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小姐刚回来就赶着献殷勤,怎得没听见你说想我们两个了?”绿瑶撇撇嘴,撸起袖子上去就是疼爱的两拳。


    “哎哟哟,小姐,你看她,一回来就欺负奴婢!”绿茗才不怕她,从她的手肘下猫着身子钻过去,顷刻间就跑到了聂晚昭的身后。


    绿瑶立马追上去,皱起眉头,端着一副“母老虎”的模样想将她揪出来好好“伺候”一顿。


    一人追一人躲,玩得不亦乐乎。


    聂晚昭夹在中间,扶额叹息,无可奈何地恐吓道:“你们两个可别闹腾了,吵得我头又要疼了。”


    两人打闹的动作立马消停,一脸做错事了的模样乖乖地去靠墙站好,面壁反思,娴熟的动作和表情让人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那两个丫头安静下来,一旁的绿舒才插上话:“怎么头还疼呢?莫不是刚才撞的地方还疼么?奴婢这就去打盆热水来,敷一敷。”


    聂晚昭动作轻柔地摆摆手,温声靠在她耳边解释:“那倒没有,我装的。”


    绿舒瞬间了然,想起她刚才的表现,明白这也是她的脱身之法,适当拿出主子的身份施压,既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又能不被缠上,一举两得。


    看来,小主子精明着呢。


    她没有生两人的气,让绿舒稍稍放下心,盯着她头上浅浅的鼓包,虽然并未青紫,但是联想到她爱美的性子,忧心道:“还是拿冰块敷一敷强些。”


    说着,她又转头对着暗暗较劲的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安分些,别折腾了,还不快给小姐把东西收拾好。”


    绿舒是院中贴身伺候的丫鬟里年纪最大的,说话自是有分量,甫一发话,两人立马低头,作揖应是,脚步一转就去整理刚刚被婆子们搬进来的箱子。


    聂晚昭的院子里统共有六个人伺候,粗使婆子一个,外头伺候的两个小丫鬟,负责跑腿打扫,在里屋贴身伺候的原先就只有绿瑶和绿舒两个家生子,后头调过来一个绿茗,因为嘴甜长得好,又有一手绾发的好手艺,颇受聂晚昭欢心,这才转到屋子里头来伺候。


    “还是你的话管用。”见两人被训斥的服服帖帖,聂晚昭笑着拍拍绿舒的后背,边朝前走边伸个懒腰:“总算到家了,还是我的昭云苑舒服。”


    尾音刚落,她跌坐进太师椅上,坐了没一会儿,兴许是嫌弃板凳太硬膈屁股,又调整坐姿,换了个方向,半趴在桌子上,小脸挤出一团软乎乎的白肉。


    她打量起屋内的陈设,大多是朱漆家具,左边临窗的紫檀大书案前放置着汝窑玉兰瓶,里头空无一物静待主人放入心仪的花束,再往前便是落地的梨木梳妆台,其上放置着一块团扇大小的铜镜,照物纤毫毕现。


    再往里去就是她的闺房地上铺陈着柔软厚实的密绒芙蓉花地毯,摆了架香楠木架子床,流苏金钩挂起的重重藕粉纱幔翩然而垂,她转了个身子,朝右边看去,一扇朱漆凤蝶花雕纹曲屏相隔的地方,是她往日里洗漱解手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处处精致奢靡,与她走之前一般无二,百无聊赖地看来看去,随后将目光放在那两个到处忙活的丫头身上。


    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问:“绿茗,近日京都城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绿茗最是爱八卦,听到她的话瞬间两眼放光,放下手中的活计,掰着手指头细细说来:“小姐,这可多了去了……”


    京都最新鲜的趣事,便是此次永宁侯破获的贪污大案。户部秦侍郎居然就是荆州案的幕后黑手,借助职务之便,竟然贪图了赈灾款万万两银子,一时间是万人唾弃,据说被拖出来游街示众的那天,百姓扔的破叶子和臭鸡蛋堆积了满条街,臭味熏了整整两天都没散去。


    此外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当属秦侍郎视为掌中宝的小儿子居然不是亲生的,而是侍郎夫人与下人苟合生的野种……


    上上上上任探花郎看似古板老成,居然在外面养了四五个外室……


    城东那位刚刚丧夫、貌美如花的寡妇,竟然和邻居家的穷酸书生搞上了……


    临武侯的世子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却哭死哭活地要娶一个青楼女子为正妻……


    京都人民看不惯的走狗头子,前段时间又升了官,当了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


    “等等,你说的走狗头子……可是沈黎安?”聂晚昭托着下巴的手一滑溜,要不是正在给她额头冰敷的绿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差点又磕伤了。


    此时的绿舒一手接住聂晚昭的下巴,一手高举着装冰块的薄布,一条腿还别扭地向外曲张,夸张的动作再配上惊慌的表情,反差太大,看上去甚是滑稽可爱。


    “哈哈哈,绿舒你这姿势也太好笑了吧。”绿茗当即笑道。


    绿舒双颊不受控地染上一片绯红,慌不择路地松了手,懊恼地垂下眉眼:“奴婢逾矩了。”


    聂晚昭将她作揖的手拦下,不赞同地摇头:“若不是你手快,我只怕下巴也要遭殃了。”


    说罢,她指了指自己已经遭殃的额头,一阵冰敷后,已经消散了许多,不仔细看已然看不出来。


    绿舒松了口气,遂点了点头。


    见她不再别扭,聂晚昭转首去问绿茗:“你还没回答我呢。”


    “啊?”绿茗还在捂着嘴偷乐,闻言愣怔一会儿,才想起来她问的什么,回道:“小姐说的没错,新上任的指挥使,好像就是叫沈黎安。”


    聂晚昭心中五味杂陈。


    自从上次在亭边匆匆一瞥,已是几个月没见,本以为离开荆州,就能就此斩断羁绊,她再也不用因为自己手里握着他的那点“把柄”而担惊受怕,彼此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没想到他竟然也回京了吗?还升了官……锦衣卫指挥使,那岂不就是陆三郎的顶头上级?


    不过转念一想,他身为宣阳侯的儿子,不可能永远留任地方,回京是迟早的事,他们再撞上也是迟早的事。


    思及此,她不禁泄气,脑子里闪过刀刃架在脖子上的画面,那股恐惧感还历历在目。


    真希望以后能够不与他碰面,各自安好,如此最好。


    *


    傍晚的天空并不阴暗,层层相叠的云颜色越来越深,好似浓墨画似的几笔,远处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碎金般的红晕。


    一缕柔和的红光从天际洒来,洒在亭中赏景人的身上,墨蓝的影子在石砖上无限拉长,静悄悄的,显得清冷又寂寞。


    护卫慕言大跨步迈上石阶,在凉亭外围停下,拱手道:“禀大人,永宁侯及其亲眷已于申时末入城。”


    冷冽的声音压低,却又能清清楚楚地传到雕花屏风后。


    六尺余高的折叠曲屏,透着霞光的镂空屏格间,倒映着如婆娑修竹的纤细墨影,冷冷清清,朦朦胧胧,形随声动,没一会儿,那道虚幻的影子化作真人从屏后悠悠然漫步而出。


    残光下是一张年轻清隽的面孔,他的相貌威武不足俊秀有余,神色波澜不惊,眸子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还多了几丝清冷。


    慕言只看了一眼,又迅速移开,继续说着探子所报之言。


    沈黎安手指端着一枚白玉瓷杯,眺望远方,静静地听他汇报,忽地,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话,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慕言身上:“陆秉文?”


    思索片刻,便将这个名字和一个忠厚肯干的青涩少年对应上。


    慕言观他神情,摸了摸后脑勺,没忍住调笑一句:“属下就说,那小子为何这几日刚散值就匆匆跑出去,我还以为是他家里有什么事,没想到是日日蹲守他的小青梅去了。”


    “小青梅?”他扬了扬唇,弯出的弧度凉薄得比冰雪更甚几分。


    慕言并未注意到这细微变化,心中还在感叹大人今日心情不错,竟有闲情来打听旁人的八卦。


    慕言解释:“大人有所不知,陆家和聂家既是邻居又是世交,陆兄和永宁侯的六姑娘是打小的情分,两人又都到了适婚的年纪,郎才女貌,门当户对,那定是要结为亲家的。”


    “亲家?未必。”微哑的嗓音缓缓落下。


    慕言皱眉,掀眼去瞧他:“大人何出此言?”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声“未必”不就是诅咒别人成不了吗?


    沈黎安的表情淡漠如常,眉眼清俊,好似并不在意:“听闻聂六姑娘貌若倾城,倾慕者无数,这桩婚事如何轻易就会落在陆家头上?”


    原是如此,慕言轻叹了口气,说:“青梅竹马的情谊总比旁人深厚……”


    慕言悚然一惊,倏忽掠过一抹惶恐之色,当即单膝跪地认错:“属下失言。”


    他怎的就忘了,青梅竹马这个词在大人面前就是个忌讳,他竟还以为是大人心情好才与他闲聊几句,哪曾想原是他踩到了大人的痛点。


    黄花梨案桌前,他一只手随意地转动杯盏,神情自若仿佛置身事外,沉吟摆手:“无事,你先下去吧。”


    慕言眉头紧蹙拧成一团,忧思更甚,却也只得从凉亭退出。


    等人走后,沈黎安靠着太师椅的椅背,黑眸阖上,喃喃低语:“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这话以前倒是经常听见。


    意识久违的松懈,闭目后的无尽漆黑里,突然闪过一张楚楚明媚的笑脸,站在冰天雪地的人堆里,扬声唤他:阿黎哥哥。


    猛然睁眼,那张脸却模糊到完全看不清五官,像是一团团虚幻的光斑,浮光掠影般瞬间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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