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主审
◎周允的心上人叫什么名字?◎
谢沉霜并未立刻给她答复。
这是叶蓁第一次寻他帮忙, 谢沉霜本不该推辞,但——
叶蓁看出了谢沉霜的为难,旋即又想起来, 谢沉霜告假已有一段时日了,叶蓁遂道:“算了, 你好好养病, 我再想想办法吧。”
叶蓁所谓的想办法, 只怕是直接去找宣帝。
谢沉霜如今虽在府中养病,但外面的事, 却无一不知, 他想了想,同叶蓁如实道:“公主第一次寻我办事,我本不该推辞,但此番科举舞弊牵扯甚广,我听闻陛下已下旨,严令任何无关人等接触嫌犯。”
叶蓁听到这话, 眸光瞬间黯了下来。
却不想, 谢沉霜接着又道:“但若公主信得过我,我愿意帮忙调查此事。”
叶蓁原本还有些失落, 闻言猛地抬眸,惊诧看向谢沉霜:“你帮忙调查此事?可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已经无碍了。”谢沉霜温润笑笑。
他知道, 叶蓁将四婶当半个母亲,周允既是四婶的干儿子,那么叶蓁想帮衬一二,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叶蓁不信, 谢沉霜遇袭到现在, 也不过五日的光景, 他怎么可能会好得这么快。叶蓁拒绝了,她冲谢沉霜笑笑:“你愿意帮我,这份心意我领了。但你的身体也很重要,你好好养伤,周大哥的事,我回宫去问问皇兄吧。”
“问陛下?”谢沉霜摇头失笑,“陛下今日让公主来我府中探病,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叶蓁怔住了,一时没明白谢沉霜话中的意思。
“陛下应当是有意让我主审此案了。”谢沉霜起身,“劳公主稍等片刻,我去更衣与公主一同进宫。”
直到上了马车,叶蓁整个人都是懵的。
什么叫宣帝有意让谢沉霜主审此案?若宣帝有意让谢沉霜主审此案,那为何不直接宣谢沉霜入宫,而是要让自己来谢家探病?抬眸看见谢沉霜惨淡的唇色时,叶蓁这才反应过来,谢沉霜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什么意思。
只怕是宣帝想让谢沉霜主审此案,但因谢沉霜前几日才遇袭,身体尚未恢复,宣帝这才让她来探一探。
“那你的身体能行么?”叶蓁面露担忧看向谢沉霜。
谢沉霜的伤口,是叶蓁亲手处理的,叶蓁比任何人都知道,谢沉霜伤的有多重。
这是叶蓁第二次担心他身体了,谢沉霜看过来,有些无奈问:“在公主心里我很弱么?”
倒不是谢沉霜弱,而是在春水村,谢沉霜当了她三个月的病人,再加上他受伤没几日,叶蓁才会有此担忧。但谢沉霜既这么说了,叶蓁立刻摇头。
马车一路朝前驶动,风吹的帘子窸窣作响。
过了须臾,谢沉霜想了想,又同叶蓁道:“若那周允确实是被冤枉的,我自会还他清白,但若他当真舞弊了……”
“不可能!周大哥一向襟怀坦白,他不可能会作弊的!”叶蓁下意识帮周允说话。
她不信周允那样如松似竹的人会作弊。但对上谢沉霜的眼神时,叶蓁又觉得自己这话太生硬了,想了想,又描补道:“我的意思是说,依我对周大哥的了解,他不会作弊。但若你查出来,他当真作弊了,那你便依律处置。”
尽管叶蓁又解释了一番,但她下意识的反应还是让谢沉霜怔了怔。
他在春水村待了三个月,并未见过周允,也从未听叶蓁提起过周允,但叶蓁却这般维护周允,谢沉霜心下奇怪,但面上不显,只状似随意问:“公主与周允很熟么?”
叶蓁没听出谢沉霜话中的试探之意,便如实说了她曾为周母看诊一事。
谢沉霜轻轻颔首,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进宫之后,谢沉霜去见宣帝,叶蓁则回了撷芳殿。此事若交给谢沉霜来查,定然能还周允一个清白。眼下她只能等消息便是了。
而谢沉霜去见宣帝时,就见几个太监,正在清洗慧极殿前的地面,虽然地面已经被洗清洗干净了,但空气里隐隐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见谢沉霜过来,浇水的太监忙停下动作,让谢沉霜先行。
宣帝听说谢沉霜来了,当即搁下朱笔,从御案后起身。
谢沉霜进来正欲行礼时,已被宣帝拦住了,宣帝关切问:“你身子如何了?”
“劳陛下关心,臣已无碍了。”
谢沉霜受伤如今只堪堪五日,且他唇色惨淡,那里像是无碍的样子,宣帝心里过意不起,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堂堂一国之君,此时语气里却尽显无奈:“沉霜,是朕对不住你,你为救毓儿受伤,本该好生休养的,但科举舞弊一事,只有交给你去查,朕才能安心。”
谢沉霜五日没见过宣帝,今日再见时,才发现宣帝消瘦的厉害,他原本合身的龙袍,此时却空荡荡挂在身上。眼下宣帝下颌骨绷紧,枯瘦的手倏忽握住拳,眼里皆是滔天的怒意。
“从昨日科举舞弊案一出来,朕下令将张茂、李元忠,以及与此有牵连的士子下狱后,今日便又有人陆续检举作弊士子,原本朕看重意欲提拔的士子,如今竟七成都成了作弊之人!平日他们私下党同伐异营私舞弊,朕可以容忍,可如今他们不光将手伸到科举上,竟这般明目张胆的构陷士子,他们真当这天下姓徐不成!!!”
说到激动处,宣帝又猛地咳了起来,他面色苍白无华,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能晕过去。
“陛下!”谢沉霜一把扶住宣帝,沉声吩咐,“来人,快传太医。”
“不、不必!”宣帝咳嗽的语不成调,但还是阻止了。
谢沉霜扶着宣帝坐下,又劝道:“陛下……”
“不必传太医,朕还死不了!”宣帝声色沙哑,神色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厌恶自己这具孱弱破败的身体。
宣帝坐在地上,头上金冠歪斜,面色颓废。
有太监闻讯要进来,谢沉霜闪身挡住宣帝的同时,喝止道:“不必进来,暂时也不用传太医了,将殿门合上。”
原本一只脚都已经踏进来的内侍,闻言垂首恭敬照做了。
等到殿门合上时,谢沉霜才挪开身子。他看了眼宣帝,然后去端了茶,又将宣帝惯常吃的药拿了过来,将两样一并递过去。
宣帝并不接,堂堂一国之君,此时身上没有半分威仪,只剩下了浓浓的颓废。
姜毓是宣帝的独子,宣帝极为看重他,可五日前刺杀姜毓的人,被抓后却全都自尽了。而宣帝最看重的科举,紧接着又发生了舞弊。对宣帝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更准确的说,是这两件事的幕后黑手对宣帝打击很大。
宣帝闭眸,突然道:“沉霜,朕后悔当年的选择了。”
这话宣帝说的没头没尾的,但谢沉霜却知道宣帝说的是什么。
可是谢沉霜了解宣帝,宣帝性子仁善,即便重来一次,宣帝依旧会做当年的选择,更何况后悔是最没用的事。
“事情既已发生,后悔无用,陛下只能往前看。”
宣帝于谢沉霜而言,是君主,亦是兄弟,这些年,宣帝走的有多艰难,没有人比谢沉霜更清楚,所以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谢沉便冷静为宣帝筹划。
“文王去封地多年,今年中秋,陛下不妨召他回京过节,好一叙兄弟之情。至于科举舞弊一案,陛下既交给臣来查,臣必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顿了顿,谢沉霜又加了句:“就算是为了大皇子,陛下也该保重龙体才是。”
原本颓废的宣帝蓦的抬眸。
他素来身子孱弱,如今咳嗽过后,苍白的脸上正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但那双眼里,此时却因为谢沉霜的话而燃着一簇火。
他自继位后,一直受制于人,他绝对不会让他的儿子也同他一样。
谢沉霜将手递过来,宣帝握住他的手站起来。
他接过药喝了,抚平龙袍上的褶皱,又扶正头上的金冠,一扫之前的颓废,眉眼冷如霜雪:“科举乃国中之重,朕绝不允许他们一手遮天,也不能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此事你尽管放手去查,不论牵扯到谁,都一律从严处置!”
“是。”谢沉霜宽袖甩开同宣帝行礼。
离开宫里后,谢沉霜径自去了大理寺。
跟科举舞弊案相关的人,眼下都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听闻宣帝指了谢沉霜彻查此事后,大理寺卿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
“谢大人,您可来了,来来来,您里面请。”大理寺卿一面亲自给谢沉霜引路,一面同他说了大致的情况。
谢沉霜颔首,问道:“被抓进来的有个叫周允的士子,他眼下在何处?”
“在前面,大人请随下官来。”
大理寺卿是个人精,听谢沉霜提起周允,当即便将跟周允有关的全说了。说话间,他们正好路过一个监号,大理寺卿便随手一指:“此人名唤钱文义,他与周允交好,此番周允卖买试题的银子,就是他提供的。”
谢沉霜闻言顿时停下脚步。
大理寺卿见状当即便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牢房门打开。”
钱文义昨晚刚受了刑,此时正趴在草垛子上打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进来,一抬眸,看见大理寺卿和衙役,霎时吓的脸都白了:“大大大人,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们怎么又来了啊?”
“大理寺监牢是你的地盘不成?我们还不能来了?”大理寺卿立刻不满道,“是谢大人有话要问你,好好交代,若敢撒谎,大刑伺候!”
钱学义听到这话,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了,他顿时疼得五官扭曲了一下,哆哆嗦嗦道:大大大人,您问。”
谢沉霜眸色微冷扫了大理寺卿一眼,问钱学义:“你与周允很熟?”
“嗯嗯嗯,还算相熟。”钱学义被抓进来后,已经被审过一遍,昨晚是一句话说慢了就得挨板子,他已经被打怕了,便将他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说完之后,钱学义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谢沉霜。他听大理寺卿叫他谢大人,又见谢沉霜温润如玉,便猜到了谢沉霜的身份,遂大着胆子道,“谢大人,我买试题一事我认,但此事与周兄无关,还请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冤枉好人啊!”
“你——”大理寺卿又要摆官威了,但谢沉霜一个眼神过去,他立刻噤声了。
谢沉霜看向钱学义:“你说周允有位心上人,待他高中后,便回去娶她?”
钱学义愣了愣,谢沉霜居然会问这个,便点了点头。
顿了片刻后,钱学义又听谢沉霜问:“那你可知道,周允的心上人叫什么?”
作者有话说:
钱学义哭唧唧:大人,这不是重点啊!!!
第42章 愤怒
◎又是嫁娶之言!叶蓁将他当做什么了?◎
监号里落针可闻。
有那么一瞬间, 钱学义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这位谢大人不是来调查舞弊案的么?他怎么反倒问起周允的心上人来了?
“愣着做什么?”大理寺卿厉喝道,“大人问话,还不速速回答。”
钱学义如梦初醒, 忙如实答:“回大人,在下不知。”
谢沉霜闻言, 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又问了些跟科举舞弊有关的事, 钱学义如实回答之后,谢沉霜又去见了周允。
周允也被用了刑, 他身上囚衣血迹斑斑, 正盘膝坐在墙角里,虽身处脏乱昏暗的监号里,但他腰背仍挺的很直,仿佛是隆冬大雪下也不肯弯了脊梁的松柏。
听见脚步声,周允睁开眼,正好与谢沉霜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周允愣了愣, 旋即认出了谢沉霜。
琼林宴上, 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周允曾听同科士子们说起过谢沉霜,出身世家的皎皎君子, 是天子最倚仗的近臣,还兼任大皇子太傅。
众所周知, 宣帝如今膝下只有大皇子一子,当时同科士子还在私下议论,说谢沉霜真的是生而好命,他们这些人, 即便是穷极一生, 也望尘不及。
但周允并不认同这一点。
家世固然重要, 但个人的才能必不可少。否则上京世家子弟这么多,为何独独只有谢沉霜能站至高位。当时因为这个观点,周允没少被同窗们嘲笑迂腐。
如今见谢沉霜前来,周允便知道,科举舞弊案应当是由他主审。周允忍痛站起来,同谢沉霜斯文行了个拱手礼:“谢大人。”
谢沉霜淡淡颔首,琼林宴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虽深陷牢狱之中,但仍眉眼清正傲骨不折。谢沉霜公事公办问了一些科举舞弊问题,周允不卑不亢全答了。
临走前,谢沉霜问:“你可还有其他要说的?”
该说他的都已经说了,若说其他还有什么想说的,周允顿了顿,然后向谢沉霜行了个拱手礼:“周某未曾作弊,请大人明察。”
说这话时,周允神色平静自若,似在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谢沉霜深深看了他一眼,冷淡道:“作弊与否,我只看证据。”说完,径自便离开了。
大理寺卿又引谢沉霜去见了其他士子。
被抓进来的士子,有一半被用了刑。谢沉霜过去时,监号里全是浓郁的血腥味,这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里禁得起大理寺的酷刑,不过短短一日,有那等体弱的便已经捱不住了。
谢沉霜皱眉吩咐:“去请大夫给他们医治。”
“谢大人,这不妥吧。”大理寺卿忙劝道。
“有何不妥?”
“这些可都是嫌犯,若给他们请了大夫,他们只怕更不会认罪了。”
谢沉霜闻言,侧眸看向大理寺卿,哂笑道:“我竟不知,大理寺审案靠的是严刑逼供?”
大理寺卿听到这话,冷汗顿时下来了。
这些士子不扛打,一顿严刑过后,已有人招架不住‘招供’了。可谁曾想,今日谢沉霜一来,原本‘招供’的士子,立刻又翻供了。
大理寺卿被气了个半死,可偏生谢沉霜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听谢沉霜这么说,大理寺卿立刻开始委屈喊冤:“哎呦,谢大人您明鉴呐,大理寺办案向来是秉公处理,绝无严刑逼供这一说,实在是证据确凿,但有些士子死活不肯认罪,下官是迫于无奈才对他们用刑的。”
“好一句迫于无奈!”谢沉霜面容温润,但眸色却一片冰冷,“本朝律法规定,有功名在身者犯法,不得随意抓来审问,更不得用刑定罪。须得先呈报省级学政,革除功名之后才能用刑定罪。张大人的迫于无奈,能凌驾律法之上?”
科举素来是重中之中的存在。此番出了这场舞弊案,举国上下已是万众雎雎,但凡一个处置不当,便会掀起轩然大波。那些泄题买题者确实该重惩,可无辜清白者也不该遭此屈辱。
谢沉霜是上京有名的温润君子,如今他这般一字一句质问,大理寺卿顿时白了脸。
“谢大人,下官、下官……”
大理寺卿搜肠刮肚想解释,但谢沉霜已甩着宽袖朝前走了,大理寺卿当即欲战战兢兢跟上去,却被谢沉霜冷声拒绝了:“张大人公务繁忙,就不必同去了。”
说完,谢沉霜点了个小吏带他去见两位主考官。
大理寺卿急的满头冒汗,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沉霜离开。
谢沉霜去见了张茂与李元忠。
张茂与李元忠是次次会试的正、副主考官,他们一个是礼部尚书,一个是礼部左侍郎,如今二人虽皆已入狱,但大理寺卿尚未对二人用刑。
谢沉霜分别见了张茂与李元忠,待他从大理寺监牢里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白玉盘的圆月高挂苍穹,稀疏的星子零零落落点缀在旁边。马车载着谢沉霜穿过熙攘街市回到谢家时,谢家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戚蓉一贯早睡,府里的灯笼也熄了大半。
紫黛知谢沉霜今日去了大理寺监牢,见谢沉霜归来,正欲吩咐人去为谢沉霜备水时,谢沉霜并未回卧房,而是径自去了书房。
这便是还要继续办公的意思了。
紫黛便将夜宵与药备好,准备给谢沉霜送去时,却发现书房里并未点灯。
紫黛不禁问侍从:“公子回房歇息了?”
侍从:“并未。”
紫黛闻言在原地站了片刻,便又捧着夜宵与药原路返回了。
夜色渐沉,风里隐隐飘来槐花香。
坐在桌案后的谢沉霜又想起了春水村。
谢沉霜在春水村里待了三月有余,当时他眼睛看不见,因此对气味与声音格外敏锐。谢沉霜记得,去岁春水村这个时候,也有槐花香铺天盖地浸过来。
蓦的,窗外有影子晃动,但见书房里没点灯,那影子似在踌躇要不要禀报。
谢沉霜道:“说。”
“回公子,属下去查过了,今日公主在来的路上,遇见了士子周允的母亲。而后公主亲自将周允的母亲送回青枣巷,一行人在青枣巷逗留了约莫两刻钟后,公主又将周允的母亲送去了祁统领府中,然后才来了府里。”
那影子禀报完之后,屋内久久没有声音传来。谢沉霜坐在桌案后,怀中抱着狐狸,目光却落在桌案上。
月光如水从窗口淌进来,爬上了桌案。
桌案上放了一沓纸,是今日谢沉霜问话的口供,最上面一张是周允的。
“周允有位心上人,只待高中后,便会回去娶她。”钱学义的话言犹在耳。再联想到那日琼林宴上,叶蓁言笑晏晏的模样,谢沉霜攥着口供的指尖,倏忽握成拳。
又是嫁娶之言!叶蓁将他当做什么了?
谢沉霜猛地站起来往外走。
第43章 道歉
◎谢沉霜松开叶蓁,垂眸哑着声道:“抱歉。”◎
乌云遮月, 谢府灯影寂寥。
谢沉霜攥着周允的口供面色冷冽朝外走,他迫切想去找叶蓁要一个答案。可刚过垂花门,正要往府门口的方向走时, 身后有人冷不丁叫了声:“沉霜?”
原本疾行的谢沉霜脚下猛地一顿。
那人见当真是他,不由眉头一蹙。对方提灯朝谢沉霜行来的同时, 板着脸道:“我同你说多少次了, 君子要戒骄戒躁, 这大晚上的,你这般行色匆匆做什么去?”
是谢家二老爷谢博仁。
谢沉霜的父亲是家中嫡长子, 他至死都未与二老爷谢博仁分家, 是以如今谢博仁一家仍住在谢家西边的院子里。
谢沉霜平复了下心情,唤了声二叔后,道:“我进宫一趟。”
“进宫?”谢博仁眉心拧出一道褶皱,“这个时辰你进宫去?”
谢沉霜这才发现,眼下子时已过,宫门早已下钥, 他即便去也没法入宫。谢沉霜这才冷静下来, 他垂下眼睫,同谢博仁解释:“我忘了时辰。”
宣帝将科举舞弊案交给谢沉霜去查, 谢博仁亦有所耳闻。
十年寒窗才中进士的谢博仁,跟全天下读书一样, 最痛恨科举舞弊了。今夜既遇见谢沉霜,谢博仁便絮絮叨叨同谢沉霜说了许多。话里话外都是要谢沉霜秉公办理,要守住科举唯真才实学才能高中的底线。
谢沉霜父亲早亡,戚蓉养他长大, 谢博仁教他学识, 所以谢沉霜对谢博仁一直很敬重。可今夜谢博仁说的话, 攥着周允口供的谢沉霜,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琼林宴那日,叶蓁眉眼里的欢喜,与今日钱学义那句,‘周兄有个心上人,说待他高中后,他便回去娶她’。
“沉霜!”谢博仁冷不丁了谢沉霜的名字。
谢沉霜回过神来,就见谢博仁皱眉看着他:“你在想什么呢?我说了半天你都不带应声的?”
“陛下命我查科举舞弊一案,我刚才在想今日的证词。”谢沉霜倏忽回神,“叔父说什么?”
听谢沉霜说他在想今日的证词,谢博仁便也没再说什么了,只道:“行了,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好,那叔父您也早些回去歇息。”
谢博仁点点头,继续提灯夜游去了。
谢沉霜折返回了院子后,依旧又去了书房。后肩的伤口隐隐作痛,谢沉霜却是毫无反应,只净手后掌灯研磨,然后提笔落字。
君子戒骄戒躁,温雅端方,这是谢博仁给谢沉霜定的规矩。
小时候,但凡谢沉霜有一处没做到,谢博仁便会罚他写字。时日久了,谢沉霜便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心绪不定时,他便会提笔练字,借此凝神静气摒弃杂念。
一大篇字写完时,外面已是四更天了,谢沉霜又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端方郎君。他抚平周允口供上的褶皱,换过朝服后,便又神态平静上朝去了。
今日的早朝上只议两件事。
第一件是端午安排事宜。原本这种小事,不必放到早朝上来议,但眼下礼部尚书与左侍郎全羁押在大理寺中,礼部只剩下一个右侍郎。礼部右侍郎不敢擅专,便上书让宣帝做主。
意料之中被宣帝骂了一顿。
“这等小事也要来让朕做主,朕要你这个右侍郎有何用?若你能力不够,那趁早退位让贤,让能者居上!”
平素宣帝一贯温和,很少会这般毫不留情当众训斥臣子,礼部右侍郎忙抱着笏板请罪。
宣帝没空搭理他,只又转头看向谢沉霜:“科举舞弊案可有眉目了?”
一身紫色官袍的谢沉霜站出来,将昨日审问的种种,悉数禀告给宣帝。
宣帝听完后,苍白的面容上顿时怒气丛生,当着众位朝臣的面,便将大理寺卿给办了:“大理寺掌平决狱讼,而你身为大理寺卿,竟连有功在身者,须得先呈报省级学政,革除功名之后才能用刑定罪都不知,就直接滥用刑法,严刑逼供让士子们认罪,这与故意杀人区别?!”
大理寺卿闻言,抱着笏板站出来,正要请罪时,宣帝却没给他那个机会,宣帝直接道:“来人,将张常瑞拖下去,即刻革职查办!若查出从前有屈打成招的罪行,严惩不贷!”
宣帝话音刚落,御前侍卫即刻上殿来将张常瑞拖走。
有人想为张常瑞求情,但悄悄瞄了一眼,最前面巍然不动的徐相之后,见徐相没有吩咐,便默默又将伸出去的脚收了回去。
宣帝这几日犯了旧疾,这番话说完之后,整个人便又猛地咳了起来。
平日吵嚷的早朝,今日骤然鸦雀无声,只有宣帝的咳嗽声撕心裂肺响着。过了须臾,打头的徐相动了,他抱着笏板,跪下行礼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徐相这话一出,大半的朝臣们也跟着应和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宣帝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深深喘了好几口气,然后扶着龙椅颤巍巍起身,下了御阶走到徐相面前,亲自将徐相扶起来,冲他道:“丞相不必多礼。”
“臣惶恐。”徐相抱着笏板起身。
宣帝依旧扶着徐相的胳膊,舅甥俩看起来十分亲切,宣帝甚至还笑着同徐相道:“丞相,科举乃国中重中之重,万不能让天下学子寒了心,朕觉得,这次的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全天下的士子一个交代,丞相以为呢?”
“臣赞同陛下所说,天下士子寒窗苦读,只为一朝蟾宫折桂。若徇私舞弊者高中,让那些寒窗苦读多年的士子们该如何自处!”
“丞相所言极是。”说着,宣帝转头看向谢沉霜,“沉霜,丞相说的,你可听清楚了?”
“臣听清楚了,请陛下与丞相大人放心,此事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宣帝轻轻颔首,朝中徐相党一时摸不清徐相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一时也只能顺着这话说下去。
早朝散后,宣帝本打算找谢沉霜议事的,但他的身子实在撑不住,索性便让谢沉霜先去勤思殿,等为姜毓和叶蓁授完课再过来。
谢沉霜去时,叶蓁和姜毓已经在了。
叶蓁一看见谢沉霜,眼睛瞬间就亮了,当即便拎着裙子跑过去:“太傅,你来了。”
谢沉霜看着叶蓁这张明媚的脸,那些被压下去的情绪,瞬间便翻涌上来了。谢沉霜宽袖里的那只大掌倏忽握成拳,他面上没显露半分,仍同叶蓁颔首道:“公主。”
叶蓁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
谢沉霜怎么了?她怎么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太傅,你好点了么?”姜毓也迎上来,关切看着谢沉霜。
谢沉霜道:“劳殿下挂念,臣已经无碍了。臣不在这几日,殿下可有日日温习课业?”
姜毓点头:“有的。”
谢沉霜道:“好,那今日不授课,请殿下以这次的科举舞弊为题写一篇策论。”
叶蓁闻言,又愣了下,姜毓已经应下,将纸铺好准备提笔蘸墨了。叶蓁顿时有点头大,她对科举一事了解并不深,她要怎么写?!而且还有偏殿的东西,她得尽快给谢沉霜才行。
叶蓁正发愁时,就听谢沉霜道:“殿下写策论,公主跟我出去一趟,我有话要同公主说。”
“哎,好。”叶蓁当即放下笔,高高兴兴跟着谢沉霜出去了。
姜毓听学期间,宫人们都不能进殿打扰,所以现在偌大的勤思殿,除了里面正在绞尽脑汁想策论的姜毓,就只剩下廊外的谢沉霜和叶蓁了。
谢沉霜将叶蓁带到了院中的桐树旁,他正要开口时,叶蓁已先一步道:“你的伤口是又疼了么?我看你胳膊的姿势有点奇怪。”
“公主,我——”
谢沉霜正要开口时,叶蓁突然道:“你等我一下。”
说完,就拎着裙子朝旁边的空偏殿跑去了。
谢沉霜一个人站在树下等叶蓁,日光将他的身子拉得长长的。谢沉霜昨夜一宿没睡,今日又是一堆事,此时独自站在这里时,顿觉疲倦涌上心头。
他抬手揉眉心,骤然眼前一黑,身子踉跄猛地踉跄一下,身后有人突然惊呼道:“霜霜!”
谢沉霜猛地扭头,就看见叶蓁一张焦急的脸:“你怎么样?来,先坐下!”
梧桐树下有一套石桌椅,叶蓁转头将另外一只手上的东西放下,又当即两只手扶住谢沉霜想带他坐下的。
但谢沉霜不说话,也不动,目光紧紧锁在叶蓁脸上,眸底翻涌着怒意。
她怎么能这样?她一面叫他霜霜,一面又同别人有了婚约?
但谢沉霜情绪一贯内敛,即便生气也是寂静无声的。他抿紧惨淡的唇角,当即想将胳膊抽出来,但他抽胳膊时不小心蹭到了叶蓁右手的袖子,袖子翻起来时,谢沉霜看见叶蓁右手手背上一片红肿。
谢沉霜瞳孔猛地一缩。
叶蓁是关心则乱,但察觉到谢沉霜抗拒想抽手时,她顿时讪讪松手:“对不住啊!我不是……”
话没说完,叶蓁的手腕已被谢沉霜握住了。
叶蓁下意识抬眸,只看见谢沉霜绷紧的侧脸。
谢沉霜握住叶蓁的手腕,快步将她带到廊下的青花瓷缸里,将叶蓁被烫过的手背浸在水中。
波光粼粼之下,叶蓁白皙的手背上红肿一片,看见那一幕,谢沉霜松开叶蓁,垂眸哑着声道:“抱歉。”
叶蓁记挂着谢沉霜身上的伤,便特意给谢沉霜熬了补汤,但她又不确定谢沉霜什么来,便找了个炉子,将补汤煨在了炉子上。刚才她端出来快到谢沉霜身边时,看见谢沉霜身子晃了一下,忙伸手扶了谢沉霜一把,那热汤顿时就洒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没事的呀,不疼,没那么烫的。”叶蓁泡了水之后,又走到石桌旁,将碗递给谢沉霜,“我在里面加了补气血和有助于长伤口的药材,你尝尝看。”
谢沉霜接过汤碗,但并没有立刻喝,而是盯着叶蓁,沙哑问:“这碗汤是为了让我帮周允么?”
“不是啊!这跟周大哥有什么关系?”叶蓁不解看着谢沉霜。
谢沉霜便没再说什么了,只垂眸安静喝汤。
四月末正是绿树成荫的时节,日光从树叶间隙落在谢沉霜的脸上,愈发衬得他神色奇怪。叶蓁望着谢沉霜喝完汤之后,才问:“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直觉告诉叶蓁,谢沉霜的反常,跟他想说的话有关。
第44章 杀心
◎若我动了周允,你会怪我么?◎
谢沉霜抬眸看向叶蓁。
叶蓁目光清凌凌的, 里面全是好奇不解。
谢沉霜倏忽攥紧碗沿,沉默须臾之后,他突兀问:“若我动了周允, 你会怪我么?”
“周大哥当真作弊了?”叶蓁下意识反问。
谢沉霜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叶蓁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依她对周允的了解, 周允不是那种会作弊的人。但谢沉霜负责调查此案, 如今他既这么说了, 那多半是有证据了。
叶蓁实在难以理解,她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喃喃道:“周大哥明明很有才华的, 他为什么要作弊呢?”
谢沉霜将叶蓁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叶蓁的神色失望大过于紧张,谢沉霜攥着碗沿的指尖这才慢慢松开,语气一瞬变得平和起来:“我去时,周允已被大理寺的人用过刑了,但周允坚称自己没作弊。”
叶蓁看向谢沉霜, 等着谢沉霜的下文。
谢沉霜将自己所查到的, 悉数告诉了叶蓁。原来周允来上京时,曾拜访过礼部左侍郎李元忠。后来李元忠成了这届会试的考官之一, 所以科举舞弊案一出来,周允首当其冲便被下狱了。
“除此之外, 周允的好友钱学义也参与了舞弊一事,虽然钱学义再三说,他买试题一事与周允无关,但……”说到这里时, 谢沉霜顿住了。
叶蓁接了他的话:“但周大哥曾在开考前见过考官, 他的好友又参与买题一事, 即便周大哥没作弊,也很难将他自己从中摘出去?”
谢沉霜轻轻颔首。
叶蓁又问:“所以这件事很难查?”
谢沉霜再度颔首,但旋即他便垂下了眼脸,眸光漫不经心滑过碗上的花纹。
这件事难查么?其实并不难查。
毕竟周允是否舞弊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主审官判定他是否舞弊。
叶蓁的小脸顿时皱做一团,她想了想,双手撑着下颌问:“皇兄就没有其他可用之人了么?”
谢沉霜抬眸看向叶蓁,不解她话中的意思。
“你有伤在身,不宜过度劳累,既然这件事很难查,若有个人帮你,你不就能轻松一些了么?”
叶蓁的反应,再一次出乎了谢沉霜的意料,他怔怔看着叶蓁,一时没说话。
“或者你再问问周大哥,他有没有办法能自证清白?”叶蓁说完之后,又觉得这个法子不现实,“若周大哥有办法能自证清白,眼下他也不至于还在狱中了,那你——”
“你很信任周允?”这是叶蓁第二次笃定觉得,周允不会作弊了。
叶蓁纠正道:“我不是信任他,我是信任你。”
“信任我?”谢沉霜不解。
“是啊,我信你会将祸乱科举之人绳之于法,也会还士子们一个公道。只是你身上还有伤,你一个人能行么?”叶蓁看着谢沉霜,盈盈双目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那些嫉妒烦闷,在对上这样一双眼时,一瞬便烟消云散了。明明后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谢沉霜却弯了弯唇角,笑着道:“无碍的,此案虽是我主审,但我也不必事事亲为,放心吧,我能应付的来。”
“那好吧。”这种事上,叶蓁也帮不上什么忙,而宣帝那边,只怕也是实在无人可用了,否则以宣帝与谢沉霜的交情,也不至于让谢沉霜带病处理此事了。
叶蓁又想起姜毓遇袭一事,似乎许久没有动静了,她不禁问:“上次刺杀的幕后指使之人抓到了么?”
“尚未,那些刺客被抓时,便已悉数自尽了。不过幕后指使之人是谁,陛下早已心中有数了。”
叶蓁听谢沉霜这么说,便也没再说什么了。科举舞弊和刺杀姜毓凶手一事,她都帮不上什么忙,叶蓁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谢沉霜来勤思殿讲学时,偷偷给他带些汤水药膳补补。
最开始姜毓看见时,还小声同叶蓁私下抱怨:“小姑姑,我可是你亲侄儿,你怎么能厚此薄彼,连一小碗都不愿意分给我?”
叶蓁哭笑不得:“这药膳是我按照太傅身体调配的,你这么小的年纪补什么补?再说了,你忘了,太傅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姜毓瞬间乖乖闭嘴了,但从那天以后,他也开始偷偷给谢沉霜带吃食以表心意了。
谢沉霜:“……”
后来有一天,宣帝一时兴起,来勤思殿看他们时,正好看见自己的亲妹妹和亲儿子,分别给谢沉霜带了许多吃食,宣帝才明白,为何谢沉霜明明分身乏术,可为何仍坚持每日要过来授课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天下学之后,叶蓁因事去找徐映月,却不想在徐映月的殿门口碰见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已过不惑之年,一袭官袍加身,因久居高位的缘故,身上自带一股震慑人的气势,他从徐映月殿中出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并未看见叶蓁。
但叶蓁脚下一顿,想了想,还是同他打了招呼:“舅舅好。”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后的弟弟,徐映月的父亲,当朝权臣徐相。
徐相这才看见叶蓁,便迅速敛了脸上的神色,慈善冲叶蓁笑笑:“公主好。”
去岁除夕夜宴时,叶蓁与这位舅舅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觉得虽位高权重,但却生的和善平易近人,可后来与谢沉霜重逢之后,叶蓁隐约猜到,当初刺杀谢沉霜,与这位平易近人的舅舅脱不了关系时,叶蓁再面对徐相时,就多了一分小心翼翼和提防。
而徐相似是浑然不知,他道:“娘娘在里面,公主进去吧。”
叶蓁轻轻颔首,与徐相道别之后,便去见徐映月了。
平常叶蓁过来,徐映月立刻就出来了,可今日宫人却道:“皇后娘娘在更衣,请公主稍等片刻。”
没一会儿,徐映月便出来了,她虽然重新施了粉黛,但眼底的红晕却骗不了人——徐映月哭过了。
“蓁蓁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徐映月拉住叶蓁笑着问。
“这不是许久没见到皇嫂了么?”叶蓁没提刚才在殿门口碰见徐相这一事,她同徐映月说了会儿话,恰好有宫人过来问,“皇后娘娘,参汤已经好了,您是要亲自给陛下送,还是奴婢派人给陛下送过去?”
“今日蓁蓁难得来找本宫,这汤你就遣人送过去吧。”
徐映月话音刚落,便被叶蓁接了过去:“正好我也许久没见皇兄了,若皇嫂不介意,我与皇嫂一同过去吧?”
自科举舞弊案刚发生时,宣帝召叶蓁出宫去探望谢沉霜之后,叶蓁就再未见过宣帝了。叶蓁记挂着宣帝的身体,但宣帝最近很忙,连太后宫里都鲜少去了,叶蓁虽心里有些担心,但见不到宣帝也没办法。
今日她与徐映月一同过去时,又听太监说,宣帝在召人议事。
宣帝一忙起来就是这样,徐映月早已习以为常,徐映月道:“既然陛下在忙,那本宫就不进去了,你替本宫将这参汤给陛下送进去,记得让陛下喝。”
徐映月身后的宫人立刻将食盒递上去。
徐映月冲叶蓁歉然道:“蓁蓁,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叶蓁看得出来,没能见到宣帝,徐映月也很失落,所以叶蓁挽住徐映月的胳膊,笑道:“皇兄再忙,也总要歇息片刻的吧,咱们在这里等等,等皇兄歇息时,咱们再进去。”
“还能这样?”徐映月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旋即又道,“这很不妥的。”
“哪里不妥了?”叶蓁不明白。
徐映月正要答话时,蓦的听到环佩叮当声,徐映月顿时止了话。
叶蓁循声望去,就见一行宫人抬着一个轿辇朝这边过来,轿辇上坐着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姿色平平,但打扮的却十分艳丽。
来人是贺潇的亲姐姐,如今的贵妃贺氏。
贺贵妃下了轿辇,见皇后和叶蓁也在,便过来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贵妃不必多礼。”
贺贵妃站起来又同叶蓁打了招呼。贺贵妃与贺潇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两人长得却一点都不像。贺贵妃扶了扶鬓边的金簪,道:“后宫琐事繁多,桩桩件件都要皇后娘娘亲自料理,不如皇后娘娘先回去,臣妾等在这里伺候陛下便好了。”
贺贵妃这话一落,叶蓁便下意识蹙眉。
贺贵妃虽然受宠,但徐映月是皇后,她怎么能这般对徐映月说话呢?叶蓁微微转头看向徐映月,她以为徐映月会发作,却不想徐映月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瞧,陛下要召臣妾进去了。”贺贵妃挑衅看了徐映月一眼,“皇后娘娘若无事,就先回去吧。”
说完,便扶着宫人的手,趾高气昂迎向那出来传话的内监。
“哎,你……”
叶蓁正要说话时,却被徐映月反手握住手腕,徐映月冲叶蓁摇摇头:“我没事,走吧。”
她是皇后,无论何时,都需要端庄得体,且贺贵妃那张脸,是她穷极一生都比不上的。徐映月垂下眼睫,带着叶蓁转身要走时,身后蓦的传来贺贵妃拔高的声音:“什么?你再说一遍!”
“陛下召皇后娘娘和公主进去。”那内侍又重复了一遍。
徐映月脚下一顿,眼底滑过一抹惊诧。叶蓁却挽紧她的胳膊,促狭眨了眨眼睛:“皇嫂,你还愣着做什么?皇兄让我们进去呢!”
说着,叶蓁立刻转身,带着徐映月往殿里走,贺贵妃还在殿外纠缠不休:“你确定,陛下召的是她们?”
“确定。”
“陛下没召本宫?”
“没有,所以贵妃娘娘,您看,要不您先回去?”
叶蓁和徐映月已经进殿去了,贺贵妃美眸瞪了徐映月一眼,恨恨转身走了。
叶蓁进去之后,发现所谓的议事,只有宣帝和谢沉霜两个人。
宣帝的气色,比叶蓁上次见的时候好了许多,他看见叶蓁来,便含笑同她道:“蓁蓁今日怎么有空来寻皇兄了?”
“不是我没空来寻皇后,而是皇兄您不得空啊!”叶蓁眨了眨眼睛,“皇嫂来了好几次,都见不到人,更别说我了。”
叶蓁有意为徐映月说话,却被徐映月嗔怒瞪了一眼,徐映月将自己做的参汤端给了宣帝:“这是臣妾宫中小厨房炖的,陛下尝尝看。”
“才不是小厨房炖的,明明是皇嫂亲自炖的。”叶蓁迅速戳穿徐映月的‘谎言’,然后一把扯住谢沉霜的袖子,同宣帝与徐映月道,“皇兄,我有事找太傅,你把他借我一会儿哈。”
说完,不由分说便将谢沉霜拉出去了。
回宫的日子久了之后,叶蓁性子里的活泼劲儿又冒了出来,再加上谢沉霜如今是叶蓁的太傅,宣帝和徐映月便也没多想,他们两人只无奈笑笑,任叶蓁亲昵拉着谢沉霜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宣帝:他们是师徒情
后来知道真相的宣帝眼泪掉下来。
第45章 逗弄
◎太傅,你管管她!◎
科举舞弊一案, 在五月初一那日终于尘埃落定了。
当天早朝时,谢沉霜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详细奏禀了此事。宣帝看完人证物证之后, 当即下旨将泄题的张茂斩立决,其家产没收, 其族人流放岭南。而参与舞弊的学子, 高中者一律斩首示众, 未能高中者,则剥夺所有功名, 此生不得再参试。
除此之外, 宣帝还宣布,此番会试成绩作废,未曾舞弊的士子择日重考。
这话一出,满庭议论纷纷,有不少朝臣顿时急了。原因无他,张茂可是徐相的得意门生, 宣帝这么做, 与直接打徐相的脸有何区别。
徐相党有人按捺不住要出头为张茂求情,站在首位的徐相却先一步抱着笏板道:“陛下圣明。”
这便是彻底放弃张茂的意思了?
徐相党有人不解, 张茂明明是徐相的门生,徐相怎么能这般就舍弃他了呢?而且当初徐相的意思, 明明是若陛下执意要动张茂,那就要让陛下看重的士子人选,也跟着折大半的。可不知怎么的,前几日徐相突然又改了主意, 竟然不阻拦了。而且今日竟就这般任由宣帝处置张茂了?
徐相党疑惑不解, 但徐相既已表了态, 便说明徐相自有决断,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改口称赞道:“陛下圣明。”
“诸位爱卿莫要再说这种话羞煞朕了!若朕当真圣明,何以会出现科举舞弊一案?”宣帝坐在龙椅上,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徐相身上。
徐相闻言,抱着笏板跪下道:“张茂是由臣举荐为礼部尚书的,此番他犯下如此大罪,臣难辞其咎,臣请陛下严惩。”
有徐相党立刻跳出来,为徐相开脱,“张茂是由您举荐为礼部尚书不假,可此番科举舞弊是他一人所为,与您并无干系的。”
“是啊是啊!当初张茂也是一身请正,谁能想到,继任礼部尚书之后,他竟会这般贪婪成性。”
“况且陛下常说要唯才是用,丞相大人看中了徐相的才能,才会为其举荐。如今他没能守住本心犯了大错,若陛下要一并牵连丞相大人,那日后谁还敢再举荐嘛?”
“就是就是。”
“李大人此言差矣!”一身紫袍的谢沉霜立在那里,眉眼冷然看向说话之人,“陛下求贤若渴,希望我等举荐之人,是有真才实学之辈,若不加以束缚,只怕陛下想的任人唯贤,最后会变成任人唯亲了。”
“谢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徐相党顿时转过头,又开始与谢沉霜据理力争。
宣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台阶下的吵嚷,谢沉霜眉眼淡然,即便是被群起攻之,他依旧能有理有据反驳回去,而徐相对他党羽的言论不置一词,只抱着笏板静默跪着。
宣帝眼底滑过一抹深色,旋即出声道:“够了!”
这一声中气不足,但因说话的人是宣帝,原本吵嚷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宣帝从龙椅上起身,亲自下来扶徐相:“丞相言重了,张茂是张茂,你是你,张茂虽是由你举荐任了礼部尚书一职,但你也是想为朕分忧,且科举舞弊一事也与你无关,不必这般,快起来吧。”
徐相却执意不起:“科举舞弊一事,虽与臣无关,但张茂是由臣举荐的,此番他既犯了错,臣该负连带之责,请陛下惩处。”
最后宣帝拗不过徐相,只得将他罚俸三月,小小惩戒一番便将此事掀过去了。
自从那日在徐映月殿外看见徐相时,叶蓁就隐约察觉到,科举舞弊一事应当快有结果了。果不其然,这日谢沉霜姗姗来迟时,就带来了这个好消息。
叶蓁双眼亮晶晶的问:“那周大哥这就可以出狱了?”
谢沉霜颔首。
叶蓁很为他们开心:“太好了,周大哥洗脱冤屈之后,周伯母的身子,估计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说完之后,见谢沉霜眸色沉沉望着自己,叶蓁顿时便又解释:“我应当没同你说过吧,上次我去探望你的时候,路上遇见了周伯母。周伯母因为周大哥入狱的事受了刺激,神志有些紊乱,如今周大哥既然被洗清冤屈了,那周伯母的身体估计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谢沉霜轻轻嗯了声,将从叶家带来的医书递给叶蓁,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回头,我请叶院判再为周夫人瞧瞧吧。”这样,叶蓁也不必日日记挂周母的病情了。
“好啊!”叶蓁也没多想,她只当谢沉霜在查案过程中发现了周允的才华,便笑着同谢沉霜道,“周大哥与周伯母相依为命,若叶院判将周伯母医治好了,那周大哥以后就能毫无后顾之忧为你和皇兄分忧解难了。”
经过科举舞弊一事,叶蓁算是看出来了。宣帝虽贵为皇帝,但手上能为他所用之人不多,若周允入仕了,宣帝和谢沉霜也都能轻松一些。
而好巧不巧的是,当天下学回到撷芳殿时,叶蓁收到了一张帖子。
是祁明乐生辰宴的帖子。
如今已是五月了,这个月叶蓁有一次出宫的机会,但叶蓁想留着这次的机会做更重要的事。如今既得了祁明乐生辰宴的帖子,便意味着,叶蓁多了一次可以出宫的机会了。
叶蓁当即拿着帖子,欢欢喜喜去找太后,将帖子给太后看,然后小心翼翼问:“母后,祁小姐后日过生辰,她邀请了我,我后日能出宫为她贺生辰么?”
太后接过帖子,垂眸扫了一眼,并未立刻给叶蓁答复。
恰好徐映月也在,徐映月同叶蓁交好,又见叶蓁十分想去,便也跟着道:“我记得,在行宫别苑时,你就与祁小姐十分要好的。”
“是呀,明乐是我在上京唯一的朋友了。”说这话时,叶蓁可怜巴巴看向太后。
太后还有些犹豫,徐映月见状,看了一眼独自坐在角落里,自顾自焚香的姜曦歌,突然想起来:“我记得,曦歌你似乎也收到祁小姐的帖子了?”
姜曦歌拿着香匙的手一顿,旋即淡淡应了声是。
不过她与祁明乐关系很淡,祁明乐给她发帖子,不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给叶蓁发的时候,顺带发给她的。但不论哪一种姜曦歌都不打算去,可今日徐映月说起此事,太后与叶蓁也在,姜曦歌便没说后半句。
“母后,我跟皇姐可以去么?”叶蓁看着太后。
叶蓁流落民间十五载,在上京并无手帕之交,如今既得了个好友,太后也不忍扫她的兴,便道:“去吧,跟你皇姐一起。”
“好,多谢母后。”叶蓁顿时欢喜笑开,姜曦歌侧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
第三日去勤思殿进学时,叶蓁便将给祁明乐的生辰礼也带上了,谢沉霜看见时,顺嘴问了一句,叶蓁便说了祁明乐生辰一事。
谢沉霜神色微顿了下,但没说什么。反倒是一旁的姜毓探头过来,满脸艳羡道:“小姑姑,你又要出宫玩儿啊?”
“是的呢!羡慕不?”叶蓁故意逗姜毓。
姜毓转头,气鼓鼓道:“不羡慕!”才怪。
可经过上次遇袭一事,姜毓知道,自己跟叶蓁不一样,叶蓁可以随意出宫,而他不行,所以知道羡慕没用,姜毓便默默开始看书了。
叶蓁见状,便梨涡带笑哄他:“好了,不要生气了,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宫外的点心。”
“不要!”姜毓一脸傲娇。
叶蓁继续道:“那我给你带民间的小玩意儿?”
“不要。”姜毓再一次冷酷无情拒绝了叶蓁。
叶蓁啧了声,当即不客气在姜毓脑袋上揉了一把:“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挑剔?”
姜毓瞬间炸了:“不要揉我的脑袋,会长不高的!还有,我不是小孩了,我现在已经七岁了!!!”
姜毓如今只有七岁,若生在寻常人家里,此时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但他生在帝王家,又是宣帝的独子,自开蒙后,姜毓便知道,他与普通的孩子不同,所以秉文兼武样样都不敢落下。因而小小年纪,性子便愈发老成起来。
整个宫里,也只有叶蓁会把他当小孩子,常常会故意逗他。
叶蓁故意哦了声,笑嘻嘻道:“我都忘了,我们小毓儿前段时间过了生辰,如今已经是七岁的大孩子了呢!”
叶蓁眼里的促狭太明显了,姜毓被逗的脸都红了,可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转头去向谢沉霜求救:“太傅,你看看小姑姑,她、她……”
叶蓁探身过来:“我怎么了?”
姜毓呲溜一下躲到谢沉霜身后,探出一张绯红的小脸,脸上又羞又气。
叶蓁笑眯眯看着他,结果姜毓憋了老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揪住谢沉霜的衣角,告状道:“太傅,你管管她!”
叶蓁没想到姜毓会这么说,她愣了愣,旋即笑的更欢乐了。
姜毓又求救看向谢沉霜。
谢沉霜勾了勾唇角,望着趴在桌上笑的直不起腰的叶蓁,眼底一片温柔,然后一本正经道:“管不了。”
姜毓:“……”
这学堂他是待不下去了!
因为叶蓁的逗弄,谢沉霜刚说了声:“今日便讲到这里,散课”,姜毓便站起来,匆匆向谢沉霜行了个师礼,然后就跑了,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他一样。
而罪魁祸首的叶蓁却浑然不觉,她只小声道:“这才对嘛,明明是个小孩子,每天绷着脸装大人多辛苦啊!”
谢沉霜听到这话看过来,眸底涌起一抹复杂的情绪。
叶蓁看不明白,只当谢沉霜是怕自己教坏姜毓,便道:“人不能绷的太紧了,偶尔也该让他放松一下。你放心,你与皇兄要教他什么,我不阻拦,只是毓儿终究只是个小孩子,天天装大人会累的,我就偶尔逗逗他,让他该有这个年纪的活泼就好了,不会太过的。”
“好。”谢沉霜眼睫轻垂,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艳羡。
早课结束后,他们一同沿着朱红色的宫墙往外走,叶蓁问:“科举舞弊案不是已经结了么?我怎么看你好像还很忙的样子?”
这两日,谢沉霜闲暇时都在提笔写什么。谢沉霜抬手揉了揉眉心,偏头解释:“自陛下处罚张茂之后,徐相已连续两日称病未上朝了,朝中琐事便多了些,不过无妨,我能应付的来。”
姜曦歌过来时,正好看见谢沉霜在同叶蓁说话。在看见谢沉霜看向叶蓁的眼神时,姜曦歌脚下猛地一顿。
谢沉霜是宣帝的伴读,她与谢沉霜自幼就相识,是以姜曦歌比任何人都知道,谢沉霜这人表面上看着温润如玉,可实则与谁都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可今日,谢沉霜看向叶蓁的眼神……
“皇姐。”叶蓁看见了姜曦歌,立刻叫了她一声。
姜曦歌回过神来,不动声色敛了思绪,然后神色淡淡朝他们这边过来,叶蓁飞快同谢沉霜解释:“明乐也请了皇姐。”
之前叶蓁出宫都是蹭谢沉霜的马车,今日姜曦歌也去祁家,她便同姜曦歌坐在一起,而谢沉霜今日也难得没坐马车,而是骑马与她们一道走。
出宫后,走到谢祁两府的分岔路时,叶蓁掀开帘子,准备同谢沉霜道别时,却不想正好撞进了谢沉霜的眼里,谢沉霜温润一笑:“我也去祁家。”
“哦,好。”叶蓁闻言便放下帘子,一扭头见姜曦歌看着她,叶蓁便解释道,“太傅说他也去祁家。”
姜曦歌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移开视线。
叶蓁一行人到祁家时,祁明乐听到消息,带着一群人呼啦来府门口接他们。
贺潇与周允亦赫然在列。
作者有话说:
三个男人一台戏
第46章 情敌(一更)
◎谢大人曾去过春水村?◎
今日是祁明乐的生辰, 祁家上下热闹一片,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众人面上言笑晏晏, 但心里却是各有千秋。
贺潇看见叶蓁来很开心,可看见叶蓁身侧的谢沉霜时, 贺潇顿时一脸牙疼的表情, 他偷偷对祁明乐抱怨道:“你怎么还请了谢沉霜啊!”
祁明乐并未请谢沉霜, 但来者是客,谢沉霜来都来了, 她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是以听到贺潇的话,祁明乐直接没好气道:“我就请了怎么着?你要是不想待,那你自便吧。”
说完,祁明乐直接带着叶蓁进府了。
贺潇顿时气的嘴歪,正要骂祁明乐过河拆桥时,身后传来谢沉霜的声音:“贺小侯爷。”
谢沉霜的声音温温润润的, 但贺潇却骤然面皮一紧, 他强笑着回头,同谢沉霜打了声招呼, 然后就撒丫子进府了。
众人陆续都进去了,站在最角落里的周允, 望着叶蓁远去的背影,眼底滑过一抹黯然。
他怎么都没想到,一别半载再见时,叶蓁竟成了公主。
旋即等周允再抬眸时, 发现府门外, 除了他, 就只剩下谢沉霜了。有侍从骑马过来给谢沉霜送东西,待谢沉霜拿了东西要进府时,周允才走过去,冲着谢沉霜行了个拱手礼:“多谢大人还周某一个清白。”
“客气了,我既负责调查此事,自是会将舞弊者折绳之以法,还无辜者清白。”谢沉霜冲周允轻轻颔首,继而往府里进。
从第一次在大理寺监牢中见面时,周允就察觉到了谢沉霜的冷淡。但后来的几次审问中,谢沉霜一直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周允便也没多想。可前日出狱后周允才得知,谢沉霜竟然还请了太医来帮他母亲瞧病。
“多谢大人为家母请医问药,此等大恩在下无以回报,他日大人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还请大人知会一声。”说完,他拱手冲谢沉霜深深作了个揖,态度诚恳而又坚定。
谢沉霜看过周允会试的卷子,凭心而论,周允的文章用笔锋利言之有物,不同于其他学子的套话,周允写的东西,具有很强的实用性。且大理寺的严刑逼供,也没能让他折了一身的傲骨。这样的人,日后入仕必然是可造之材。
谢沉霜便停下脚步,笑着同他解释:“你谢错人了,此事是公主让我帮忙办的。”
“公主?”周允抬眸,眼底带着几分惊喜。
但这惊喜,下一刻就被谢沉霜的话,毫不留情打散了。谢沉霜站在祁家府门前,笑容温润道:“不错,公主说,周夫人与四婶是金兰姐妹,你又是四婶的干儿子,她自幼得四婶照顾,如今四婶的亲眷有难,她自是要帮衬一二的。”
周允神色瞬间变得黯然起来。
在谢沉霜说,这一切都是叶蓁授意时,他心底甚至生过一种期盼,叶蓁对他也是有几分情谊的,所以才会帮衬他。可谢沉霜短短几句话,就将他这个念头打了个稀碎,叶蓁是因四婶才帮他的。
不过这也符合叶蓁的性格。
她还是不喜欢他啊。周允立在那里,神色难掩失落。
谢沉霜看见了,但并未说什么,只道:“进去吧。”
“谢大人!”周允再一次叫住他。
谢沉霜转身回眸,一身白衣胜雪,丰神俊朗立在府门前,整个人仿若谪仙。
不知怎么的,这一刻,周允想起半年前,周母养病期间,他在春水村听到的流言,有人说叶蓁曾捡到过一个受伤的神仙公子,那神仙公子以嫁娶之言,勾的叶蓁好医好药养着他,可最后他伤好之后,转头便将叶蓁抛下独自走了。
而谢沉霜提到四婶时,又是一副极为熟稔的模样,这不禁让周允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周允试探问了一句:“谢大人曾去过春水村?”
谢沉霜没想到,周允竟然会直接问他,不过此举正中他心:“去过。”
“那去岁——”
谢沉霜知道周允要问什么,话既已说到此处,再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谢沉霜直接道:“去岁我外出办事遇袭被她所救,曾在春水村养了三个月的伤。”
叶蓁同祁明乐先进府了,祁明乐跟叶蓁一样,她也是去岁回的京。因她性格与上京这些温柔娴雅的贵女们不同,所以在这偌大的上京,祁明乐也没什么至交好友,因而今日生辰宴请的人叶蓁都认识,只除了一个穿着软翠色纱衣的男子除外。
“他是谁?”叶蓁悄悄问祁明乐,“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眼熟?”
祁明乐脸一红,还没来得及说话,贺潇已凑过来,觑着祁明乐,小声促狭道:“公主是想知道他的身份呢?还是想知道他今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叶蓁一脸不解。
“贺潇!”祁明乐气的瞪眼,当即抬手就要捶贺潇。
若搁在平常,贺潇这会儿早就抱头乱窜了,可今日他却是有恃无恐站着不动,只冲祁明乐幽幽道:“卫兄喜欢文静温柔的姑娘。”
祁明乐抬起的手瞬间顿住了。
叶蓁恍然,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为何她觉得这男子眼熟了——当初在行宫的校场上,这男子与祁明照站在一起,那时祁明乐的目光一直往那边看,叶蓁当时以为祁明乐是在看祁明照,如今才明白祁明乐看的,恐怕是眼前这位了。
祁明乐面上神色不变,但脚上毫不客气往贺潇腿上踹了一脚,压低声咬牙切齿骂了句:“滚!”
他们这厢正闹着时,谢沉霜和周允一前一后从垂花门外进来了。
谢沉霜神色如常,而他身后的周允,眼脸低垂,表情有些怪异。见叶蓁的目光落在周允身上,祁明乐一脸过来人的架势,将叶蓁搂到身边,小声道:“你且略等等,等会儿我寻个机会,让你们去小花园见一面。”
叶蓁:“……”
不过她与周允之间,确实需要见一面,叶蓁只得哭笑不得应了祁明乐的好意。
开宴没一会儿,祁明乐便寻了借口带叶蓁出去了,之后她又命侍女去请周允过来。
第47章 偷听(二更)
◎机会来了。◎
周允过来时, 就见叶蓁站在一棵榴树下,正在仰头看缀在叶间的火红榴花。
似是听见了脚步声,叶蓁回头见是他, 便笑着叫了声:“周大哥。”
周允面带迟疑,一时不知道该叫叶蓁叶姑娘, 还是该称她一声公主。
“在宫外没有公主, 只有叶蓁。”叶蓁看出了周允的迟疑, 便抢先说了。顿了顿,她又眉眼歉然道, “周大哥,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那次琼林宴上,他们只匆匆说了几句话,叶蓁就算想说也没机会,周允没怪她,只是有些惊诧罢了。
“没事的, 在我入狱这段时间, 多谢你照拂家母了。”说完,周允郑重向叶蓁行了个拱手礼以表谢意。
叶蓁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角:“周大哥你别这么说,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入狱这段时间, 伯母都是明乐帮忙照顾的。”
“是祁姑娘照顾的不假,但也是因你的缘故,祁姑娘才帮忙照顾的。”周允坚持要行完这一礼。
叶蓁知道周允的脾气,只得受了这一礼。之后两人闲聊几句后, 叶蓁正打算要去席上时, 就见周允望着她,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叶蓁不禁问:“怎么了?”
周允这人向来坦荡,平素从不爱打听人隐私,可这件事,若不出问出口,他心里始终意难平。所以顿了须臾之后,周允问:“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谢大人,对么?”
叶蓁眼皮猛地一跳,惊愕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她明明藏的很好的。
叶蓁垂下眼睫,无措揪了揪衣摆。
周允听到这话,眉眼里闪过一抹深深的自卑。
当初在春水村求娶叶蓁时,知道叶蓁心里有人,周允曾对那人的好奇大过了提防。因为他看得出来,叶蓁清晰的知道,他们两人无法在一起。所以他才会表明自己的态度,亦给叶蓁一段考虑的时间。
可周允怎么都没想到,叶蓁中意的人是谢沉霜,那样耀眼夺目的男子,是周允一生都望尘不及的。可这个耀眼夺目的男子,曾抛弃过叶蓁一次。
“我猜的。”周允答完,顿了须臾后,又鼓起勇气问,“你当真要原谅他么?”
“什么?”叶蓁一时没反应过来,周允话中的意思。
“他曾因身份地位抛弃过你。”
从前,他们一个是乡村医女,一个是世家子弟,两人之间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皆不匹配。可现在不一样了,叶蓁成了公主,他们之间身份地位的隔阂便彻底消散了。但看叶蓁眼下的模样,周允不觉得,叶蓁会不计前嫌与谢沉霜再在一起。
叶蓁愣了愣,才意识到周允应该是误会了,她道:“周大哥,我不知道你曾听说过什么流言,但我与他之间,不是他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他。”
“你对不起他?”周允看着叶蓁,明显不信。
“嗯,是我对不起他。”叶蓁长睫倾敛,声音低低的,“当初他本要依诺娶我的,但在临走前,反悔的人是我。”
周允被惊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叶蓁与谢沉霜之间反悔的人竟然是叶蓁。但这种事,叶蓁没必要骗他,周允怔怔问:“为什么?你明明……”你明明很喜欢他,不是么?
“因为那时候,我们之间隔着家世身份。”
周允彻底怔住,看见叶蓁这样,他顿时想到了一句话——天意弄人。
“周大哥,你能不能替我保守住这个秘密,拜托了。”
周允抬眸,就对上了叶蓁一双祈求的眼。
周允至今还记得,初见那日他回头,就见明艳娇俏的叶蓁,背着一篓子花,腰肢纤纤立在秋阳里。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欢喜。
可在看清是他时,她长睫倾覆,眼里的欢喜一瞬湮灭,只剩下落寞。
如今她又这般祈求望着他,周允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酸涩点头,沙哑道:“好。”
“咯吱——”
葳蕤花木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谁?”叶蓁猛地回头。
“喵呜~”花丛里传来一声猫叫。
叶蓁这才松了口气,周允见状,便提出了让叶蓁先走。这里毕竟是祁家的小花园,若被人撞见他们在这里,于叶蓁名声不好。
叶蓁道:“这里的榴花开的正盛,我给明乐摘几朵,周大哥你先过去吧。”
周允点点头,便先过去了。
待周允彻底离开后,叶蓁拎着裙子,径自往刚才猫叫的地方走过去。
贺潇蹲的腿都麻了,拼命想往花丛里挤时,身后突然传来叶蓁的声音:“别躲了,出来吧。”
贺潇被吓的一个哆嗦,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直直扑进了蔷薇花里,顿时被花刺扎的嗷嗷叫。叶蓁也被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样?”
贺潇一扭头,脸上被花刺划了好几道痕迹,看见叶蓁,贺潇一面疼的直嘶嘶倒吸凉气,一面道:“公主怎么过来了?”
“我从小养猫,真猫叫和假猫叫我还能分不出来?倒是你,好端端的躲在这儿干什么?”
贺潇和请祁明乐太熟了,祁明乐一个眼神,贺潇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所以在周允离席后,贺潇就偷偷跟了过来,却不想竟然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如今既被叶蓁当场捉住了,贺潇眼里先是闪过一抹尴尬,旋即便扶着树站起来,同叶蓁道:“公主,偷听这件事是我不对,但你同谢沉霜,你们……”
贺潇怎么都没想到,叶蓁没回宫之前,竟然就与谢沉霜相识了,且两人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情。
叶蓁看见贺潇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她正要解释时,贺潇先一步小声道:“公主,你刚回宫,想必不知道,本朝驸马不得为官。”
叶蓁听到这话,有一瞬的慌神,旋即她睫毛倾覆,遮住眼底的苦涩,继而轻声道,“你多虑了,我们不会在一起。”
“嗯?!”贺潇不理解,“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不在一起?”
叶蓁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她只道:“小侯爷,今日之事,可否请你保密?”
今日是贺潇认识叶蓁这么久,叶蓁第一次跟他说这么多话,贺潇当即便想答应,但话到嘴边时,贺潇突然又改主意了:“公主,我贺潇只为朋友保守秘密。”
叶蓁如何听不出贺潇话里的弦外之因,她不答反问:“小侯爷觉得我们不是朋友?”
“自然是朋友。”贺潇立刻接话,生怕叶蓁反悔似的,又急急补充道,“既是朋友,那你以后就不准躲着我了。”
“好。”叶蓁应了。
他们不能离席太久,说完之后,叶蓁便先行离开了,贺潇站在花丛旁,顿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小剧场:
偷听完的贺潇摩拳擦掌:老子的机会终于来了。
作者:你多虑了,你们不会在一起。 ps:说点题外话,蓁蓁和霜霜目前的现状,属于不破不立,一旦他们破了之后,所有的艰难险阻就会一起面对,所以就把这个驸马不能当官的点放在前面了(这个点还有一个原因,后面后会交代的),反正就很快了。
第48章 心思
◎你让我再想想。◎
虽然叶蓁与周允间隔着离席入席, 但还是被人察觉到了。
姜曦歌坐在花树下,无聊摇着手中的团扇,见叶蓁从垂花门旁进来时, 她掀开眼脸,并未看叶蓁, 而是将目光落在与人说话的谢沉霜身上。
旁人不知, 但姜曦歌却看的分明, 刚才叶蓁与周允先后离席时,谢沉霜也欲起身离开的, 但恰好卫恕来找他询问事, 谢沉霜才被绊住脱不开身。
而叶蓁甫一踏进院中,原本正在与卫恕说话的谢沉霜似是有所察觉,他立刻扭头看了叶蓁一眼。
姜曦歌眉眼闪过一抹深色,盯着谢沉霜沉默不语。而姜曦歌殊不知,自己此举全落在了祁明照眼中。祁明照放在身侧的手倏忽握成拳。
姜曦歌的眼里永远只有谢沉霜,她永远看不见他。
进来的叶蓁眉眼低垂, 并未注意到水榭里众人的神色, 倒是大大咧咧的祁明乐看见叶蓁后,立刻跑过来压低声音八卦问:“怎么样?怎么样?”
“我跟周大哥没什么的, ”叶蓁知道祁明乐误会了,便将她与周允之间的过往同祁明乐说了。
“哦, 我还以为你们俩……”但说到一半,祁明乐又意识到不对,她盯着叶蓁小声道,“既然你们之间没什么, 那为什么你去见过周允之后, 突然就不开心了呢?”
叶蓁没想到祁明乐竟然会这么敏锐, 她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之后,便又将话题转移到了那位卫公子身上。
“是啊,我喜欢他。”
看着祁明乐红着脸,但却语气坦荡的模样,叶蓁眼底不由滑过一抹艳羡,她没有祁明乐这样的勇气。顿了须臾,叶蓁又问:“那卫公子知道么?
“知道,我同他表过心意的。”
叶蓁黑溜溜的眼睛瞬间撑圆,祁明乐看见叶蓁这样顿时笑了,她问叶蓁:“公主也觉得我不知羞么?”
“没有。”顿了顿,叶蓁又认真补了句,“我很佩服你。”喜欢一个人能坦坦荡荡告诉他。
这下轮到祁明乐震惊了。她那些堂姊妹们知晓此事后,都在私底下笑话过她,说她不矜持不知羞,而叶蓁是唯一一个说很佩服她的人。
祁明乐激动挽住叶蓁的胳膊,试探问:“公主,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了?”
叶蓁下意识想说没有,但想到祁明乐先前的坦荡,否认的话到唇边时,她却点头承认了。
“是谁啊!”祁明乐立刻凑过来,想要打听个详细,叶蓁却不肯再说了,她只道,“我们不会在一起,你别问了。”
从贺潇口中得知,本朝驸马不能为官后,叶蓁更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谢沉霜,她不想给谢沉霜带来麻烦。
祁明乐却是一脸不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但无论祁明乐怎么问,叶蓁都不肯说原因,最后祁明乐只好退而求其次问:“那你同他表明心迹了没有?”
叶蓁摇头,可他虽未表明,但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三个月里,谢沉霜应该能感觉到她心意的。
“你不同他表明心迹,怎么就能武断觉得,你们不会在一起呢?万一他也喜欢你呢?”
叶蓁不说话了。
她跟谢沉霜之间有很多问题,不是一句表明心迹就能说清楚的。
而祁明乐为了鼓励叶蓁,不惜以自己举例:“你看看我,我喜欢卫恕,我就去向他表了心迹,虽然他拒绝了我。”
叶蓁:“……”
“但那又如何?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拒绝我是他的事。人生就短短几十年,既然喜欢一个人,那便该坦坦荡荡告诉他这份喜欢,这样有朝一日再回想起来,也不会觉得遗憾。”祁明乐一身黛蓝纱裙立在日光里,眉眼里全是潇洒爽朗。
“那你们现在……”叶蓁话说到一半,又蓦的停下了。
祁明乐一眼就看出叶蓁想问什么了,她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啊!他不喜欢我,那我就努力让他喜欢我呗。”
叶蓁彻底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他不喜欢我,那我就努力让他喜欢他呗。
“所以啊,若你喜欢他,那你就去向他表明心迹呀,万一他也喜欢你,那你就得偿所愿了。退一万步来说,他要是不喜欢你,那你就努力让他喜欢你呗。”祁明乐撺掇叶蓁。
叶蓁抬眸看向谢沉霜。
有那么一瞬间,叶蓁是真的被祁明乐鼓励到了,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打消了。
“你让我再想想。”今天发生太多的事了,叶蓁觉得,她需要静一静,然后好好捋一捋。
祁明乐见状有些失望,不过刚才她看的分明,自己撺掇叶蓁表明心迹时,叶蓁抬眸看的人是谢沉霜。
所以叶蓁喜欢的是谢沉霜?!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祁明乐心里猛地一颤:天爷啊!这简直是惊天密辛啊!
没一会儿,贺潇摇着折扇,像只花孔雀一样过来了。祁明乐瞄了贺潇一眼,不禁道:“贺二,你去我家花园里打滚啦?”
随口说完之后,祁明乐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叶蓁和周允在小花园见面一事是她安排的,而贺潇竟然也去小花园,祁明乐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果不其然,在对上自己的眼神时,贺潇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慌乱,旋即又故作强硬瞪过来:“你家种这么多蔷薇做什么?哎呦,扎死小爷了。”
眼下大家都在,祁明乐也不好直接揪住贺潇逼问,只得暂时将此事按下去了。
鉴于来的人都相互认识,祁明乐也没搞什么男女大防,直接在自己小院里摆了一桌席面,来的人全都共坐一桌。
“来来来,这是我爹从栎棠关带回来的酒,就剩这最后两坛了,我央求好久我爹才给我的,你们尝尝看与上京的酒比如何。”有小厮抱着一坛子酒过来,祁明乐接过将酒封拍开后,一股浓郁馥雅的酒香顿时飘了出来。
贺潇第一个称赞:“好酒。”
“不好我能给你们喝?”祁明乐扔了个白眼给贺潇,亲自给来的男客们倒了酒,而后又冲叶蓁与姜曦歌道,“这酒太烈了,两位公主喝果子酒吧。”
姜曦歌冷淡应了。
这是叶蓁来上京后第一次喝酒。上京的果子酒色如琥珀,喝起来也甜丝丝的。
如今时值五月,天慢慢热了,这果子酒又是被冰镇过的,喝起来冰冰凉凉的,十分舒爽。叶蓁喝完第三盅,祁明乐正要继续给再她斟时,坐在另外一侧的谢沉霜出声提醒:“公主,这果子酒入口甘甜,但却极易醉人。”
叶蓁一顿,抬起朦胧的眼看向谢沉霜。
祁明乐先一步埋怨道:“哎呀,谢大人,这都出宫了,你就别管着公主了。这果子酒我一个人都能喝三壶的,没事,来,公主,我给你满上。”
虽然知道叶蓁酒量不佳,但祁明乐今日过生辰,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沉霜也不好再阻拦,是以这顿酒喝的是宾主尽欢。
等到掌灯时分,贺潇已是面色赤红,瘫坐在地上,抱着一个圆凳像抱着珍宝一般,不住嘿嘿傻笑:“我的机会来了!”
而其他人虽然还好好坐着,但面上皆有了醉意,祁明照强打起精神,吩咐小厮将瘫在地上的贺潇与趴在桌上的卫恕扶下去休息,又转头看向谢沉霜与周允。
周允坐的笔直,丝毫看不出喝醉的模样,但他正在一本正经的背《论语》。而谢沉霜则坐在桌边,正单手在揉眉心。
因为姜曦歌的缘故,祁明照对谢沉霜有敌意。可今日谢沉霜登门来为祁明乐贺生辰,祁明照身为东道主也不好为难人家,是以祁明照语气生硬道:“两位可要去厢房歇息?”
“不必。”周允站起来,神色自若,结果只走了一步,整个人便倒地睡着了,祁明照扶住他,又扭头去看谢沉霜。
“多谢祁公子的好意,谢某没事。”
祁明照闻言,便直接将周允扶走了,谢沉霜侧头去看叶蓁。
叶蓁小脸绯红,眼神迷离,此刻正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的起身想要走,结果只迈开了一步,整个人便直直朝地上栽去。
“小心!”谢沉霜眼疾手快,一把将叶蓁捞进怀中。
叶蓁的鼻尖撞上了谢沉霜的胸膛,她皱眉呼痛的同时,醉眼朦胧抬眸。
就看见了谢沉霜那张关切清隽的脸。
叶蓁顿时心安了,她喃喃叫了声“霜霜”后,亲昵用脑袋蹭了蹭谢沉霜,然后瞬间卸了力道,将所有重量压在谢沉霜身上。
众人都醉了,祁明照安排小厮去送他们歇息了,偌大的花厅顿时安静下来。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怀中,谢沉霜眼神一瞬间温软下来,他抬手正要拢住叶蓁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脆响。
谢沉霜手一顿,刚转过头就见姜曦歌面色冷淡走过来,一把将叶蓁拉到自己身侧。
谢沉霜动了动唇角,还没来得及说话,祁明照已步履匆匆从外面进来。
姜曦歌没理谢沉霜,只转头冲祁明照道:“让人将撷芳殿的人叫进来。”
今日随叶蓁出宫的是兰栎与折枝,她们俩进来后,一左一右将醉酒的叶蓁扶上了马车。
祁明照一路将他们送至府门口,目送着姜曦歌一行人离开。
叶蓁喝醉了,原本兰栎她们将她放在榻上,但叶蓁似是嫌弃榻不舒服,姜曦歌刚坐上来,她就径自将头枕到了姜曦歌的腿上。
姜曦歌不习惯这种亲密的姿势,直接伸手将叶蓁的脑袋推下去。但喝醉的叶蓁很粘人,她前脚将她推下去,后脚她立刻又蹭了过来。甚至姜曦歌换个位置坐都没用。
要不是平日她们两人并不亲近,姜曦歌都要怀疑叶蓁在装醉了。最后姜曦歌实在没法子了,只得认命让叶蓁枕了,可谁曾想,叶蓁枕在她腿上,嘴里还嘟囔着热。
姜曦歌不悦蹙了蹙眉,但还是将手中的团扇摇动起来,而枕在她腿上的叶蓁,这才安然睡了过去。
谢沉霜骑马一路跟在马车旁,眼看着要走到岔路时,帘子被从里面撩开,露出了姜曦歌那张眉眼冷然的脸。
姜曦歌道:“停一下,你们都离远些,我有话要同谢大人说。”
随行的宫人立刻称是离的远了些。
谢沉霜是宣帝的伴读,姜曦歌与他也算是从小就认识,所以姜曦歌也没同谢沉霜拐弯抹角,待宫人离的远了些之后,姜曦歌直接开门见山道:“她刚回宫半载,不知本朝律法,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兄和母后绝不可能允许你们在一起。所以不管你对她有什么心思,我劝你都趁早打消掉,莫要伤人伤己。”
说完之后,姜曦歌放下帘子,隔断了谢沉霜的视线之后,神色一瞬变的厌弃起来。
不过姜曦歌厌弃的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
因为当初她对谢沉霜动心时,太后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太后很宠姜曦歌,可在看出姜曦歌喜欢谢沉霜时,太后便板着脸,语气严肃同姜曦歌道:“曦歌,你是公主,母后可以将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儿给你做驸马,但谢沉霜不行。谢沉霜是毓儿的太傅,他还得辅佐你皇兄。”
姜曦歌在太后膝下长大,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太后了。还有宣帝那边,宣帝登基后,一直处处受徐相掣肘,他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别说是谢沉霜,就算是朝臣和士子也不会在她驸马的人选里,所以宣帝和太后绝对不可能答应让谢沉霜尚公主。
姜曦歌垂眸,扫了一眼枕在她膝头睡的正香的叶蓁,然后伸手将她推回榻上睡。
叶蓁嘟囔着说了句什么,自顾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又睡着了。姜曦歌盯着叶蓁的后背看了片刻,扭头冷淡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随你们。”
马车辚辚驶远了,谢沉霜独自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往谢家走。
街上灯火璀璨,晚风拂动间,隐约带着热意。谢沉霜走回府时身上的酒气已散了大半,他刚回书房落座,便有下人来禀:“公子,二公子派去云州的人回来了,可要我们路上阻拦?”
去岁谢沉霜为了娶叶蓁忤逆长辈一事,虽然瞒的很严实,但还是被谢灵岚知晓了。去岁谢灵岚就曾查过一次,但当时被谢沉霜的人给半路拦了。所以这次谢灵岚再有动作,这人才会来禀报谢沉霜。
谢沉霜沉吟片刻,道:“不必阻拦。”
谢灵岚既然想查,那就让他查好了。下人领命要去时,又被谢沉霜叫住:“派人盯紧贺潇与周允,若发现与公主有关的事,即可报给我。”
谢沉霜试探过叶蓁,发现叶蓁对周允并无男女之情,但奇怪的是,今日叶蓁见过周允之后,神情明显不对。而今日周允离席后贺潇叶跟着离开了,以谢沉霜对贺潇的了解,十有八/九贺潇今日偷听到了什么。
有些事,他从叶蓁这里寻不到答案,或许周允与贺潇能为他解惑。
第49章 生辰
◎“去了小姑姑你就知道了。”◎
转眼又是一年端午, 宫里的端午比春水村排场多了,但却不如春水村的热闹。
叶蓁到筵席上时,姜毓眼尖看见她, 立刻走过来,神色别扭问:“小姑姑, 你前日出宫前, 说要从宫外给我带东西来着。”
叶蓁:“……”
一看叶蓁的表情, 姜毓就知道叶蓁没带,姜毓顿时扭过头, 小声道:“哼!骗子!”
“那日是事出有因, 过几日我还要出宫,到时候我一定帮你带,成不成?”叶蓁弯下腰好声哄着姜毓,那天她喝醉了,连怎么回宫的都不知道,更别说给姜毓带东西这事了。
“你还要出宫?”姜毓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叶蓁, “你这么频繁出宫, 就不怕皇祖母发现么?”
“我——”叶蓁正要说话时,身后传来谢沉霜温润的声音, “两位殿下端午安康。”
叶蓁和姜毓这才止住话头,齐齐转头, 冲谢沉霜道:“太傅端午安康。”
谢沉霜将两个盒子分别递给他们,含笑道:“时值端午,我从宫外带了些小玩意儿,给两位殿下解解闷吧。”
叶蓁与姜毓分别接过打开。
姜毓率先打开盒子, 看见里面的东西时, 立刻开心道:“多谢太傅。”
往年逢年过节时, 谢沉霜也会送姜毓东西,但基本都是孤本文集之类的,但这次他却送了姜毓一盒草编的五毒。编五毒的人手很巧,将五毒编的栩栩如生,姜毓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所以很是开心。
看完自己的之后,姜毓又探头来看叶蓁的:“小姑姑,你的是什么?”
叶蓁将盒子打开后,有一瞬的惊诧,而姜毓则有些失望:“怎么是粽子啊!”
今日是端午节,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粽子了。但这到底是谢沉霜的一片心意,姜毓便立刻又改口道:“太傅既专程送小姑姑你粽子,便说明这粽子有特别之处,小姑姑你尝尝看。”
叶蓁点点头,剥开粽子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是甜的。”
上京的吃食与春水村的有所不同,比如粽子,春水村的粽子是甜的,而上京的粽子却是咸的,今晨叶蓁只尝了一口,就再没伸过筷子了。
去岁谢沉霜在春水村过了一次端午,当时他们吃的是甜粽子,叶蓁没想到,谢沉霜竟然还记得。
叶蓁心底涌起一抹感动,她抱着盒子,冲谢沉霜道:“多谢太傅。”
“公主喜欢就好。”谢沉霜温润一笑。
他们说了会儿话之后,谢沉霜便带着姜毓去见宣帝了,叶蓁百无聊赖坐回座位上。宫里的端午虽然办的声势浩大,来的人也多,但叶蓁大多都不认识,所以她便独自坐着,百无聊赖拨弄着案几上的榴花玩儿。
“公主。”身后猛地传来一道惊喜的男声。
叶蓁回头,就见贺潇一脸喜色,颠颠跑过来:“大家都在那边看龙舟呢!公主你怎么不过去?”
“不想去,太热了。”
“今儿这天确实有点热。”贺潇自顾自坐在叶蓁身边,殷勤摇着手中的折扇为叶蓁扇凉,又舌灿如莲同叶蓁说了许多宫外的趣事,这其中还包括不少朝臣后宅的阴私。
叶蓁看着贺潇口若悬河讲个不停的模样,突然想起祁明乐对他的评价:贺潇那人蠢是蠢了些,但没什么坏心思。
贺贵妃过来时,就看见她亲弟弟一面殷勤为叶蓁摇扇,一面说的眉飞色舞,贺贵妃面上顿时闪过一抹怒其不争。
贺潇是贺家的独苗,他们父母去的早,贺潇小时候身体又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许多大夫都说,贺潇活不过十五岁,为了这事,贺老夫人几乎都快把眼睛哭瞎了。
所以从小到大,贺老夫人将贺潇当宝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后来贺潇逐年长大,身体也慢慢变好了,可人却彻底被养废了——成了上京有名的纨绔。
如今看见贺潇这样,贺贵妃伸手扶了扶鬓角,直接转身走了,只吩咐宫人道:“等会儿你寻个机会,让他来见我一趟。”
宫人立刻应了。
没一会儿,祁明乐也来了,宫人见状,便趁机将贺潇请去见贺贵妃了。
廊下只有贺贵妃在,贺潇便没同她行礼,直接走过去笑嘻嘻叫了声:“姐。”
贺贵妃转头,看见贺潇这副模样,没好气刮了他一眼:“你好歹承了父亲的爵位,怎么成日这般不着调!”
贺潇一愣,表情顿时有些委屈:“姐,我这不着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呀。”
贺贵妃被气的气血翻涌,转头怒声骂道:“所以你还很骄傲自己不着调?”
“我没……”贺潇下意识想辩解,但见贺贵妃情绪不对,便又默默将话咽了回去,只挨着贺贵妃坐下,贴心为她摇扇道,“姐,是出什么事了么?”
“你姐我是贵妃,能出什么事?”贺贵妃没好气瞪了贺潇一眼,但手中却愤愤扯了下帕子。
他们父母早亡,侯府日渐落败,后来宣帝登基后选秀,她因长得与宣帝早逝的白月光有几分相像,这才一路坐到了贵妃的位子,也保住了侯府的荣耀。
宣帝对白月光的深情,贺贵妃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她从未怀疑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失宠’。可最近这段时间,宣帝得闲来后宫时,却并未来找她,而是直接去了徐映月的宫中。
这是自贺贵妃进宫后,从未发生过的事,所以贺贵妃心里有些慌了。
自她入宫做了贵妃之后,贺家这些年才会屹立不倒。倘若自己的盛宠不在,那贺家该怎么办?父母亡故时,贺贵妃已经记事了,所以那些人情冷暖,贺贵妃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更何况贺潇这样,入朝为官是彻底没指望了,既然这样,她还不如为他谋个更好的身份,贺贵妃一咬牙,索性直接问:“你想不想尚公主?”
贺潇:“!!!”
这是他想就能实现的吗?!
“姐姐姐,这也太突然了吧!”贺潇惊疑不定看着贺贵妃,心里却在思索:他姐最近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想让他尚主了,还是说她听到什么风声了?
贺潇立刻凑过去,低声问:“姐,是太后有意为公主择婿了么?”
叶蓁与姜曦歌今年皆已十六了,按说也到可以择婿的年纪了。
“要真等太后为公主择婿时,你就晚了!”贺贵妃恨铁不成钢狠狠戳了贺潇脑袋一下。
以贺贵妃对太后的了解,叶蓁流落民间多年,如今刚被接回宫不到半载,太后定然会将叶蓁在膝下再养一段时间,不会匆匆就让她出降的。
而本朝有驸马不得在朝为官的规矩,所以一般驸马都是勋爵人家的子弟,而贺潇无论身份年龄都符合这一点,且贺潇与叶蓁又认识,只要贺潇能抓住叶蓁的心,日后尚公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长姐如母,如今贺家就只剩他们姐弟俩了,所以贺贵妃少不得要为贺潇打算,贺贵妃替贺潇分析完他的优势之后,又训斥贺潇:“我会在陛下和太后面前多为你说话的,但前提是,从今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不准再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厮混,也不许再干那些招猫逗狗的事,听见了没有?”
贺潇之所以长成名满上京的纨绔,一部分是因为贺老夫人的宠爱,一部分是贺老夫人离世后,偌大的贺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在府中待的无聊,才会整日跟狐朋狗友厮混,如今听到贺贵妃这么说,贺潇顿时来了精神。
贺潇手中的扇子摇的更殷勤了,他凑过去激动问:“姐,你说真的?我要是改掉那些坏毛病,太后真愿意让我尚公主啊?”
“只要你能改,太后与陛下那边,我会多多替你说话的。”
贺潇得了贺贵妃这话,当即立誓表示自己会重新做人,让贺贵妃一定要在太后和宣帝面前替自己多美言几句。贺贵妃又交代了贺潇许多之后,才让贺潇离开。
端午宴热闹了一整日,直到下午才散,叶蓁带着兰栎往撷芳殿走,路上她问兰栎:“舅舅今日没来?”
“好像没有。”
叶蓁眉间轻蹙,上次去祁家的路上,她曾听谢沉霜说,自科举舞弊结案后,徐相便告了病假,如今都过去好几天了,端午宴徐相竟然还是没出现。
“公主若想知道,那奴婢回头找人问问?”
“不用,我就是随口问问罢了。”徐相虽是叶蓁的亲舅舅,但满打满算,叶蓁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去岁的除夕宴上,一次是前段时间在徐映月的殿门前,
端午甫一过,宫中又开始预备起两位公主的生辰宴了。
叶蓁与姜曦歌是同一日生辰,且这是叶蓁第一次在宫里过生辰,太后本想为叶蓁大肆操办一番,好弥补从前十五年的遗憾,却被叶蓁拒绝了。
叶蓁不想大张旗鼓的,她只想简简单单的过,而姜曦歌性子素来清冷,也十分不喜欢喧哗。两位正主都不愿大张旗鼓操办,太后只得遂了她们的心愿。
但真到了生辰这日,后宫妃嫔还是给她们送了生辰礼。叶蓁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人,顿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但来者是客,她也不好将人赶出去,只得让人好生招待着。
姜曦歌不是正经的皇家血脉,虽说太后将她视如己出,但比叶蓁到底差了些,再加上姜曦歌性子清冷,后宫妃嫔虽然也相继去给她送了生辰礼,但基本都是送了礼之后,略微坐坐便就走了。而叶蓁活泼明媚,见谁都是三分笑,是以妃嫔们都更愿意亲近叶蓁。
姜毓过来时,就见叶蓁被妃嫔们团团围着,水榭里时不时响起笑闹声。叶蓁眼尖看着姜毓,当即冲他招了招手:“毓儿。”
妃嫔们看见姜毓来,这才止了笑闹放叶蓁离开。
叶蓁走过来,让人给姜毓端了熟水来,又亲自为姜毓打扇:“这么热的天,你去哪儿了啊?怎么满头都是汗呀!”
“我刚从五姑姑那边过来。”说完姜毓又解释,“父皇说,今日放我半日的假,我最后来见小姑姑,就能在小姑姑你这儿多待一会儿啦。”
叶蓁毫不客气揉了揉一把姜毓的脑袋,嗔骂道:“你才七岁,心眼子怎么那么多!”
“不要揉我脑袋,会长不高的。”姜毓撇了撇嘴,试图要反抗,却被叶蓁摁着动不了。
姑侄俩闹了一会儿之后,姜毓提醒叶蓁:“小姑姑,今日是你和五姑姑的生辰,她们一直只待在你这里,怕是有些不妥吧?”
“我也知道不妥啊,所以我让皇后娘娘给我帮忙了。”
姜毓:“???”
他们正说着话,兰栎带了皇后身边的女官进来,那女官同叶蓁道了几句福话之后,得了叶蓁的授意,便去同诸位妃嫔道:“皇后娘娘在凤仪宫备了宴,为两位公主贺生辰,特命奴婢来请公主与诸位娘娘们过去。”
叶蓁过去之后,发现徐映月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喜。
“明乐!你怎么也来了?”叶蓁看见祁明乐很是开心。
祁明乐埋怨:“公主,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生辰都不告诉我的,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怎么会呢?就一个生辰而已,我本不想大张旗鼓办的。”叶蓁哄了好一会儿才将祁明乐哄好,祁明乐左右看了看,奇怪道,“怎么不见谢沉霜啊?”
叶蓁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谢沉霜怎么不在?!
“这里是内宫,外臣不能进来的。而且今日是会试重新开考的日子,皇兄点了太傅做了此次的主考官。”
哦,这样啊!祁明乐眼珠子一转,凑过来小声问:“那谢大人有没有提前为你过生辰?”
叶蓁顿时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一个生辰而已,哪有那么重要。”
祁明乐心想:不是生辰重要,而是为她过生辰的心意重要。但这些话,祁明乐并未当着叶蓁的面说出来。
没一会儿姜曦歌也过来,虽然今日也是她的生辰,但姜曦歌依旧面容清冷坐着,不过众人对她这样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再加上有徐映月在,这场生辰宴办的十分热闹。
到了夜里,太后早早便走了,只剩下后妃们了,因徐映月素来温柔娴雅,对后妃们又一贯宽容,所以太后走了之后,后妃们并未散去,反倒是又在席间嬉笑玩闹起来。
叶蓁坐在一旁,单手撑着脑袋,看着灯火下嬉笑玩闹的丽人们,身体正逐渐放松下来时,衣角猛地被人扯了扯,叶蓁回眸,就见姜毓用手指了指外面,示意叶蓁跟他出去。
叶蓁不解其意,但还是跟姜毓出来了。
“怎么着?难不成你还要再送我一份生辰礼啊?”叶蓁见姜毓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禁揶揄他。
姜毓拉住叶蓁的手径自往前走:“才不是呢!是太傅在去贡院之前曾同我交代过,要我在小姑姑生辰这天夜里,带小姑姑去一个地方,他也有生辰礼要送给小姑姑。”
谢沉霜人眼下都在贡院了,他能有什么生辰礼送给她?
叶蓁跟着姜毓走:“他让你带我去哪里?”
“去了小姑姑你就知道了。”
第50章 上奏
◎你们姐妹俩都长成大姑娘,也到该议亲的年纪了。◎
姜毓把叶蓁带去了摘星楼。
摘星楼是宫中最高的建筑, 底下有人把守,但见来的是公主和皇子,便立刻放行了。姜毓带着叶蓁, 轻车熟路往最上层走。
叶蓁一面拾阶而上,一面无奈道:“一个生辰而已, 干嘛搞的这么神秘?”
“神秘才有惊喜呀。”
叶蓁:“……”
摘星楼有八层, 如今又是夏天, 上到最顶层时,叶蓁后背已起了一层薄汗。
“小姑姑, 快过来快过来。”姜毓站在栏杆上, 冲叶蓁招手,“这里好漂亮的。”
叶蓁走了过去,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
头顶是漫天的星子,仿佛抬手便可摘星辰。凭栏而望,能将宫外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嘈杂叫卖声络绎不绝传来, 长街上人影交叠摇晃, 绘成一副太平盛世的灯火夜景。
叶蓁不知,这里竟然能看到宫外。
他们姑侄俩趴在栏杆上, 看了一会儿宫外的夜景之后,姜毓突然道:“小姑姑, 你闭上眼睛。”
叶蓁不解看向他。
姜毓催促:“快闭上,太傅的生辰礼马上就来了。”
叶蓁无奈笑了笑,只得闭上眼睛。
下一刻,她听到了嘭嘭嘭的爆炸声。
叶蓁甫一睁眼, 就看见了漫天绚烂的烟花, 流光溢彩在她眼前炸开, 将整个黑沉沉的夜空,照的亮如白昼。
叶蓁顿时愣住。
她曾同谢沉霜说,她之所以叫叶蓁,是因为叶老爹说,她出生那晚月亮又圆又亮,他看见明晃晃的月光,落在繁盛的树叶上,故而才为她取名为蓁。
所以去岁她生辰时,谢沉霜送了她一船的月亮灯。而今年,谢沉霜人在贡院里脱不开身,但却送了她一场璀璨的烟花。
烟花不断在夜空上炸开,像一朵朵开到荼蘼的花,在夜空中绽出绚烂靡艳的美。
徐映月宫中玩乐的妃嫔们,听到声音也全都仰头朝天上看去,满面喜色争辩着哪朵烟花更好看,一时宫里到处都是欢歌笑语。
待这场烟花结束后,诸位妃嫔们才各自散去。叶蓁把姜毓送回去之后,才回了撷芳殿。
因今日是叶蓁的生辰,撷芳殿里也布置的十分喜庆,各处送来的贺礼兰栎已让人收进库房了,只将单子呈上来给叶蓁过目。
叶蓁笑着道:“姑姑留着吧,日后若她们有事,还得劳烦姑姑帮我回礼呢。”在这宫里,什么位分送什么礼,都是有讲究的,叶蓁一向不太懂那些,便将此事交给兰栎了。
第二天,叶蓁用过早饭后,坐在窗边看医书,外面的日光一点一点顺着窗子攀爬进来,看的久了之后,叶蓁脖颈酸困双目泛涩,她正抬眸远眺活动筋骨时,就见姜毓噘着嘴,一脸不高兴从外面进来。
“怎么了这是?”叶蓁放下书,快步迎了过去。
姜毓抬眸,委屈巴巴看着叶蓁:“小姑姑,我们换太傅了,你知道么?”
叶蓁愣了下,她今日都没出过撷芳殿,如何知道这事,叶蓁问:“你听谁说是的?”
“今日父皇将我叫过去,说太傅公务繁忙,日后无暇再为我授课了,便重新为我选了两位太傅——张大学士与李大学士,日后就由这两位大学士为我授课。”
姜毓自启蒙后就跟着谢沉霜,且他与谢沉霜之间有很深的情分,如今骤然换人姜毓很不适应,所以姜毓便来找叶蓁。
“小姑姑,父皇一向疼你,你能不能去同父皇说,咱们不换太傅啊。若太傅实在公务繁忙,可以由另外一位大学士为我们授课,待太傅得空时,再由太傅为我们授课。”
姜毓这个请求听着很合理,但前朝的事,叶蓁亦是有所耳闻。
虽然叶蓁也不愿意换太傅,但宣帝既这么说了,便说明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叶蓁只能同姜毓道:“毓儿,君无戏言的,皇兄既这么说了,便说明此事已经定下了。”
“不能再改了么?”姜毓望着叶蓁,眼圈泛红。
姜毓虽然只有七岁,但他向来便极为老成,除非叶蓁逗他,否则他从不露出孩子气这一面。如今他这般望着叶蓁,叶蓁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但——
“好吧,我知道了。”姜毓没让叶蓁为难,他吸了吸鼻子,又一脸失落的离开了。
叶蓁于心不忍,想追上去安抚几句,太后宫里却来了人,说太后让叶蓁过去一趟,叶蓁只得止住脚步,目送着姜毓走远之后,又往太后宫里去。
太后今日找叶蓁来是有两件事。
“修建公主府?!”叶蓁愕然看着太后。
太后颔首:“去岁你们姐妹俩及笄时,礼部就上折子说过一回,但当时你流落在外,哀家便让你皇兄驳回去了。昨日你过了生辰之后,礼部今晨便又上了一回折子,你皇兄来问哀家的意思。所以哀家这才叫你们过来商量商量,蓁蓁,你对公主府可有什么要求?”
这件事太突然了,叶蓁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公主府是修建在宫外的,若她有了公主府,那便意味着,她以后就自由了?
叶蓁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我没什么要求的,母后您做主就好了。”
坐在旁边焚香的姜曦歌听到叶蓁这话,眉心轻轻蹙了蹙,抬眸淡淡扫了叶蓁一眼,旋即冷淡移开视线,叶蓁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要建公主府这事是太后提出来的,但说完之后,太后似乎不太开心了。准确的来说,不是不开心,而是情绪肉眼可见变得低落起来,叶蓁不禁问:“母后,您怎么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们姐妹俩都长成大姑娘,也到该议亲的年纪了。”太后分别握着叶蓁和姜曦歌的手,轻声感叹着。
叶蓁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去看姜曦歌。
早在太后说,礼上书说要为她们修建公主府时,姜曦歌便猜到后面的话了,所以她的表情很平静。
叶蓁心下一惊,她忙同太后道:“母后,我今年才十六,我不想这么早就议亲,我还想再陪您几年。”
在春水村,议亲一事,但凡叶蓁不点头,这亲就议不下去。但在宫里不一样,回宫这半年,叶蓁算是深刻体会到皇权至上这四个字了。
外人看着他们身份尊贵,可殊不知,很多事,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幸好太后只是提了这么一嘴,听叶蓁这么说,太后便拉着叶蓁与姜曦歌的手,笑着同她们道:“好好好,母后也舍不得你们姐妹俩这么早就出嫁。不过修公主府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先让工部那边出图纸给你们过目。至于驸马人选,哀家回头让各世家将族中优秀子弟的画像呈上来,你们姐妹来到时候过来瞧瞧,看有没有中意的。”
“母后……”叶蓁下意识想说,自己暂时不想成亲,但却被姜曦歌淡淡扫了一眼,继而姜曦歌轻声应了是。
叶蓁知道,太后表面慈善温柔,实则最不喜别人忤逆她,左右选驸马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叶蓁只好也跟姜曦歌一样改口称是。
说了修建公主府一事后,太后又同叶蓁说起第二件事。
“蓁蓁,你昨日过了生辰,如今便已是十七了,既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再去勤思殿听学,就不合规矩了。”太后看着叶蓁,询问道,“要不自明日起,勤思殿那边,你就不过去了吧?”
太后这话听着是在同叶蓁商量,实则是在替叶蓁做决定,况且勤思殿那边换了太傅,日后的课业定然也会调整,叶蓁过去也未必能听得进去,所以叶蓁便乖巧应了。
——————
待谢沉霜从贡院出来时,已是三日后了。
谢家的马车停在贡院门口,谢家的家仆甫一看见谢沉霜,便立刻撩起车帘,将谢沉霜请进了马车里,里面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在贡院这几日,虽然主考官比考生的待遇好很多,但谢沉霜心里却时刻绷着一根弦。如今会试安然结束了,谢沉霜才松懈了几分。他端正坐在马车内,闭眸揉着眉心:“我在贡院这几日,外面可有什么事?”
紫黛便将诸事一一禀报了。
在听到礼部上书,说要为两位公主修建公主府时,谢沉霜猛地睁开眼睛。
本朝有律,公主及笄后,便要修建公主府。而一旦开始修建公主府,便意味着要开始选驸马了。
紫黛明面上是谢沉霜的婢女,实则同青羽一样,平日也兼任搜集情报一事。紫黛想了想,又如实道:“据说这两日,各世家公子的画像,也陆续被送进宫里了。”
这下谢沉霜的脸色更不好了。
祁明乐生辰宴之后,谢沉霜便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因为上次科举舞弊一事,重新再开考,为了防止有人再作弊,处处都需要谢沉霜把关,如今他刚殚精竭力从贡院出来,不想竟然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谢沉霜搭在膝头的手慢慢收紧,神色苍白凛冽。
紫黛坐在旁边,识趣的没说话。
自从叶蓁成了公主之后,叶蓁与谢沉霜之间,就好像隔了一层纱,两人刻意都在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感。眼下太后要为叶蓁选驸马的消息一出,这份平衡势必会被打破。
“贺潇与祁明乐那两边如何了?”谢沉霜突然道。
紫黛没想到谢沉霜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下,急忙道:“贺小侯爷与祁小姐那边暂无动静。”
谢沉霜便没再说什么了,一路快马疾行到了谢家后,谢沉霜匆匆换了身衣衫后,便直奔宫中而去。
宣帝听到谢沉霜求见的消息时,正在看各世家送上来的画像,闻言当即让人将谢沉霜请进来。
“臣参见陛下。”谢沉霜一身冷意进来,冲宣帝行礼。
“我们之间就不必这般客气了。”宣帝没让谢沉霜行礼,一面命人上茶,一面道,“这次辛苦沉霜你了,眼下会试结束,朕放你三日假,准你好好歇歇。”
正说着,有内侍进来上茶,宣帝亲自接过递给谢沉霜时,却发现谢沉霜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画像上。宣帝便顺嘴解释道:“你这段时间在忙着会试的事,应当不知道,母后正打算为曦歌和蓁蓁选驸马呢,这是各世家送上来年龄与她们匹配的族中子弟画像,你既来了,便也帮忙参谋参谋。”
说着,宣帝让人将一摞画像挨个儿展开,好方便谢沉霜细看。
作者有话说:
谢沉霜:你礼貌吗?!在我殚精竭虑为你搜罗人才的时候,你竟然想棒打鸳鸯?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