沉霜,就见谢沉霜神色虽然温润,但眼底却滑过了一抹冷色。

    “咳咳咳咳……”一个老妪拎着篮子,步履踉跄虚浮经过叶蓁身边,整个人咳的撕心裂肺,似是能把肺都咳出来。

    叶蓁听得难受,见那老妪体力不支滑坐到地上时,立刻过去帮忙搀了一把,旋即又好心为她诊了个脉。

    这一诊叶蓁便诊出了问题——这个老妪的症状同桂娘的症状很像。

    这么巧合的吗?!

    叶蓁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在进桂娘家之前,叶蓁突然拦住谢沉霜,同他低声道:“太傅,可不可以麻烦你去叶家,请叶院判过来一趟?”

    叶蓁虽读了许多医书,医术也很好,但这种事,以她的阅历,她并不敢一口咬定说是还是不是,所以便想请叶院判过来看看。

    叶蓁说的隐晦,但四目相对时,谢沉霜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谢沉霜答应转身离开了。

    叶蓁进屋去为桂娘的女儿诊治,结果发现桂娘女儿的症状与桂娘也很像,叶蓁一颗心沉到谷底时,天上又蓦的响起惊雷声。

    叶蓁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外面看去,就见门外有一抹人影。

    叶蓁怔了怔,快步出去,顿时愣住了:“你,你不是走了么?”

    原本离开的谢沉霜,不知何时又站在了门外。眼下情况未明,他不能将叶蓁一人留在这里,但这里的事,确实需要通知叶院判,刚才谢沉霜出去吩咐人去办此事了。

    惊雷一声接一声在头顶炸开,听的人心惊肉跳。

    屋内一灯入豆,桂娘抱着女儿坐在床上,哼着不知名的童谣。叶蓁立在门口,看了看屋内的桂娘母女,又将目光落在了如墨倾倒的夜色里,叶蓁缩在袖子里的手无措蜷了蜷,但谢沉霜此刻就站在她身侧,叶蓁心下焦急但却并不惧怕。

    一道紫鞭猛地在天际抽开,闷雷声紧接着响起,然后外面便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叶蓁猛地抬头,就见谢沉霜领着叶院判等人,从外面进来。

    叶蓁忙带上幕篱,谢沉霜同那些人道:“病人在屋内。”

    叶善领着众人去屋内看诊,但在经过叶蓁时,却侧眸看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说,只领着众人进屋去了。

    众人先去看了桂娘,然后去看了桂娘的女儿,不一会儿,有穿着盔甲的小兵,将一个册子捧来交给谢沉霜。

    谢沉霜扫了一眼之后,便递给叶蓁他们了:“诸位先看看这个。”

    谢沉霜不但带了叶院判等太医来,还通知了京兆尹,在叶院判等人诊脉期间,谢沉霜已让人挨家挨户去查问,其他人是否有相同的症状,然后将其记录下来。

    那小兵又道:“小人将目前已有症状的人,全都聚在了隔壁的院子里。”

    刚有太医接过册子,叶善便与叶蓁俩同步往外走。看这种册子,哪有看病人来得直接。

    见叶蓁和叶善去了隔壁,其他人也忙追了过去。

    夜雨瓢泼而下,平日里灯火微弱的槐花巷,今夜却是灯火通明,衙役士兵在雨中穿梭,巷子里不断传来狗吠声。

    叶蓁等人又检查了好些人之后,脸色愈发变得凝重起来。

    走出屋外之后,有人小声道:“这些人的症状太像了,照这样来看,应当是时疫了。”

    这话一落,所有人都看向叶善。叶善是院判,亦是他们的主心骨,而叶善过来之后,除了询问病患之外,就再没说过其他话了,若真是时疫,需要立刻上报给宫里的,这事需要叶善拿个主意。

    雨夜里,叶善立在廊下,眉心凝出一道川字来,他没回答那人的问题,只道:“先按照刚才说的方子煎药分发下去。”

    “是。”众人忙各自散开了。叶善见叶蓁还在,不禁问:“公主可还有吩咐?”

    叶犹豫了一下,将幕篱的纱幔撩开一个小缝,小声问:“院判也觉得,是时疫么?”

    两年前,叶蓁曾参与过一场时疫的救治,当时的惨象,至今叶蓁都不愿意回想。

    刚才有人说是时疫时,叶善看见叶蓁头朝那人转了一下,所以叶善便并未说自己的看法,而是问叶蓁:“公主怎么看?”

    叶蓁听出叶善有意考她,便如实道:“像时疫但未必一定是时疫。”

    “何以见得?”叶善追问。

    叶蓁便将自己的看法,同叶善说了。

    叶善赞许点点头。他记忆中兄长叶慈是个很傲的人,原本他以为,叶慈教叶蓁医术,是因为叶蓁是他‘女儿’,可经过今日一事,叶善发现,叶蓁于行医一道上是有天分的。

    同样是看诊,可太医院那些年轻的太医,只知道看而不会去深究,但叶蓁不同,她会由表及里分析,甚至能独挡一面。

    叶善心里十分遗憾。叶蓁有天分,又继承了他兄长的衣钵,若她能继续行医救人,假以时日必能能成为一方良医,使更多人免于遭受病痛折磨。但偏偏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公主是做大夫的。

    叶蓁与叶善说了会儿话,便去隔壁找谢沉霜。

    谢沉霜站在廊下,正在同人说话。看见叶蓁过来,谢沉霜简单同那人交代几句,便朝叶蓁走过来。

    叶蓁收了伞,快步上了台阶,她撩起幕篱的轻纱,同谢沉霜道:“太傅,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这里的人症状普遍相同,除了时疫之外,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吃的水有问题。叶蓁问过这里的人,住在槐花巷的人家,吃的是同一处的水。

    谢沉霜轻轻颔首,便安排人去办了,叶蓁当即要跟着去看看,却被谢沉霜叫住。

    夜雨很大,倾盆而下,地上到处都是积水,即便是撑着伞,来往行走的人身上也湿了大半。

    谢沉霜道:“这里有些女病患,公主不如留下照看她们,让太医院的太医去吧。”

    原本正要撑伞下台阶的叶蓁,闻言又把脚撤了回来:“那也行。”说着,便要进屋去看桂娘母女俩。

    “公主。”谢沉霜突然叫她。

    叶蓁回眸,谢沉霜看她这神色,便知她多半是忘了,便提醒道:“快到亥时了。”

    “嗯?”叶蓁茫然懵懂看着谢沉霜。

    谢沉霜立灯笼下,橘红的灯晕落在他的脸上,愈发衬得他眉眼温柔如水,而后他勾唇无奈笑了笑。

    叶蓁老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一直忙着病人的事,怎么都没想起来。眼下看见谢沉霜这样,她顿时想起来了,然后叶蓁就慌了:“糟了!我错过回宫的时辰了,若让皇兄知道,我我我……”

    “公主不必忧心。”谢沉霜笑笑,声色温润,“在公主看诊时,臣已遣人将这里的事据实向陛下禀告了。况且眼下尚未查出原因,公主待在这里,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被谢沉霜这么一说,叶蓁那颗慌乱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这是我第一次出宫,夜里就没回去,也不知道皇兄以后还会不会同意我再出宫了。”

    谢沉霜轻轻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明晃晃的安抚:“天子无戏言,公主安心便是。”

    谢沉霜从未骗过叶蓁,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叶蓁都信。就像今夜,她原本很担心宣帝日后不让她再出宫了,但被谢沉霜这么一说,叶蓁心里的担忧,瞬间便消散了。

    “谢大人,谢大人。”有人冒雨匆匆过来,面色焦急道,“雨势越来越大,河道淤塞失修,低洼处的水已在往居民屋中倒灌了。”

    谢沉霜神色一凛,扭头去看叶蓁。

    叶蓁立刻点头:“你去忙吧。”

    谢沉霜撑开伞,刚下了一个台阶,叶蓁的声音从身后追了过来:“注意安全。”

    谢沉霜回头看了叶蓁,轻轻颔首,然后撑着伞,快步跟着来的人走了。谢沉霜走了之后,叶蓁突然嘶了一声,刚才谢沉霜在的时候,没这么冷啊。

    叶蓁搓了搓胳膊,也没多想,转身就又去帮忙照顾病患了。

    住在槐花巷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症状,区别只是轻重的问题。叶蓁忙了一宿,直到天刚蒙蒙亮时,她才得以有了喘气的机会,叶蓁正要坐下休息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叶蓁吓了一跳,忙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门口去,叫住一个奔跑的小兵问:“出什么事了?”

    “低洼处有一家房塌了!有几位大人也埋在下面,周大人让我过来喊人去帮忙。”说完,那小兵忙去找人了。

    叶蓁身子猛地一晃,扶住门扉才没站稳,然后她当即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过跑。

    谢沉霜的身份摆在那里,下这么大的雨,那些官员肯定不会让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的。叶蓁一面跑,一面喃喃道:“不是霜霜!肯定不是霜霜!”

    暴雨下了一宿,如今雨势渐小,但天地间水雾弥漫,经过一夜暴雨的冲刷,槐花巷的沉珂一下子便全暴露出来了,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恶臭,河水浑浊发腥。

    叶蓁连伞都没撑,就那么不管不顾往过跑,中间踩了好几个水坑,甚至还摔了一跤,她掌心都被摔破了,可叶蓁却像是没察觉到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就继续跑。

    叶蓁跑过去时,远远就看见许多官员围在一座废墟前。

    叶蓁睁大眼睛,目光迅速在人群里找了一遍,没找到谢沉霜。

    她不死心,又挨个儿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恰好此时,有个小官扯着嗓子在骂人:“谢大人也在底下,要是还想要你们的脑袋,都赶紧给我挖!哎呦,谢大人!您可一定要撑住啊!”

    后面赶过来的人不明所以,听到谢沉霜也被埋在下面,顿时吓的脸色煞白,也一个劲儿催促赶紧挖。

    谢沉霜过来时,看见一片废墟上,许多人都趴在地上刨木料,有人还不住在颤声喊:“谢大人!谢大人!”

    而在诸多人中,谢沉霜一眼就看见了那抹单薄的身影。

    叶蓁跪在地上,衣裙尽湿贴在身上,她没有撑伞,就那么直接跪在那里,双手飞快刨着面前的木料。

    谢沉霜瞳孔猛地一颤,立刻朝叶蓁过去。

    叶蓁跪在废墟前,她听不到雨声,也感觉不到疼,整个人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只不断重复着刨木料的动作。

    被她刨开的木料上,慢慢染上了血色,但很快又被雨水冲没了。

    “公主!”身后传来隐忍发颤的声音。

    叶蓁充耳不闻,只继续刨着面前的木料,嘴里不断叫着:“霜霜!霜霜!”

    蓦的,一只大掌握住了叶蓁的手腕,阻止她继续挖的动作。

    叶蓁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她正要挣扎第二下时,却发现握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掌竟在发颤。

    叶蓁猛地回头,就看见了身后的谢沉霜。

    谢沉霜单手握着一柄二十四节竹骨伞,攥着伞柄的手骨节发白,眼里涌动着异样的情绪。

    那一瞬间,叶蓁心里紧绷的弦瞬间断了。

    这一天终究来了。

    第35章 独处

    ◎殿中只剩下叶蓁和谢沉霜两个人了。◎

    确定不是时疫之后, 谢沉霜将叶蓁带回了谢家。

    彼时谢家大夫人戚蓉刚起来,便有侍女来禀:“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还带了个姑娘。”

    谢沉霜君子端方,上京爱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 但谢沉霜一贯温雅守礼, 从未与哪家小姐过分亲近过, 更别说将人直接带回谢家这种事了。

    戚蓉十分惊讶,当即便赶了过去。

    谢沉霜将叶蓁带回内院, 正要让侍女带叶蓁去沐浴更衣时, 就见戚蓉从抄手游廊那头过来了。

    叶蓁没想到,谢沉霜会直接带她回府,更没想到,会在一身狼狈的情况下,见到谢沉霜的母亲。听到戚蓉的脚步声,叶蓁几乎是下意识垂眸, 指尖无措抓紧衣角。

    戚蓉过来时, 就见谢沉霜衣衫湿了大半,他身边站着个姑娘。那姑娘低着头, 身上披着谢沉霜的外衫,乌发湿漉漉贴在颊边。

    “母亲。”谢沉霜叫了戚蓉一声。

    戚蓉点点头, 正要说话时,叶蓁鼓起勇气,跟着叫了声:“谢夫人好。”

    叶蓁抬起脸时,戚蓉观她的面相, 正觉得有些眼熟时, 谢沉霜介绍道:“母亲, 公主淋了雨,孩儿带她回府换衣。”

    戚蓉瞬间想起来,除夕夜宴时,叶蓁站在太后身边,她立刻屈膝行礼请罪:“臣妇不知公主驾到,未能出府相迎,还请公主恕臣妇失敬之罪。”

    “谢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是我叨扰在先的。”叶蓁忙上前去扶戚蓉。

    戚蓉是谢沉霜的母亲,自己这般狼狈来见她,叶蓁已经觉得很窘迫了,更别说看戚蓉给她行礼了。

    谢沉霜在旁适时开口:“母亲,公主身上还穿着湿衣,您先带她去沐浴更衣吧。”

    戚蓉应了,冲叶蓁道:“公主请随臣妇来。”

    叶蓁跟着戚蓉走了,但转过抄手游廊之前,叶蓁又回头看了一眼谢沉霜。谢沉霜还立在廊下,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隔着层层雨幕,冲叶蓁轻轻颔首示意她不必拘谨。

    戚蓉知道叶蓁的身份后,不敢怠慢分毫,立刻让人备了热水衣裙来。

    叶蓁屏退了侍女,褪了湿衣坐进热水里时,手无意碰到了热水,顿觉一阵刺痛。叶蓁将手翻过来,左手掌心摔破了皮,指尖上还凝着血污。

    是先前她徒手刨木料时伤到的,当时叶蓁不觉得疼,如今不流血了,便更没有多大的感觉了。叶蓁深吸一口气,将身子没进水中。

    戚蓉吩咐下人去备茶水果子,末了又加了句:“待姜汤熬好,记得往沉霜院子里也送一碗。”

    正交代时,有人隔窗禀道:“夫人,大公子院中的紫黛来了。”

    紫黛进来冲戚蓉行过礼之后,才说明来意:“公子派奴婢来给公主送药。”

    戚蓉颔首,交代道:“公主在净室沐浴,没让人近身伺候,你进去之前,隔门问一声,莫要冲撞了公主。”

    紫黛应了之后,走到净室门口,冲着里面道:“公主,奴婢紫黛,奉我们公子之命来给公主您送药,奴婢可以进来么?”

    叶蓁正在穿衣,听到紫黛的声音,一面系着衣带,一面快步过去将门打开,欣喜叫了声:“紫黛姐姐。”

    在谢家,除了谢沉霜之外,叶蓁唯独与紫黛相熟了,眼下看见紫黛,叶蓁很是高兴。

    “好久不见,公主可安好?”紫黛捧着药膏进来,笑着冲叶蓁行礼。

    “都好都好,”叶蓁将拉住紫黛拉进来,嗔怒瞪了她一眼,“紫黛姐姐你同我还要这么客气么?”

    紫黛知道叶蓁不喜这些规矩,便笑着道:“公子让奴婢过来给公主上药。”

    叶蓁乖乖将手伸出来,她十个指尖全破了,被热水一泡,眼下伤口全都微微发白,紫黛看着都疼,叶蓁却似浑然不觉,反倒还在问她:“紫黛姐姐近来可还安好?”

    “劳公主记挂,奴婢一切都好。”紫黛一面给叶蓁涂药膏,一面转移叶蓁注意力,“之前见到公主时,奴婢还以为,奴婢眼花看错了呢?”

    “你之前见过我?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紫黛说了上元夜一事。

    叶蓁一颗心砰砰直跳。

    紫黛上元夜就看见她了,难不成谢沉霜那时候就知道是她了?

    但旋即又觉得应该不是,谢沉霜不知道自己的长相,而紫黛一向谨慎,在怀疑自己眼花看错时,她更不可能主动向谢沉霜说这事。

    那谢沉霜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呢?

    “公主的头发还湿着,奴婢为公主绞发吧。”紫黛为叶蓁上过药,去净了手,又拿了块干帕子过来。

    绞发的间隙,紫黛才从叶蓁口中知道,他们离开春水村不久,宫中的女官便找去了春水村,叶蓁那时才知道她的身世。

    提到从前的事,紫黛不禁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她试探问叶蓁:“公主,当初在春水村,我们离开前夜,您是不是听见我和青羽说的话了?”

    叶蓁点头,紫黛登时便要跪地请罪,却被叶蓁拦住了,叶蓁认真看着她:“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必向我请罪。”

    青羽那番话,是她放弃跟谢沉霜离开的原因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原因。她与谢沉霜之间,本就隔着天堑,她曾装作对他们之间的差距视而不见,也试图跨越那道天堑,但最终还是败给了老天爷。

    那时,叶蓁本以为他们之间有缘无分。

    可在她已经接受这一点时,老天爷却让他们再度重逢。这两个月,叶蓁怀揣着这个秘密,一面不想让谢沉霜发现她就是春水村的叶蓁,一面又克制不住想离谢沉霜近一点。

    如今,她的秘密谢沉霜知道了。

    叶蓁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叶蓁无措抓了抓裙子,指尖倏忽传来刺痛,她这才回过神来。不管是什么,他们之间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总是要面对的。

    吐纳几息之后,叶蓁调整好了情绪,起身道:“别让谢夫人等久了,我们出去吧。”

    戚蓉一直守在外面,见到叶蓁出来,便亲自捧了一碗姜汤过来:“公主淋了雨,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多谢夫人。”叶蓁忙双手接过姜汤,又客气同戚蓉道,“夫人请坐。”

    戚蓉谢过之后,在叶蓁左侧下方落座。

    在戚蓉面前,叶蓁本就有些紧张,见戚蓉仪态很好,叶蓁更是不敢有半分松懈,她身子紧绷坐在那里,小口小口抿着姜汤,借着说话的由头去看戚蓉。

    戚蓉云鬓高髻,气质温婉,虽然谢沉霜容貌长得与她不像,但他们母子之间的气质却很相符。

    她们说了会儿话之后,戚蓉笑着道:“沉霜出门前,同臣妇说过,让臣妇给公主收拾个院落,让公主歇息一会儿,臣妇带公主过去吧?”

    听到谢沉霜已经出门了,叶蓁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有几分怅然若失,但面上却没表露出来,仍笑着打起精神,乖乖跟着戚蓉去了。

    戚蓉将叶蓁带过去之后,见叶蓁似乎认识紫黛,便将紫黛留下来照顾叶蓁了。待戚蓉走之后,紫黛冲叶蓁道:“公主您先睡会儿吧,奴婢在外面守着。”

    叶蓁昨夜忙了一宿,眼下确实有些撑不住了,但躺在床上时,她还在担心槐花巷的事。

    也不知道谢沉霜那边怎么样了,压在房子下面的人有没有被救出来?还有那些居民,眼下已经查明不是时疫,而是他们吃的水有问题,后续医治起来也会容易很多。

    叶蓁原本是要留在那里帮忙的,但不是时疫的事,叶院判已经上报给宣帝了,宣帝很快就会派人来接她回宫,为了不暴露身份,叶蓁只能跟着谢沉霜先离开槐花巷。

    叶蓁很困,但心里一堆事,所以她睡的很不踏实。半梦半醒时,她隐隐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叶蓁以为谢沉霜回来了,当即便掀开被子,下床快步朝门口走去。

    “公主还没醒,劳烦……”紫黛说到一半,身后的房门咯吱一声响了。

    紫黛忙回头,就见叶蓁站在门口。

    叶蓁本以为是谢沉霜回来了,却不想,来的竟然是兰栎和宣帝身边的内侍。

    “公主!”兰栎快步走到叶蓁身边,眉眼关切看向叶蓁,怎么一夜未回宫,叶蓁就憔悴这么多了?

    叶蓁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她看向宣帝的内侍,同他商量:“福公公,我能不能迟点再回去?”

    叶蓁想等谢沉霜回来。她想知道槐花巷的情况,还有他们之间的事。

    “啊这……”福公公神色顿时有些为难。

    兰栎在旁悄声劝道:“公主,您若无要紧事,还是早些回宫的好。眼下太后还不知道,您昨日出宫一事,若拖得久了,太后知道了,只怕您日后再想出宫便就难了。”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眼下谢沉霜在槐花巷,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自己也不能在谢家久待。叶蓁犹豫片刻,便答应跟他们回宫了。

    在回宫的路上,叶蓁便开始发热了,她没惊动兰栎,回到撷芳殿之后,提笔给自己写了一道方子,然后交给兰栎:“姑姑,你照着这方子去太医院给我抓副药来,我先去睡一会儿,药熬好了你叫我。”

    说完,叶蓁便爬上床躺下了。

    叶蓁烧的迷迷糊糊时,隐约察觉到殿内有很多人,她费力撩起眼皮,就看见太后坐在自己的床畔,徐映月也来了,而兰栎和伺候她的宫人,全都跪在地上。

    叶蓁瞬间清醒了大半,她忙挣扎着爬起来,虚弱同太后道:“母后,不关她们的事,是我夜里贪凉偷偷开了窗,您别罚她们。”

    太后见叶蓁醒了,顿时顾不上责罚人了,忙半搂着叶蓁,一面问她觉得哪里不舒服,一面又让人端了药来,一勺一勺的喂叶蓁。

    叶蓁喝药向来都是一口闷,眼下太后一勺一勺的喂她,对叶蓁来说,不亚于是酷刑,但叶蓁不想连累兰栎她们,便悉数全喝了。然后她低声央求:“母后,您不要罚她们,好不好?”

    叶蓁脸色苍白,一双杏眸里写满了祈求。

    “罢了罢了。”叶蓁还在病中,太后不想让她不高兴,便妥协了。但一转头,对着兰栎她们时,太后语气瞬间又变得严厉起来,“这次是蓁蓁为你们求情,哀家饶了你们,若再有下次,哀家定严惩不贷。”

    “多谢太后娘娘,多谢公主。”刚才太后已动了怒,在殿中伺候的人瑟瑟发抖,眼下听到太后不罚她们了,忙齐齐向太后和叶蓁叩头。

    喝过药没一会儿,困意顿时便涌了上来,叶蓁很快就又睡过去了。太后守在床边,见叶蓁熟睡之后,亲自给她掖好被角才离开。

    叶蓁昨夜一宿没合眼,再加上喝的药有助眠安神的功效,是以她这一觉睡的很沉。等叶蓁再醒来时,已是午后,原本阴沉的天气不知什么时候放晴了。

    “公主,您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守在床边的兰栎见状,忙来扶叶蓁。

    “我没事,”叶蓁还记挂着槐花巷的事,用了半碗粥之后,便同兰栎道,“姑姑,你让人去太医院一趟,将叶院判请过来。”

    兰栎出去吩咐完,再回来时,就见叶蓁穿戴整齐,已坐在案几后正在提笔写什么。

    “公主,太医说了,您这日须得卧床休养的。”兰栎忙过来劝道。

    叶蓁扬起苍白虚弱的脸,冲兰栎笑笑:“我已经没事了,而且我自己就是大夫,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身体了,姑姑你就放心吧。”

    “可是……”

    兰栎还想再说,叶蓁已先一步撒娇道:“姑姑,我想吃你做的猫耳朵汤,很想很想吃的那种。”

    兰栎拿叶蓁没办法,只得去小厨房了。叶蓁坐在桌案后,认真回想槐花巷病人的症状后,然后提笔开始写方子。

    过了约莫两刻钟,折枝跑进来道:“公主,叶院判来啦。”

    “快请快请。”叶蓁说着,亲自迎到殿门口。

    “臣参见公……”

    “不必多礼,”叶蓁没让叶善行礼,亲自将人请进殿内后,便急急问,“槐花巷那边如何了?”

    “回公主,那边病患的情况已经稳住了,臣回宫之前,留了周太医在那边盯着,再加上京兆尹征调过去的大夫,应该不会有大碍了。先前坍塌的那家宅子里的人被挖出来了,里面压了三个人,两个居民一个伤了胳膊,一个伤了腿,和他们一同被埋在下面的工部官员,被抬上来时已没气了。工部、街道司、京兆尹现在都在那边……”

    叶善将槐花巷眼下的情况,悉数说给叶蓁听了。叶蓁点了点头,又道:“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开口。”

    叶善应了,正要告退时,又被叶蓁叫住了,叶蓁乌黑的杏眸里带了几分试探:“您给他们开的药方,能不能给我看看?”

    在等叶善来的间隙,叶蓁给槐花巷的病人开了一张药方,但每个大夫看诊用药的习惯不同,叶蓁便想看看叶善开的药方是什么。

    叶善应了,将自己开的药方又默了一份,交给了叶蓁。

    待叶善走之后,叶蓁将两份药方放在一起对比,发现他们两人写的药方大致相同,只有几味药不同。

    也不能说完全不同,而是这几味药的药性相同,但叶蓁开的是猛药,胜在见效快。而叶善开的药虽然见效慢,但药性十分温和。

    第二天,叶蓁本打算去勤思殿的,但被兰栎拦了下来。

    兰栎劝道:“公主,您身体尚未痊愈,要不今日就不去勤思殿了吧?”

    因昨日一事,叶蓁与谢沉霜之间的平静彻底被打破了。今晨醒来时,叶蓁也曾想过要逃避的。但逃避得了一时,却不能逃避一世,最终叶蓁还是决定去。

    “除了有点咳嗽之外,我已经没有大碍了,没事的。”说完,叶蓁打算拿了书囊出门的,但一转头,发现兰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道,“怎么了?”

    “那个,大皇子也在勤思殿。”

    兰栎说的艰难,叶蓁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在看见兰栎神色时,这才明白兰栎话中的意思。

    宣帝膝下子嗣凋零,只有姜毓这根独苗,自然是要保护好。叶蓁早上生出的勇气,听到兰栎这话,顿时散了大半,叶蓁垂下眼睛:“那好吧。”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她去不了。

    兰栎派了折枝去勤思殿,代叶蓁向谢沉霜告假,折枝甫一回来,便被叶蓁叫了过去。

    叶蓁揪着衣角,神色有些紧张:“你去告假,太傅怎么说?”

    折枝反应有点慢,闻言憨厚看向叶蓁,如实道:“太傅自然是同意了呀。”毕竟叶蓁的身份在这儿摆着呢!她若要告假,谢沉霜应该不会不同意。

    “那太傅有说什么吗?”叶蓁追问。

    今日叶蓁没去,但她想通过折枝,打听谢沉霜的反应,然后揣测谢沉霜现在是怎么想的。

    折枝认真想了想,然后老老实实道:“太傅说他知道了。”

    叶蓁:“没啦?”

    折枝:“没了。”

    叶蓁:“……”

    知道了。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不同表述的方式,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但看着折枝呆头呆脑的模样,叶蓁还是放弃问这个问题。

    而折枝见叶蓁有些失望的模样,她冥思苦想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一脸严肃又补充道:“我说完公主您今日告假,太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知道了。”

    叶蓁心里瞬间像是有只猫挠。

    而这只猫一挠就挠了三天,而这三天里,叶蓁从叶善口中,叶蓁听到了槐花巷众人身体都陆续在好转的消息。

    到第四天时,叶蓁才被允许去勤思殿。

    但在出撷芳殿时,叶蓁脚下有一瞬的犹豫。跟在她身侧的折枝,不禁侧眸看过来:“公主,怎么啦?”

    叶蓁摇摇头,在原地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抬脚朝勤思殿的方向走。

    该来的躲也没用。

    叶蓁去时,姜毓已经到了。

    姜毓有五日没看见叶蓁了,一见到叶蓁,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叶蓁则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朝窗外看。

    在看见谢沉霜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叶蓁身子倏忽紧绷起来。

    “小姑姑,你怎……”姜毓说到一半,瞥见谢沉霜从外面进来了,立马闭嘴回了自己的座位。

    谢沉霜进了殿里,姜毓立刻恭敬喊了声:“太傅好。”

    平日每次谢沉霜来,这句‘太傅好’,是姜毓和叶蓁一同说的,但今日却只有姜毓一个人的声音,姜毓不禁看了叶蓁一眼。

    谢沉霜进来后,目光掠过那道三日没来的身影,轻轻颔首:“两位殿下好。”

    之后,谢沉霜一如既往开始授课。上到一半时,姜毓就发现,叶蓁今天很是奇怪,平日上课总是精神奕奕的人,今日整堂课都有些心不在焉,而且叶蓁一直垂着眼睛,偶尔目光看见谢沉霜时,竟然会下意识避开。

    姜毓觉得很奇怪,打算等下学后找叶蓁问问的。

    但学堂里就三个人,平素他都是第一个走的,今日他故意磨磨蹭蹭的,想等谢沉霜走了,再单独问叶蓁的。却不想,谢沉霜不但不走,反倒还问他:“殿下今日不去校场么?”

    不知怎么的,对上谢沉霜的目光,姜毓莫名心底有些发憷:“去的。”

    “既然要去,那殿下抓紧去吧。”

    “哦,好。”姜毓觉得,今天谢沉霜和叶蓁都怪怪的,但他年纪尚小,又说不出来怪在什么地方。但这两个人都是他亲近且信赖的人,姜毓便也没多想就离开了。

    姜毓一走,殿中就只剩下叶蓁和谢沉霜两个人了。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殿中落针可闻。

    孟夏的风吹过庭院,撩动了竹帘上挂的玉扣,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一室沉寂。

    叶蓁坐在桌案后,无措抓了抓裙子,鼓起勇气正要说话时,谢沉霜却先一步开口了。

    第36章 说开

    ◎她怎么可能不介怀呢?◎

    公主好些了么?

    叶蓁没想到, 他们之间的平静被打破之后,谢沉霜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叶蓁怔了怔,磕绊答:“好, 好多了。”

    谢沉霜的目光,落在叶蓁攥着衣摆的指尖上。她指尖上的伤痕已结了痂, 此时正紧张蜷缩在一起。

    短暂的沉默后, 叶蓁试图开口:“我……”

    “从前那些事, 过去便过去了,公主不必介怀。”谢沉霜没让叶蓁为难, 便截了她的话。

    叶蓁怔了怔, 抬眸去看谢沉霜。

    谢沉霜立在十步开外,紫衫矜贵,面容清隽平和,眉眼里是叶蓁熟悉的温润。

    明明先前预想的尴尬难堪都没有发生,但被谢沉霜的坦然平静一衬,叶蓁顿觉自己狼狈不堪。但她不想在谢沉霜面前流露出来, 便迎上他的目光, 故作开心松了口气:“好。”

    谢沉霜背在身后的手猛地蜷缩了一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像之前每次下学一样, 他们一同离开勤思殿。但唯一不同的是,之前叶蓁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可今日她却是在故作轻松找话题:“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谢沉霜顿了顿,垂下眼睫答:“敬春山行宫。”

    “嗯?”叶蓁不解看向谢沉霜。

    “那日在马球场上,我目睹了你为贺小侯爷看诊。”

    叶蓁恍然,她是从民间被寻回来的, 名字带蓁又会医术, 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 谢沉霜那个时候知道是她也正常,叶蓁便没怀疑。

    他们走一段路后便要分开。

    分开前,叶蓁还笑着同谢沉霜道了别,可过身的那一刹那,叶蓁瞬间就绷不住了。她同折枝说了句,“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便步履凌乱走了。

    谢沉霜是叶蓁第一个动心的人。

    谢沉霜长得好看,性子温润,有时候叶蓁逗他逗的过了,谢沉霜也只是叹口气,神色纵容无奈看着她,既不生气也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再加上后来,谢沉霜答应娶她,并且在其归家后,又守诺去春水村来接她时,叶蓁便以为,谢沉霜也是喜欢她的。

    可直到今日,谢沉霜先她一步说,从前那些事,过去便过去了,让她不必介怀。

    不必介怀?那是她第一次动心,她怎么可能不介怀呢?

    也因为这句话,叶蓁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若谢沉霜喜欢她,当初在她突然说不嫁给他时,谢沉霜怎么可能一句话都未曾挽留,只温润说好呢?

    若谢沉霜喜欢她,今日怎么可能会这么平静的跟她说,从前那些事,过去便过去了,让她不必介怀呢?

    时至今日,叶蓁才认清一个事实:在春水村时,谢沉霜对她好,是教养使然。谢沉霜归家后,又折返至春水村接她,是君子守诺。谢沉霜对她的那些喜欢,更是她自以为是的误会。

    教养使然,君子守诺,自以为是的误会,不必介怀,这每一个字,都像是绵密的针,扎在叶蓁心上,她四肢百骸都疼。

    叶蓁蹲下来,将头抵在宫墙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那是她第一个动心的人,她曾笃定的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可到头来,怎么就成她自以为是的误会了呢!

    贺潇从这边路过,远远就看见角落里,蹲着一个人,肩膀正一抽一抽的耸动。

    贺潇本以为,又是哪个小宫女被人欺负了,偷偷躲在这里哭,这种事在宫里屡见不鲜,贺潇直接转身便要走。但走了两步,他突然嘶了声,又倒退回去,定睛再一看,那人身上穿的不是宫女的衣裳,头上还戴了簪子。

    贺潇眼睛一亮,立刻喊了声:“公主!”

    然后噔噔蹬就朝叶蓁这边跑过来。

    叶蓁听到贺潇的声音,飞快擦了擦脸站起来,贺潇开心跑过来:“公主,真是你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宫女没跟着……”

    话说到一半,贺潇见叶蓁眼睛红红的,立刻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我眼睛落了灰,刚才揉了几下。”叶蓁侧过身子,避开贺潇的目光。

    贺潇又不是真傻,揉眼睛和哭过他还能区分不出来啦?但叶蓁的身份摆在这里,这宫里除了太后、宣帝之外,就属她和姜曦歌尊贵了。

    贺潇试探问:“五公主欺负你了?”

    “不是。”说完,叶蓁便要走了。

    “哎哎哎,公主,你别急着走啊!”贺潇忙拦住叶蓁,他朝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要真是五公主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回头揍祁明照那小子去。”

    叶蓁:“……”

    这关祁明照什么事?

    “五公主身份尊贵,又是女子,我一个大男人,一是惹不起,二是也没办法对她一个女子动手。祁明照那小子喜欢五公主,那他为自己喜欢的人挨几拳不过分吧?而且上次他用马球把我砸伤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这次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叶蓁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贺潇。

    “不好笑啊!”贺潇尴尬挠了挠头。

    “贺小侯爷,你们之间的事,不要扯上我。”叶蓁径自往前走,贺潇这次不敢拦叶蓁,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贺潇急的脸红脖子粗,他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平日里都是别人哄他,他还没哄过谁,所以眼下面对叶蓁,一时有点老鼠吃天不知从何下嘴。眼看叶蓁马上要走到内宫宫门口了,贺潇一个箭步蹿上去,拦住叶蓁,急急问:“过几天便是祁明乐的生辰了,她的生辰宴,公主你去不去?”

    “再说吧。”

    “哎,祁明乐她……”

    “贺小侯爷,麻烦您让开成么?”叶蓁眼睫发颤,她不像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只难堪转过头。

    贺潇见状,当即不敢再说什么了,挪开地方放叶蓁走了。贺潇心里正纳闷叶蓁怎么了时,就见折枝从甬道那边过来了。虽然叶蓁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但折枝不放心她,依旧远远跟着。

    “哎,小宫女,你过来!”贺潇看见折枝,立刻冲她招手。

    折枝一看见贺潇就想跑,却被贺潇追上拽住了后衣领子,贺潇不满道:“看见小爷跑什么跑?小爷能吃了你啊?”

    折枝不说话,拼命挣扎着。

    贺潇不松手,他问:“公主怎么了?”

    “不知道。”

    贺潇将折枝调转了个儿,面向自己,眯眼威胁道:“你看着小爷的脸再说一遍?”

    “不、知、道。”折枝看着贺潇的脸,又认真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贺潇愣了愣,见折枝一脸呆相,抬手照着她的发髻上拍了一下,愤愤道:“呆头鹅!走走走!别在这儿碍小爷的眼。”

    折枝甫一得了自由,当即便撒开脚丫子跑了,但她跑到内宫门口时,突然转过头,冲着贺潇做了一个鬼脸:“略略略,大笨狗!”

    贺潇怒气瞬间从脚底板冲到了脑门上,他立刻就朝折枝冲过来。

    折枝一个闪身进了内宫,一溜烟跑远了,贺潇气的一拳捶在朱红色宫墙上,顿时疼的五官扭曲了一下,恨恨骂道:“臭丫头!别让小爷再见到你,不然小爷要你好看!!!”

    折枝耽搁了一会儿,快到撷芳殿时,才看见叶蓁的身影。

    叶蓁一个人走在甬道上,来往的宫人冲她行礼,叶蓁也没像往日那般笑着回应,只怔怔往前走。兰栎远远就看见叶蓁了,见状快步过来,问:“公主,怎么了?”

    叶蓁双目无神,鼻尖红红的:“没事,我有点累,想一个人待会儿。”

    说完,便进殿去了。

    兰栎又抓着折枝问,折枝如实道:“奴婢也不知道。”

    叶蓁平日看着活泼开朗,但遇到事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她就会将自己封闭起来,从折枝口中问不出什么,兰栎只得亲自守在外面,时刻注意着殿中的动静。

    过了约莫两刻钟,殿门打开了,兰栎立刻迎上去。

    叶蓁轻声问:“姑姑,我带进宫的那套衣裙,你放在哪里了?”

    “在那口檀木箱子里。”兰栎进殿为叶蓁找出来之后,试探问,“公主要穿?”

    “不穿,收起来,你帮我找个箱子和一把大锁来吧。”

    兰栎心里十分纳闷。叶蓁很喜欢这套衣裙的,曾不顾寒冷还穿过一回,如今正是可以穿的时节,她怎么突然又说要收起来?但主子的事,非她能置喙的,兰栎去找箱子了。

    叶蓁坐在床上,目光落在那件胭脂红暗花红绡罗褶裙上,眼神黯淡无光,再无之前的欣喜了。

    很快,兰栎便将箱子拿来了。走近一看,兰栎才发现,那套衣裙旁边,还放着一支白玉簪。

    叶蓁亲自将衣裙叠好,放进箱子里,细细抚平上面的每一个褶皱,然后将那支白玉簪也放了进去。

    这套衣裙,是去岁谢沉霜送她的生辰贺礼。

    叶蓁还记得,当初关于这套裙子的赌约,以及谢沉霜说那句,“我从不退而求其次,你也不能”时,她心跳的有多快。

    而这支白玉簪,是谢沉霜送她的及笄礼。

    其实当时,叶蓁让谢沉霜帮她绾发,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蓄谋已久。那时,他们之间已议了婚嫁,所以她想着让谢沉霜帮她绾发。日后若他们有了孩子,等他们老了,她可以很骄傲的同孩子们说,她及笄时是谢沉霜帮她绾发的。

    那时叶蓁本来自己备有簪子,但谢沉霜却将他的送她了,他还说,‘我如今身无他物,还请蓁蓁莫要嫌弃。’

    这套衣裙和这支簪子,从前叶蓁看见它们时,只觉心里十分甜蜜。如今再看,却只剩下了难堪。既知道谢沉霜从前对她并无情爱,那这些东西她也不要了。

    叶蓁将箱子阖上,又拿锁锁好,然后交给兰栎:“姑姑,替我将它们收到库房去吧。”

    “是。”兰栎见叶蓁情绪不对,便什么都没说,只接过箱子去照办了。

    之后,叶蓁依旧去勤思殿进学,但她待谢沉霜的疏离客气,就连姜毓都感觉到了。姜毓私下还偷偷问叶蓁:“小姑姑,你和太傅闹别扭了么?”

    “没有。”叶蓁揉了揉姜毓的头。

    姜毓不信,平日里小姑姑上下学都很积极的,可如今每日是堪堪上课才来,下学时比自己走的还快,就好像是在刻意避着太傅一样。

    谢沉霜自然也察觉到了,所以这日他说下学的同时,叫住了叶蓁:“公主留步,臣有事要同公主说。”

    已经迈出一只脚的叶蓁只得站住。

    谢沉霜看了姜毓一眼,姜毓立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了,殿内一时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叶蓁面上一派平静,可袖中的手却紧张的绞在一起,谢沉霜走过来,同叶蓁道:“槐花巷的病患如今皆已康健,今日早朝之上,陛下也已惩处了工部与街道司的七名官员。”

    叶蓁轻轻笑容,礼貌疏离笑笑:“有太傅这等国之栋梁,是百姓之福。”

    谢沉霜怔了怔,他没想到,叶蓁会这么说,他正欲再开口时,叶蓁已先一步道:“太傅,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便径自拎着裙子,快步走了。

    谢沉霜独自立在殿中,看着叶蓁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谢大人!谢大人!”一道呼唤声由远而近传来,谢沉霜转头,就见宣帝身边的内侍,满头大汗跑进来,“哎呦,谢天谢地,谢大人您还在这儿,陛下有请。”

    谢沉霜敛了思绪,去见了宣帝。槐花巷的事早朝已经解决了,会试的名单不日便会张榜公布,宣帝偷得浮生半日闲,便召了谢沉霜与他对弈。

    结果开局没一会儿,谢沉霜就输了。

    “都这么久了,你这棋艺怎么还这么烂?”宣帝挑眉看向谢沉霜,颇有几分揶揄的意味。

    谢沉霜没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谢沉霜的情绪,逃不出宣帝的眼睛,宣帝直接道:“沉霜,你有心事。”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可是不应该啊,这几日堆积的事,今日早朝都解决完了。而且在公事上,谢沉霜向来都是游刃有余的,难不成是私事?

    私事?宣帝放在膝头的手指一敲,想到了一种可能:“你母亲又逼你成婚了?”

    谢沉霜:“……”

    “这次又是哪家的姑娘?说给朕听听,朕帮你参谋参谋。”宣帝身子前倾,一脸好奇。

    谢沉霜深吸一口气,今日这棋是下不了,他便将棋子放回棋盒里,索性同宣帝聊起了政事:“这届学子里,陛下可有看重之人?”

    “你这人,朕好不容易想偷会儿懒,你竟然又提政事。”宣帝不满瞪了谢沉霜一眼,哼道,“有几个,名单在朕的御案上,你自己拿去。”

    谢沉霜起身取来,垂眸扫了一遍。

    这张纸上写的是已中了的进士的名单,宣帝直接在上面圈了几个名字。

    钱富江,李文魁,周允,王文兴。

    第37章 哄她

    ◎若我是公主,我就这么答。◎

    谢沉霜回到谢家时, 已是午后了。

    他刚进府,管家便迎上来:“大公子,大夫人和二老爷在花厅等您。”

    谢沉霜轻轻颔首, 便往花厅那边去了。

    花厅内,戚蓉坐在主座上, 蓄着山羊胡的谢家二老爷谢博仁, 坐在戚蓉左侧下首, 两人正在说话,谢博仁还时不时抬手捋着他那把山羊胡, 这是谢博仁高兴时惯有的动作。

    谢沉霜进了花厅后, 他们三人闲聊几句后,戚蓉才说起正事:“沉霜,你年纪不小了,也该考虑成婚的事了。”

    谢沉霜捧着茶盏的手一顿。

    今日在宫里,宣帝拿这事来调侃他,却不想回府后, 戚蓉竟然真提起此事了。

    谢沉霜放下茶盏, 温声答:“母亲,我暂无成亲的打算。”

    戚蓉神色一怔。

    她没想到, 谢沉霜会直接拒绝。

    戚蓉正欲开口,却被谢博仁抢了先。

    谢博仁是个暴脾气, 听到这话,他瞬间就炸了,顿时怒不可遏道:“什么叫暂无成亲的打算?你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乡野孤女?”

    谢博仁简直都要被气炸了。

    谢沉霜从小就冷静自持,所有事他都做得很好, 谢博将他视作谢家的骄傲。可谢博仁怎么都没想到, 有一天, 冷静自持的谢沉霜,会为一个乡野孤女昏了头。

    而且瞧这架势,他不止昏一次,还打算昏第二次呢!

    谢博仁怒骂:“你惦记人家有什么用?人家肯嫁你吗?”

    谢沉霜脸色倏忽发白,戚蓉见状,生怕谢博仁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当即便打圆场:“此事以后再说,沉霜,你先回去歇歇吧。”

    “是,孩儿告退。”谢沉霜行过礼后,转身朝外走。

    “我话还没完呢!谁让你走了?你——”

    “二弟!”戚蓉截了谢博仁的话,偏头吩咐,“去给二老爷上盏菊花茶来。”

    刚从外面鬼混回来的谢灵岚,正好看见谢沉霜离开的身影,原本谢灵岚打算直接回他院子的,但听到谢博仁的咆哮声,他顿时来了兴致,脚下一个打飘便往花厅这边来了。

    “娘,二叔。”谢灵岚从外面进来,他一身雪青色的纱衣,摇着折扇,一派风流恣意的模样,笑问,“怎么了这是?谁又惹二叔您生气了?二叔您告诉我,我帮你出气去。”

    谢博仁转头,看见谢灵岚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刚下去的火气瞬间又上来了,他又指着谢灵岚骂:“你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谢灵岚!你看看你兄长,再看看你,你……”

    “是是是,我兄长是天上的月,我是地上的泥,我们之间是云泥异路。”谢博仁骂的这些话,谢灵岚早已是倒背如流了,他不但不生气,反倒还将茶捧到谢博仁面前,反过来劝他,“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二叔,您别生气啊,来来来,喝盏菊花茶,消消火气啊!”

    谢灵岚认错的态度很诚恳,但谢博仁更生气了,他一把打翻谢灵岚递过来的茶盏,气的浑身发颤往外走。

    老大色令智昏,老二顽劣不堪,他们谢家要亡啊!!!

    “二叔,你干什么去啊!”谢灵岚看着谢博仁离开的背影,高声喊了句。

    “去给列祖列宗磕头请罪去!”他愧对兄长,愧对列祖列宗啊!

    谢博仁走了,花厅里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人,谢灵岚在戚蓉面前,顿时变得乖巧起来:“娘。”

    “回去。”戚蓉闭了闭眼睛,她现在不想理谢灵岚。

    谢灵岚哦了声,乖乖走了。但这个乖巧在出了花厅之后,顿时成了冷色,他偏头吩咐:“去查查,今日二叔为何动怒。”

    谢博仁一向将谢沉霜视作眼睛珠子,平日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他这般生气咆哮谢沉霜,让谢灵岚十分好奇。

    很快,随从就打听到花厅里发生的事了。

    谢灵岚躺在榻上,听完随从的禀报,唇角滑过一抹玩味的笑:“又是因为那个乡野孤女,我倒没看出来,我那个兄长,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呢!”

    最后一句话,谢灵岚说的半是讥讽半是惊叹。

    谢沉霜冷静自持,喜怒不显,这还是谢灵岚第一次窥探到他的心思。

    谢灵岚顿时来了兴趣,他一个翻身榻上坐起来,吩咐道:“去查,掘地三尺都要把人给我找到。”

    “主子,上次我们就查过了。”但谢沉霜将踪迹藏的很好,他们什么都没查到。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说到这里时,谢灵岚抬眸,扫了随从一样,漫不经心道,“这次要是再查不到,你的脑袋就不用要了。”

    下属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忙应了声是,匆匆退下了。

    谢灵岚侧眸看向谢沉霜的院子,心里已经在摩拳擦掌:他十分期待那个让谢沉霜忤逆长辈也要娶,却最后甩了谢沉霜的乡野孤女是何方神圣了。

    而此时,谢沉霜正坐在书房中出神。

    平素下朝回府后要忙公务的人,今日归来后,却在桌案后枯坐大半个时辰了。

    “喵呜~”一声猫叫骤然响起。

    谢沉霜循声望过去,就见狐狸迈着慵懒的步伐,从门外走进来。

    这猫如今堪堪刚满月,但平日里却很活泼好动,一点都不粘人。它进来之后,高傲看了谢沉霜一眼,迈着步子便要走了,身子骤然一轻。

    “喵呜~”那猫撑圆眼睛,就被人揽进怀里了。

    谢沉霜以指做梳替它顺着毛,戚蓉催婚一事,他能应付得来,但对叶蓁,谢沉霜却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竭力维持的平衡,会在槐花巷被突然打破。

    叶蓁没去勤思殿那三日,谢沉霜一直在想,日后该怎么同叶蓁相处。

    谢沉霜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春水村时的相处,但谢沉霜希望,叶蓁在他面前是轻松自在的。所以在看见叶蓁眼里的慌乱紧张,他才会同叶蓁说,‘从前那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公主不必介怀。’

    可谢沉霜没想到,自从那日说开之后,叶蓁却突然对他疏离了。

    而且谢沉霜隐约感觉到,叶蓁突然对他疏离,似乎不是因为从前的事被说破,其中好像还夹杂着其他原因,但那个原因,谢沉霜并不知晓。

    “喵呜~”狐狸趁谢沉霜出神时,从他怀中一跃跳下去,甩着尾巴走了。

    谢沉霜抬手揉了揉眉心,出府去了趟叶家。

    第二日,叶蓁照旧踩着点了勤思殿进学,却没想到,甫一进来,便看见谢沉霜站在庭院里。

    叶蓁脚下一顿,谢沉霜已经看见她了。

    明明是天光正盛的好时候,但谢沉霜立在那里,却是一身的落寞。叶蓁是来进学的,她顿了顿,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太傅,今日早朝无事么?”

    “嗯,槐花巷的事已解决,再加上今日是会试放榜日,所以早朝便散的比平日早。”自那日之后,这是叶蓁第一次主动同他说话,谢沉霜便说的格外详细。

    他的目光落在叶蓁身上,而叶蓁却在看株垂丝海棠。

    海棠如今正值花期,正开的如火如荼。但叶蓁的心思却不在海棠上,她搅弄着手指,又偷偷朝殿门口望了一眼,姜毓平日不到的挺早的么,今日怎么还没来。

    谢沉霜注意到叶蓁的目光了,他眸色微黯,主动问起:“公主这几日刻意在躲臣,可是臣做错什么了?”

    谢沉霜不愿叶蓁一直躲着他,但他自己想了许久,都没能想出原因,所以只能来问叶蓁。

    叶蓁倏忽攥了攥指尖,装作若无其事道:“没有啊。”

    “没有公主为何要躲臣?”

    “我没有躲你,我最近有事。”叶蓁瞎诌,谢沉霜性子温润随和,以她对谢沉霜的了解,话至此处,谢沉霜不会再问了。

    却不想,今日谢沉霜却一反常态的追问:“公主能看着臣再说一次么?”

    叶蓁:“……”

    失策了。

    “我没……”叶蓁转头,就与谢沉霜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后面的话,叶蓁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谢沉霜是真的不明白,而原因叶蓁无法宣之于口,所以叶蓁打算继续自己的答案:“我没……”

    “我是公主,凭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我偏不!”

    叶蓁呆呆看见谢沉霜,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沉霜教她:“若我是公主,我就这么答。”

    对哦,她现在多了一个身份,她是公主了。

    “我是公主,凭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我偏不!”叶蓁说完傲娇转头,她头上发带飞末端,堪堪擦过谢沉霜的面颊。叶蓁浑然不知,然后她侧眸回头,看向谢沉霜,“像不像一个傲娇的公主?”

    “像。”谢沉霜点头。两人目光对上,然后齐齐笑开。日光熠熠落下来,将叶蓁身上那层疏离融化了。

    然后,谢沉霜又将一本书递给叶蓁。

    是一本医书。

    在看见上面有叶老爹留下来的批注时,叶蓁惊喜看向谢沉霜。

    “这是叶院判让我转交给公主的。叶院判说,他不能时时见到公主,便让我代他转交给公主。还有叶大公子从前看过的医书,如今都存放在叶家,公主若想看可以随时去叶家取,臣也可以帮公主带进宫来。”

    叶蓁能察觉到,自从上次她执意要去叶家之后,太后便不喜她与叶善过多接触。为了避免给叶善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叶蓁平日里也很少见叶善,所以她压根就没怀疑,谢沉霜在骗她。

    这是医书,又是叶老爹做过批注的,叶蓁将它视若珍宝,抱在怀里冲谢沉霜道了谢。

    “公主喜欢便好。”谢沉霜眼底的黯淡散去,见叶蓁目光一直落在医书上,他便道,“庭院里看书才刺眼,公主回殿里看吧。”

    姜毓还没来,他们暂时也无法授课,叶蓁便应了,捧著书回到了桌案后。

    殿中门窗大开,他们两人各自坐在案几后,做着各自的事。殿外蓝天白云,绿树红花,似是一瞬就入了夏。

    折枝在外面等啊等啊,她看着宫墙上的日影爬上来又落下去,还是没等到叶蓁下学,一时觉得奇怪便进去了,却发现殿中竟然只有叶蓁和谢沉霜两个人。

    叶蓁趴的久了,刚伸直腰活动筋骨时,就看见折枝进来了,不禁问:“怎么了?”

    “公主,你们今日还没下学啊?”

    “太傅还没开始授课呢!下……”叶蓁说到一半,这才发现已经过很久了,她不禁觉得奇怪,“毓儿今日怎么还没来?”

    姜毓在课业上是十分上心的,无论刮风下雨都会来的。

    谢沉霜似是才想起来,站起来向叶蓁赔礼:“公主恕罪,臣这才想起来,今日是殿下生母的忌日,昨日殿下便已向臣告假,说他今日不来上早课的。”

    叶蓁:“……”

    谢沉霜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叶蓁也不好多说什么,她问:“毓儿不来,那我们今日这课……”

    谢沉霜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见叶蓁的心思还在医书上,便道:“眼下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今日就散了吧。”

    叶蓁点点头,他们两人一同出勤思殿,走了一段路后,便各自分开了。

    回到撷芳殿后,叶蓁又捧着医书读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兰栎步履匆匆进来道:“公主,大皇子来了。”

    “毓儿?”叶蓁立刻放下书,出去接姜毓。

    他们姑侄俩关系很好,正好宫人在摆饭,姜毓便在叶蓁这里用了午饭,姑侄俩说了会儿话,姜毓便要走了。但叶蓁送姜毓出去时,姜毓突然道:“小姑姑,你想不想出宫玩儿?”

    这话之前贺潇问过叶蓁,叶蓁的答案是否定,但到姜毓这里,叶蓁却是问:“你能带我出宫玩儿?”

    “那是自然。”姜毓一脸傲娇。

    姜毓不是外人,而且欠他的人情不用还,所以叶蓁完全没有犹豫,便道:“去。”

    然后第二天,姜毓就把叶蓁带去了琼林宴。

    作者有话说:

    下面有请周允出场。

    第38章 撞见

    ◎公主,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琼林宴设在曲水之南, 叶蓁到时,那里曲水流觞,杏花蔚然成霞, 今年新登科的士子们,正在曲水之畔饮酒作诗, 时不时有人抚掌大笑称妙。

    而今日除了高中的士子之外, 不少达官贵人也携家眷来了。

    在来的路上, 叶蓁听姜毓说,本朝原先十分流行榜下捉婿, 甚至还曾因此闹出过人命。宣帝登基后, 便严令禁止榜下捉婿一事,诸位达官贵人便又将主意打到了琼林宴上。

    今日能出现在这里的,要么是已经为官的,要么是日后能入朝为官的,再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礼部对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毓问叶蓁:“小姑姑, 士子们都在前面, 你要随我过去看看么?”

    “不了,你去吧, 我自己逛逛。”姜毓是皇子,且他今日是代宣帝出面的。

    见叶蓁对士子们不感兴趣, 姜毓也没强求,他同叶蓁说好两刻钟后,在这里碰面就带着随从走了。

    在宫里太闷了,叶蓁便想出来透透气, 因她身上穿着宫娥的衣裳, 一路上也没人认出她, 叶蓁顺着小径慢悠悠走着,欣赏四周的风景。

    眼下大家都在曲水那边宴饮做诗,这里很安静,叶蓁走的累了,便寻了块石头坐下歇息,伸手去拨弄垂下来的花瓣。

    咯吱——

    身后突然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叶蓁下意识回头,就见一个绿袍男子站在假山旁,他似是误闯进来的,见这里有人便欲退去,却不小心踩到了树枝,遂拱手行礼道:“抱歉,打扰到姑娘的雅兴了,在下这便走。”说完,那男子便要退出去。

    “周大哥!”叶蓁惊喜看着来人。

    刚转身要走的周允,听见这声音,立刻回头,这才发现,站在栏杆旁的人竟是叶蓁。

    今日本是琼林宴,但却硬生生弄成相看盛会,周允不喜欢这种场合,索性便往僻静处躲,却不想,竟然在这里看见了本该在春水村的叶蓁。

    “叶姑娘,你、你怎么在这里?”周允愣了愣,快步朝叶蓁走过来。

    “我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但周允能出现在在这里,便说明他已经高中了,叶蓁颊边梨涡带笑冲他道贺,“恭喜你呀!”

    周允在上京人生地不熟,放榜后,同窗也恭喜过他,但所有的恭喜加起来,都抵不过叶蓁这一句,周允自谦道:“侥幸中了。”

    “才不是呢!我听四婶说过,你学问可好了呢!”双八之年的少女站在花树下,笑起来时,盛开的繁花都黯然失色了。

    周允顿觉耳根有烫,竟有些不敢去看她。

    叶蓁却没察觉到,在上京能遇见熟人,她十分开心,便直接与周允聊了起来:“伯母呢?她也跟你来上京了么?”

    “嗯,我们眼下住在青枣巷。”

    “青枣巷?那不是槐花巷旁边的巷子么?”

    这下轮到周允惊讶了:“你住在槐花巷?”

    “那倒不是,“叶蓁解释,“半个月前,我在槐花巷给人看诊了。”

    祁明乐今日也来凑热闹了,不过她转了一圈,听着那些文绉绉的诗,顿时觉得脑袋都大了,而她想见的人也没来,祁明乐便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到了贺潇身上。

    “你怎么办事的?你不是说,他今日会来吗?”祁明乐一边走,一边骂贺潇。

    贺潇也是一脸的委屈:“这我哪知道啊!我昨天去问卫兄的时候,卫兄明明跟我说他今日来的。”

    “那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今天他来了吗?”

    “那卫兄突然不来了,我能……”贺潇话没说完,便被祁明乐一巴掌推开。

    “哎,祁明乐,我跟你说,你不要……”贺潇话没说完,已被祁明乐一把揪住衣领,藏到树后面,然后祁明乐指着水岸对面的花树下,问,“你看,那个是公主吗?”

    “公主?公主在哪儿?”贺潇立刻伸出脑袋,顺着祁明乐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对面的叶蓁,正对着一个男子笑的一脸开心。

    贺潇顿时像喝了一斤的老陈醋,酸气从脚底板冒到了头顶。

    他们认识这么久,叶蓁从来没对他这么笑过。不!有一次,但她当时对自己笑,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替他接腕骨,可现在她却对另外一个男子笑的很甜。

    贺潇当即要过去。

    只是他刚走出一步,就被祁明乐揪住衣领:“你干什么?”

    “我过去会会那个男的。”

    祁明乐上上下下扫了贺潇一遍,认真劝道:“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

    贺潇:“……”

    他们这边正说着,对面又来了两个士子。

    此处僻静,又只他们两人在,周允怕传出去对叶蓁名声不好,见有人过来,他立刻起身将叶蓁挡住。

    “哎,这不是周兄么?我说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周兄你人就不见了,原来是躲在这儿私会美人呢!但是周兄,你不是说,你在乡下有位非她不娶的挚爱么?怎么着,这是变心啦?”这两个士子认识周允,其中一个张嘴就调侃。

    叶蓁顿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周允也是又气又怒,他当即就冷喝:“钱兄慎言!”

    “真生气了?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说话那人与周允相熟,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见周允又气又怒,还带几分羞涩的模样,顿时就闭嘴了。

    另外一个士子打圆场:“周兄,大皇子来了,眼下正在同士子们说话呢!我和钱兄专门过来寻你,你快点过来吧。”

    说完,他们俩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抱歉啊,我这两位朋友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他们一走,周允立刻向叶蓁赔不是。

    叶蓁摇摇头:“没事,他们还在外面等你,你快去吧。”

    “好,那叶姑娘,你住在哪里?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她眼下住在宫里,但刚才他们只聊了周允进京后的种种,并未说到叶蓁的身世,眼下也没时间细说,叶蓁便道:“改日我去青枣巷看你和周伯母吧,你快去,别让他们等急了。”

    那两个学子还站在外面等周允,周允只得与叶蓁告辞,匆匆去了。

    周允前脚刚走,后脚祁明乐和贺潇就过来了。

    “公主,你出宫怎么不来找我玩儿啊!”祁明乐走过来,自来熟的挽住叶蓁的胳膊,而她身边的贺潇,神色怪怪的,似是有些委屈。

    但贺潇奇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叶蓁便没多想,她笑着答祁明乐的话:“你也看见了,我是扮成宫娥出来的。”

    祁明乐瞬间脑补了一出,叶蓁为心上人,偷偷出宫幽会的戏码,顿时更心疼叶蓁:“公主,你别怕,等过段时间,我过生辰的时候,我给你发帖子,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出宫了。”

    “过段时间过生辰?你的生辰不是这几天吗?”说这话时,叶蓁瞥了一眼贺潇。

    之前贺潇跟她说,祁明乐的生辰就在最近的。

    结果贺潇也是一脸懵,他扭头看向祁明乐:“你的生辰不是四月二十么?”

    “四月二十是我哥的生辰!贺二,以后不要说你是我姐妹!公主,我们走!”说完,祁明乐直接将叶蓁带走了。

    贺潇被气的跳脚,当即追上去,叶蓁走在中间,被迫听着他们俩吵架。可也不知怎么的,吵着吵着,话题突然就转到叶蓁身上了,祁明乐凑过来,问:“公主,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什么男人?”叶蓁装傻充愣。

    贺潇补充体貌特征:“就刚才护着你的那个,穿绿衣,高高瘦瘦的那个。”

    叶蓁:“……”

    他们俩还真看见了啊!

    叶蓁想了想,正要同他们说,周允是自己同乡时,身后冷不丁有人叫了声:“公主!”

    叶蓁脊背瞬间绷直。

    第39章 受伤

    ◎要不是我无意发现了,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贺潇回头, 看见谢沉霜,眉心条件反射性跳了跳。

    祁明乐对谢沉霜无感,只记得谢沉霜是上京有名的温润君子, 以及他是叶蓁名义上的太傅,便同谢沉霜打招呼:“谢大人, 你今日也来这边逛啊?”

    谢沉霜轻轻颔首, 目光落在叶蓁身上。

    叶蓁抓了抓裙带, 抬眸看向谢沉霜,小声问:“太傅, 你可不可以当做没看见?”

    她今日是偷偷出宫的, 贺潇和祁明乐倒没什么,但被谢沉霜撞见,就看他愿不愿意帮她隐瞒了,叶蓁的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安。

    谢沉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盯着叶蓁,道:“过来。”

    “哦。”叶蓁正要乖乖过去时, 却被祁明乐一把抓住胳膊, 祁明乐同谢沉霜商量,“谢大人, 公主好不容易出趟宫,你就让她多玩会儿呗。”

    若是平日, 谢沉霜会应允,但今日不行。

    谢沉霜道:“公主是与殿下一同出宫的么?殿下要回宫了。”

    叶蓁不想给姜毓带来麻烦,便同祁明乐他们道别后,跟着谢沉霜走了。

    曲水旁士子们还在推杯换盏吟诗作对, 谢沉霜带着叶蓁走在小径上, 他抬手拂开叶蓁面前花枝的同时, 温润解释:“公主是扮殿下随从出宫的,若不随殿下一同回去,一来回宫人数对不上,二来公主单独回宫时,恐会被人发觉。若公主想出来玩,改日臣寻个由头再带公主出宫。”

    “好。”叶蓁答的很快。

    谢沉霜愣了愣,下意识侧眸,便见叶蓁神色明媚,她今日心情似乎很好。但直觉告诉谢沉霜,叶蓁的好心情,并非是因他承诺改日带她出宫。

    “公主……”

    谢沉霜刚开口,便被姜毓打断了:“太傅。”

    姜毓从另一头快步过来,谢沉霜见状,便并未再说什么了。

    谢沉霜护送叶蓁与姜毓回宫。姜毓是皇子,每日课业繁重,平日鲜少有时间玩闹,更别说出宫了,眼下坐在马车里,外面街景繁华,虽然他极力克制,但目光还是不自觉向外瞄去。

    叶蓁见姜毓明明好奇外面,却非要绷着不去看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便冲他招手:“过来。”

    姜毓刚过去,就被叶蓁拉到窗边,叶蓁将帘子撩起,方便姜毓看的同时,又同姜毓道:“你是皇子,既难得出宫一趟,便该多听多看,这样你才能知道,百姓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还有,别整天正襟危坐着,古板死了。”

    同样正襟危坐的谢沉霜:“……”

    姜毓扭头去询问谢沉霜的意思。

    他是皇子,自小便被教育,一言一行要端正。

    谢沉霜无奈笑笑,轻轻颔首。

    “多谢太傅。”姜毓立刻笑起来,一大一小两颗脑袋,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

    时值四月中旬,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街上的行人已换了薄薄的夏衫,更有那等附庸风雅的,手中还提了把扇子,空气里隐隐有槐花香的香气。

    叶蓁偷偷看了一眼谢沉霜。

    去岁这个时候,她与谢沉霜还在春水村。她是个靠医术为生的大夫,而谢沉霜眼睛看不见,但每次她回家时,谢沉霜都会坐在窗边等她。

    但叶蓁和霜霜都留在春水村了。

    如今他们是公主和太傅。

    叶蓁眸色暗了下来,谢沉霜骤然厉喝一声:“公主小心!”

    叶蓁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谢沉霜一把揽住朝后拉去。下一刻,一支箭羽破空而来,扎在她与姜毓刚才趴着的窗边。

    叶蓁脸唰的一下白了。

    “有刺客!保护殿下!”

    外面的护卫顿时惊叫起来,夹杂着百姓惊呼逃窜的声音。

    “嗖嗖嗖——”

    不断有箭羽射在马车上,叶蓁与姜毓被护在谢沉霜身下,听着外面的兵刃声,叶蓁哆嗦睁眼,惊惶看向谢沉霜。

    “没事,别怕。”谢沉霜安抚捏了捏叶蓁的腕骨,反手抽出桌下的长剑,同叶蓁道,“你与殿下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叶蓁虽比寻常女子见多识广,但也从没遇到过刺杀这种事,她吓得脸色发白,只能抱紧身侧的姜毓,哆哆嗦嗦安抚:“毓儿,不怕,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姜毓没说话,只紧紧握住叶蓁的手,姑侄俩靠在一起瑟缩着。

    渐渐的,没有箭羽再射过来了,外面的打斗声也慢慢弱了下来,但却传来了浓重的血腥味。

    叶蓁眼皮直跳,她抱着姜毓缩成一团,直到谢沉霜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叶蓁身子一颤,立刻松开姜毓,抬手去掀帘子,但哆嗦了好几下,手一直使不上劲儿,然后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一霎那,天光悉数从帘外扑进来,而谢沉霜立在天光里,一身白衣染了点点红梅。

    “不是我的,别怕。”谢沉见叶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便立刻解释。

    叶蓁吊着的心这才落了地,她身子一软便跌坐下来。谢沉霜下意识想去扶她,但又怕自己手上的血弄脏了叶蓁的衣裙,便只能隔着车帘子,声色轻缓安抚叶蓁:“没事了,刺客皆已伏诛了。”

    叶蓁点点头,她单手捂着胸口,觉得自己需要缓缓。

    姜毓也过来了,他一面扶着叶蓁,一面叫了声:“太傅。”

    谢沉霜颔首,然后道:“眼下刺客虽已伏诛,但不知前方是否还有伏击,为保安全起见,还请公主与殿下,先移步至臣府上。”

    “好。”姜毓应了。

    叶蓁自然也应了。

    京兆尹闻讯赶过来,看见眼前的场景,吓的差点直接跪了:“谢大人,殿殿殿下他无碍吧?”

    谢沉霜是上京有名的温润君子,但此时却是手持长剑,白衣染血,整个人像是浴血而生,他一个眼神过来,京兆尹直接跪下了。

    “殿下无碍。”谢沉霜这才收了视线,只眸色冰冷,“刘府尹,按照我朝律法,京兆尹每日会派差役在各个街上巡视,为何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却并无京兆尹的差役前来?”

    “啊这……”

    “你身为京兆尹府尹,负责宫外一切治安事宜,殿下在你的管辖之地遇袭,而你竟到此时才姗姗来迟,刘府尹,你好大的架子啊!”

    谢沉霜一贯温润如玉,但今日目光却如淬了寒冰,京兆尹顿时抖如筛糠:“大人,您听卑职解释,卑职……”

    “解释的话,刘府尹留着去陛下面前说吧。”说完,谢沉霜翻身上马,直接带着人走了。

    刘府尹看着谢沉霜离开的背影,肥胖的身子直接跌到地上,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京兆尹怕是做到头了。

    谢沉霜将他们直接带去了谢家,戚蓉提前得了消息,早已站在府门口迎接了。叶蓁他们甫一下马车,戚蓉便急急行礼:“见过公主,见过殿下。”

    叶蓁的目光落在谢沉霜身上,还是姜毓叫了戚蓉起身,一群人进了谢家,戚蓉要将他们往正厅引,叶蓁却突然停下来,看向身侧的谢沉霜:“你伤在哪儿?”

    不是你受伤了吗?而是直接了当的问,你伤在哪儿。

    所有人一顿下意识回头,姜毓愣了愣,急急调转过来:“什么?太傅受伤了?”

    谢沉霜并没有说啊!

    谢沉霜在心里叹了口气,叶蓁聪慧,他知瞒不过她,只得将一直刻意躲藏的身子侧过来。

    谢沉霜伤在右侧的肩胛骨上,是被利箭射中的,但箭柄被他掰断了。再加上他一直神色如常,身上的血迹被他推说是旁人的,所以不仔细看,压根就注意不到。

    谢家所有人顿时有条不紊忙了起来,戚蓉立刻遣人去请大夫,又命人去烧热水拿金疮药,等戚蓉再回来时,就见谢沉霜里衣半解坐着,叶蓁站在谢沉霜身后,正拿着帕子才替谢沉霜擦伤口附近的血污。

    姜毓与紫黛都在一旁。

    戚蓉脸色微变,忙劝:“公主,您是金枝玉叶,这万万使不得啊!”

    “不妨事,我没回宫前,是靠行医为生的。”叶蓁将伤口附近的血污擦干后,又取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冲紫黛道,“点盏灯来。”

    紫黛忙去,叶蓁与同戚蓉与姜毓道:“夫人,您与毓儿先去外面等吧。”

    戚蓉:“公主,这于礼不和啊!”

    “眼下太傅最重要,无事的,”姜毓起身道,“夫人与我一同去外面等吧。”

    姜毓开口了,戚蓉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跟着姜毓一起去外面等了。

    紫黛捧了烛台过来,叶蓁将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同谢沉霜道:“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好。”谢沉霜应了。

    剜箭头这种事讲究手稳,从前叶蓁做的很好,可今日匕首尖还未挨上时,叶蓁手便有些抖了。

    紫黛担忧看了她一眼。

    叶蓁抿了抿唇角,谢沉霜微微偏头,唇色惨淡,但面上仍挂着浅笑:“若公主下不去手,便换个人来吧。”

    “不必。”叶蓁拒绝了,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将匕首刺了下去。

    叶老爹在世时,曾教过叶蓁,为病患处理伤口时,要快准狠,只有大夫手上快准狠了,病人才能少受些折磨。

    “哐当——”

    一个箭头被扔进了铜盆里,顿时有血迹在水中蔓延开来。

    “金疮药。”

    紫黛立刻将金疮药递过去。

    撒好药粉之后,叶蓁便开始为谢沉霜包扎伤口,紫黛见状,便端着铜盆退了出去。

    叶蓁一面包扎,一面不满道:“哪有像你这样的人,受了伤,还一声不吭的?要不是我无意发现了,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谢沉霜脸色苍白,额头上薄汗涔涔,轻轻笑了下:“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了什么?!

    叶蓁正要问时,戚蓉与姜毓从外面进来了,叶蓁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

    “小姑姑,太傅在怎么样?”姜毓急急问。

    “箭头已经取出来了,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便是,但右臂暂时不能使力,这几日吃食多注意些。”说到这里时,叶蓁瞥了一眼谢沉霜惨淡的唇角,想了想,便又加了句,“这几日可以适当进补些补气血的。”

    戚蓉应下了,又冲叶蓁行礼:“有劳公主了。”

    “夫人不必客气。”叶蓁最怕戚蓉给她行礼了,她忙扶住戚蓉,“谢太傅是为保护我和毓儿受的伤,该道谢的人是我们才是。”

    他们这厢正说着话,管家步履匆促进来:“大夫人,公子,祁统领来了。”

    祁昌弘是宣帝的心腹,如今担任禁军统领一职。他们遇袭之后,谢沉霜便遣人进宫向宣帝禀报此事了。但祁昌弘来了之后,并未立刻将叶蓁与姜毓接走,而是单独同谢沉霜说了会儿话之后,才出来冲叶蓁他们道:“末将奉陛下旨意,来接公主与殿下回宫。”

    叶蓁点点头,将狐狸放下,结果一转头,就见谢沉霜从屋内出来了。

    “你出来坐什么?快回去歇着吧。”叶蓁赶谢沉霜。

    谢沉霜脸色苍白笑笑:“我送公主与殿下出府。”

    “不必,我们找得到出府的路,你回去歇着吧。”叶蓁冲谢沉霜挥了挥手,直接轻车熟路朝外走。

    谢沉霜见状,便也没再强求,只抱着猫站在原地。

    叶蓁原本都已经走到院门口了,但不知怎么的,她下意识回头,就看见谢沉霜抱着猫站在廊下,正在目送着他们离开。

    这一刻的谢沉霜,与春水村霜霜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叶蓁心里骤然泛起细密的疼意,直到身侧传来姜毓的声音:“小姑姑?”

    “没事。”叶蓁回过神后,跟着姜毓走了。

    回宫后,祁昌弘直接将叶蓁和姜毓带去见了宣帝。

    “儿臣参见父皇。”

    “见过皇兄。”

    叶蓁与姜毓一同行礼,但心里却有些忐忑,她今日是私自出宫的,也不知道,宣帝会不会罚她。

    宣帝听闻姜毓遇袭的消息之后,便一直担心的,如今见姜毓与叶蓁安然无恙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宣帝对姜毓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之后,伸手将他头上的金冠扶正,道:“你先回去,等会儿父皇得空了来看你。”

    “是。”姜毓行过礼后退下了。

    宣帝的目光落在叶蓁身上,叶蓁以为他要责骂自己时,却不想,宣帝却问起了今日遇袭之事。

    叶蓁便将今日的情形同宣帝悉数说了。

    宣帝听完,猛地一拳砸在桌案后,他似是想说什么,但刚开口,便是一阵猛咳。

    “皇兄!”叶蓁吓了一跳,当即过去,条件反射性就想为宣帝把脉,却被宣帝躲开了。

    “朕无碍。”宣帝穿着龙袍,脊背弯曲着,每咳一下,单薄的背影就颤一下。宣帝没回头,只冲叶蓁摆摆手,“你先回去吧。”

    叶蓁担忧看了宣帝一眼,只得退下了。

    姜毓遇袭的事,宫里各处都知道了,看见叶蓁安然无恙回来,兰栎差点喜极而泣了,叶蓁安抚了几句之后,同兰栎道:“姑姑,我想沐浴。”

    先前经历过一场刺杀,叶蓁老觉得,身上有股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很快,热水便备好了,叶蓁褪了衣衫,独自坐在水中时,还在想今日的事。

    瞧刚才宣帝的样子,似乎是已经知道,今日要刺杀姜毓的主谋是谁了。还有谢沉霜那里,她原本是想着慢慢疏远他的,可今日却又欠了谢沉霜一个人情。

    沐浴过后,叶蓁想了想,去找兰栎道:“姑姑,我想去库房里看看。”

    “公主要找什么?奴婢帮你找。”

    叶蓁没瞒兰栎:“太傅不是受伤了么,我想着给他送些补药去。”

    兰栎便带着叶蓁去了,叶蓁亲自挑选了一些补气血的药材,然后让兰栎遣人给谢沉霜送过去。

    之后谢沉霜告了病假,姜毓也染了风寒,他们两个一病,勤思殿的课便开不了了,叶蓁心里有些担心谢沉霜,这都好几日了,也不知道谢沉霜怎么样了。

    但这个月出宫的机会她已经用过了,叶蓁琢磨着,再让人给谢沉霜送些补药,顺带问问谢沉霜的情况时,宣帝却突然将叶蓁召过去,问叶蓁愿不愿意去谢家一趟。

    “沉霜是你与毓儿的太傅,又是为救你们二人受的伤,于情于理,你们二人也该去谢家探望探望他。但如今毓儿病着,你一个人愿不愿意去?”

    叶蓁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

    宣帝颔首:“那朕让祁昌弘护送你过去。”

    “好。”叶蓁应了,但没立即离开,而是迟疑问,“皇兄,你还好么?”

    姜毓遇袭,谢沉霜受伤,短短数日,宣帝的气色更差了,眉宇间更是压出一道深深的褶皱,原本合身的龙袍,如今也变得空荡荡的。

    宣帝原本在闭眸揉眉心,闻言睁眼看向叶蓁。

    宣帝最近确实是焦头烂额,但见叶蓁关切望着他,不由心下一暖,便扯着唇角笑笑:“朕没事,去吧。”

    叶蓁行过礼跟着宫人去了。

    叶蓁与祁昌弘是老熟人了,出宫门后,叶蓁掀开帘子,与祁昌弘打过招呼后,一行人便直奔谢家而去。

    今天也不知怎么的,一路上人特别多,叶蓁频频掀开帘子向外望,祁昌弘见状,便问:“公主可要末将下令清道?”

    叶蓁是公主,要是她想,是可以下令将士清道的,但叶蓁拒绝了。

    叶蓁做了十五年的小老百姓,她做不到仗势欺人。

    祁昌弘便也没再说什么,他们一行人只能挤在人群里,慢悠悠往前挪。而叶蓁在马车里坐不住,便撩着帘子频频朝外看。

    冷不丁的,她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停车!”叶蓁突然喊了声。

    赶车的宫人还未曾将马车停稳,叶蓁便已跳下马车,直奔那人而去。

    那人发髻散乱,一身狼狈,浑浑噩噩朝前走,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叶蓁瞧她神色不对,忙叫了声:“周伯母?”

    周夫人回头,直愣愣看着叶蓁,神色里带着茫然。

    “周伯母,我是叶蓁,春水村的叶蓁。”说着,叶蓁朝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见周允,“周大哥没跟你一起么?”

    “允儿?允儿去学堂了。嗯,时辰不早了,我得家去给允儿做饭了。”周夫人喃喃着,当即便步履匆匆就要走。

    “公主,怎么了?”祁昌弘跟着过来。

    “没事,我遇到了一位相熟的长辈。”叶蓁觉得周母很不对劲儿,她不放心她一个人,想了想,便同祁昌弘道,“祁统领,你们先带着东西去谢家吧,待我将这位长辈送回家中,我再自己过去。”

    说完,叶蓁便去追周母了。

    祁昌弘同跟来的内侍交代一声,让他们带着东西先去谢家,他追去保护叶蓁。

    作者有话说:

    今日访谈小剧场:

    作者: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老婆来看你了。

    病号谢沉霜唇角偷偷上扬。

    作者(于心不忍):但是她在来看你的路上,看见了周允的麻麻,她就去送周麻麻去了。不过她有人让人把礼物先拿来给你。

    谢沉霜面上风轻云淡,心里电闪雷鸣:我缺的是礼物吗?!

    第40章 出事

    ◎公主想见他?◎

    叶蓁追上周母之后, 发现周母不但不认人,就连回家的路也不记得了。

    好在上次在琼林宴上,周允曾说过, 他们母子眼下住在青枣巷。叶蓁便哄着周母道:“伯母,我正好有事去找周大哥, 我们一起吧。”

    周母什么都不记得了, 唯独只记得儿子周允, 叶蓁用周允半哄半劝,周母才跟她蓁走。

    借着搀扶周母的举动, 叶蓁偷偷探上了周母的腕间。

    乍一摸到周母的脉象时, 叶蓁顿时惊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但眼下周母这样,什么都问不出来。叶蓁带着周母到了青枣巷,叶蓁找人打听周允家住何处时,才同邻居口中得知,周允已于昨日出事了。

    “这周家婶子也是个可怜人,自他们母子搬到这里来之后, 周家婶子日日替人浆洗供儿子读书, 儿子好不容易高中了,我们都以为她以后就能享福了。可谁曾想, 昨日突然来了几个官差,说他儿子是靠作弊高中的, 直接拿大枷将她儿子枷走了。周家婶子和官差分说时,被官差推了一把,脑袋磕在了门上,醒来后人就有些魔怔了。唉, 真是可怜。”

    原本温顺的周母, 听到这话, 立刻情绪激动反驳:“我家允儿没有作弊!他是被诬陷的!他没有作弊!!!”

    “好好好,周大哥没有作弊,伯母,您先别激动。”周母眼下这样,情绪激动,只会加重病情,叶蓁忙柔声安抚着。

    祁昌弘脸上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邻居带着他们又走了一段路,然后指着面前院门敞开的小院,同叶蓁他们道:“这里就是周婶子家了。”

    叶蓁从荷包里取出银瓜子给那邻居,邻居千恩万谢着走了。

    小院里一片狼藉,也不知道是官差所为,还是周母不在家时遭了贼。但眼下周母神志不清,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叶蓁很不放心,可偏生叶蓁自己在上京也人生地不熟的。

    祁昌弘看出了叶蓁的忧虑,便主动道:“公主若不嫌弃,便将周夫人暂时先安置在臣府中吧。”

    叶蓁惊讶看向祁昌弘。

    原本叶蓁想着,实在不行的话,她去找叶善帮帮忙,如今祁昌弘主动说了这话,也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了,叶蓁当即冲祁昌弘感激一笑:“好,那就多谢祁统领了。”

    “公主客气了。”祁昌弘抱拳行礼。

    周母不肯走,她非要留在这里等周允回来,叶蓁好说歹说才将她送去祁家。

    祁明照兄妹俩闻讯当即赶过来。

    祁明照看见叶蓁,照旧是冷着脸,活像叶蓁欠了他一万贯,但祁昌弘在这里,他不敢放肆,行过礼后便远远立着。而祁明乐看见叶蓁很高兴,当即便跑过来挽住叶蓁的胳膊,开心道:“公主,您终于出宫来找我玩儿了。”

    看见祁明乐见到自己这么高兴,叶蓁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她,但时间不等人,她只能简单说了今日的来意。

    祁明乐向来仗义,听完叶蓁所说的,当即便道:“既是公主朋友的母亲,我定当好好招待,公主你就放心吧。”

    叶蓁谢过祁明乐,又安抚了周母一番后,这才离开祁家往谢家去。

    马车一路辚辚朝前走,叶蓁掀开帘子,又冲祁昌弘道了一回谢,祁昌弘抱拳行礼:“公主言重了。”

    上次行宫一事,若非叶蓁不计较,祁明照那能那么容易脱身,叶蓁的恩情,祁昌弘一直记着。

    顿了顿,叶蓁试探问:“祁统领,你可知士子作弊一事?”

    后宫不得干涉政,再加上谢沉霜与姜毓病了之后,叶蓁终日被困在撷芳殿里,压根就不知道外面的事。

    “臣略有耳闻。前日有落榜士子敲响登闻鼓,状告主考官张茂、李元忠等人以权谋私,提前泄露考题。陛下大怒,当即便将张茂、李元忠二人下狱,与此有牵连的士子,也悉数被拿下审问了。”

    叶蓁轻轻颔首,满脸担忧。

    周允是个在琼林宴上,都不习惯逢场作戏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卷入到科举舞弊案中去?

    “公主,谢家到了。”赶马车的宫人在外禀告。

    叶蓁回过神来,弯腰下了马车,谢家的管家亲自引叶蓁往谢沉霜的院子去。

    “奴婢拜见公主。”刚走到院门口,紫黛便迎上来冲叶蓁行礼。

    叶蓁亲自去扶她:“紫黛姐姐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宫人们说,公主今日会来,公子便一直在等公主了,公主请。”紫黛将叶蓁引至谢沉霜书房外,却没进去。

    叶蓁不禁蹙眉:“我不是说,让他好生休养的么?他怎么又忙起公务了?”

    “奴婢劝过了,但是不管用。”紫黛也是满脸无奈。

    叶蓁正要进去时,裙摆猛地一沉,她垂眸就见圆滚滚的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时正用爪子在抓她裙摆上的绣花玩儿,叶蓁一弯腰将它抱在怀中,然后推门进去了。

    谢沉霜穿着一袭堆纱的霜衣,正坐在案几后,手持狼毫,盯着面前摆着的两张纸,正在皱眉沉思。蓦的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抬眸,就见一身石榴红罗襦裙的叶蓁,抱着猫从外面进来。

    谢沉霜眉心的烦闷一瞬没了踪迹,他挑唇笑开:“公主来了。”

    “嗯,路上遇见了点事,耽搁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啊!”叶蓁看见谢沉霜,觉得有些羞赧。自己明明今日是来探病的,但却拖了这么久才过来。

    谢沉霜摇头浅笑:“不妨事。”

    只要叶蓁来,多久他都愿意等。

    “你在忙什么?我不是让你好生休养的么?”叶蓁抱着猫过来,随意往桌案上瞥了一眼,眸光霎时顿住。

    “如今已无……”

    谢沉霜话没说完,叶蓁突然问:“这是什么?”

    叶蓁指的是桌案上的两张纸。

    这两张纸上,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大概有八九十个,另外一张则有十七八个,叶蓁在纸上看见了周允的名字。

    “这是今年的进士名单,另外这一份,是牵扯进舞弊的士子名单。”谢沉霜看见叶蓁脸色不对,隐约已经猜到了,“这里面有公主认识的人?”

    “喵呜~”狐狸从叶蓁怀中一跃而下,然后甩着尾巴走了。

    叶蓁点点头,指了指周允的名字:“他是四婶的干儿子。”

    谢沉霜微怔了下,他没想到会这么巧。

    今年的进士里,周允是宣帝看重,且意欲培养的进士之一。所以先前的琼林宴上,谢沉霜多看了周允好几眼。他记得,那是个眉眼清俊,身姿单薄但挺拔的男子。

    谢沉霜回过神来,就见叶蓁指尖绞着衣角,这是她犹豫不决时,下意识的习惯。

    谢沉霜看出了叶蓁的心思,他问:“公主想见他?”

    叶蓁一顿,旋即看着谢沉霜,目光忐忑:“我信周大哥的为人,他一定不会作弊的。所以我想去见他一面,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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