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小公主 > 50-60
    第51章 问她

    ◎你要选驸马?◎

    谢沉霜冷眼扫过去。

    因驸马不得在朝为官, 所以各大世家选送进宫的人选,要么是空有爵位的破落户,要么就是嫡次子, 要么就是出类拔卒的庶长子。

    宣帝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是裴家的嫡次子,比她们姐妹俩大两岁, 去岁宫宴时朕看过, 是个品貌皆全的郎君, 你觉得如何?”

    谢沉霜刮了那画像一眼:“此人天中塌陷,印堂眉心相连, 一看就是非长寿之人。”

    宣帝:“……”

    行吧, 那再换一个。

    “这是吴家的庶长子,因生母出身不好,无法入朝为官,但朕听闻,此人颇有才华。”

    谢沉霜掀起眼皮子,面无表情道:“陛下说的颇有才华, 是指会念几首酸腐诗?”

    宣帝抬手扶额, 示意宫人再换。

    却不想,这次却换出了一个老熟人出来——贺潇。

    一看到贺潇, 宣帝原本想直接再换,但最近这段时间, 贺贵妃没少在他旁边吹枕边风,是以宣帝顿了顿,道:“贺潇是贵妃的亲弟弟,虽然在外名声不大好, 但到底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来。而且贵妃私下也同朕说了, 贺潇对蓁蓁有意, 若他能尚公主,他定然会改掉从前的恶心,一心一意只对蓁蓁好。而且朕记得,蓁蓁似乎与贺潇的关系还不错?”

    “陛下您记错了,与公主关系不错的是祁小姐。”

    “是吗?”宣帝听谢沉霜这么说,便也没多想,他只道,“那你觉得贺潇怎么样?”

    谢沉霜袖手而立,神色淡漠:“贺小侯爷风流浪荡,舌灿莲花是上京人尽皆知的事,他说他能改,陛下就信他能改?”

    宣帝被谢沉霜问住了,顿了顿,宣帝问:“但浪子回头金不换,是不是也得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

    贺潇这人虽然十分不着调,但本性不坏,且是个活泼好动的,不似其他世家子弟那般古板。而叶蓁是在宫外长大的,虽然回宫已有半载,但宣帝看得出来,叶蓁并不喜欢宫中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

    而贺家眼下就剩贺潇了,只要贺潇能改掉从前的陋习,一心一意对叶蓁好,叶蓁嫁给他,也不失为一桩美满的姻缘。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宣帝一个眼神,谢沉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以谢沉霜直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没问题,但陛下确定要拿公主的一生来印证这句话?”

    宣帝被谢沉霜这话问的卡壳住了。

    叶蓁是他的亲妹妹,他自是希望叶蓁能嫁个良人,此后能与之白首相携共度一生的。宣帝短暂犹豫后,便道:“再换。”

    之后,内侍又换了好几副画像,有好几个宣帝觉得都还行,但谢沉霜两句话就将那人刷掉了。直到内侍又换了一副画像时,宣帝顿时坐直身子。

    宣帝指着那画像,眉眼里皆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这是安平伯的嫡长子,今年刚及冠,朕听闻此子成熟稳重,性子柔和,可堪为良配?”

    谢沉霜淡淡扫了画像之人一眼,此人确实没缺点,但——

    “若臣记得不错,上个月月末,安平伯刚抬了第二十八房小妾进门?陛下……”

    “停停停!!!”宣帝打断了谢沉霜的话,单手捂住胸口,“你别说了,你再说朕都要犯病了。”

    谢沉霜默默闭嘴了。

    “不是!”宣帝平复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死心,他身子前倾问,“以你的眼光来看,这全上京城,都找不到品貌皆全的好男儿啦?”

    谢沉霜抬眸,面无表情看着宣帝,淡淡道:“陛下,您何苦要在矮子里面拔将军呢?”

    宣帝简直都要被气的仰倒了。

    这些选送进宫的人,都是各世家除了入朝为官外的佼佼者,可到了谢沉霜这里,却成了矮子里面的将军!

    宣帝与谢沉霜一起长大,谢沉霜待人接物一贯是极为好脾气的,宣帝还从未见过谢沉霜这么毒舌的时候 。宣帝开始自我怀疑:难不成真是他眼光真的有问题?还是说——

    宣帝将目光落在谢沉霜身上,问:“沉霜,你今日心情不好啊!”

    谢沉霜不答话,只是眸光幽深看向宣帝。

    宣帝一脸不明所以:“你这种眼神看朕作甚?”

    “科举一事本该由礼部负责,陛下说,礼部的人分身乏术,才调臣过去帮忙。臣信了个十成十,成日在贡院忙的脚不沾地,可礼部那帮人倒好,竟然还有闲心为公主操办起驸马人选来了。”说到这话时,谢沉霜目色微冷,“若换做是陛下,陛下心情能好?”

    宣帝:“……”

    那估计是好不了,但——

    “而且两位公主如今刚过十六,陛下既有闲心为她们议亲,那宜州的端午汛,抚远的旱灾,长顺的蝗灾,陛下您就自己处理罢,臣这便回府休假去了。”说着,谢沉霜冷着脸,冲宣帝行了一礼,继而直接转身走人。

    宣帝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等他要叫谢沉霜时,谢沉霜已衣袍带风走远了。

    宣帝:“!!!”

    今天天上下红雨了?谢沉霜脾气这么大?!

    姜毓过来见宣帝时,远远看见谢沉霜出来,他顿时面露欢喜,步履飞快过来想同谢沉霜说话,但谢沉霜已一脸冷色走远了。

    姜毓不禁愣了愣:父皇向来最看重太傅了,太傅今日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待内侍通禀之后,姜毓进殿就看见宣帝一脸头疼的模样,他行了礼之后,小声道:“父皇,我刚才看见太傅了,他脸色好像不大好?”

    宣帝揉了揉鬓角,嗯了声:“你太傅累着了,想要歇一歇,过两天就好。”

    “哦。”姜毓见状,便也没多问。

    谢沉霜并不知道,他前脚刚离开,后脚贺贵妃就来找宣帝。贺贵妃本想要再为贺潇美言几句,却不想宣帝一改之前的态度,直接说贺潇难为驸马。

    贺贵妃稍加打听后,得知画像送过来之后,只有谢沉霜见过宣帝。贺贵妃便明白是谢沉霜同宣帝说了什么,才使得宣帝突然改变了对贺潇的态度。是以她甫一离开后,贺贵妃便派人给贺潇传讯,询问贺潇有没有得罪过谢沉霜?

    原本贺贵妃此举是让贺潇拉拢谢沉霜,可贺潇是个暴脾气,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即二话不说就撸着袖子来谢家找谢沉霜算账,而祁明乐当时也跟贺潇在一起,见状她便也跟着一起过来看热闹。

    是以谢沉霜刚回府没一会儿,贺潇便怒气冲冲来谢家找谢沉霜,高声质问:“谢沉霜,你什么意思?!”

    在贡院这段时间,谢沉霜夜以继日不敢松懈半分,如今出来后又乍闻宣帝要为叶蓁选驸马,谢沉霜马不停蹄进宫搅黄了选秀人选,再从宫里出来之后他就头疼欲裂,贺潇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兴师问罪,谢沉霜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

    他一身霜衣立在廊下,面色寒如霜雪道:“贺小侯爷,人要有自知自明。”

    “我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贺潇瞬间怒了。

    祁明乐在旁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对啊,谢大人,贺二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了,你展开详细说说呀。”

    贺潇闻言,又怒目瞪向祁明乐。

    祁明乐不为所动,她好整以暇看着谢沉霜。之前祁明还以为是叶蓁单相思,但眼下看谢沉霜这样,这哪里是单相思,这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她非你能肖想之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谢沉霜头疼欲裂,他不欲再与贺潇多说,说完这句,他直接就冷冷道,“送客!”

    说完,转身便径自走了。

    贺潇自是不愿意,他当即便要扑过来找谢沉霜分说,谢家的家仆见状,当即便上前拦住贺潇:“小侯爷,请吧。”

    “谢沉霜!你有本事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她非我能肖想之人?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贺潇满面怒气叫嚣着,但谢沉霜却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最后,贺潇与祁明乐二人被‘请’出了谢家,贺潇一身狼狈,转头又将怒火全撒在祁明乐身上:“祁明乐!看着你兄弟遭难,你竟然袖手旁观,你还是个人吗你?”

    若平常贺潇敢这么说,祁明乐早就动手教训他了,但今日祁明乐却忍住没动手,只略带同情拍了拍贺潇的肩膀:“贺二,虽然谢沉霜那话是难听了点,但人家说的是事实。”

    “什么事实?!”贺潇满脸不服,“我身上有正经的爵位,我姐姐又是贵妃,我怎么就不能肖想公主了?”

    “贺二,你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就没意思了!我生辰宴那日,你在小花园里明明偷听到了,公主说她喜欢的人是谢沉霜。然后你今天也看见了,他们之间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而是郎有情妾有意,所以啊,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祁明乐每说一个字,贺潇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祁明乐彻底说完时,贺潇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但他仍梗着脖子道:“他们郎有情妾有意又如何?公主说过的,他们之间不会在一起的。”

    说完之后,贺潇便一脸怒气上马车走了。

    而当天下午姜毓去找叶蓁时,顺嘴便说了谢沉霜与宣帝疑似闹矛盾的事。

    叶蓁不大信,宣帝与谢沉霜关系很好的,两人表面上是君臣,可实则关系却情逾手足,叶蓁不觉得他们俩会真闹别扭。

    可谁曾想又过了好几天,姜毓再过来时,面上一派忧愁之色。还不等叶蓁问,姜毓便已道:“小姑姑,太傅病了。”

    “病了?怎么样?要不要紧?”叶蓁被吓了一跳,忙急急问。

    自生辰之后,叶蓁再没去过勤思殿进学,自然也没再见过谢沉霜了,如今听到姜毓说他病了,叶蓁第一反应是他身上的伤又复发了。可是不应该啊,科举舞弊案结束时,她亲自为谢沉霜诊过脉的,他的伤已经无大碍了。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姜毓摇摇头,一脸担忧,“我隐约听父皇说,似乎挺严重的,小姑姑,父皇不是准许你每月可以出宫一天么?要不你明日出宫去看看太傅?”

    说起来,第二日恰好是叶老爹的生忌。

    从前在春水村时,每逢叶老爹生忌这日,叶蓁都会去叶老爹的坟上祭拜。但如今她在上京又回不去,叶蓁本打算明日去叶家为叶老爹上炷香的,如今听说谢沉霜病了,叶蓁当即便应了下来。

    是以第二日,叶蓁甫一出宫,便直奔谢家而去,结果快到谢家时,马车突然停了。

    叶蓁撩开车帘,就看见贺潇拦在马车前,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叶蓁不禁探头问:“小侯爷,怎么了?”

    贺潇快步走过来,站在车窗旁,眉眼殷切同叶蓁道:“公主,你来上京这么久,都还没好好逛过上京呢!我今天带你去逛逛好不好?这个时节,云水之畔的芍药开的正好,我带你过去看看?”

    “不了,我今天还有事,改日吧。”

    “改日芍药就谢了。”贺潇似乎很急切,“或者你要是不喜欢看芍药的话,我带你去张三娘家吃冰雪冷元子,他们家的冰雪冷元子在上京十分出名,好多姑娘小姐们都专程去买呢!我带你去尝尝吧。”

    叶蓁摇头:“不了,小侯爷,我今日真的有事,改日吧。”

    “或者我带你……”贺潇还要再说,却被叶蓁轻声打断了,“小侯爷,你有话不妨直说。”

    贺潇便顿住了,他站在马车旁,局促看着叶蓁,好一会儿,才沙哑问:“公主,你今日能不能不去谢家?”

    叶蓁愣了愣,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去。”

    叶蓁蹙眉看着贺潇,并未立刻答话。

    贺潇知道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是叶蓁去见了谢沉霜,那他就彻底没有机会了,所以贺潇一改平日的吊儿郎当,他理了理衣衫,站直身子,眉眼认真看着叶蓁。

    “公主,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我便倾心于你了。我知道,我这人名声不大好,所以从前你一直对我敬而远之 ,但我以我九泉之下的双亲发誓,我从前虽混账,但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说到此时,贺潇眉眼殷殷看着叶蓁。

    这种话题向来敏感,叶蓁向来都是能避则避的,但眼下贺潇这般看着她,她只得点头:“嗯,我信。”

    “那你愿不愿意下嫁于我?”

    叶蓁:“!!!”

    “我身上有爵位,家中也无双亲长辈,若你肯下嫁于我,从今以后,你说东我绝不往西。你不喜欢宫里,不喜欢上京,那我们就去游山玩水。你若想继续行医,我也支持你。若你肯下嫁给我,我愿意陪你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说完之后,贺潇神色忐忑看着叶蓁,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

    老实说,贺潇允诺的这些很诱人。

    叶蓁有一瞬的心动,但旋即她却坚定给了贺潇答案:“小侯爷,多谢你的厚爱,但是抱歉。”

    贺潇神色顿时变得失落起来:“是因为谢沉霜?”

    “不,是因为我自己。”

    贺潇怔怔看着叶蓁。

    叶蓁坐在窗边,半张脸沐浴在日光下,侧颜温柔恬静,她轻声道,“小侯爷,你允诺的这些很诱人,亦是我最想要的。但我并非是长在深宫,被精心呵护的富贵花,我长于乡野经历过风吹雨打。所以即便没人陪,我自己也能实现这些的。”

    马车辚辚驶远,贺潇站在原地,望着叶蓁离开的马车,整个人像是蔫儿了的茄子。

    谢府的管家认识叶蓁,听说叶蓁是来探病的,便要亲自带叶蓁去谢沉霜的院子。可谁曾想,刚拐过长廊,就见一个身穿雪青色纱衣,眉眼与谢沉霜有五分像的少年,摇着一把玉骨折扇,从长廊那头走过来。

    管家是谢家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谢灵岚长大的,是以每次谢灵岚一笑,管家就会心里发憷,因为这代表谢灵岚又要搞事了。

    管家匆促同谢灵岚打了声招呼,便要带叶蓁走人,却被谢灵岚叫住了。

    谢灵岚摇着折扇走过来,笑嘻嘻道:“听说公主要选驸马了?恭喜啊!”

    谢灵岚虽然同谢沉霜有几分像,但两人的气质却相差极远,直觉告诉叶蓁,谢灵岚非良善之辈,所以她不想与谢灵岚多说,便只囫囵应了声便直接往谢沉霜院子走。

    谢灵岚倚在廊上,折扇敲打着掌心,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

    谢灵岚的视线落在叶蓁身上,叶蓁只觉芒刺在背,她直接快步进了谢沉霜院子。紫黛看见叶蓁,立刻惊喜叫了声:“公主!”

    叶蓁同紫黛打过招呼,然后又问起谢沉霜,紫黛道:“公子在书房,我带公主过去。”

    外面的动静谢沉霜自然听见了,是以叶蓁刚走到书房门口,紧闭的书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一身霜色纱袍的谢沉霜立在门口,脸色苍白的像是夏日里的一捧雪。

    叶蓁心下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探谢沉霜的脉象。

    谢沉霜一动不动站着,任由叶蓁为自己看诊,只眸光静静落在叶蓁身上。

    叶蓁轻轻蹙眉。

    照脉象来看,谢沉霜并没有生病啊!

    “你……” 叶蓁正要问谢沉霜哪里不舒服时,谢沉霜先一步沙哑问,“你要选驸马?”

    叶蓁手一抖,霍然抬眸。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下章表白走起

    第52章 告白

    ◎我似乎从未同你说过我的心意。◎

    谢沉霜立在房门内, 面如新雪。

    紫黛见谢沉霜将门打开之后便退下了,书房门口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外, 一个站在门内。

    叶蓁没想到,他们见面后谢沉霜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这个。被谢沉霜那样盯着, 叶蓁莫名有些紧张, 她下意识就否认了:“没有。”

    谢沉霜不说话, 就那么看着她。

    夏季炎炎,叶蓁察觉到自己手心里已开始冒汗了, 她正要抽回手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时, 却被谢沉霜反手攥着手腕。

    叶蓁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握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掌微微用力,叶蓁身子前倾,直接就被踉跄拉进去,书房的门在她身后被关上。

    叶蓁抬眸就看见了谢沉霜晦暗不明的神色, 她一颗心顿时砰砰直跳。

    “太傅, 你——”

    谢沉霜截了叶蓁的话:“你从前都是叫我霜霜的。”

    叶蓁眼睛瞬间撑圆,她惊诧看着谢沉霜, 声音有些发抖:“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明上次在勤思殿的时候,是他说从前种种, 过去便过去了,让她不要放在心上的。他现在何苦再旧事重提?

    “我知道,我比任何时候都知道。”谢沉霜握着叶蓁的手微微发颤,他素来温润含笑的眼里, 此时全是压抑的苦涩, 谢沉霜突兀道, “其实在拱政殿初次重逢时,我便认出你了。”

    他们朝夕相处了三月有余,那时谢沉霜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听觉便格外敏锐。虽然他没见过叶蓁的容貌,但他记得叶蓁的声音。

    那日叶蓁踏进拱政殿后,甫一开口时,谢沉霜就听出了她的声音。

    “可是上次在槐花巷的时候,你明明说……”叶蓁话说到一半时,在撞上谢沉霜的目光时,她突然就明白了,谢沉霜为什么要说是在行宫的时候才认出她来了。

    想必重逢那日,谢沉霜看见了她脸上的慌乱吧。所以他才会什么都没说,只装作他们是初见没让她难堪。

    叶蓁眼睫倾覆,但那又如何?

    “当初是你说的,从前种种过去便过去了,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是你说的,你忘了吗?”叶蓁挣脱谢沉霜的禁锢,后退一步眼眶泛红看着谢沉霜。这件事始终是叶蓁心里的一根刺,但凡轻轻拨弄一下,就会扎的她四肢百骸都疼。

    谢沉霜用这句话抹杀了他们从前的种种,亦让她明白,他从前从未对她动过心,过往的那些种种,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不是的。他只是不想看她在自己面前惊慌不安。他以为,这是叶蓁想要的。可此时,看着叶蓁眼眶泛红的模样,谢沉霜才知道,自己当时错的有多离谱。

    “蓁蓁,对不起。”谢沉霜向叶蓁道歉,他眼里压抑的苦色,叶蓁看的一清二楚。

    若放在从前,叶蓁定然会觉得谢沉霜心里有她,可在谢沉霜轻而易举抹杀了他们从前的种种之后,叶蓁便不想再自作多情了。

    她摇摇头,故作平静笑笑:“你没必要向我道歉,就像你说的,从前种种过去便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的。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叶家为我阿爹上香。”

    说完,叶蓁转身欲走,却被谢沉霜攥住了手腕。

    短暂的沉默之后,谢沉霜突然问:“当初临走前夜,你为什么突然反悔,不肯跟我走了?”

    叶蓁愣了愣,她没想到,谢沉霜会突然问这个。但——

    “我当时说过原因了。”

    那时叶蓁说,他们之间身份门第皆不相配。她说,她自由自在惯了,到上京之后就没有自由了,还得学繁琐的规矩,还得学很多她不会的东西。她还说,一辈子很长,她怕她会后悔。

    当初因为最后那句‘一辈子很长,我怕我会后悔’这句话,谢沉霜没有挽留叶蓁。可在两人分开重逢后,又经历过这么多之后,谢沉霜不想再放开叶蓁了。

    他握着叶蓁的手腕,一字一句郑重道:“你说我们身份门第皆不相配,在遇见你之前,我的婚事不过是世家权贵之间的一场利益置换,娶谁对我来说都一样。但遇见你之后,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你。你说,你自由自在惯了,到上京之后就没有自由了,还得学繁琐的规矩,学很多你不会的东西,那些东西你不必学。只要我能站至高位,旁人只会敬你,无人敢指摘你半句。若你与我成婚了,我也不会拘着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至于你说,一辈子很长,你怕你会后悔。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愿意给你自由。”

    谢沉霜虽性子温润,但鲜少一次说这么多的话。叶蓁更没想到,当初未曾听到的挽留,今日谢沉霜竟然说了出来。

    叶蓁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一时万般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若当初谢沉霜这般同她说,哪怕那夜下冰雹,她都会义无反顾跟他走。可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了,他再说这些,除了徒增难过之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叶蓁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时,谢沉霜突然走到她面前,他垂眸看着她,轻声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然后我发现,我似乎从未同你说过我的心意。”

    叶蓁猛地抬眸,便撞进了谢沉霜温柔缱绻的眼里。

    “蓁蓁,很久之前,我便倾慕于你。当初在春水村时,我答应娶你,并非是因救命之恩,而是我倾慕你,所以想要娶你为妻。”谢沉霜一字一句,珍而重之同叶蓁说了自己的心意。

    叶蓁一时没反应,只呆呆看着谢沉霜。

    谢沉霜上前一步,抬手拢住叶蓁,声音沙哑歉然:“抱歉啊,应该早些告诉你的。”

    若他当初就同叶蓁表明心迹了,那他们之间也不会望而却步这么久了。

    叶蓁张嘴想说话,可眼泪却先一步下来了。

    所以不是她一个人心甘情愿,谢沉霜也是喜欢她的!一念至此,叶蓁反手抱住谢沉霜,将头埋在他的衣襟里,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像是要将从前的委屈一并悉数全宣泄出来。

    谢沉霜抬手拥着她,像是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清隽的脸上全是温柔。

    那厢戚蓉听说叶蓁来府里探望谢沉霜的消息之后,当即便亲自过来了。可踏进谢沉霜院子,却发现四下无人,戚蓉不禁蹙眉。

    谢沉霜这几日虽告了病假,但成日都在书房里待着,戚蓉知道这一点,便径自往书房走去。

    紫黛听到动静,看见戚蓉手已挨到书房门上时,顿时吓的摔了茶盏,高声叫了声:“大夫人!”

    书房中的叶蓁听到动静,立刻面色慌乱从谢沉霜怀中退出来,她迅速在书房里扫了一圈,然后二话不说便往敞开的窗边走去,却被谢沉霜眼疾手快拉住:“你做什么?”

    “谢夫人来了,我得赶紧躲起来啊!”

    谢沉霜满脸无奈:“我母亲来了便来了,你有什么好躲的?更何况,我母亲眼下既过来,想必是知道你来我这里了。”

    叶蓁啊了声,无措看向谢沉霜:“那现在怎么办?”她总不能这样去见戚蓉吧。

    谢沉霜用帕子替她拭了拭脸上的泪痕,笑着道:“放轻松,别怕,我在。”

    原本要进来的戚蓉,听到紫黛的声音,闻言又转头去看紫黛。

    紫黛向来稳重,从来没有这么冒冒失失的时候,紫黛立刻请罪:“奴婢该死,不小心失手打翻了茶盏,奴婢这便去重新换一盏来。”

    戚蓉便没再说什么了,她转头正要再敲门时,书房门却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一身霜衣的谢沉霜,温和叫了声:“母亲。”

    而叶蓁乖巧站在他身后,也跟着叫了声:“谢夫人好。”

    “公主好。”戚蓉作势要向叶蓁行礼,却被叶蓁止住了,“我在民间长大,向来便不喜欢这些虚礼,夫人快别多礼了。”

    戚蓉闻言,只得站起来。

    其实戚蓉很人好,但因她是谢沉霜的母亲,所以在她面前,叶蓁莫名就有些紧张。谢沉霜看出了这一点,便同叶蓁道:“劳烦公主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衫,陪公主一同去。”

    “你要出门?”同叶蓁说话的戚蓉过头来,声音里带着微诧,“你不是还病着呢么?”

    “母亲放心,孩儿已无大碍了。”

    很快谢沉霜便换好衣衫,与叶蓁一同从谢家离开了。谢灵岚双臂抱着胳膊,站在府门口,看着远去的马车,下属在旁道:“公子,可要属下现在就向御史台检举此事?”

    “急什么,”谢灵岚摇着手中折扇,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兄长好不容易才与公主互通心意,不让他们甜甜蜜蜜几日,就这么拆散他们多残忍啊!”

    谢沉霜自幼便被当谢家家主来培养的,旁人谈论起他来,总说他是才望高雅的如玉君子,亦是宣帝的左膀右臂。所以谢灵岚十分好奇,有朝一日,他与叶蓁的事被捅出来之后,在权利和心上人之间,谢沉霜会如何抉择呢!

    谢沉霜并不知道谢灵岚的心思,他从谢家离开后,便陪着叶蓁去了叶家。

    叶善与叶慈之间虽然相差八岁,但叶慈当初尚未离开叶家前,他们兄弟俩关系也极好,今日是兄长的生忌,叶善知道叶蓁会来,便特意告了一天的假,在府中等叶蓁。

    他们一同为叶慈上过香之后,叶蓁说想单独同叶慈待一会儿,叶善便先出去了。

    叶蓁跪在叶慈的牌位前,絮絮叨叨同叶慈说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冲着牌位磕头离开。叶蓁出去时,叶善正欲谢沉霜站在外面聊蜀地地动一事。

    这事叶蓁亦有所耳闻,是因为自入夏后,国中好几处都遭了天灾,徐映月还号召过后宫女眷一同抄佛经为受灾百姓祈福来着。

    见叶蓁出来,谢沉霜与叶善便未再聊此事了,叶善并要留他们在府上用饭的,但却有太医院的人匆匆来了叶家,说太医院出了点事,需要叶善去处理。

    叶善只得同他们告过罪之后,便匆匆去了。

    叶蓁与谢沉霜辞别叶夫人后离开了叶家,谢沉霜问叶蓁:“难得出宫一趟,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先前贺潇曾说过,云水之畔的芍药开的很好,叶蓁有点想去看看,但转念一想,叶蓁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她点头道:“有。”

    一刻钟之后,叶蓁带着谢沉霜去了她第一次出宫摆摊看诊的地方。旁边那个卖丹药的老道还记得叶蓁,一看见叶蓁,那老道就道:“小女娃,你可算来了,之前在你这里看诊的两个病人,都来这里问贫道好几次,你什么时候再来呢!”

    叶蓁与老道说话的间隙,谢沉霜已命人从杂货铺里为她租了一套桌椅,将其安置在叶蓁原来摆摊看诊的地方。

    “霜霜。”叶蓁觉得有点对不起谢沉霜。

    谢沉霜知道叶蓁想说什么,他温润一笑:“无妨,你难得出来一趟,便做些你想做的事吧。”

    叶蓁还欲再说话时,就听到有人惊喜叫了声:“叶大夫!”

    叶蓁转头,就看见一个老妪朝他们这边过来,那老妪看见叶蓁,一脸惊喜:“叶大夫,你可算来了!俺日日来这里看,却一直没看见你。”

    是叶蓁上次看过的病人。

    世间万物可讨价还价,唯独药不能。这上京的医馆大夫很多,但很多时候诊金药费非穷人能承受得起的。而叶蓁在乡里行医数年,她的病人大多都是穷苦人家,是以即便在上京,她开的药也多偏于药价低廉又能药到病除的。

    这老妪上次吃了叶蓁开的药之后觉得好多了,便就此认准叶蓁了。之后陆陆续续有病人过来,谢沉霜在叶蓁身后站了一会儿之后,叶蓁趁着看诊的间隙,小声同他道:“你若觉得无聊,可以随意逛逛。”

    “好。”谢沉霜笑着应了,便逛去了对面要出售转卖的杂货铺里。

    叶蓁的看诊摊太简陋了,因此来的人并不多,且基本都是穷苦百姓,更有好几个是老妪介绍来的。

    那老妪离开前不禁同叶蓁道:“叶大夫,你医术这么好,你咋不开个医馆嘞。你要是开个医馆,我们以后就有地方看病了。”

    上京的医馆虽多,却不是他们这等穷人能看得起的。

    待病人离开后,叶蓁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阿爹对她倾囊相授,一是为了让她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二是希望她承袭他的衣钵,能继续履行他济世救人的遗志,可现在她却连出宫门都艰难,阿爹若是知道了,定然会对她很失望。

    “怎么了?”谢沉霜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叶蓁回过神来,他摇摇头,冲谢沉霜明媚笑笑:“没事,你刚才坐什么去了?”

    “随处逛了逛。”说着,谢沉霜将手中的熟水递给叶蓁。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见无人再来看诊,叶蓁便将桌椅还了回去,与谢沉霜四处逛了逛,便到回宫的时辰了。

    每次出宫和回宫时,叶蓁的心情就是两个极端,但因为谢沉霜还在身侧,叶蓁一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失落,眼看就到宫门了,叶蓁正要同谢沉霜说,让他就送到这里时,谢沉霜却先一步开口:“我有事要去见陛下,刚好能再送你一程。”

    叶蓁哦了声,与谢沉霜一同进宫。

    原本过了太极广场,他们俩就要分开的,但叶蓁走了几步之后,突然下了决心后,又猛地折返回去:“我同你一起去,刚好我也有事想跟皇兄说。”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是甜甜甜啦~

    第53章 偷溜

    ◎叶蓁定然是跟着谢沉霜一起去。◎

    宣帝最近简直是焦头烂额。

    自从谢沉霜撂挑子不干了之后, 所有事就全堆到他这里了,宣帝成日案牍劳形,整个人眼底都熬出乌青了, 乍然听宫人禀报谢沉霜与叶蓁求见,宣帝当即道:“快请快请。”

    叶蓁与谢沉霜一同进来时, 宣帝顿时如见救星, 立刻从御案后走出来, 快步走到谢沉霜面前,捶了谢沉霜一拳, 笑骂道:“你小子!脾气闹够了吧!赶紧回来给朕帮忙, 朕都要累死了。”

    站在旁边的叶蓁听到宣帝这话,悄悄看了谢沉霜一眼。

    谢沉霜笑笑,拱手行礼:“是。”

    “你小子别给朕整那套虚的!”宣帝抬手揽住谢沉霜的肩膀,指了指御案上的两摞奏折,威胁道,“看见没?不帮朕把它们处理完, 你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按照规矩, 外臣不能在宫中留宿。但谢沉霜是宣帝的伴读,偶尔在宫中议事议的晚了, 宣帝便会恩准他在宫内留宿。

    如今谢沉霜与叶蓁已互通心意了,且谢沉霜在为他们未来做打算, 便好脾气的应了。

    “那还磨蹭什么?赶紧来看。”宣帝说着,就要将谢沉霜带走,但谢沉霜却站着不动,而是微微偏了偏头, 宣帝这才意识到叶蓁还在, 遂轻咳一声, 将搭在谢沉霜肩膀上的胳膊放下来,“蓁蓁找皇兄何事?”

    “我听说太医院要派太医去蜀地?”

    宣帝颔首,旋即明白了叶蓁说这话的意思,宣帝为难道:“蓁蓁,每月让你私自出宫这事朕能做主。但你想去蜀地这事不成,朕不能答应。”

    叶蓁流落民间十五载,好不容易才找回来,太后绝不可能允许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叶蓁早有对策:“我知道皇兄您是顾虑母后那边,我会以去宫外的佛寺为国中受灾百姓祈福为由出宫。”

    短短几日宣帝还能帮忙瞒得住,但此行去蜀地少则二十多天,多则月余,宣帝就算是有心帮叶蓁遮掩也无能为力,所以宣帝还是拒绝了叶蓁:“不行,蜀地发生的是地动,你是公主,过去太危险了。”

    “哦,好吧。”叶蓁满脸失落,但最终没再说什么。

    待叶蓁离开后,宣帝才纳闷问:“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公主今日出宫,听说臣病了,便顺路去探望了臣。”谢沉霜目送着叶蓁走远后,才将目光收回来。

    宣帝不禁道:“她倒是愿意亲近你。”

    不过谢沉霜当了叶蓁数月的太傅,叶蓁愿意亲近谢沉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宣帝便也没多想,但谢沉霜却突兀问了句:“派去蜀地赈灾的人选,陛下可定下了?”

    “暂未。”说到这个,宣帝就头疼,每次涉及到赈灾,总免不了贪官污吏,朝廷拨的赈灾银粮经过层层盘剥,到百姓手中早已是所剩无几。宣帝素来对这些贪墨行为深恶痛绝,可各级官员相互包庇,再加上朝中还有徐相在,要查起来谈何容易,所以宣帝能做的就是卡去赈灾的人选。

    谢沉霜道:“臣去。”

    你去?不行!”宣帝愣了下,驳了谢沉霜的请缨,“如今朝中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你这一走,朕找谁来接手你的事?”

    谢沉霜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递给宣帝:“臣养病期间写了些策略,请陛下过目。”

    宣帝接过奏折展开,发现里面是最近急需解决之事的策略,宣帝顿时面露喜色:“行啊你小子,朕还真当你撂挑子不干了呢!”

    谢沉霜不置可否,继续道:“会试已然结束,不日便会放榜,陛下看重的几位学子,臣也挨个儿试探打听过了,除了钱富江之外,其他几位都是可造之才,只要陛下人尽其才,日后这些人定能助陛下肃清朝政。”

    “他们初入官场,都是一群愣头青,哪能有你让朕安心呢!”宣帝现在心有宏图霸业,奈何手上可用之人不多。

    谢沉霜垂眸,轻声道:“假以时日,他们定能如臣一样为陛下您分忧。”

    宣帝狐疑看了谢沉霜一眼:“你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就跟……”托孤这个念头自宣帝脑中转了一圈,但宣帝觉得不吉利,便又换了个说话,“就跟要告老还乡一样。”

    说到最后一句宣帝自己就笑了,谢沉霜长于上京,告老还乡能去再哪里?再说了,当初谢沉霜来当自己伴读时就曾允诺过,他会辅佐他肃清朝政,做一个明君的。

    “陛下多虑了。”谢沉霜避开了宣帝的目光,只道,“臣此番请缨去蜀地,除了赈灾之外,亦有一份私心,还请陛下应允。”

    说着,谢沉霜向宣帝行了一礼。

    宣帝与谢沉霜自幼相识,他自是知道谢沉霜口中的私心是什么,宣帝便点头应了:“今日太晚了,明日你亲自去户部核对一遍,若是没问题,你们后日就出发。”

    第二日,谢沉霜去户部将赈灾粮银核对好之后,又进宫来向宣帝辞行,末了又去见了姜毓。

    姜毓看着谢沉霜很是高兴,拉着他的袖子,关切问他的身体如何了,谢沉霜一一应了。姜毓小声问:“太傅,你以后真的不教毓儿了么?”

    顿了顿,谢沉霜同姜毓道:“张大学士和李大学士都是当朝大儒,他们比臣更适合当殿下的太傅。”

    可我更想让您做我的太傅。

    姜毓想将这句话告诉谢沉霜,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姜毓垂下脑袋,瓮声瓮气道:“太傅你不教毓儿了,小姑姑也不去勤思殿了,就只剩下毓儿一个人了。”

    若在从前,谢沉霜会同姜毓讲道理,但想到叶蓁曾说姜毓是皇子,也是个孩子,是以谢沉霜便蹲下来,与姜毓平视,温声道:“殿下,你以后要走很远的路,臣与公主不会一直在你身边。但是你不必担心,臣与公主不能陪着你,自会有其他人来填补臣与公主的空缺。”

    “可我就只想要太傅你和小姑姑。”姜毓抬眼,神色希冀望着谢沉霜。

    谢沉霜笑笑,伸手安抚拍了拍姜毓的肩膀,却并未回答姜毓这个问题。当天下午,叶蓁便从姜毓口中得知谢沉霜第二日会去蜀地赈灾的消息,叶蓁送走姜毓之后便去找了太后。

    说话间叶蓁熟稔搭上了太后腕间。每日都有太医来为太后诊平安脉的,但既叶蓁诊脉与太医诊脉的意义不同,太后也没拒绝,只笑着问:“母后的身体可有恙?”

    “没有,母后您身体很康健,不过啊,您脾胃不好,平日里不能多食凉食的。”说着,叶蓁又叫了太后的贴身女官来,同她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太后平日饮食上该注意的地方。而叶蓁虽是同那女官在交代,但目光却全程都落在太后的身上。

    其实这些东西太医都交代过了,如今叶蓁当着太后的面交代女官,摆明了是说给太后说的。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只得主动道:“好好好,母后记得了,母后再也不贪凉贪酸了。”

    叶蓁这才算了。平日叶蓁来太后这里,都是用过饭便走了,但今日她却在太后这里一直待到傍晚才回撷芳殿。

    兰栎见叶蓁迟迟未归,心急如焚站在殿门口等叶蓁,远远见叶蓁回来才安心。夜里叶蓁沐浴过后,并未立刻就寝,而是走到案几旁提笔研磨写一封信,待墨迹干了之后,叶蓁将信装进信封里交给兰栎,叮嘱道:“姑姑,若明日皇兄过来找我,你就将这封信交给他。”

    “好。”兰栎应了。

    ————————

    第二日一早,户部的官员早早便在等着谢沉霜来签字,可却是左等也没等到,右等也没等到,但谢沉霜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也不敢去谢家催促。

    而在户部官员苦等谢沉霜的同时,谢沉霜人正坐在马车里,临窗翻着手中的《赈灾实录》,过了许久,有轻盈急促的脚步朝马车这边过来,谢沉霜微微探身,就看见了宫娥打扮的叶蓁。

    “出宫的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啊。”叶蓁气喘吁吁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谢沉霜将她拉上马车后,车夫才赶着马车往户部走,谢沉霜倒了盅茶递过去,又拿起扇子替叶蓁打扇。

    叶蓁喝茶的间隙,看见旁边的小几上除了赈灾的书籍之外,还放着好几本医书,并两碟她爱吃的点心。叶蓁故意问谢沉霜:“你怎么知道,我会偷溜出宫去蜀地?”

    关于偷溜去蜀地这件事,叶蓁其实并未提前同谢沉霜商议,但从昨日姜毓来告诉她,说谢沉霜领了去蜀地赈灾的差事时,叶蓁便明白,谢沉霜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她今日便孑然一身出宫来寻他了。

    谢沉霜望着叶蓁,温柔笑笑:“因为哪里有病人,叶大夫就会去哪里。”

    蜀地因地动死伤无数,公主不会去,但叶蓁会去。

    谢沉霜始终记得,当初在春水村时,叶蓁从不计较诊金,遇到家贫的,她还主动倒送对方。而且每每月出宫时,叶蓁都会在原地支个小摊为人看诊,除了医者仁心这四个字,谢沉霜想不到其他缘由。

    马车赶到户部后,叶蓁没下马车,谢沉霜单独去户部签了字,领了赈灾银粮后,在官兵的护送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城外走。

    宣帝是在下午时分才察觉到不对劲儿的,他命人去传召叶蓁,结果撷芳殿的宫人说,叶蓁一早就去文渊阁看书了,还特地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宣帝的内侍又去文渊阁找了一圈,却只找到了叶蓁早上出门时穿的那套衣裙,兰栎这才明白,为何叶蓁昨夜突然说,若是宣帝今日来找她,便让自己将信交给宣帝。

    兰栎按照叶蓁交代的去见了宣帝。

    宣帝迅速拆开信,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顿时被气的七窍生烟。

    叶蓁前日同他说了应付太后的对策,宣帝拒绝了,今日叶蓁随行直接来了一招先斩后奏,只说待自己归来之后,定当亲自向宣帝和太后赔罪,她只求宣帝帮她护住撷芳殿上下,莫要让她们被自己连累。

    宣帝被气了个仰倒,可眼下再派人去追也来不及了。不过蜀地离上京甚远,叶蓁定然是跟着谢沉霜一起去。

    一念至此,宣帝这才放心下来。

    但转瞬之后,宣帝突然意识到了问题:叶蓁和谢沉霜之间,似乎不太对劲儿。

    谢沉霜‘病’了这么久,叶蓁去看过他之后,他突然就‘病’好了?而谢沉霜‘病’好后自请去蜀地赈灾,结果他前脚刚走,叶蓁也跟着去了?

    宣帝陷入了沉思。

    第54章 结识

    ◎多谢夫人。◎

    离开上京后, 叶蓁觉得,空气都透着自由。

    中途歇息时,谢沉霜下马车前, 同叶蓁道:“你这样出行不便,最上面那个柜子里, 有为你备好的衣物, 你换上可以下来透透气。”

    谢沉霜此行是去蜀地赈灾的, 带个姑娘同行确实不好。再加上叶蓁又是偷溜出宫的,也不好大摇大摆跟着。等谢沉霜下了马车之后, 叶蓁将柜子打开, 发现里面备了两摞男子的衣物,其中一摞上面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面是娟秀的字体,一看就是出自紫黛之手。

    叶蓁看完纸条上的字,又伸手去拿衣服,那衣服看着朴素低调,但料子触手却极柔软, 一摸便知绝非粗糙劣质的布料。而且紫黛很细心, 除了将换洗衣物备的十分齐全之外,还贴心备了簪子月事带等物。

    叶蓁换过衣裳, 给自己绾了个男子的发髻,这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谢沉霜正在同随行的户部官员说话,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公子,您的扇子忘带了。”

    谢沉霜回头,就见一身男装的叶蓁,将一把扇子递过来, 清透的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谢沉霜宠溺笑笑, 接过扇子, 同她道:“你自己去玩儿吧,但是别走太远。”

    “好的。”叶蓁立刻欢喜去了。

    与谢沉霜说话的官员见状,不禁笑道:“谢大人对下人当真是体恤的紧。”

    谢沉霜笑笑没说话。

    时值七月,正是暑热难耐的时候,恰好附近有条河,叶蓁便走到水边打算浸个帕子,结果她刚蹲下没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叶蓁回头,就看见一个老熟人站在她身后。

    “青羽!”叶蓁立刻站起来,开心道,“你干什么去了呀?我来上京之后,就没见过你了。”

    青羽依旧穿着一身青衣,手上握着一把剑,面色冷峻:“前段时间在领罚。”

    他临走前夜说的那番话,最后传到了谢沉霜耳中,谢沉霜对下属一贯体恤,但那次却罚了青羽。此次谢沉霜要去蜀地,青羽主动请缨随行,原本他以为谢沉霜会拒绝,却不想谢沉霜沉默片刻后应了。

    如今见到随行的叶蓁之后,青羽才明白,谢沉霜为什么会答应他随行。

    “之前的事是属下以下犯上,请姑娘责罚。”青羽双手抱拳,单膝跪下向叶蓁请罪。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青羽唤叶蓁姑娘,而非公主,便代表青羽向叶蓁请罪,不是因叶蓁如今的身份,而是因叶蓁是谢沉霜珍重之人。

    叶蓁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青羽会突然向她跪下,她立刻道:“那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你赶快起来。”

    但青羽却不起来,他道:“当初若非属下多嘴,姑娘与公子之间也不会错过这么久。”

    原来是在自责这个呀。

    叶蓁哑然失笑:“你想多了,我当初听到你那番话时,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当时我本打算非要跟霜霜走,故意气你来着。”

    青羽:“……”

    “所以你不必觉得抱歉。”说完叶蓁又催促,“你快起来吧,若是让人看见,你对我一个书童下跪,那我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叶蓁这么说,青羽才站了起来。

    因他们此行是去蜀地赈灾的,所以一路上便比较赶,每日都是早早上路,中午热的时候,便寻地方歇息,待暑热散后再继续赶路。

    这天夜里,他们难得宿在了客栈里。

    叶蓁单独宿在谢沉霜隔壁的房间,她将东西放置妥当后,又去找了谢沉霜。

    叶蓁长于乡野,早就习惯了暑天出行,但谢沉霜不行。谢沉霜生于富贵之家,极为不适应这种酷热天出门,这几日他除了食欲不振外,身上也开始出痱子了。是以每到一个客栈,叶蓁便会去买艾叶粉让谢沉霜撒在水里沐浴,但似乎成效不大。

    叶蓁将谢沉霜的袖子挽起来,清瘦白皙的腕骨上,还是有密密麻麻的痱子,叶蓁看的很是心疼。

    谢沉霜笑着安慰她:“没事,看着已经比昨日好多了,马上便到立秋了,待立秋过了,天不热了之后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赶路不比上京有冰可用,叶蓁只能满眼心疼,一面为谢沉霜涂药膏,一面道:“早知道就让皇兄派别人来了。”他也不必遭这个罪了。

    “我能适应的。”谢沉霜目光温软望着叶蓁,抬手替叶蓁将碎发拂到耳后。

    叶蓁替谢沉霜涂了遍药膏,待她净完手再过来时,谢沉霜将一物塞到她手里,笑着道:“收好,这次可不许再还给我了。”

    是当初离开云州城时,谢沉霜留给她做信物的那块玉佩。当初在春水村时,叶蓁还给了谢沉霜,却不想,如今谢沉霜竟然又赠给他了。

    叶蓁握紧手中的玉佩,抬眸望向谢沉霜,神色笃定:“不会再还给你了,这次我一定会收好的。”

    之后几日都是阴天,他们一行人便快马加鞭往蜀地赶。

    叶蓁陪着谢沉霜坐在马车里,谢沉霜看赈灾事宜的书,叶蓁则翻看医书,那些医书上都做了标记,一看就是叶老爹的笔迹,显然这些书又是谢沉霜从叶家为她带来的。

    叶蓁抬眸去看谢沉霜。

    谢沉霜还在看赈灾的书,但另外一只手却握着一把折扇,正在为她打扇。

    谢沉霜就是这样,他从不会对她说好听的话,但却一直在对她好。她每月出宫一次的机会,叶老爹的身份,还有带进宫的医书,诸如此类的事有许多,都是他替她争取来的。

    “怎么了?”谢沉霜注意到了叶蓁的目光,抬眸关切看过来。

    “霜霜。”叶蓁突然叫他的名字,整个人也凑了过来。

    谢沉霜正要应声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叶蓁一个没坐稳,直接跌进了谢沉霜怀里。

    叶蓁:“……”

    车夫在外面连连请罪:“大人,小人不是故意的,是车轮不小心磕到石头上了。”

    谢沉霜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偏头应了声:“无事。”

    外面安静下来,只剩车马行走的声音。

    谢沉霜再度垂眸,就对上了叶蓁清凌凌的目光。

    叶蓁并未着急起身,而是抬眸望着谢沉霜,握住他的手,半是认真,半是娇嗔同谢沉霜道:“霜霜,以后你要多说少做知道么?”

    谢沉霜怔了下,就听叶蓁又道:“要是当初在春水村那天夜里,你就同我说了那番话,那哪怕那晚下冰雹,我都会义无反顾跟你走的。”

    直到上次两人彻底说开时,谢沉霜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此时听到叶蓁这话后,他后悔的同时伸手拢住叶蓁,郑重应了声好。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叶蓁坐直身子的时候,顺手抽走了谢沉霜手中的扇子:“一人扇一会儿,我累了再换你扇。”

    谢沉霜笑笑应了。

    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日后到了蜀地。

    地动过后,整个蜀地满目疮痍,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街上的行人个个灰头土脸,还有人拖着断肢在街上行走,不远处有大夫在施救,但却是医者少病人多。

    叶蓁见状,正要过去帮忙时,却被谢沉霜叫住:“注意安全。”

    “好,你也是。”叶蓁匆匆回了一句,便径自往那边跑,谢沉霜微微侧眸,青羽得令后,当即便跟过去保护叶蓁了。

    谢沉霜目送着叶蓁过去救人后,便带着粮银直奔知州府,商讨赈灾事宜。

    知州去上京述职时曾见过谢沉霜数面,知道谢沉霜是天子近臣,如今见谢沉霜亲自前来,自是惊喜万分。

    谢沉霜坐在主座上,含笑道:“刘大人,叙旧的话咱们以后再说,受灾的百姓还等着官府救济,咱们先商量赈灾事宜如何?”

    “好好好,先商量赈灾事宜,先商量赈灾事宜。”知州抹了把脸上的汗,大致将蜀地如今的现状同谢沉霜说了。

    谢沉霜听完之后,沉吟片刻,又问了知州几句,而后便将随行的官员分作两拨,一拨带人去参与救治被困的伤员,另外一拨则带人去粥棚帮忙。

    随行的官员称是后纷纷离开,谢沉霜又问知州:“此次因地动遇难伤亡的名单可有整理?”

    “此次地动波及太广了,府衙中人数实在不足,下官实在是分身乏术啊!”知州连连向谢沉霜告罪。

    谢沉霜进城时也目睹了蜀城的现状,便知知州并未推诿,是真的调派不出人手来了,便并未责怪知州,而是起身道:“我去城中各处看看。”

    谢沉霜初入蜀城,对各处都不熟悉,知州请缨作陪。

    出了府衙后,谢沉霜一路往前走一面询问,待走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宅子前,谢沉霜抬眸,便看见了黑底的匾额上,笔法遒劲写着谭府两个大字。

    见谢沉霜停下了,知州便道:“回大人,这是蜀地首富谭老爷的府上。”

    “我曾在上京听过,有位谭夫人以女流之身出海经商?”

    “不错,正是这位谭夫人。”知州作为蜀地的父母官,说到谭家颇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话不自觉便多了起来,“这位谭夫人不但十分有经商头脑,为人还十分乐善好施,此次发生地动后,她不仅设粥棚施粥,还放话下去,说城中哪家粮行若干抬价,便是与谭家做对,日后谭家生意绝不与奸商合作。谭夫人这话一出,城中的商铺都乖乖的按平日的粮价售卖。”

    “谭夫人此举,确实是令人钦佩。”谢沉霜淡淡说了句,步履不停继续查看城中的情况。

    谢沉霜刚走没一会儿,一群人呼啦从府中出来。打头的是位面容干练的妇人,那妇人一面下台阶,一面冲身后的人,道:“你们不必跟着我,都按我刚才交代的去做。”

    说完,那妇人只带了一个侍女,便步履匆匆走了。

    这妇人不是旁人,正是刚才蜀地知州口中的谭夫人。

    谭家下人自是知道自家夫人的能耐,听到谭夫人这么说,当即便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而谭夫人此番出门,先是去了趟谭家的粮行,查了一下铺子里的存粮,眉头皱了皱,问掌柜:“你去信问问徐三,他那边的粮买的如何了?”

    掌柜的应了,旋即又道:“夫人,听说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已经道了,要不咱们先观望观望?”

    说到底,谭家是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如今既有朝廷兜底,他们便就不必这般冲在最前面了。谭夫人颔首:“行,但徐三那边还是要问。”

    从粮行出来之后,谭夫人本打算去趟药铺的。结果马车刚行到街上,就见一个老妪倒在地上。谭夫人二话不说便要将那老妪扶起来,身后却蓦的传来一道娇喝声:“先别动!”

    谭夫人回头,就见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快步跑过来,蹲下来娴熟为这老妪看诊。

    叶蓁为老妪诊过脉,发现这老妪是哀伤过度晕过去的。原本青羽是跟着叶蓁的,但这里的伤员实在太多了,医者压根不够,叶蓁便将青羽打发去帮忙救人了。

    眼下叶蓁一个人将这老妪弄不过去,只能向谭夫人求助:“这位夫人,可否劳烦你帮个忙,将这位阿婆送去医棚里?”

    谭夫人在外行走多年,一眼就看出来,面前这个眉眼清秀的少年是位女子。这世道,会医术的女子可是凤毛麟角,更别说在这种时候来蜀地救人的女大夫了。

    谭夫人对叶蓁心生好感,当即便爽快应了。

    他们一行人将老妪送去医棚,待那边的大夫接手之后,叶蓁才抹了把头上的汗,冲谭夫人笑道:“多谢夫人了。”

    “你们赶赴蜀地救人,该是我道谢才是。”谭夫人爽朗笑道,“我夫家姓谭,这里的人都叫我谭夫人,你若缺什么,可随时来云水胡同的谭家找我。”

    作者有话说:

    叮咚~解锁新剧情的人物上线

    第55章 追来

    ◎这块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蜀城此次地动极强, 城中房屋损毁过半,伤亡人数众多,虽然宫中也派了御医过来, 但始终是医者少伤患多,大夫根本忙不过来。

    再加上这两天又在下雨, 安置灾民与救治伤患的难度也跟着增大了。谢沉霜那边在忙着安置灾民, 叶蓁则忙着救治伤患, 两人虽然同在城中,但却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基本是谢沉霜路过这里时, 顺路来见叶蓁一面。但病人很多, 叶蓁压根就不得闲,谢沉霜只能远远看叶蓁几眼,然后步履匆匆离开。

    这天下午叶蓁刚忙完,正靠在门上打盹时,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叶蓁下意识便站起来看向来人。

    但来的不是伤者, 而是一个衣着体面的管事婆子, 那婆子问:“哪位是叶大夫?”

    叶蓁应了声,那婆子道:“老奴是谭家的管事, 我家夫人今儿午后起了热,可否劳烦叶大夫走一趟, 去替我家夫人瞧瞧?”

    眼下这边也不忙,而谭夫人叶蓁也是认识的,叶蓁便没推脱,背上药箱跟着那婆子就去了。

    谭府外面看着气势恢宏, 里面却修建的十分秀雅别致, 蒙蒙烟雨中行走其中时, 让人生出一种走在江南的错觉。

    叶蓁背着药箱从廊下经过,见不远处搭着一个大大的遮阴棚,棚下是两棵看不出是什么的树。

    引路的婆子见叶蓁的目光落在那边,便解释道:“我家夫人是江南人氏,颇钟爱绿梅,但这绿梅怕晒怕涝,我家老爷便命人用棚遮着。”

    “谭老爷对谭夫人真好。”叶蓁笑著称赞了一句。又不可避免想到了谢沉霜,来蜀地六日了,她连话都没与谢沉霜说上几句呢!

    婆子一路将叶蓁引至内院,叶蓁站在廊下收了伞,早有婆子殷勤撩起竹帘。

    叶蓁进了屋内,又有一个婆子将她引去内室。

    谭夫人躺在床上,床畔坐着个蓝袍中年男子,那男子绞着帕子,敷在谭夫人的额头上,满脸无奈的念叨她:“你啊,明明身子有旧疾,还不知道多爱惜些。我就出了趟门的功夫,你怎么就……”

    “我说你这人年纪不大,怎么这么爱唠叨,说的我耳朵都……”话说到一半,谭夫人看见婆子引着叶蓁进来,立马去招呼叶蓁,“叶大夫,你来了。”

    “谭夫人,谭老爷。”叶蓁笑着打招呼。

    谭老爷站起来给叶蓁挪了地方,叶蓁为谭夫人诊脉时,谭老爷一直紧张等着,待叶蓁撤回手,谭老爷便问:“叶大夫,我夫人如何?”

    “夫人体质虚弱,兼之受凉染了风寒,我开两帖药喝了,应当就无大碍了。”

    谭老爷还要说话,却被谭夫人打断了:“行了行了,叶大夫都说了,我没有大碍,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我这儿守着,我看着急。”

    “夫人。”谭老爷神色无奈。

    谭夫人道:“这几天一直在下雨,你去城中各处看看,受灾的人家缺什么,我们能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

    谭老爷与谭夫人成亲十来载,谭老爷知道自家夫人是个乐善好施关心百姓疾苦的人,又听叶蓁这么说,只得妥协道:“好好好,我去,你好好养病,不准再操心这些事了。”

    谭夫人应了之后,谭老爷才离开。叶蓁将写好的方子交给婆子,笑着道:“夫人和老爷感情真好。”

    谭夫人在外是独挡一面,可听到叶蓁这话,眼角眉梢里还是下意识淌出了几分羞涩:“都老夫老妻了呢,还感情好。”

    话说到一半,谭夫人注意到叶蓁的衣衫湿了,便道:“你这穿着湿衣可不行,来人,快去备热水,让叶大夫沐浴更衣。”

    “不用不用。”叶蓁连连拒绝,她不想麻烦谭夫人。

    可谭夫人这人一向热心,她以过来人的口吻道:“你同我还客气什么?男人穿着湿衣还能扛,姑娘家可不行。”

    此次蜀地赈灾,谭夫人出力最多,城中百姓许多都在称赞她的义举,叶蓁听许多人都提起过谭夫人的事迹。如今听谭夫人识破自己是女扮男装,叶蓁倒也不惊讶。

    最后叶蓁拗不过谭夫人,只得跟着下人去了。

    谭夫人很贴心,虽然她识破叶蓁是女扮男装,但给叶蓁准备的新衣物依旧是男装。

    叶蓁沐浴过后,换了新衣物来见谭夫人。谭夫人拉着她看了看,笑着解释:“这身衣裳原本是给我家那个皮猴做的,但他出远门还没回来,你穿着倒是很合适。”

    “谭夫人,这……”

    谭夫人知道叶蓁要说什么,她率先截了叶蓁的话:“我们家里有布庄呢! 最不缺的就是布料了,等他回来再给他做新的,你安心穿着便是。”

    因城中医患已经救治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外面的雨很大,谭夫人便留叶蓁多坐一会儿。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会儿闲话,谭夫人突然问叶蓁:“蓁蓁,我说句冒昧的话,你如今可许了人家?”

    叶蓁没想到,谭夫人突然会问这个,愣了下,有些羞赧垂首:“没,但我有喜欢的人。”

    谭夫人听到这话,眼底滑过一抹失落。谭夫人膝下有一子,与叶蓁年纪差不多,但听叶蓁这么说,谭夫人便知自家儿子是个没福的。

    谭夫人刚想到这里时,外面响起匆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仆妇们惊喜的声音:“少爷回来了。”

    谭夫人立刻站起来,快步往门口走。叶蓁跟着刚出了内室,就见一个少年从外面大步进来,一身风尘仆仆,但看向谭夫人的眉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关切:“娘,您怎么样?孩儿刚回来,就听说您病了?”

    “没病,就是受了点凉而已。倒是你,出去一趟,都晒黑了呢!”谭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满眼带着心疼。

    谭少爷则满不在乎的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男儿黑点看着可靠嘛,娘,我跟你说,我这一趟出门……”

    说到这里时,谭少爷才看到跟在谭夫人身后的叶蓁。

    如今谭少爷回来了,叶蓁也不好再待下去,她便以天色已晚的理由匆匆告辞走了。

    谭夫人本要遣人去送叶蓁,却被叶蓁拒绝了。

    此时天已经晚了,叶蓁撑着伞出了谭家,打算去府衙找谢沉霜。结果刚走了没几步,远远就见有人撑伞站在雨幕里。

    “霜霜。”叶蓁惊喜叫了声,跑过去钻到谢沉霜的伞下,开心道,“你怎么来了呀?”

    “我去医馆找你,他们说你过来看诊了。”谢沉霜温柔笑笑,不动声色将伞往叶蓁那边倾了倾。

    叶蓁亲昵抱着谢沉霜的胳膊,两人一同往回走。噼里啪啦的雨珠砸在伞面上,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叶大夫,请留步。”身后蓦的传来焦急的呼声。

    正在同谢沉霜说话的叶蓁,闻言回头,就见谭夫人面带急色,跌跌撞撞朝她这边奔来。

    “是谭夫人。”叶蓁小声同谢沉霜说了句,停下脚步。

    谢沉霜倏忽攥紧伞柄。

    谭夫人跑过来,拎起手中一块玉佩,声色紧张发颤问:“叶大夫,这块玉佩,你是从哪里……从哪里得来的?”

    呀,是霜霜送她的那块玉佩。刚才换衣时,她忘记了。叶蓁正要答话时,突然想到了身侧的谢沉霜,她便一时没急着答话,而是看向谢沉霜。

    谭夫人注意到叶蓁的视线,也立刻将目光放在谢沉霜身上。

    谢沉霜攥着伞柄的指尖松开些许,继而转过头,将伞沿微微抬起。

    在看见伞下那张脸时,谭夫人手上骤然失了力道,玉佩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顿时摔的四分五裂。

    第56章 身世

    ◎她是我生母。◎

    叶蓁瞳孔猛地一缩。

    “我的玉佩!”叶蓁当即想上前去捡玉佩, 却被谢沉霜攥住了手腕。

    谭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蹲下来,颤着手去捡玉佩, 惶然不安道:“抱歉,我, 我不是故意的, 我赔给你。”

    谢沉霜动了动唇角, 正要说什么时,就看见谭少爷撑着伞追了出来。

    “娘!”谭少爷不明白, 他娘见了那块玉佩, 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激动,连伞都顾不上撑,就这么跑出来了。直到看见谢沉霜时,谭少爷脱口而出叫了声:“大哥!”

    叶蓁:“?!”

    谢沉霜愣了愣,未置一词,径自带着叶蓁转身离开。

    谭夫人捧着碎了的玉佩, 急急站起来, 似是想叫住谢沉霜,但张开嘴之后, 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而谢沉霜则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谭夫人见状,身子一晃, 整个人便跌坐到了地上。谭少爷吓了一跳,忙叫了声:“娘!”

    谢沉霜的脚下一顿,叶蓁偏头朝后看了一眼,小声道:“谭夫人跌坐在地上了。”

    谢沉霜嗯了声, 听到谭少爷在叫人, 便步履不停往前走了。

    “娘!您怎么样!您别吓我啊!”

    谭夫人对谭少爷的声音充耳不闻, 只捧着四分五裂的玉佩跌坐在雨里,满目哀伤望着谢沉霜远去的背影。

    而谢沉霜从始至终都没回头。

    谭老爷本来在外面办事,听到谭家下人来禀,当即便匆匆赶回了府里。谭少爷站在房门外,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自从谢沉霜与叶蓁走了之后,谭夫人就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谭少爷心急如焚,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抬眼就见谭老爷从外面大步回来了。

    “爹!”谭少爷如见救星一般,朝谭老爷奔过去。

    谭老爷拧眉:“怎么回事?”

    “娘今日、今日见到大哥了。”谭少爷觑着谭老爷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出乎谭少爷意料之外的是,谭老爷并不惊讶,似乎他早就知道此事。谭少爷不禁生疑:“爹,您……”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说完,谭老爷推门进去。

    时值傍晚,屋内没掌灯,只有外面廊下的灯火,零星跃进屋内,隐约勾勒着坐在圈椅上那抹伶仃单薄的身影。

    谭老爷走过去,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将谭夫人揽入怀中,大掌一下又一下顺着谭夫人的背心。原本默然流泪的谭夫人,顿时哭出了声,她哽咽着道:“我今日见到他了。”

    谭夫人怎么都没想到,此次宣帝派来蜀地赈灾的人竟然是谢沉霜!

    “上京传来的消息,不是说,陛下最器重他么?这次赈灾怎么会派他来?”谭夫人抹了一把眼泪,声色急切问谭老爷,“可是徐相那边又对他做什么了?不然赈灾这种又苦又累的活儿,陛下怎么会让他来?”

    见谭夫人情绪越来越激动,谭老爷连忙安抚:“夫人,你先冷静一下。自从去岁那事之后,我便已在徐相身边安排了人,若徐相对他出手,我的人会想办法给他递消息的。”

    听到谭老爷这么说,谭夫人的情绪这才逐渐平缓下来。

    若不是徐相那边对谢沉霜做了什么,那谢沉霜为什么会来蜀地赈灾?他……

    有那么一瞬间,谭夫人觉得,谢沉霜是为她而来的。但旋即她便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她离开谢家时,谢沉霜已经记事了,他怎么可能是为她而来。

    而另外一头,叶蓁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怎么都没想到,谭夫人竟然认识谢沉霜。而且刚才谭夫人看谢沉霜的眼神,那分明是、分明是……

    叶蓁不敢再细想下去。一路上,她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同谢沉霜东拉西扯,绝口不提刚才的事。

    谢沉霜知叶蓁是怕戳到自己的伤心事,所以在走到府衙门口时,他主动告诉叶蓁:“她是我生母。”

    谢叶蓁登时瞠目结舌。他的生母不是戚蓉么?怎么突然又成谭夫人了?!

    “此事说来话长,我……”谢沉霜刚起了个话头,有衙役匆匆过来,“谢大人,您可算回来了,知州大人正在四处找您。”

    知州找谢沉霜,多半是跟灾民有关。叶蓁便道:“那你先去忙吧。”

    谢沉霜将伞留给叶蓁,自己则跟着那衙役快步离开了。叶蓁独自撑伞站在雨里,消化着谭夫人是谢沉霜生母这件事。

    谢沉霜这一走,叶蓁就知道,多半今日是见不到了,叶蓁便也没进府衙,而是又回到医馆帮忙照顾病患了。

    医馆里病患的伤都处理的七七八八了,如今夜里大夫们也能歇息了。可叶蓁合衣躺下没一会儿,医馆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有大夫立刻去将门打开,来的又是谭家的仆妇。

    那仆妇面容慌张道:“叶大夫,我家夫人还是高热不退,您快跟老奴过去看看吧。”

    叶蓁当即匆促去了。

    谭夫人本就受了凉,傍晚又淋了雨,夜里高热便来势汹汹。叶蓁为她诊过脉后,神色有一瞬的凝重,谭老爷见状,立刻问:“叶大夫,我夫人如何?”

    “夫人本就身体虚弱,兼之又连续两次受凉,才会导致高热不退。”说着,叶蓁迅速提笔写了一张方子,递给谭老爷。

    谭老爷立刻命人去抓药,叶蓁又道:“我要为夫人施针了,还请谭少爷回避。”

    叶蓁为谭夫人施了针,谭老爷亲自为谭夫人喂了药,谭少爷也守在一旁,眼巴巴望着谭夫人。叶蓁道:“今夜夫人身边不能离人,谭老爷您和谭少爷轮流陪着吧。”

    谭老爷和谭少爷争着要陪谭夫人,最后谭少爷还是没能拗得过谭老爷,只得与叶蓁一同出来。

    “叶大夫留步。”谭少爷突然叫住叶蓁。

    叶蓁转头看着他。

    谭少爷犹豫片刻:“其实我娘她……”

    叶蓁等着谭少爷的下文,却不想谭少爷说到一半,又烦躁挠了挠脑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谭夫人的高热未退,叶蓁今晚也不能离开谭家,所以想了想,她便跟着谭少爷去了。

    谭少爷将叶蓁带去了一所院子里,虽然是夜里,但依稀能看得出来,院中的花木池塘都有人打理。院中红灯莹莹,将院中的布置照的十分清楚,叶蓁隐约觉得,这布置有点眼熟。

    “咯吱——”

    门被谭少爷推开,他提灯进去,将屋内的灯笼全都点上了。

    一转头,见叶蓁怔怔站在那里,谭少爷便问:“你看着这里,觉得眼熟么?”

    电光石火间,叶蓁脱口而出:“这是霜霜院子的布置!”

    “不错!你在这里等等。”谭少爷说完,又抱出两个木匣子来,他将最上头那个小些的抱着,示意叶蓁将下面那个大的打开。

    叶蓁打开木匣子,发现里面是十来个画轴。

    叶蓁随手拿起一个打开,发现画上画的是一个眼覆白纱的霜衣公子。

    是谢沉霜。

    再打开另外一副,画中的谢沉霜身穿紫色官袍,端坐在马上,唇角噙笑,身后是热闹的街市。

    叶蓁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果不其然,画轴挨个儿打开,上面画的无一例外全是谢沉霜。

    从龆龀之年到今岁的谢沉霜,而且依稀能看得出来,这些画似乎都是偷偷临摹下来的。

    “还有这个。”谭少爷将怀中的木匣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匣子的书信。

    叶蓁拆开一封,信上写的是谢沉霜的日常,信的落款处写的是今岁六月。

    叶蓁又拆了一封,信的落款是今岁五月。

    再拆一封,是今岁四月。

    “叶大夫,”谭少爷突然道,“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叶蓁放下信纸,看向谭少爷。

    “你能不能帮我同我大哥说一声,我想约他见一面?”谭少爷稚嫩的面容上全是祈求。

    虽然他们白天只见了一面,但谭少爷看得出来,谢沉霜与叶蓁关系不一般,他怕自己去找谢沉霜,谢沉霜会直接拒绝,这才想着从叶蓁这边下手。

    叶蓁自是看出来了谭少爷在打什么主意,她想了想,道:“我可以帮你转达,但他肯不肯见你,就是他的事了。”

    “好好好,谢谢你啊。”

    那些书信太多了,看到天亮都看不看完,但内容不难猜,应该是每月一封,从上京寄来的信,信的内容都是谢沉霜的日常。

    叶蓁回到谭夫人的院子时,管事婆子迎上来,将叶蓁安置在了旁侧的厢房里。

    自从来到蜀城之后,叶蓁就没睡好过,她很困,但一闭上眼,谭夫人、戚蓉,还有谢沉霜三个人,就轮流在她的脑海里打转。

    谭夫人是谢沉霜生母这事,从叶蓁知道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两个时辰。但这两个时辰里,叶蓁接受到的信息太多了,叶蓁觉得,她需要安静下来捋一捋。

    窗外的雨势逐渐变小,雨声滴答滴答落着,像是一首催眠的曲子,最终叶蓁还是没能抵得过睡意,就那么沉沉睡了过去。

    等叶蓁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了,叶蓁睁眼看到阳光时,瞬间被吓醒了,急忙去了谭夫人房中。

    谭夫人已经醒了,正靠在床上,谭老爷手中端着一碗粥,正在哄她喝粥。但谭夫人却将脸偏至一旁,沙哑道:“我没胃口,你端走。”

    “夫人……”谭老爷正要再劝时,余光瞥见叶蓁进来了,遂止了这个话头,冲叶蓁打招呼。

    叶蓁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睡过头了。”

    “没事,是我让他们不要吵醒你的。”谭夫人沙哑接了话,又冲叶蓁招手。

    叶蓁走过去,娴熟将手搭上谭夫人的腕间,谭夫人今日看叶蓁的目光里,多了昨日没有的慈爱。

    叶蓁诊过脉之后,同他们道:“夫人已无大碍了,只是这次高热伤了元气,还是须得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平日里多动少思最宜。”

    谭老爷夫妇应了,眼下谭夫人既已经没有大碍了,叶蓁便打算告辞了,却不想被谭夫人留住了。

    谭夫人让谭老爷父子俩都出去了,她单独问叶蓁:“叶大夫,我能冒昧问一句么?你昨日说,你有心仪之人了,那人可是重顾?”

    叶蓁愣了愣,她没想到,谭夫人留下她,第一个问的竟然是这个,但她还是轻轻点头:“是。”

    “那他这些年在上京过的好么?”谭夫人眉眼急切望着叶蓁,想要一个答案。

    自从谭夫人离开谢家后,便再未去过上京,也再未见过谢沉霜了。但上京有她的探子,那些探子会将谢沉霜的近况记录下来,每月写一封信向她汇报。但在谭夫人的眼里,探子冷冰冰的字,却不如叶蓁口述来的生动。

    霜霜这些年过的好么?

    叶蓁想了想,认真答:“大致是好的吧,毕竟在外人眼里,他是谢家未来的家主,是风光无限的天子近臣,但……”

    “但什么?”

    “但我觉得他过得很不开心,而且还很累。”

    到上京之后叶蓁就发现了,虽然谢沉霜的性子,一如春水村时温润,但一个人眼里透出来的疲倦是骗不了人的。在谢家,谢沉霜是谢家未来的家主,在朝中,谢沉霜是天子近臣,是皇兄的左膀右臂。唯独在春水村时,谢沉霜才是他自己。

    听到叶蓁这话,谭夫人骤然想到,昔年她还在谢家时,每次谢沉霜来见她时,都会背一篇他最近新学的文章。那时候,与谢沉霜同龄的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但谢沉霜却能一字不错的背完一整篇文章。

    一念至此,谭夫人顿时失声痛哭:“是我对不起他。”

    第57章 往事

    ◎那一年,七岁的谢沉霜先没了爹,而后又没了娘。◎

    叶蓁从谭家出来时, 外面已是骄阳似火。

    经过地动和暴雨的摧残,整个蜀城如今已是满目疮痍。但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放晴之后,城中的百姓纷纷止了悲伤, 开始重修他们的家园。

    医馆那边的病人都在逐渐好转,叶蓁眼下也没有心情过去, 从谭家出来之后, 她便径自去了府衙。

    谢沉霜依旧不在, 叶蓁问了衙役,才知道谢沉霜跟知州一起出去了。

    叶蓁便坐在谢沉霜房门口的台阶上等。日影漫过叶蓁, 又随着时间推移退了下去, 等到红霞漫天时,叶蓁才听到脚步声。

    叶蓁下意识抬眸,就见谢沉霜一身疲惫从院外进来。

    似是没想到叶蓁会在这里,谢沉霜怔了下,脸上的疲惫转瞬一扫而空,他冲叶蓁温润笑笑, 还没来得及说话, 叶蓁已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

    谢沉霜愣了愣, 旋即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叶蓁嗯了声,将脑袋埋在谢沉霜怀中, 眼眶止不住泛酸。

    她的霜霜,那么温柔,她以为,他的过去是开心无忧的, 却不想, 他竟过的那么辛苦。

    先前在谭家时, 谭夫人哭过之后,同叶蓁说了她与谢家的渊源。

    谭夫人名唤邹妙棠,本是江南富商之女,她十六岁时,遇见了下江南游玩的谢父谢征。

    活泼机灵的富家小姐女扮男装出门游玩,于江南烟雨里邂逅了上京而来的贵公子,两人志趣相投,又十分能聊得来。

    是以谢征归京前夕,向邹妙棠表明心意,后神色缱绻问她:“妙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邹妙棠自幼丧母,父亲也在她十三岁那年病故了。在遇见谢征之前,她是个身无牵挂,穷的只剩银子的孤女。她倾慕谢征,兼之谢征应允,待他们成婚后,他便带着邹妙棠去遍历山河,赏遍人间四时风景。

    邹妙棠便义无反顾跟着谢征去了上京,却殊不知,这是他们之间不幸的开始。

    到了上京之后,邹妙棠第一次知道,原来官商之间的差别会那么大。

    谢征是谢家的嫡长子,他身上肩负着整个谢家的未来,他的人生从出生起,就已被长辈规划好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压根不能做主。且谢征在去江南游历期间,家中长辈已为他聘了与谢家门当户对的戚家女。

    但谢征心里只有邹妙棠,他拒不肯与戚蓉成亲,甚至还打算带邹妙棠私奔。

    就在谢征打算带邹妙棠私奔时,谢家长辈已在暗中筹划除掉邹妙棠。而那头的邹妙棠终于知道,她与谢征之间隔着怎么样的鸿沟了,所以在谢征来找她时,邹妙棠决绝提了分开一事。

    恰好这个时候,谢家派去刺杀邹妙棠的杀手到了,谢征因救邹妙棠伤了心肺。

    御医们竭力相救后摇头叹息:“谢大公子伤势凶险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谢大公子毫无求生意向,什么药都喂不进去,即便是华佗在世,只怕也无能为力啊!”

    邹妙棠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谢征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也没办法让他们孩子没有爹。

    所以最后邹妙棠妥协了,她覆在谢征耳畔,同谢征道:“只要你醒来,我哪儿都不去,我一辈子都在你身边。”

    许是心上人的许诺生了效,在邹妙棠说了那番话之后,谢征的药终于能喂进去了。

    经御医们竭力相救之后,谢征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而谢家长辈见谢征这般痴情,以及邹妙棠有了身孕的份上,最后勉强答应,待戚蓉过门后,让邹妙棠进府做妾。

    但谢征与邹妙棠都言辞拒绝了。

    邹妙棠虽是商贾之女,但她绝不做妾。

    而谢征亦不愿让心上人做妾。

    最后三方协商的结果是,江南来的邹妙棠死在了一场走水里,而谢家的深深后宅里,多了一位不可言说的主子。

    邹妙棠在谢家没有名分,所以谢沉霜出生后,便被抱去交给戚蓉抚养,对外也称谢沉霜是戚蓉所出,是谢家的嫡长子。

    而转折发生在谢沉霜七岁那年。

    谢征当年救邹妙棠时伤了心肺,之后便落了病根,再加上他身为谢家家主,整日夙兴夜寐,是以未到而立之年便因旧疾复发病故了。

    而谢征病故之后,邹妙棠在谢家的处境便愈发尴尬了,所以她思虑再三,最终决定离开谢家。

    那一年,七岁的谢沉霜先没了爹,而后又没了娘。

    谢沉霜察觉到前襟湿了,便抬手抱住叶蓁,拍着她的背心,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我没事的。”

    叶蓁心里更难过了。

    明明最该被安慰的人是谢沉霜才对,可他竟然却反过来来安慰她!

    叶蓁吸了吸鼻子,同谢沉霜怀中退出来,继而握住谢沉霜的手,一字一句发誓般道:“霜霜,无论前路有多坎坷崎岖,我都会牢牢握住你的手,再也不会松开了。”

    红霞漫天,一身男装的叶蓁立在谢沉霜面前,身形纤细单薄,但一双乌黑透亮的杏眸里却全是笃定。

    当年邹妙棠那句‘一辈子很长,我后悔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谢沉霜的阴影。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谢沉霜便跨出了那道阴影。可在春水村他要带叶蓁离开的前夜,叶蓁那句‘一辈子很长,我怕我会后悔’这句话,又在须臾间将谢沉霜打了回去。

    而今日,叶蓁站在他面前,抬眸认真笃定同他说,无论前路有多坎坷崎岖,他都会牢牢握住他的手,再也不会松开了。

    这样的叶蓁,让谢沉霜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谢沉霜突然想确定一下。

    谢沉霜的目光落在叶蓁的眼上,顿了须臾,又下移了些许,然后顿住。

    叶蓁一颗心砰砰直跳,她隐约猜到,谢沉霜要做什么,她睫毛似蝶一般,扑簌簌扇了好几下,但却没有躲开,而是偷偷捏住了袖角。

    此时晚风轻拂,霞光正好,两人呼吸相闻时,院外突然响起一道跌跤声。

    叶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继续!”随行来的户部官员,连滚带爬跑了。

    叶蓁:“……”

    院中又重归平静,但刚才的气氛已然被打破了,谢沉霜见叶蓁垂下眼睫,正欲说个话题试图转移这份尴尬时,叶蓁突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猛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

    谢沉霜:“……”

    叶蓁跑的很快,转瞬就没影了,谢沉霜一人在院中站了很久很久。

    谢沉霜鲜少做梦,但今夜却难得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七岁那年。

    那时他刚没了父亲,又即将失去生母。听到邹妙棠要离开的消息之后,谢沉霜失去了平日刻意维持他的冷静,他冒雨去找邹妙棠。

    他揪着邹妙棠的袖子,哀求她不要走。

    而邹妙棠红着眼眶,摸了摸他的脑袋,同他说:“重顾,一辈子很长,娘后悔了。”

    那时谢沉霜只有七岁,虽然平素被教养的少年老成,但说到底都还只是个孩子,所以他不理解,邹妙棠这句‘一辈子很长,娘后悔了’,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父亲没了,他不想再失去娘亲了。

    那时的谢沉霜甚至想给邹妙棠跪下,祈求邹妙棠不要离开,可他膝盖刚弯下,就被赶来的谢博仁厉声制止了:“不准跪!”

    七岁的谢沉霜只能要跪不跪的站在那里,满目惶然。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躺在床上的谢沉霜睁开了眼,入目皆是暗色,唯独廊下的红色灯笼在夜色中晃荡。

    其实谢沉霜还瞒了叶蓁一件事,他没同叶蓁说,当年邹妙棠离开谢家时,曾应允了谢博仁三个条件。若是他说了,只怕叶蓁会更难过了。

    那些事于谢沉霜来说已经过去了,他不想让叶蓁再为那些而难过。

    谢沉霜知道,此刻醒来,自己后面应该是睡不着了。若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此刻他会披衣起来,点灯写字摒除杂念。但叶蓁今夜没去医馆,就宿在他隔壁,若是自己半夜起来点灯写字,若被叶蓁瞧见了,只怕她会担心。所以谢沉霜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默然在床上躺到天明时分,才穿戴整齐出门去了。

    结果刚出门,就遇见了昨日来寻他的那位户部官员。

    大清早的,那个官员看见谢沉霜,顿时一脸见鬼的表情,当即想转身要走,但想到自己的仕途,又只得生生止住,弱弱叫了声:“谢大人早。”

    谢沉霜轻轻颔首,什么都没说,径自走了。

    待谢沉霜走远之后,那户部官员才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长长舒了一口气,吓死他了!自己昨晚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他生怕谢沉霜会灭他的口,幸好幸好,谢沉霜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

    不过他是真没想到,谢沉霜竟然、竟然……

    竟然的后半句,在想到自己的仕途之后,那官员迅速便咽了下去,并打算打死都绝不透漏这个秘密。

    叶蓁再见到谢沉霜时,是这天的中午了,当时叶蓁在医馆帮忙,谢沉霜与知州等人一起在医馆附近看坍塌的房屋,看见叶蓁之后,谢沉霜单独过来找她。

    叶蓁想到了谭少爷拜托她的事,便同谢沉霜说了,然后道:“我只负责转达,你肯不肯见他,取决于你自己。”

    “好。”谢沉霜应了。

    谭少爷那头,等了两天都没等到回信,便打算过来找叶蓁问问,却不想正好撞见了谢沉霜。

    想到在府中日渐消瘦的邹妙棠,谭少爷一咬牙,直接冲到了谢沉霜面前:“娘她最近很不好,大哥,你能不能去见她一面?”

    从见谢沉霜的第一面,谭少爷就一直叫谢沉霜大哥。

    这件事终究得有一个结果。

    再加上赈灾事宜已经接近尾声了,不日他们便要启程来程离开,既然来了一趟,有些事总要说清楚的。谢沉霜沉默须臾,点头应了。

    谭少爷顿时喜笑颜开,他亲自带着谢沉霜回了谭家。原本打算直接带谢沉霜去见邹妙棠的,但转念一想,脚下打了个飘儿,便将谢沉霜带去了谭夫人为谢沉霜布置的别院。

    这个院子,叶蓁几日前来过一次。

    当时叶蓁看着院中的摆设时,还曾十分惊讶。可轮到谢沉霜这个正主进来时,谢沉霜神色却十分平静。

    谭少爷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把那些画轴,以及从上京寄来的书信,全拿给谢沉霜看。

    但谢沉霜只抬眼扫了一下,并未打开,而是道:“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她么?”

    “大哥,你要不把这些看了再去?”谭少爷试探问。

    谢沉霜拒绝了:“不必。”

    谢沉霜能做到天子近臣,心思的缜密程度早就异于旁人,这些年,邹妙棠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他没动他们,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

    谭少爷只得带谢沉霜去见谭夫人。

    第58章 放下

    ◎珍惜眼前人。◎

    邹妙棠的高热已经退了, 但这几日她不思饮食,也不愿出门,整个人又瘦了一大圈。

    谭少爷带着谢沉霜进来时, 邹妙棠正坐在靠窗的榻上,双目怔怔无神, 整个人再无往日的爽快利落。谭老爷陪在她身边, 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谭少爷见状, 神色里闪过一丝黯然,旋即又扬唇笑起来, 开心喊道:“娘, 您看我把谁带来了。”

    邹妙棠闻声转头,看见谢沉霜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站了起来。

    但因为她这几日不思饮食,又兼之起的太急,刚站起来就有晕眩感传来,邹妙棠的身子晃了晃。

    谭少爷和谢沉霜两人都下意识上前一步, 但谭老爷已先一步扶住了邹妙棠。

    谭老爷:“夫人!”

    “我没事。”邹妙棠摆摆手, 看向谢沉霜,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重顾,你, 你怎么来了?”

    说完之后,邹妙棠又觉得,这话说的有歧义,又忙不迭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 我……”

    “听说您身体抱恙, 如今可好些了?”谢沉霜不想看见邹妙棠的局促不安,便主动截了她的话。

    邹妙棠没想到谢沉霜竟然会主动关心她,她愣了愣,高兴的眼底泛起了泪花:“好了,已经全好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邹妙棠苍白的脸色骗不了人。而且谭少爷也同谢沉霜说过,这段时间邹妙棠的情形。

    但他们母子分离十来载,如今骤然见面,还是不可避免的很生疏。谭少爷见状,便冲邹妙棠道:“娘,让大哥坐下说话吧。”

    “对对对,重顾,你坐下说话,坐下说话。”邹妙棠才反应过来,忙招呼谢沉霜落座。

    谭少爷有意为他们母子俩制造单独说话的机会,便道:“大哥,你陪娘说话,我让厨房备午膳去,今天我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说着,谭老爷父子俩便要离开,却被谢沉霜叫住了。

    “不必麻烦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谭少爷啊了声,面容失望。他以为带谢沉霜去小院之后,谢沉霜看过邹妙棠这些年牵挂他的种种,他会就此释然,却不想,谢沉霜竟然说,他说几句话就走。

    谭少爷无措看向谭老爷,谭老爷轻轻蹙了蹙眉。但谢沉霜与邹妙棠是母子,而他是个外人,他若掺和其中,那事情就变味了。

    而且谢沉霜今日的表情太过平静了,莫名让谭老爷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接着他就听谢沉霜对邹妙棠说:“当年您离开谢家,答应叔父提出的条件时,我就在隔壁。”

    这话一出,邹妙棠脸色倏忽变得惨白起来,整个人又开始摇摇欲坠了。

    谭老爷忙转身扶住邹妙棠。

    谢沉霜是邹妙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邹妙棠对谢沉霜有愧,处处照拂谢沉霜,谭老爷可以忍受。可他忍受不了谢沉霜三番四次的伤害邹妙棠。

    如今见邹妙棠在听到谢沉霜这话,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起来时,谭老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将邹妙棠护在身后,继而义正言辞同谢沉霜道:“谢大人,当年妙棠离开谢家具体详情我并不知晓,但这些年,妙棠觉得愧对于你,她一直在竭力弥补。她虽没陪在你身边,但你的成长她却未错过半分。”

    谢沉霜眼睫轻垂了一下,没说话。

    谭老爷继续道:“去岁你遇袭失踪后,妙棠亲自去找你,为此生还了一场大病,足足缠绵于病榻两月有余,最后还是听到你平安的消息之后,她的身体才逐渐好转。还有为你治眼疾的慧能主持,惠能大师早已不为人看诊多年了,你当他为何会答应为你看眼疾,那是因为你娘她……”

    “别说了!”邹妙棠打断谭老爷的话,颤声道,“别说了。”

    “夫人!”谭老爷却不同意,“我若不说,那你为他做的这些事,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谭老爷话落之后,邹妙棠的脸白的近乎透明了,谭老爷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但已是为时晚矣。

    谭夫人眼含热泪看着谭老爷,沙哑问:“你可知,我当年离开谢家时,应允了谢博仁两个什么条件?”

    谭老爷:“……”

    老爷知道邹妙棠的过去,但并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第一,日后永远不得再来上京,亦永远不得再主动出现在重顾面前。”

    “第二,若我出了谢家,那么重顾与我的母子情缘便就此了断,日后重顾的母亲只有大夫人。”

    邹妙棠说完之后,谭老爷父子俩瞬间变了脸色,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当年邹妙棠离开谢家时,竟然还应允过这么苛刻的条件。

    从谭老爷的角度来看,邹妙棠是他的妻子,他更心疼妻子从前遭遇的种种。而谭少爷整个人已经被这巨大的信息量整懵了。

    邹妙棠闭了闭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当年我为了自由,而抛弃刚满七岁的重顾离开了谢家,如今你同他说这些,我听着都觉得的我自己好虚伪。”

    “夫人!不是这样的!”谭老爷立刻秋手忙脚乱哄着邹妙棠。

    谭少爷嗫喏着正要说话时,谢沉霜已先一步开口:“您十月怀胎生了孩儿,此恩孩儿无以为报,唯愿您日后身体康健,顺遂如愿。”

    谢沉霜话罢,一撩衣袍跪了下去,冲邹妙棠磕了三个头。

    邹妙棠目光哀伤无力看着谢沉霜。

    这是她十月怀胎,又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孩子啊!但他出生时,她舍弃了他一次。

    她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离开谢家,所以在谢沉霜出生后,她答应将谢沉霜寄名在戚蓉膝下。所以她才会在谢沉霜刚开蒙之后,便让谢沉霜在学业上多下功夫,只盼着谢沉霜未来的路可以平安顺遂一些。

    而在谢沉霜七岁丧父后,她又舍了他第二次。就如叶蓁所说,外人看如今的谢沉霜是谢家未来的家主,是风光无限的天子近臣,可谢沉霜是如何在群狼环伺中,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叶蓁不知道,但从未错过谢沉霜成长的邹妙棠又如何不知道呢?

    “重顾,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邹妙棠泪流满面同谢沉霜道歉。她生了谢沉霜,却从未养过他,更未给过他陪伴,是她对不起他啊!

    却不想,谢沉霜摇摇头,他道:“从前孩儿确实怨过您,怨您生了我,却又舍了我两次。但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我才知道,这世间的女子,并非都如上京的女子一样,一辈子循规蹈矩只为丈夫儿子所活,她们也有想要的天地。”

    提到叶蓁时,谢沉霜的眼神一瞬间温柔下来,他同邹妙棠道:“您与父亲从前的种种,在我来蜀城前,母亲全都与我说了。若非我与父亲,您这一生本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无名无分,被困在了谢家后宅八载。”

    谢沉霜记得,从前他每次去见邹妙棠时,邹妙棠都坐在院子里,仰头在看头上的天空。那时候,他曾常常问邹妙棠:“娘,您在看什么?天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那时邹妙棠落寞笑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可直到遇到叶蓁之后,谢沉霜才明白,当年邹妙棠眼里的落寞是什么。而且他来蜀城之后,从当地百姓口中得知了邹妙棠的事迹,才知道他印象中那个郁郁寡欢的人,这些年竟然活的这般恣意精彩。

    所以谢沉霜便将从前种种都放下了,他冲着邹妙棠释然笑笑:“所以娘,若说对不起,该是我与父亲对不起您。”

    她本该是翱翔天际的鹰,却为他们父子生生折了翅膀,困了整整八载。

    邹妙棠一下子扑过来,抱住谢沉霜,哭着道:“没有,你们没有对不起我,你们没有对不起我。”

    她确实曾后悔过遇见了谢征,但却从没后悔过生下谢沉霜。

    谢沉霜跪着,抱了抱邹妙棠,同她道:“如今孩儿已经长大了,已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也遇到了互相爱慕,并且允诺永远不会再放开我的姑娘了。我很好,您日后不必再操心我了。好好去过您的人生,珍惜眼前人。”

    谢沉霜离开后,邹妙棠又哭的不能自已。

    谢沉霜释然了,他没有怨憎她抛下他两次,而是目光温柔释然同她说,我很好,您日后不必再操心我了,好好去过您的人生,珍惜眼前人。

    谢沉霜最后那句话,成功点醒了邹妙棠。

    这些年,她虽嫁给了谭老爷为妻,也有了儿子,但是她的心思大半都在谢沉霜身上,但谭老爷父子俩却从来没说过半句不是。

    谢沉霜是她的亲人,他们也是啊!

    邹妙棠胡乱擦了擦眼泪,握住谭老爷父子俩的手,哽咽道:“从前我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了重顾身上,忽略了你们父子俩,是我对不起你们。从今之后,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谭老爷怔了怔,似是没想到,邹妙棠会突然这么说,旋即他紧紧握住了邹妙棠的手。

    虽然他一直在帮邹妙棠打探谢沉霜的消息,但平心而论,没有哪个男人,能看着自己的妻子天天惦记着与别人的儿子。但他心悦妻子,所以才会爱屋及乌忍了这么多年。

    而那厢的谭少爷听到这话顿时红了眼眶。

    虽然谭老爷夫妇对他很好,真的将他当亲儿子,但是谭少爷知道,他并不是谭老爷夫妇的孩子。因为这一点,所以这些年,他一面心里羡慕谭夫人对谢沉霜的关心,一面又告诫自己,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但今日,谭夫人的眼里终于有他了。

    他们一家三口的心结解开之后,齐齐红着眼眶相拥在一起。

    而叶蓁在听说谢沉霜去了谭家之后心里一直放心不下,刚好医馆的病人已经在陆续回家,她便索性来谭家府门外等谢沉霜了。

    等了没一会儿,就见谢沉霜出来了。

    看见叶蓁出现在这里,谢沉霜并不意外。

    叶蓁立刻跑过去挽住谢沉霜的胳膊,一句话都没问,反倒是谢沉霜笑笑,同她道:“这里的事情差不多了,咱们这两天就要启程回京了。”

    而到上京之后,只怕还有更大的风暴等着他们。

    谢沉霜偏头问叶蓁:“怕么?”

    “不怕。”叶蓁紧紧握住谢沉霜的手,没等谢沉霜说话,她便已先一步道,我说过的,从今以后,不管前路再坎坷崎岖,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我说到做到。但是——”

    说到这里时,叶蓁顿了顿。

    谢沉霜问:“但是什么?”

    “但是你不准瞒我,有什么都要告诉我。”叶蓁盯着谢沉霜,很认真的交代。

    谢沉霜太温柔了,很多事情,他都想一力扛下来,叶蓁不想让他那么辛苦:“不论什么事,我都能跟你一起面对,但前提是你不准瞒我,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叶蓁表情很凶看着谢沉霜,谢沉霜被这样的叶蓁逗笑了,他与叶蓁十指相扣后,软着声应了好。

    第59章 被罚

    ◎没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

    在去谭家见过邹妙棠的第三天, 谢沉霜一行人便离开蜀地,重返上京了。

    当初从上京离开时,叶蓁满心雀跃。如今回去时, 想到上京等着他们的风暴,叶蓁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忧。但一抬眸, 看见坐在对面的谢沉霜时, 那些担忧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只要有霜霜在, 她什么都不怕的。

    他们当初离开时酷暑炎炎,如今再回来时, 上京里隐隐已有桂花的香气了。

    进城之后, 户部的官员上前同谢沉霜请示:“谢大人,您若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就先回户部写折子了。”

    谢沉霜撩开帘子,含笑应了,又道:“此行辛苦刘主事了。”

    “谢大人言重了,此次赈灾谢大人您出力最多, 下官不敢居功。”

    两人打过几句官腔之后, 户部的刘主事便带着人走了,而谢沉霜则带着叶蓁进宫去见宣帝。

    马车辚辚而行, 谢沉霜见叶蓁无意识绞紧手指,便伸手将叶蓁揽入怀中, 握住她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安抚道:“有我在,别怕。”

    “我不怕。”叶蓁摇摇头,她只是心底莫名有些不安而已。

    但眼下还不知道宫里的情况, 叶蓁不想自己吓自己, 便没将这份不安告诉谢沉霜, 只是靠在谢沉霜身上,问他:“我们今日回宫后,便向皇兄和盘托出么?”

    谢沉霜是这么打算的,但他一贯谨慎,想了想,便道:“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好。”叶蓁握住谢沉霜的手。

    马车一路驶至宫门口,他们两人又步行进宫去见宣帝。

    叶蓁当初走的决绝,再回宫时,道歉便道的十分诚恳:“皇兄,对不起。”

    意料之外的是,宣帝并未说什么,只满脸疲惫冲叶蓁摆摆手:“皇兄不说你什么了,此事母后也知道了,你去见母后吧。”

    太后将女子礼仪奉为圭臬,她此番私自出宫,太后定然会盛怒,但在去见太后之前,叶蓁想先同宣帝说她与谢沉霜之间的事,但宣帝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去吧,沉霜留下。”宣帝说着,从桌案上抽出一个奏折递给谢沉霜,“你先看看这个。”

    这便是要谈正事的意思。

    叶蓁偷偷看了谢沉霜一眼,谢沉霜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叶蓁这才转身离开。

    撷芳殿依旧是老样子,当初叶蓁临走前,怕太后迁怒撷芳殿众人,曾特意留书给宣帝,让宣帝出面保下他们,宣帝做到了。

    “公主,您回来了呀!”一见叶蓁回来,撷芳殿众人齐齐涌上来,争先恐后问候她。

    叶蓁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进殿打算换身衣裙去见太后。兰栎跟了太后多年,自是知晓太后的脾气,她便压低声音同叶蓁道:“公主,您此番去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定然会生气。但你们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只要您认错时态度诚恳些,再同太后撒撒娇,这事兴许就过去了。”

    末了,兰栎还替叶蓁选了一套衣裙:“公主,您穿这身去吧。”

    这套衣裙十分淡雅,叶蓁并不喜欢,但却是太后喜欢的样式。

    叶蓁沉默须臾,摇头拒绝了兰栎的提议,指了另外一套:“姑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想穿那一套。”

    兰栎闻言,愣了下。

    叶蓁性子很温顺,平日十分好说话的,可今日她却格外坚持。

    而叶蓁指的那套衣裙,是她进宫时带来的那套。

    兰栎隐约觉得:叶蓁出宫这一趟,再回来时,整个人好像变了。但叶蓁既这么说了,兰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将那套衣裙呈了上来。

    之后叶蓁自己绾了发,又将去岁她及笄时,谢沉霜送她的那支白玉簪插进发髻后,她对着镜子看了看,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而后冲兰栎道:“好了,走吧。”

    太后见叶蓁毫发无伤归来后,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冷着脸训斥她:“你如今长本事了是不是?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直接私自出宫,还一走就走了月余?”

    叶蓁听兰栎说了,太后在得知她去了蜀城的消息之后,气的病了一场。是以如今太后训斥她时,叶蓁只是垂着头,轻声道歉:“对不起,母后,让您担心了。”

    平日叶蓁来寻太后时,若姜曦歌也在,姜曦歌便会告辞离开,但今日姜曦歌却一反常态留了下来。

    如今听到叶蓁这么说,姜曦歌便顺势道:“母后,她既平安回来,也向您认了错,母后您就消消气吧。”

    听到叶蓁私自去蜀城的消息时,太后的担心大过了气愤,如今见叶蓁平安归来后,太后这才安心,她问叶蓁:“你可知错了?”

    这便是要给叶蓁台阶下了。

    只要叶蓁肯服软,此事便就掀过去了,但叶蓁却不肯:“母后,我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姜曦歌怔了怔,旋即蹙眉。

    而那厢原本已不打算计较的太后,闻言火气瞬间又上来了:“你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不好好在宫里待着,私自跑去蜀城那么危险的地方,你现在还跟哀家说,你不知道错在何处?”

    “我去蜀城是为帮忙救人。”

    “天下大夫那么多,哪里就需要你一个姑娘家去救人了?”太后怒不可遏,“蓁蓁,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姜国公嫡出的公主,是当今天子的胞妹,你的一举一动,不仅代表你自己,更代表整个皇室女眷的名声和教养!”

    最后那句话,说的就有些重了。

    说完之后,太后自己也后悔了。但她身居高位多年,一直被人捧着敬着,眼下虽知自己言语有失,但却拉不下脸同叶蓁道歉,索性便故作生气偏过头,想听叶蓁会如何答。

    而姜曦歌向来不擅长调节气氛,此刻也只能冷冷站着。

    内殿有一瞬的冷寂,过了须臾之后,叶蓁终于开口了。

    她抬起眼脸,看着太后,声音轻缓坚定:“母后,在没回宫之前,我只会治病救人,亦靠此谋生。若母后您觉得,我此举有违皇家体面,那我也可以不做这个公主。”

    叶蓁这话一出,姜曦歌和太后瞬间变了脸色。

    尤其是太后,她猛地站起来,头上珠翠乱颤,厉声质问:“你疯魔了不成!”

    公主便是公主,哪里有她想不想做这一说。

    眼看再说下去局面会越来越糟,太后的心腹女官忙出来打圆场:“公主,您可知,您去蜀城这段时间,太后娘娘一直记挂着您的安危,夜里从未好眠过,您如今说这话,不是在拿刀剜娘娘的心么?”

    “是我不孝,让母后担忧了。”关于让太后担忧一事,叶蓁服了软,可她却坚持不肯说,自己去蜀地去错了这话。

    太后见叶蓁仍旧执迷不悔,气的厉声吩咐:“来人,将公主送回撷芳殿禁足思过,没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

    “母后……”叶蓁还想再说话,却被姜曦歌一把攥住胳膊带走了。

    待出了太后宫中之后,姜曦歌才松开叶蓁。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宫人,是得了太后吩咐,来送叶蓁回撷芳殿禁足的。姜曦歌冷冷道:“你们都离远些。”

    那些宫人听令,便远远跟着。

    姜曦歌一转头,目光自叶蓁头上的白玉簪子滑过,继而冷笑一声:“谢沉霜倒是舍得,竟然将他及冠的簪子赠给了你?”

    叶蓁愣住了,眸底滑过一抹惊诧。霜霜竟然将他及冠时的簪子,送给她做了及笄礼?

    姜曦歌又问:“为了谢沉霜,你要舍弃公主的身份?”

    “我是为了他,但也不全是为了他。”

    姜曦歌不置可否。

    虽然姜曦歌态度冷淡,但叶蓁能感受到,姜曦歌对她没有坏心思,且在不经意间,还曾为她解好几次围,叶蓁便知道,姜曦歌这人是个嘴硬心软的。

    叶蓁看着姜曦歌,突然道:“皇姐,我应该从来没同你说,我在宫外的生活吧?”

    姜曦歌:“……”

    她们之间,像是说这种话题的关系么?

    但叶蓁已经自顾自同姜曦歌说了起来。

    关于叶蓁流落民间那十五载,姜曦歌曾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一言蔽之,就是那十五年,叶蓁过的很是清苦。所以叶蓁回宫之后,姜曦歌一直刻意避免于叶蓁有交集。

    虽然鸠占鹊巢非她本意,但她却实实在在占了叶蓁的位置,才会害的她这个真正的公主,流落民间十五载,吃了那么多的苦。但今日,从叶蓁这个当事人口中,姜曦歌听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版本。

    叶蓁说,她流落民间那十五载,遇见了一个很好的阿爹。

    叶蓁说,她阿爹脾气不好,但对她很好。他会笨拙给她扎头发,会在出门行医时,背着她走很远的山路,他从没逼她学过什么,唯一逼她学的是医术。

    “从前我不明白,后来阿爹离世后,我凭着他教我的医术,让人称我一声小叶大夫时,我才明白阿爹的良苦用心。他教我医术,是怕有朝一日他不在了,我一个姑娘家可以靠医术养活自己。”

    这些话,叶蓁从前对谢沉霜说过一次,姜曦歌是第二个听到这些话的人。

    但当时叶蓁同谢沉霜说这些,是为了安慰谢沉霜,而今日她同姜曦歌说这些,而是想告诉姜曦歌,她想放弃公主的身份,一半是为谢沉霜,一半是为了她自己。

    “在宫外那些年,虽然日子清贫,但我却很开心。回宫之后,倒是锦衣玉食了,但每日睁眼看到的,却只有深深的宫门,和头顶被框住的四角天空,无数次我站在撷芳殿的庭院时,看见的不是头上的琉璃瓦,而是那道困住我的枷锁。”

    这里是姜国权利最鼎峰的所在,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但叶蓁却说,这是困住她的枷锁。

    而让姜曦歌没想到的是,叶蓁更惊世骇俗的言论还在后面。

    “在没回宫之前,我做了十五年的普通百姓叶蓁,靠给人看诊谋生。而回宫后,我成了公主,母后却要我学规矩,学仪态,学着舍弃掉从前的叶蓁。”叶蓁说到这里时,转头看向姜曦歌,“可是没有从前的叶蓁,怎么可能会有现在的公主呢?”

    姜曦歌说不出答案来。

    好在叶蓁也没想让她给一个答案,叶蓁继续道:“从前我也曾想过,听母后的话,好好学礼仪规矩,做一个公主。但后来,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没办法舍弃医术。尤其在这次去蜀城一行后,我更加坚定了这一点。”

    蜀城此番地动暴雨,若非邹妙棠运粮出银子,但光靠官府救济,城中百姓很难熬过那一劫。

    从邹妙棠身上,谢沉霜看见了女子截然不同的人生。而且叶老爹的心愿就是行医救人,减轻病患的疼痛。她既承袭了叶老爹的医术,那自然也要承袭他的遗志。

    叶蓁说完之后,姜曦歌久久没言语。

    姜曦歌自被带回宫里之后就是公主,她被太后宠了十五年后,却突然被告知,自己只是个李代桃僵的赝品。但太后念着昔日的母女情分,依旧将她养在身边,予她公主之尊。

    所以姜曦歌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上京,至于叶蓁说的女子也可以有一方天地时,姜曦歌完全不理解。但叶蓁在说这些时,眼睛里泛着光,显而易见,那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们两人一同并肩朝前走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快走到撷芳殿时,姜曦歌突然停下来,冷冷道:“你冠冕堂皇说了这么多理由,不过是想,来日你与谢沉霜的事翻到明面上来时,让我在母后和皇兄面前替你说话罢了吧?”

    叶蓁脚下踉跄了一下,她正要说话时,姜曦歌细眉轻蹙,又道:“不对!你不是想让我帮你说话,而是想让我帮着将责任全揽到你身上,以免母后和皇兄迁怒谢沉霜?”

    见姜曦歌把话挑明说了,叶蓁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她朝姜曦歌靠了靠,挽住姜曦歌的胳膊,撒娇央求道:“皇姐,你就帮帮我嘛,好不好?”

    虽然先帝膝下有不少公主,但姜曦歌性子冷淡,所以没有人敢这么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叶蓁是第一个,姜曦歌还颇为不适应。

    姜曦歌把胳膊抽出来,冷着脸道:“关心谢沉霜之前,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谢沉霜是皇兄的最倚仗的重臣,母后再迁怒他,也不会拿谢沉霜怎么样。倒是你……”

    “我是母后的女儿,母后除了罚我思过之外,她也不可能真的对我做什么呀。”叶蓁眨了眨眼睛,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姜曦歌直接唰的一下抽出胳膊,直接冷着脸走了。

    叶蓁一转头,就对上了兰栎担忧的目光。

    今日去太后殿里,叶蓁并未带兰栎同去。兰栎见叶蓁回来,忙亲自迎了过来:“公主,怎么样?”

    叶蓁说了太后罚她禁足思过一事,末了还安慰兰栎道:“反正在宫里,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撷芳殿的,母后禁不禁足区别也不大。姑姑你别担心。”

    叶蓁这般看得开,搞得兰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叶蓁同兰栎道:“姑姑,我这一去月余,很想你做的猫耳朵汤了。”

    “那奴婢谢就去给公主做。”兰栎行过礼后,便匆匆出去了。

    等到内殿只剩下叶蓁一个人时,叶蓁才敛了脸上的笑意,闷闷趴在桌子上,指尖拨弄着瓶子里的花。

    原本叶蓁是打算,回宫后,直接向宣帝和太后坦白她和谢沉霜的。

    可宣帝那边有正事要忙,而太后又因她私自去蜀城一事而正在气头上,眼下也非说此事的好时机。

    叶蓁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能先等等了。

    第60章 算计

    ◎好,比就比,谁怕谁!◎

    而谢沉霜是这天下午才知道, 叶蓁被太后禁足一事。

    彼时谢沉霜刚与宣帝议完事,从殿中出来时,正好遇见了姜毓。姜毓像是跑着过来的, 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看见谢沉霜时, 他眉宇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喜色:“太傅好。”

    如今谢沉霜已不为姜毓授课了, 但姜毓每次见到他时, 仍坚持叫他太傅。

    谢沉霜含笑应了,又问了几句姜毓的课业。姜毓一一答了, 谢沉霜赞许点点头。末了又道, “这会儿陛下刚好有空,殿下进去吧。”

    “好。”但在临走前,姜毓谨慎朝四周看了看,继而压低声音,同谢沉霜道,“小姑姑被皇祖母禁足了, 她托我转告太傅, 让太傅你不准单独行动,一切等她禁足解了再说。”

    谢沉霜眼底滑过一抹诧然。

    太后虽然极重规矩, 但叶蓁毕竟是她亲生的女儿。叶蓁私自去蜀城,按照太后的脾气确实会生气, 但不至于气到罚叶蓁禁足的地步。

    谢沉霜问:“好端端的,太后为何会罚公主禁足?”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隐约听说,似乎是小姑姑说了什么话, 惹皇祖母动怒了。”

    听姜毓这般说, 谢沉霜便大致猜到原因了, 他冲着姜毓轻轻颔首。

    “那小姑姑那边?”姜毓问。他从叶蓁那里离开前,叶蓁再三叮嘱他,一定要让他亲耳听谢沉霜答应才行。

    “劳烦殿下转告公主,就说臣知道了。”想了想,为免叶蓁不放心,谢沉霜便又加了句,“而且臣最近公务繁忙,也不得空,请公主放心。”

    姜毓得了准话之后,这才同谢沉霜告辞,往宣帝的殿中去了。

    谢沉霜在原地站了须臾,揉着眉心往外走。

    刚才谢沉霜说,他最近公务繁忙,也不得空这话,并未说谎话。

    谢沉霜去蜀城这月余,朝中发生了许多事。

    今年的新科进士已被赐官了,但不过月余,原先宣帝看中的几个,有人已倒戈至徐相阵营,有人一腔热血想除掉徐相这个奸佞,到头来,却反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除此之外,宣帝与徐相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即便有皇后徐映月从中调停,如今形势仍不容乐观。而文王那边也不安分。

    文王行二,按长幼论,宣帝还要叫他一声二哥。当年先帝忌惮徐相的权势,怕宣帝继位会致外戚专权,所以曾考虑过废了宣帝,改立文王为太子的。

    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最终继位的还是宣帝。

    而宣帝甫一继位,文王便自请去了封地。

    这几年,文王老实本分,逢年过节请安的折子也从未断过。再加上派去监视文王的人传讯回来,说文王并无异动,宣帝便没怀疑文王有过不臣之心。直到琼林宴,姜毓回宫时遇袭。

    虽然刺杀姜毓的死士被抓后,悉数自尽了,但通过蛛丝马迹的线索,宣帝还是锁定幕后凶手是文王。

    所以宣帝采纳了谢沉霜的意见,下旨召文王中秋回上京团圆。但就在谢沉霜回京前夕,宣帝却收到了文王称病告罪的折子。

    显然文王是知道,宣帝怀疑他了,所以才称病不肯来上京。

    自文王去封地之后,他为人随和,又乐善好施,在当地百姓中颇有声望。如今他称病不来上京,宣帝也不能强行派兵将他绑来。

    但文王这人表面质朴憨厚,实则狡诈无比,不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宣帝不放心。所以同谢沉霜商议过后,宣帝又发了一道圣旨召文王回京。

    从宫里出来后,谢沉霜原本要去趟户部找周允的,但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府。

    戚蓉和谢博仁早已听到谢沉霜归来的消息了,两人正坐在谢家的花厅里等谢沉霜,谢博仁照旧拉长着一张脸,虽然极力克制,但眼角眉梢里,还是流露出些许不安。

    而这份不安,是源于谢沉霜去了蜀城。

    邹妙棠的名声太大了,即便是在上京,谢博仁也听过她的事迹。当年邹妙棠离开谢家时,谢沉霜已经七岁了,早已是记事的年纪了。虽然当时,他逼着他们断了个干净,但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母子,谢博仁生怕谢沉霜此去见到邹妙棠,母子之间又生出什么情谊来。

    谢博仁有些坐不住了,但一转头,见戚蓉仍面色平静坐着时,谢博仁忍不住道:“大嫂,你不着急?”

    “着急什么?”戚蓉反问。

    “沉霜此行是去了蜀城,他定然会见到那个人。”邹妙棠在谢家后宅生活了八年,一直是不可说的存在,即便到了如今,谢博仁提起她,都会用那个人三个字代替。

    戚蓉神色平静放下茶盏,面色淡然:“他们是母子,即便相见,也并无不妥。”

    “什么母子!大嫂你才是他的母亲!”谢博仁立刻怒声反驳。

    谢博仁这人向来注重仪态,可一旦遇到跟邹妙棠有关的事,他的情绪便极容易失控。

    戚蓉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再说话时,外面响起仆从欢喜的声音:“大公子回来了。”

    戚蓉与谢博仁二人便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邹妙棠,谢沉霜进来,冲他们行了一礼,谢博仁一板一眼问了些赈灾的事,谢沉霜一一答了。

    而戚蓉则拉过谢沉霜,美眸里流露出几分心疼:“这趟出去回来瘦了,晚上母亲让人炖些汤水好好补补。”

    谢沉霜笑着应了,想了想,他还是同戚蓉说了:“母亲,我此行去蜀城,见过我娘了。”

    谢博仁脸色骤变,当即便要发作,戚蓉却淡淡扫了谢博仁一眼,继而轻轻颔首,柔声同谢沉霜道:“她在蜀城,你既去了那里,自是该去见她一面的。她如今身子可还好?”

    “我去时,她染了风寒,病了一段时日,不过我从蜀城离开时,她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说到这里时,戚蓉想起了一桩旧事,同谢沉霜道,“我记得,当年她刚进府时,身子很好的。后来生了你之后,身子便没从前那么好了。”

    或许在旁人眼中,戚蓉与邹妙棠之间,该是敌对关系,但其实并不是。

    在这世上,女子之间并非全都是勾心斗角,亦有惺惺相惜的珍贵友谊。

    她们三人之间的事,并非是世人口中两女争夺一夫的戏码。邹妙棠进谢家是为履行承诺,以及孩子能有个父亲,而戚蓉与谢征的婚事,不过是两个家族之间利益的置换,所以她们之间对彼此并无敌意。甚至在几次交谈后,两个人反倒还成了好朋友。

    当初邹妙棠在谢家时,戚蓉与她相处的极好。戚蓉名下好几处铺子的账,都是邹妙棠帮忙看的。而戚蓉知道邹妙棠是江南人,她的货船去江南时,戚蓉会特意嘱咐伙计,让他们多带些江南特产回来。

    甚至于当年邹妙棠离开谢家时,戚蓉是唯一一个同谢沉霜说,让谢沉霜不要恨邹妙棠的人。

    谢博仁最是听不得这些,他想插嘴说话,奈何戚蓉与谢沉霜母子二人说的极为融洽,他舍不下脸面融入进去,只得捧着茶盏,冷着脸坐着。

    过了没一会儿,戚蓉松开谢沉霜,让他回去歇息了。待谢沉霜走远之后,赶在谢博仁开口之前,戚蓉先一步道:“二弟,沉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稚子了。”

    换言之,不是谢博仁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谢沉霜早已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谢博仁自是知道戚蓉话中的意思,他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谢沉霜出了花厅之后,并未直接回他的院子,而是径自去了谢灵岚的院子。

    谢灵岚平素白日里鲜少在府,但谢沉霜知道,但凡他出远门归来这一日,谢灵岚绝对不会出门。果不其然,他过去时,谢灵岚正在院子里逗猫玩儿。

    一看见那只猫,谢沉霜神色骤然一变,冷喝一声:“狐狸!过来!”

    蹲在院中的一人一猫齐齐扭头看过来。

    那猫似是嗅到了谢沉霜的气味,正要朝谢沉霜这边过来时,谢灵岚突然晃了晃手上的小鱼干,原本要朝谢沉霜过来的黑猫,瞬间又将头扎进谢灵岚怀中,去吃他掌心的小鱼干了。

    谢灵岚抱着谢沉霜的猫,笑的一脸挑衅:“怎么办兄长?你这一去月余,这猫好像跟我比较亲了,要不,你把它送给我吧?”

    “你休想!”谢沉霜说完,嗓音低沉,又叫了声,“狐狸!”

    原本蹲在谢灵岚怀中吃小鱼干的狐狸,耳朵一竖,立马叼着小鱼干,从谢灵岚手背上踩了一脚,跳到地上,朝谢沉霜跑过来。

    谢灵岚捂住手背上的血珠,眼里的笑一瞬间冷了下来。

    谢沉霜弯腰将猫抱在怀里,平静与谢灵岚对视:“别打这只猫的主意,你不是一直想要谢家家主之位么?我们比一场,你赢了,谢家家主我拱手相让。”

    “比什么?怎么比?”谢灵岚顿时来了兴致。

    从小到大,他都活在谢沉霜的阴影之下。旁人提起谢沉霜,永远都是天之骄子,不管他做的多好,他永远都是谢沉霜的陪衬。后来,谢灵岚厌恶别人将他当谢沉霜的陪衬,便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与谢沉霜截然相反的模样。

    这样,即便旁人提起他时,都是一脸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谢灵岚也不在意。可这些年,他没有一日不想干掉谢沉霜证明自己的。如今谢沉霜说要跟他比,他赢了,谢沉霜就将谢家家主的位子拱手相让。

    家主的位子谢灵岚不在乎,他只想将谢沉霜踩在脚底下,向所有人证明,他谢灵岚比谢沉霜强。

    谢沉霜说了要比的事,谢灵岚神色顿时变得怪异起来,他将谢沉霜从头扫到脚,双手环胸,语气略带警惕问:“我怎么觉得,你在坑我?”

    “看来二弟的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啊!”谢沉霜淡淡笑了笑,抱着猫转身往外走。

    谢灵岚最恨别人看不起他,尤其这个人还是谢沉霜,他当即拍板决定:“好,比就比,谁怕谁!”

    “好。”谢沉霜头也不回应了声,抱着猫走远了。

    谢灵岚站在院子,满脸都是必胜的决心。

    这一次,他一定要踩着谢沉霜,向所有人证明,他谢灵岚不比谢沉霜差!

    ——————————

    叶蓁从姜毓口中得了谢沉霜的准话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沉霜这人向来说话算话,他既答应了,那必然会言而有信。现在谢沉霜唯一牵挂的人,只剩下谢沉霜了,只要谢沉霜这里没事,她就放心了。

    之后叶蓁便窝在撷芳殿里,每日看看医书,抄抄太后派人送过来的佛经,时不时还有姜毓过来,同她说外面的事情,叶蓁的日子过的倒也悠闲自在。

    这日姜毓又来问她:“小姑姑,你真不考虑向皇祖母认个错啊?你这老被关在撷芳殿里禁足思过也不是个事啊?”

    “我认错了,也出不了宫。”叶蓁看着手中的医书,头也不抬。

    这话没毛病,但姜毓很不理解:“小姑姑,宫里就是你的家啊,你为什么一直想出宫?”

    “因为我不适应这个家。”

    姜毓:“……”

    “放心吧,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到时候母后肯定就会放我出去的。”叶蓁知道姜毓在担心她,便合上医书,揉了揉姜毓的脑袋。

    叶蓁揉的太顺手了,以至于姜毓已经被揉的没脾气了,不过听叶蓁说的话在理,姜毓便也没再说这事了。只同叶蓁道:“我昨日去父皇那里,听父皇和太傅说,好像大月国的使者,再过段时间就来了。”

    “大月国使者?他们来做什么?”关于朝堂上的事,叶蓁一向知之甚少。

    姜毓是皇子,他虽然年纪小,但为他授课的大学士,讲课时也会穿插讲些政事,姜毓道:“北方胡人常常滋扰我们边境百姓,而大月国与胡人接壤,我听父皇和太傅说,似是有意与大月国结为盟国共同抗击胡人,想必此番大月国派使者前来,就是为了此事吧。”

    叶蓁点点头,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转眼便到了中秋。诚如叶蓁所料,中秋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太后也不好再关着她。恰好徐映月为叶蓁求情,叶蓁便借驴下坡解了叶蓁的禁足。

    在去见太后之前,兰栎不住劝叶蓁:“公主,太后娘娘向来重面子,您今日过去,切记要同娘娘多说几句好听的话。”

    虽说亲生母女没有隔夜仇,但是太后向来重面子,而叶蓁在某些事上又格外固执,兰栎不愿看她们母女之间生了嫌隙。

    叶蓁知道,兰栎是为她好,便笑着应了。末了,又同兰栎道:“姑姑,你一向手巧,今天你帮我挽发吧。要适合戴这个簪子的。”

    兰栎见到叶蓁手中的簪子顿时笑了,她一面为叶蓁挽发一面道:“自从上次回宫之后,公主似乎就格外喜欢这支簪子,每日都要拿出来把玩一回,今日怎么舍得戴啦?”

    “因为今儿过节呀。”叶蓁狡黠一笑,梨涡里盛满了蜜。

    今日是中秋,宣帝按例在宫里设了宫宴,宗妇并命妇全都先来拜见太后,叶蓁进去时,已经有不少女眷在了。叶蓁甜甜叫了声:“母后”,便亲热挽住太后的胳膊,小声道:“好母后,您就不要生气啦!”

    让她不要生气,却依旧不认错。

    太后有心想再说教几句,但对上叶蓁那双清透央求的黑眸,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最终她只妥协的叹了口气,轻拍了下叶蓁后背一下,嗔怒道:“你这丫头!”

    叶蓁知道太后这是气消了的意思,当即抱着太后的胳膊晃了晃,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众女眷拜见过太后,又在太后宫里说了会儿话,见时辰差不多了,朝簇拥着太后往设宴的地方去。

    走到半路上,恰好遇见了宣帝与谢沉霜,两方各自行过礼后,便一同过去。

    算起来,叶蓁已经有十天没见到谢沉霜。她很想过去同谢沉霜说话,但眼下人多眼杂的,他们之间的事现在还不能被人知道,叶蓁只得借着扑流萤的动作,飞快朝谢沉霜那边看了一眼,然后生怕被人发现,又迅速收回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从遇见叶蓁时,谢沉霜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叶蓁飞快看了自己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谢沉霜半是好笑,半是心疼。

    在宫外的叶蓁,从来不会这么拘谨。

    谢沉霜以为,他与叶蓁之间已经极为克制了,却不想,还是被人看出了端倪。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