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晚昭抱着汤婆子,撩开厚重的帘布一角,看向街边的店铺,今日是她回京后第一次出门,对她来说,太久没见的城中街景还挺稀奇的。
即便是立冬,繁华的长安街依旧人来人往。
“你与那陈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成日混迹于大大小小的宴席、小门小户的七品文散官之女,如何有机会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千金“亲热”起来?
提到这件事,聂晚昭就有些头疼,叹了口气解释道:“三年前偶然帮过她一回,见她被一堆人堵着欺负,便好心出口替她解过一次围……”
“然后就一直被她纠缠不放?”谢淑慎打断她,见她点点头,了然嗤笑:“她这种人啊,我太熟悉不过了,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脸色变得阴沉:“以后她再找上门来,你切莫理会,实在不行就直接轰出去。”
聂晚昭知道她最看不惯耍小心机的人,只是没想到她已经到了如此厌烦的地步,愣了一秒,随即顺从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勾:“好,我会的。”
马车停在寒客居正门前,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门口聚集着大片的人群,男男女女都有,都是掐好开园的时间到的,放眼望去,但见人均衣饰华丽,色彩鲜艳的衣裳映衬着一个个洋溢着亲热的笑脸,伴随着银铃般清脆的说笑声,周遭都溢出欢乐的氛围。
这笑声在聂晚昭等人下马车后戛然而止,众人纷纷侧目朝这边看过来。
一双双上下扫视、刻意打量的眼睛直叫人心生不适,而其间暗含的恶意多是落在聂晚昭一人身上。
人群中间拥护的是一袭红袍的静纯郡主,性子张扬跋扈,众所周知,她向来讨厌长相狐媚的聂晚昭,只是如这般远远打过照面,就觉厌恶,眼风一甩,迈步往大门走去:“外头的风是愈发大了,吹来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碍本郡主的眼。”
刻薄的话刚落下,她身后一群跟班似的贵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去接这话。
毕竟谁也不想逞一时口舌之快去得罪风头正盛的永宁侯府,却也不会反驳这话惹了郡主不悦,均选择闭口不言。
众贵女远远朝着二人行了个见面礼,便相携着陆陆续续进了园子。
静纯郡主并未指名道姓,聂晚昭便也没傻到主动去接这茬,更何况这话于她来说不痛不痒,还没今天梳头时掉的那几根头发让她在意。
可偏偏有人不识时务,凑过来自以为是地安慰她:“晚昭妹妹可别将静纯的话放在心上,也别伤心难过。”
说话之人是静纯郡主的表哥李元真,他靠过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朝二人躬身作揖,其身后还跟着三五成群的锦衣公子,一个劲儿地低呼起哄,无端让人生厌。
“她性子就那样,晚昭妹妹无需与她一般见识。”说着,他自认风流地捻起额间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手法娴熟地将其往旁边抛了抛。
聂晚昭眼角抽了抽,那几根头发油的,单拎出来只怕是都能炒一盘菜了。从前只觉得他是个纨绔公子哥,没想到还是个愚昧草包。
“我听不懂李公子在说什么……不过郡主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这风大了,就容易吹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来,慎姐姐,我们也快些入园吧。”
聂晚昭福身回礼,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欸,怎么就走了?”李元真还没弄清楚她后半句里“不干不净的东西”指的是谁,对方就已拉着小姐妹落荒而逃。
他不禁喃喃低语:“莫不是害羞了不成?”
一旁的好友立即附和:“聂姑娘定是被李兄的安慰感动到,害羞地跑了。”
李元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看来经过此事,他伟岸的身姿应当是住进了晚昭妹妹的心里,那上门提亲的胜算岂不是又大了些?
*
寒客居规模很大,暗香疏影,步转回廊,便瞧见一位紫衣女子被人簇拥着站至主位,把控局面,大方得体丝毫不见怯场。
聂晚昭站在角落,好奇地抬眸往台阶上那位盈盈笑着的妙人看去。
她身着一条淡紫色银蝶长裙,外披白色纱衣,乌黑的高髻上装点着几根镶宝金簪和碧玉钗,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绯红营造出肌肤如花瓣般娇嫩,整个人好似冰雪里纷飞的紫色蝴蝶,轻盈灵动。
谢淑慎见她看得入了迷,捂嘴偷笑一下,小声说:“这位就是二皇子妃,礼部尚书家的嫡女——”
“江月卿。”
聂晚昭偏头睨向她,黑眸中洋溢着似知非知的懵懂,仿佛在问“谁啊?”
谢淑慎见她这副样子,便猜到她可能没听过这号人物,有些好笑又无奈:“我的好妹妹,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这位尚未出阁就已颇具盛名,才情和美貌冠绝京都,连皇后娘娘都夸过她德艺双馨实乃贵女楷模,后来被淑贵妃看上,便求了陛下为她跟二皇子赐婚。”
随着谢淑慎的尾音落下,江月卿似乎也说完了话,贵女们四散开来,各自寻着小姐妹往各处赏梅景点而去,除了各公子集聚的前院,寒客居后院里四处都是比花还娇艳的可人儿。
谢淑慎拉着聂晚昭寻了处人少的亭子坐下,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继续说着方才的话题。
不远处成群的娇俏少女穿梭在梅下小径,聂晚昭听着身边人叹气感慨:“说来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江月卿自然也不例外。”
“为何?”聂晚昭好奇。
谢淑慎抿了口刚刚摆上的热茶,掀眼看了看四周,见无人靠近,才故作神秘地凑到她耳边:“坊间相传她撕毁婚约,抛弃了沈家大公子。”
四年前,宣阳侯于政事上行差踏错,只差一点便要沦落到夺爵抄家、满门抄斩的地步,多亏了沈大公子力挽狂澜,最终化解了危机,却也令侯府元气大伤再不似从前风光。
江家与沈家有一桩众所周知的娃娃亲,只差上门提亲即可成就良缘,江月卿及笄那日,所有人都以为沈家会上门提亲,谁料等来的却是一纸赐婚书。
有人说,曾看见江月卿悄悄去过沈家,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只知道自此两家形同陌路。
京都再无天子骄子,只留宦官走狗在人间。
“沈大公子多年未娶,何尝不是为了少时的白月光?青梅竹马多深的情分,到头来竟落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啧啧啧,真是令人唏嘘。”
说着说着,谢淑慎连连摇头,好似在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黯然神伤。
聂晚昭望着枝头的雪梅发懵,不由伸出手去接那落下的片片花瓣,低声喃喃:“那他一定很伤心吧?”
“什么?”谢淑慎没听清她说的话,却也来不及追问,只因她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偷摸摸靠近岔路,一路小跑过了游廊,消失在拐角处。
她连忙拉过聂晚昭的手,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略微震惊地抬眼看过去,那鬼鬼祟祟的人影不是陈知韵又能是谁?
“她怎么进来的?”谢淑慎腾一下站起来,属实是没想到她还算有几分本事,竟然能混进来。
聂晚昭惊讶过后,冷静了下来,安抚道:“左右与我们无关……”
“我倒要看看她在整什么幺蛾子。”
“?”
聂晚昭尚未反应过来,就见谢淑慎怒气冲冲,提着裙子大步往陈知韵消失的方向追去。
“慎姐姐——”劝阻的话卡在喉咙眼,她长叹一口气,原以为三年不见慎姐姐已经养成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如今一看,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跟三嫂如出一辙,便是如何也改不了了。
*
红墙下一只素白的手扶着墙面踽踽而行,落梅像飘飞的白雪一样凌乱,无声落在肩头,把它拂去了又飘洒满身。
明明就是往这个方向来了,她不过崴个脚的功夫,一抬头连个衣角都瞧不见了。
动了动有些酸软的脚踝,她试着松开手往前走,还没走出两步,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疼得她轻嘶了一声,径直蹲了下去捂住脚踝。
说来也怪,她走了这许久,愣是连半个人影都不曾撞见。
不能再找下去了,聂晚昭掉头沿路返回,她跛着脚走的慢,显得这条路要比来时长许多,走了好半响都没看到那棵与众不同的红梅树。
她手撑着假山石左右环顾,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走错了路,正忧愁着要不要掉头,却猝不及防被一道哭哭啼啼的娇声止住了动作。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可人生路那么长,你总不能一直揪着那件事不放?舅舅当初待你如同亲生,你若真定了他的罪,你叫我怎么办啊……”
“沈郎!”
她的嗓音清透甜软,带着拖长的尾调,似乎是从前方的凉亭里传来的,距离有些远,却因园中静寂,又能清楚地传到聂晚昭的耳朵里。
单凭这几句话,聂晚昭就已经脑补了一出爱恨情仇的精彩好戏。
“哭什么。”
男子不耐烦的声音透过石缝贴耳灌入,微微沙哑的声线多少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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