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车驾比来时还要奢华绵软。
来时匆忙,也没几个主子张罗,差不多不硌得慌就完事儿,但回去时不同,陆今湘已诊出怀有身孕,自不能再随意对待,甚至应当说,前三个月孕相不稳,能怎么小心谨慎就合该怎么小心谨慎,若不是不方便丢下她一个人,加上路途不是很遥远,其实老夫人更偏向陆今湘暂时留下,等三个月孕相稳当后再出发。
最后仍旧拨出一队人马,让覃煊护着她,远远坠在大队车马后头,不用着急,慢慢走,一切稳当为上。
车厢内,陆今湘躺在铺了起码四五层棉絮和毛皮的厚实软垫上头,如果不是车马偶尔碾过石子产生的颠簸感,简直不觉得是在坎坷的土路上行驶。
陆今湘长舒一口气,总算不用像来时那么狼狈了。
她半靠在车厢上,跟前摆着葡萄桑葚荔枝樱桃等,左右张望一圈,突然察觉少个人,不由惊诧。
“关月呢?”
仔细一想,发现近日一直没怎么看见她,认真说,自从受伤后便没有再见过她。
若兰若娟对视一眼,脸上显出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禀。
陆今湘心里一个咯噔,坐起身,严肃盯着她们。
“说!”
鱼柳叹口气,将靠枕塞到她身后,絮叨道:“您先别着急,关月姐姐没事,她现下正在后头呢。”
后头?陆今湘没听懂她话中意思。
鱼柳便将事情因果解释一遍,原来关月愧疚当时没能救下主子,羞于面对主子,没脸在主子跟前露面,这不,现下正跟在马车后头走路,既是惩罚自己也能警醒四周。
陆今湘皱起眉头,当时的事怨不上任何人,甚至就连她自个,也不清楚怎么就头脑一热扑了上去,又关关月什么事。
她忙吩咐人将关月传唤过来,又小声呵斥鱼柳怎么不早些告诉她这件事。
鱼柳委屈:“是关月姐姐不让我说的。”
况且,她们这些下人其实都蛮懂关月姐姐,主子差点出意外,当时你没能救下主子,已经是疏忽职守,主子不说那是主子脾气好,但并不意味着你没有责任。
没一会儿,低眉搭眼的关月走了进来。
方才一路跟在车队后头,风.尘仆仆,身上沾满灰尘,就算进马车前拍打清理过,发丝鬓角也一时清理不干净。
她匍匐在跟前,卑微地祈求陆今湘治她罪。
陆今湘命若娟搀扶她起来,摇头说不至于,让她别过分苛责自己。
关月低着头,秀美的面庞上睫毛微垂,神色流露出苦笑。
她哪是苛责,与其说是苛责,不如说是恕罪。
关月是个聪明人,正因为是个聪明人,所以才在狼扑上来时停顿了一瞬间,虽说只是停顿一瞬就冲了上去,但说到底还是自私占据上风,没有立即舍生奉献的决心,这点就不如耿直简单的鱼柳,当时她什么都没想就扑了过去。
后来事情平息,直至回去营地的路上,狼扑过来的画面反复在她脑海里盘桓,巨大的愧疚不安像一汪潮水压着她胸口,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个就是个白眼狼癞蛤蚧,实在有愧主子这段时间的优待。
她没有多解释,默不吭声跪下,低声恳求主子惩罚。
陆今湘叹口气,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关月心中纠结的点,但关于这点,她并没有怨怪她,当时那种情况,除了毫不犹豫将生死置之事外的鱼柳,有谁不会生出短暂的踌躇呢?
更何况,后来关月还是不管不顾冲上来了,说实话,别看她当时下意识推开六公主,真叫她反应过来,还真不一定有关月这样义无反顾的决心。
因而,她从没有埋怨过她,如果说真有什么,那就是鱼柳这腔对她毫不保留的忠心,让她为之动容。
陆今湘剖析一番,关月浑身一震,抬起头,泪水情不自禁沿着脸颊淌下,万万没想到,主子不仅不责怪她,反倒还变着法开导她,这更加让她无地自容,不由双手捧脸肩膀耸动痛哭流涕。
马车慢悠悠走着,陆今湘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就要睡着时,车辆骤然停住,一个侍卫打马来到车帘前,低声禀报说大公子吩咐修整一段时间。
陆今湘睁开眼,表情平静,半晌点头说好。
车马停下,关月鱼柳想搀扶她下马车,却被陆今湘推开,说马车内待着就好,关月愣住,刚想劝马车内虽好但坐了许久合该出去松动下筋骨,但还没说出口,陆今湘思忖一会儿,自个又想通了,命人搀扶她下马车。
几人一头雾水,不懂她这时而变幻的态度,倒是若兰若有所思,这几日关月没在跟前伺候,她却是贴身伺候,一次也没见大公子过来看望,只背地里默不吭声采买各种零嘴,这件事许是让少夫人误会了,以为大公子不在意这一胎。
但要叫若兰说,大公子岂是不在乎,那是太在乎了,所以才听风便马不停蹄奔赴隔壁城镇,有时踩着朝露走临着晚霜才回,之所以不过来看望少夫人,无非是情怯难忍罢了。
几人掀开帘子,踏出马车,侍卫已经在旁边树下支起一个小桌子,地上铺着宽毛衫地毯,桌上摆着几样水果和一份清茶。
树下却无人。
陆今湘四下眺望,若兰知道她在找谁,跟着目光探寻一圈,率先发现西南方向提着个还在滴水的篮子溜溜达达走过来的大公子。
若兰拽拽她的手,示意她看过去。
陆今湘循着目光看到来人,站住不动了。
覃煊提着篮子快步走过来,宽肩窄腰,两腿笔直欣长,随意迈步就是一大截,两人隔着老远距离黄土路,他刚开始还阔步迈近,直到来到跟前几步远的位置,慢慢停下,沉黑眼眸定定望着她,立住不动跟陆今湘呈对峙模样。
两人就这样对视,谁也没率先开口,鱼柳关月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许久,关月招招手,悄么么带着众人退下。
绿荫如盖,空地上只剩下保持寂静的两人。
陆今湘率先收回目光,视线下移,落到他手中提着的的篮子上。
篮子还在滴水,滴滴答答,淋了一路,痕迹沿着路面没入远处炊烟袅袅的不知名村落。
覃煊提起篮子,示意旁边收拾齐整的矮桌地毯,而后转过脚,率先朝那边走去。
陆今湘顿了顿,掠起披帛,衣衫拂动,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走过去,自顾自在地毯上坐定,覃煊将沾了水的篮子放置到矮桌上,而后掀开篮子,里头居然是一颗圆咕噜的西瓜。
西瓜刚从水井里拿出来,通身湿漉漉,好大一个,青里带黄。
覃煊抱出西瓜,执起长刀将西瓜切开,透红带沙的瓤露出来,颤巍巍的,还带着井水的凉意,瞧着就令人口中生津。
他解释道:“这是我从乡间买来的,午时天热,你吃两块解解暑,莫要贪吃。”
陆今湘端着手打量那熟得恰到好处的西瓜,又抬起头缓慢打量他,一时竟没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想了想,她说:“西瓜虽寒,但估摸没法堕胎。”
覃煊神色僵住,不敢置信地抬起眼,望向她的目光匪夷所思。
“这只是单纯一个大西瓜,让你解暑用的,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哦。”
陆今湘低下头,盯着大西瓜。
“确实看着挺解暑,其他呢?”
覃煊愣了下:“什么其他?”
陆今湘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我怀孕了,你知道吧?”
覃煊脸上闪过不自在,别过头,轻咳一声,回了声“嗯”。
“你没甚表示吗?”
覃煊愣住,陷入沉默,过了会,不知想到什么,脸颊漫上些许赤霞,低下头声若蚊蝇道:“一切,等回去再说。”
陆今湘拧眉,表示不解:“为何要回去?处理这件事不该荒郊野外最为方便吗?”
覃煊一时茫然,定睛望着她,思忖了会,试探道:“你想让我现在就说?”
陆今湘严肃颔首。
覃煊顿住,这么一会儿,朱红已从面庞晕染到耳际脖颈,整张脸好似被烈阳暴晒过一般,上头绚烂刺眼的日光都遮挡不住半分。
看得陆今湘大为疑惑,不过是抓副药罢了,怎么跟难以启齿的啥隐秘似的。
她张开嘴:“附近城镇应该就有流产药……“
“我会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及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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