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顺着手臂看上去, 那张好看的脸上,一双神情复杂的眼眸里, 竟然有丝“乞求”意味。

    叶津另一只手扼上薛流的手腕说:“好, 你先放手。”语调平直,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薛流闻言松手,只见叶津白玉般的皮肤上出现一道显眼的红痕, 薛流突然涌起满心愧疚。

    叶津本来想拉开后面的车门,一刹迟疑, 绕了半圈去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坐进去。

    坐进去之后, 车没有开,他疑惑地看向驾驶座。

    薛流撑在方向盘上,朝他那边点点说:“安全带。”

    叶津伸手拉下带子,插栓却半天插不进孔里。他突然感觉煎灼的空气变得更稀薄, 面前猛然闯入另一股气息,却捉摸不住, 身前落下一片阴影后, 那股气息很快就消失了, 像是刻意保持了距离感。

    “插扣没取。”薛流一只手拔掉了安全插扣,另一只手扯过叶津手中的安全带,“咔哒”落锁。

    “谢谢。”

    “不客气。”

    全程生疏得像两个陌生人, 在薛流说“插扣没取”的时候, 叶津几乎是下意识地准备听薛流嘲讽他多少年没坐过车了。

    但是薛流没有。这么有礼貌的薛流, 还真让人不习惯。

    “我们认识是做什么任务?”薛流忽然哽咽着问。

    “啊?”叶津闪过一丝疑惑, 讷讷地回答:“抢劫全福银行……”

    “我当时开的什么车?”

    “骷髅马。”

    两个问题问答完闭, 薛流认命地闭上眼, 重新睁开时, 点火发车。

    车辆启动后,薛流锁上了窗户,所有的窗户齐齐到顶发出一声闷闷的“砰”时,叶津突然有种上了贼车的感觉,两个人被锁在狭小的空间里,冷气从中间一丝一丝冒出,却完全没有办法驱散心中的灼热感。

    薛流目视前方,从中央扶手前的置物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向叶津。

    “谢谢。”

    “不客气。”

    太尴尬了。叶津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他第一次有了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嘛”的迷茫。

    好在薛流专心开车,两人没再有什么交流,叶津强撑着从这个环境抽离出来,思考自己的处境。

    现在,薛流和洛圣都车王是同一个人,喊他宝贝儿的是薛流,他为了和薛流撇清关系,接受了薛流介绍的对象,但他和薛流撇清关系的初衷,是怕薛流误会。

    叶津想不下去了,再思考一秒薛流这个名字,他都会爆炸。更不要提今天早上他还在为这段自己也不太理解的暧昧而痛苦。

    等等……钟婵说薛流是弯的啊。

    叶津微微睁大眼睛,不由自主朝薛流看去。

    他今天穿了正装,是一家手工西装品牌的三件式西装,棕色的内搭马甲,扣上三颗扣子,修身贴服,深蓝色的领带束缚住脖颈,没入马甲里。而后颈一向凌乱的尾发,也精心修剪过。

    线条凌锐的下巴也不像平时那样,总带青色,他刮过胡须,甚至,没有闻到那股淡淡的薄荷味,转而被一种迷迭香调的古龙水掩盖。

    那人突然转头,四目相对一秒后,又转回前方。

    “你看我干什么?”

    “没有。”叶津收回目光,打开矿泉水瓶,战术性喝水。

    以后要怎么面对薛流啊,应该也不会再一起玩游戏了吧,这个关系太复杂了,就算之后他和钟婵在一起,钟婵还是他的朋友。等等,你现在还在思考什么钟婵啊!应该思考怎么跟钟婵解释——还是当朋友吧。

    叶津想逃避,甚至认真算起这些年积累的成绩,够不够回母校京中医。

    车载语音突然接入了一通来电,咋咋呼呼的男声把叶津的思绪震散。

    “小薛总!香槟玫瑰不够了,差的补红玫瑰行不行?你要是告白成功就举香槟玫瑰为号,我们看到之后用无人机给你送幻影的车钥匙进来。”

    “喂?小薛总?小薛总你在吗?”

    “喂?诶?信号不好吗?”

    车内3D环绕着那位阿强兄的声音。

    “呃……”薛流捏紧了方向盘,完全不敢去看叶津的反应,“那啥,阿强,先别准备了,就这样哈。”

    “啊?不准备了,啥意思啊薛哥?喂?”

    薛流迅速挂断电话,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几乎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叶津面无表情的端坐,目视前方,脑中却已经天崩地裂。

    什么告白?什么车钥匙?

    薛流接他……不是……接TreadonSnow要干什么……

    叶津又喝了一口水润嗓子,但嗓子还是发干得紧。“你……”

    “别问。”

    “好……”

    薛流的脑子也很乱,但是在这短短途中,他必须想清楚怎么办,所以开车故意开得很慢,到城中半个小时的车程,他硬生生开成了一个小时。

    可是刚刚一接受叶津等于TreadonSnow这件事,就如胸口碎大石,宝贝儿怎么可能是叶津啊!啊,窒息。

    可是叶津说自己要回去的时候,他也痛死了。

    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很多年前,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科室的老前辈退休,学科开大会,那天他专门提前出发,结果路上遇到一个人心脏骤停,他救人去了,然后又去医院耽搁一圈,到教研室的时候迟到了半小时。

    推开门的时候,正面对着他坐着的就是叶津,双腿并拢,腰身笔直,十指相扣放在桌面上,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却透着浓浓的中年人气质。

    但是他长得很好看,白净素敛又……青翠,对,是青翠,像他君野公馆里种的成片的薄荷,只要扎了根,便可以年年夏天都青苍蓬勃地生长。

    薛流的脑海里,重复地出现推开门一刹那看到的叶津,周围什么人都模糊了,只剩下叶津那张高洁而漠视的脸。

    他向叶津伸出手,笑着自我介绍:“你好啊,新同事,我叫薛流,薛生白的薛,漱石枕流的流。”

    而叶津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连白眼都没有给他一个,便自顾自跟老教授谈起别的事。

    薛流的手滞在空中,像个小丑。

    两个明明是平坐的人,叶津却用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忽视,在他面前变得高高在上,仿佛他是什么污浊之物。

    从那一刻起,年轻气盛的薛流记下仇了,在江州,薛二少从来没受到过这种无视。

    薛流平生,最讨厌这种Bking男了。

    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清冷傲娇,枪法如神,乖乖等他去接的宝贝儿呢……啊啊啊……烦死了!

    他偶尔会开黄腔,宝贝儿话很少,常常一阵沉默之后,憋出一个“滚”字,哎,确实有点像叶津,叶津对他最常说的话,一个是“滚”,另一个是“傻逼”。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叶津这种出土文物,居然玩GTA5,也太奇怪了。

    所以一会儿要怎么面对他呢,告白是不可能告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呃,今天是不可能跟叶津告白的,他自己也需要消化一段时间。

    至少,先不能让他跟钟婵接触了。他都他妈做了些什么事儿啊,一会想起前两周自己给叶津介绍对象的劲儿,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就是说,他为了断绝和宝贝儿的绯闻,疯狂地给宝贝儿介绍相亲对象,然后宝贝儿真的准备去和他的发小相亲了,而自己中途拦截。

    让他投胎重来过吧,神啊。

    拦截了,然后呢?一会儿要告诉他自己喜欢的是TreadonSnow,但是不喜欢叶津吗?

    他喜欢叶津吗?他怎么可能喜欢叶津这种臭男人啊!

    但是他好喜欢宝贝儿啊。尤其是宝贝儿冷冷地叫他滚,却又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十几年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男人了。

    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车到了圣庭酒店门口,薛流刚刚熄火,听到“砰砰砰”连续好几声,吓得他以为是什么爆了,下意识抓住了叶津的手,朝他那边挡去。

    骤然靠近的温热气息,叶津还没来得及反应,结果突然冒出几个黑衣人来拉开车门。

    薛流看到车外面漫天飘的彩带,才意识到这是他让哥哥的助理安排的欢迎,本着对哥哥及哥哥的属下的信任,他没来管这边是怎么准备的。

    薛流和叶津下了车,面前是长长的一道红毯,两排黑衣人分道而列,齐刷刷喊道:“欢迎小薛总——”

    薛流头痛欲裂,在人群中扫视,锁定了带头人阿强,这是他哥的特助,他专门借来的。

    薛流眉尾挑动,眼神疯狂暗示他快撤。

    阿强睁大眼睛和嘴巴,睿智的眼神光闪动,“哦哦哦,花,花花花!”猛拍身边的手下。

    一个黑衣男接到指示,不知从哪儿捧了巨大的一束香槟玫瑰来,目测是九十九朵装那种,递到叶津面前。

    叶津愣了愣,问:“给我的?”

    “是的,先生。”黑衣人像一个没有感情的送花机器。

    叶津机械地接过那束花,好重。

    “不是,不是给你的。”薛流把花抢过来,费力地夹在腋下,又对其他人指指点点,“你们快把这些都撤走,给我找间空包厢。”

    说完,下意识地牵起叶津的手,手掌交握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但是没有一人松开。

    恢复干燥的手掌,又开始冒出细密的汗。

    薛流握紧了手,喉结滚动吞咽,猛眨两下眼,说到:“愣着干嘛?撤啊!”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不能保证更新了,早写完早发,九点没发就没有了,我码字实在太慢了。谢谢大家的喜欢!这本开得太匆忙了,下本一定要存超多稿再开。泪。

    chapter 42

    当初薛流找薛漱借人的时候, 说的是有喜欢的人了,准备表白。薛漱和阿强默契地对视一眼, 薛漱知道弟弟的性取向, 没有多说什么,只表示“你自己有数就行”就点头了。

    薛漱是个工作狂,手下有五个特助, 阿强年纪最轻,话多活跃, 一二来去就跟薛流也混得比较熟。

    阿强和薛流对接的时候,薛流说的是:“要有鲜花、美酒、豪车。当然, 他不是那种庸俗的人,我要用真心把他拿下。”

    阿强准备一份清单,让薛流选要什么花、什么酒、什么车。

    车就不用说了,只要宝贝儿答应, 他马上在劳斯莱斯幻影的星空顶下狠狠还原游戏实景。而花,他注意到了香槟玫瑰的花语——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于是敲定了香槟玫瑰。

    至于酒, 薛流留下一句“什么容易醉准备什么吧。”如果成功了, 可以嘿嘿嘿,如果失败了,可以买醉。

    说完, 阿强就没联系上过薛流。

    剩下的工作就只有阿强自己揣摩, 这个过程中, 他给薛流打了无数的电话, 都打不通, 而时间又只有两天不到, 他头都大了。

    阿强仔细回忆了薛流说过的话, “我要用真心把他拿下”,他说的是拿下,阿强摸着下巴揣摩,他们彩虹好像都挺开放的,这个拿下应该是……自己理解那个意思?

    那必须把小薛总的排面撑出来,让小薛总的对象巴心巴肠。

    所以,今天终于打通了电话,薛流给他说不用准备了的时候,他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用准备什么了?

    而薛流自己想象的,是一只手可以握住的鲜花,稍微醇厚一点的红酒,一个宽敞的包厢,一方简单的餐桌,能够让他安静地把话说完就行了。

    不用准备了,就是只需要给他一个说话的空间。

    圣庭酒店虽然也是薛家的产业,但是薛流很少来,并不熟悉。

    黑衣人撤退之后,阿强迎了上来,对冷清清的叶津点了点头,又恭敬地站在薛流面前,伏小做低,给足薛流老总排面。

    虽然私下里,因为薛流没什么老板架子,两个人称兄道弟的。

    “阿强,什么厅?”薛流看到他这幅样子,仿佛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同时,这九十九朵香槟玫瑰太重了,就要从薛流的腋下滑脱,薛流索性凑向阿强那边,“快把花拿过去。”

    阿强一脸懵着双手接过花:“啊?”

    “包厢,名字。”

    阿强愣住,眨了眨眼,递上一张房卡,他可能,会错意了?不像啊,这俩手牵手,是……他想到那样吧?

    薛流接过卡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他们家的酒店这么捞吗?别的地方都是会员指纹识别进入了,他们怎么还在用卡。

    被称作“小薛总”的西装楚楚的男人,牵着一个白T恤的“少年”进酒店,阿强在大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摸摸脑袋,怎么看怎么像他家二少爷拐走了男大学生。

    叶津到这里也开始茫然了,他理解的也是找个私密一点的说话的地方,但是……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两个人站在电梯里,叶津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与力量,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突触仿佛都在叫嚣,让他可以清晰感知到薛流指纹摩挲过的酥麻感。

    叶津低头凝视着交握在一起的手,心跳如鼓。

    这是他和薛流的手啊……从来拳拳相对、恶语相向的两个人,居然在手牵手,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手牵手,叶津一想到这里,就感觉诡异得背后发凉,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种突如其来触电的感觉让他甩了一下手,把薛流的手甩掉了。

    薛流感觉到这动作,掌中一空,灌进气流擦过的凉意,心里也骤然一空,酸酸的。他有些诧异的回过头,看到叶津那张疏冷的脸和漠然的眼神,感到有些莫名的难过。

    “对不起。”薛流有些手足无措。

    叶津摇摇头,只觉得这上二十几层楼的时间格外漫长。

    电梯门打开,两个人都愣住了,面前是柔软消音的地毯,两边一扇扇门,这显然是房间,而不是餐厅或者茶室。

    “那个……”薛流烦躁地挠挠头,支支吾吾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是叶津,你是薛流。”看到薛流这个窘迫的样子,叶津反而坦然了,从他手里拿过卡,看了一眼房号,径直往前走,发现薛流没跟上来,于是又回头,“走吧,我们谈谈。”

    叶津和薛流才是现实里的他们,AutumnWind和TreadonSnow只是两个虚拟的游戏角色罢了,而网络里的人突然褪去虚拟的外衣,走进现实的时候,他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人是薛流,是和他共事了十年的同事。

    一个互相看不惯的同事。

    “嘀——”一声后,房门打开,里面是一间总统套房,零落的红玫瑰花瓣指路一般,一直晚宴到客厅,而客厅并不是常规的沙发和茶几,而是一个吧台,旁边放了两张高脚凳。

    吧台上有好多种酒和酒杯,点着香氛蜡烛,只开了过道灯,整个房间在昏暗的灯光下幽谧厚重。

    薛流目光移动一圈,隐约还能看到透明玻璃围起的浴室里,巨大的浴缸周围也铺满了花瓣和蜡烛。

    再也不能信任阿强了,他什么脑回路啊!

    就算来的不是叶津,是另一个宝贝儿,也被这画面直接吓跑了吧!气死人了!

    薛流硬着头皮打开了所有厚重的窗帘,灿烂的阳光大大咧咧地照进来,房间一下子齐刷刷被照亮,薛流才看到里面各个角落都堆满了玫瑰,香氛蜡烛散发出瑰媚迤逦的味道。

    他走到吧台把蜡烛吹灭,手在空中扑闪几下,拉开凳子,对叶津说:“坐。”

    虽然场景很奇怪,但是经过这一个小时的心理交战,两个人终于可以安静地,面对面说会儿话了。

    “叶津。”

    “嗯。”

    薛流从来没觉得一句话这么难以启齿过,随便拧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哦草,好辣。”薛流放下酒,猛吸冷气,“你为什么答应相亲。”

    叶津眉头一皱,涌起一股无比熟悉的“忍不住骂他神经病”的感觉,说:“因为你一直给我介绍,我觉得烦。”

    他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怕将来AutumnWind误会他和薛流。

    “呃。”薛流被这话噎住,“那就是,你自己本来不想去的,是吗?”

    “嗯……但是,你为什么这么着急给我介绍对象?”叶津小心翼翼注视着薛流的眼神,“我们俩,没有这么熟。”

    “啊……我们不熟吗?哦……我以为我们还挺熟的啊……”薛流也没法回答那个问题,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在说什么。

    “明天……”

    “明天……”

    两人默契地同时开口,听到声音重叠的时候,莫名感觉对方所说也是自己所指。

    “明天你别去见钟婵。”薛流的语气有些强硬。

    叶津摇摇头,对薛流的态度有些反感,也对这种直接消失的做法感到不负责任,他说:“我认为还是需要给她一个解释,你站在什么立场叫我不去呢?”

    “我……”薛流哑声,“那明天我陪你去。”

    “你明天晚上有课。”叶津提醒道。

    “她晚上也有事,你们谈不了多久。”薛流正色的时候,收起了印象中那副吊儿郎当的形象,看起来很正经。

    此时面前的这个人,不像薛流,而是像可以和他谈论一些烦心事的AutumnWind,游戏中的那个人的气息,又似有若如无地笼罩在薛流这张脸上。

    叶津看着薛流的眼睛,不欠揍的时候,这双眼像汪汪如水泉,又像一方沉静的砚墨。叶津联想到前几次模型鼠出事,也是他条理清晰地在帮自己处理,这个人,其实处事比自己更沉稳。

    都是他,两种模样都是他。

    “宝……呃,叶津。”薛流被这幽幽的目光盯得不自在。

    “嗡嗡嗡嗡嗡……”一阵空气被快速切磨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叶津还没来得及去回应薛流,被声音吸引。

    只见窗户外升起来一架小型的无人机。

    薛流:“……老强子,你这个月奖金没了。”说完,他大踏步到窗边,无人机在他面前悬停,上面挂了一把车钥匙,薛流把钥匙取下来,“啪”一声重重地关上窗户。

    一路走,一边把钥匙藏在身后。

    “哦。”叶津突然想起了今天的目的,让薛流给他出相亲建议的事当然是不用了,薛流本来是想找他看病的,他这是……在撒谎吧。叶津试探着问:“你不是来找我看病的,你本来想做什么?”

    “我……我……”薛流背着手站在几米之外,半天说不上来。

    叶津突然升起一种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怀疑,薛流他……喜欢自己吗?或者说,喜欢TreadonSnow。

    “你喜欢我吗?”叶津冷不丁直接问了,既然早上也做好决定是出来了断这件事,哪怕现在知道这个人是薛流,他也要一个结果,最差就是社死,然后他回家继承亿万家产。

    “你……你别乱说!”薛流胸膛起伏,脸红脖子粗,“谁会喜欢你啊!”

    “哦。”叶津看着地面,点点头,“那拜拜。”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3

    叶津起身准备走, 其实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也算是一个离开的台阶。他自己也没有办法想象如果薛流说“喜欢”, 他应该怎么反应, 更不敢想在那种情况下俩人还怎么相处。

    所以“不喜欢”就是最好的回答,让他明明白白结束对AutumnWind的幻想,回归现实, 至于两个人的流言蜚语,既然薛流就是他, 那似乎也没有必要管了。

    就这样吧,明天跟钟婵说清楚, 然后该吃吃该喝喝,该上班上班。

    见叶津起身,薛流也急急忙忙跟着过去,两人刚到门边, “啪”一声,薛流一只手挡在门板上, 挤到叶津面前, 堵住他的去路。

    白兰地的烈度熏气淡淡弥散。

    叶津疑惑且带询问地看向薛流, 薛流不耐酒力,刚才的一口烈酒变成浮红冲上他的脸面。

    薛流嗫喏:“我送你回去。”

    “你喝酒了。”叶津拿下薛流的手,这只手的触感细腻而滚烫, “不用管我。”

    “那……那你自己开车回去。”薛流往叶津手里塞了一把车钥匙, 正是刚才阿强用无人机送上来的幻影。“在负二楼。”

    “好, 钥匙明天上班的时候还给你。”叶津也懒得推拒, 没必要跟车王客气。

    薛流呆呆地站在门口, 目送叶津走远, 然后扯了马甲和领带, 狠狠摔在吧台上,看到这堆玫瑰真心烦。

    他拿出手机,给阿强打电话:“死强子,你给我滚上来。”

    叶津拿着钥匙直接降到负二楼,很显眼的一辆幻影,跟游戏里同模,他按了车锁,果然鸣笛。

    就是一辆新车,但在操纵台的上方放了一小株盆栽的薄荷,叶津想起来薛流身上总是似有若无透着一股薄荷味,他大概很喜欢吧。

    叶津坐在里面没有启动,鬼使神差地下了车,换到副驾驶位,然后打开了星空顶。

    他抬头望向灰色内胆上的点点荧光,又望向空荡荡的驾驶座,如果那里坐上薛流,就真的跟游戏里一模一样,甚至连他现在穿的白T恤,都仿佛是从游戏里挖出来的-

    星期四的早上,叶津还是如往常上班时间一样,第一个到达办公室,开始干活。

    如果没课,薛流是很少出现在办公室的,今天却反常地早来了。

    叶津接完水回来,在门口看到薛流,微微睁大了眼睛,举着杯子停住脚步,片刻惊讶后,他冲薛流点点头,“早。”

    “早。”

    两人见对方都停在门口,便同时往门里面走,肩膀和肩膀碰在一起,叶津还没觉得有什么,薛流急促地后退了一步。

    叶津注意到了,但没有回头,自顾自回到工位。

    经过一下午工作的冷静期,再经过一晚上,叶津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已经提高了很多。他非常理智而客观地分析了自己对AutumnWind的感情,得出的结论是,把友情当成了暧昧。

    严苛的童年让他错过了最适合交朋友的年纪,又在母亲过世后和父亲闹掰,越来越孤寡的生活使得他像一个机器人。

    他小心翼翼地释放压抑,去尝试一个暴力游戏,而刚刚好又出现这么一个人,带着他突破这身茧一样的束缚,他当然会自然而然地迷恋上这种相处。

    他太想要一个朋友了,而已。

    他是茧中物,薛流却不一样,薛流是已经破茧而出的蝴蝶,不,或许他从来就没有过茧。

    他心怀嫉妒,渴望薛流身上从内而外散发的温度。

    如果他和薛流能做朋友……那样也很好。不过,他应该还是很讨厌自己,叶津太明白自己从前对薛流的厌恶,那薛流对他也是一样的,更遑论现在薛流得知一起玩了一年多的朋友,是最讨厌的人。

    薛流反应迟缓地望着叶津的背影站了一会儿,见那人神态自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做起自己的事。

    带读的黄灵素已经回来了,走到门口冲他打招呼:“薛老师早呀,怎么不进去?”薛流才跟着挪动步子去到工位上。

    薛流坐下没多久,突然感觉头上一暗,他仰头,看到叶津从对面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仰角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人迎穴上的细痣。

    “你……”薛流喉结滑动。

    “还你。”叶津拿着车钥匙伸手到薛流面前。

    “啊?哦……”薛流莫名其妙气血上涌,出了一身薄汗又松了一口气,缓缓接过钥匙。

    “我消杀过的,不用担心。”叶津看到薛流反常的一脸闷像,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毕竟,常常看见他在对面喷消毒酒精。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嘀嘀嘀——”叶津的手机突然弹出警报,打破两人的僵硬氛围,

    薛流帮他装的,沉寂了不知道多久的监控警报响了,再不响,叶津都准备把鼠换回去,把废鼠送人了。

    叶津连忙拿出手机打开app,画面里出现了那天监控里一样的头套男,正在一点一点地往食槽里加东西。

    薛流也赶紧起身围观,看到头套男之后,两个人都下意识看了一眼对方,然后拔腿下楼。

    冲到楼下,薛流突然叫住叶津:“叶津。”

    叶津回过身,投去疑惑的眼神。

    薛流:“给裴以晴打电话,她要是在实验室,让她去动物房把人拖住,你先去实验室。”

    说完,薛流转身往阴楼一楼里面跑,伤寒教研室的门开着,薛流旁若无人地走进去,目光扫视着里面的的人。

    里面的人也看怪物一样看薛流,但大家心知肚明,薛流行事就是这么为所欲为。

    薛流扫完一圈,少了两个人。

    薛流:“许宏志和计佑呢?”

    无人应答。

    主任赵惜皱紧了眉头,对薛流说:“薛流,你不要太放肆,这里是伤寒教研室,你不要以为……”

    “以为什么?”薛流打断赵惜,抄起手缓缓踱步到他旁边,他电脑屏幕上,正在浏览江陵药厂的经方配方颗粒科研组招标。

    “哦?想投江陵的标?我跟他们少东家还挺熟的。”薛流扬眉撇嘴。“他们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要。”

    薛流语气轻松却又阴阳怪气,阴阳怪气里带着威胁。

    赵惜眼神闪躲,不耐烦地说:“他俩今天还没来办公室。”

    “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行吧。”薛流撂下一句话,也往实验楼赶去。

    另一边,裴以晴接到叶津的电话就赶紧动身,她到的时候,头套男刚好出来,裴以晴叫住他,他头也不回地就一个劲儿逃跑。

    裴以晴当机立断,一边追一边尖叫:“有人投毒啦——抓贼——抓贼——”

    实验楼这样空阔的楼道里,一点动静就容易被放大,很快其他楼层的人也被惊了出来,几个大个子男生涌上前去,正好叶津赶来的时候,头套男被抓住。

    好多人都出来看热闹,手里拿着大鼠小鼠的,逮着兔子的,都跑出来团团把头套男围住,几个男人反压住他,裴以晴满腔愤怒地上前一步,一手扯下那人头上剪了半截的丝袜。

    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苦脸,这个人看上去四十来岁,脸上有些细纹,而眉间的那两竖眉纹格外明显,穿着洗得有些发黄的白衬衫,如果不是被人制服着,看到倒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书生模样。

    叶津偏过头,看清那人的脸之后,淡淡出声:“计老师。”

    抓现行,人证物证俱在,还有那么多学生围观,这种场面无异于公开处刑,计佑一直发抖,几乎想找面墙撞上去。

    “散了吧,大家,回去忙自己的事。”叶津朝围观的人说道,“计老师,去跟谭院长解释一下?”

    围观的人没走,计佑也没动。

    叶津后面突然窜出一个人来,那人由于惯性差点没刹住脚,一个转身两只手抓住叶津的肩膀,差点把叶津带倒。

    “呼——呼——”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在胸前轻微抖动,“叶津,哈——呼——你没受伤吧?”

    “那个,”叶津举起双手,把薛流从肩膀上取下来,“我能受什么伤。”

    一旁的裴以晴无语凝噎,一口气憋到嗓子眼,一线抓贼人员是她好不好!叶老师那么高大健壮,这个……计老师,不管是年龄还是身体素质上,都不可能伤害到叶老师啊!

    这就是……父母爱情故事?

    几十双齐刷刷的目光聚焦在拉扯的两个男人身上,四下窃窃私语。

    薛流用力地甩甩脑袋,妈的,他怎么回事?他好像做了一场梦,清醒的时候就已经搭在叶津肩膀上了,他刚才在做什么?

    操,昨天叶津还在问自己喜不喜欢他,他这么自恋,不会因为今天的举动继续误会自己吧,太尴尬了。

    “计佑!”薛流突然站直了身体,转过身去朝向计佑,“说说吧,为什么对我们温病的鼠下黑手。”

    半个小时后,中医学院院长办公室。

    谭源居、赵惜、计佑、叶津还有薛流全部挤在里面,本来这件事跟薛流半毛钱关系的,谭源居赶了半天赶不走,给了他一个警告眼神,希望他学会收敛。

    薛流表示他们温病教研室已经风雨飘摇了,出了这种事,他必须要得到一个说法,他那个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像是自己的鼠收到了伤害。

    但是审了半天,计佑不可能说自己为什么投毒,赵惜也逼迫不了他,谭源居就是想内部解决,保他也保不住。

    大鼠的均价在60元左右,做成模型鼠投入的成本更高,再加上日常喂养和课题价值,是足够立案的。

    叶津自问没有得罪过这个人,既然说不出原因,就只有交给法律了。

    就在准备散场的时候,计佑突然开口:“我可以说原因,但我只给谭院长一个人说。”

    谭源居眼神光暗下,对其他几个人挥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4

    谭源居把人留了, 薛流和叶津回去忙自己的事,但其实薛流一直是个闲人, 他在学校就不干什么正事儿, 除了上课,就是去后山百草园散步,去食堂探店, 或者端着咖啡去图书馆看小说。

    黄灵素来了之后,还加了一件事, 和黄灵素聊八卦,无愧他妇女之友之名。

    所以今天, 薛流吃了中午饭之后还在办公室里磨蹭,叶津感觉到很反常,不过,薛流嘛, 想一出是一出。

    “黄老师,这份文件麻烦您走之前帮我交给谭院长。”薛流起身, 递了一份文稿到黄灵素的桌面上。

    “好的。”

    “谢谢。”

    薛流猫在隔板后面, 看到叶津一副要走的样子, 赶紧冒出头来问:“你,你去哪儿?别忘了晚上,那个……”

    叶津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住, 回过头说:“我去实验室, 跟她约的五点半。”

    “哦……实验室啊, 那我跟你一路。”薛流也站起身。

    叶津大为不解, 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救过它们两次了耶!我……我对它们, 也是有感情的, 看看不行啊?”

    叶津没有说话, 摒住唇盯着薛流看了半晌,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行。”

    抓到了投毒的人,上午裴以晴已经把废鼠又送出去,把模型鼠放回动物房,一切回归正轨,也没有以前那么忙了。

    只是叶津时不时要去检查。

    叶津和薛流两人到了实验室,裴以晴不在,叶津也懒得管薛流,换了衣服开了电脑,核对完最近记录的数据之后,准备先跑一次数据。

    统计学上有一个名词叫显著性差异,产生显著性差异之后,数据才有意义,才能说一个变量对一个事物是产生了影响的。

    天选实验人最想听的一句话,莫过于“我显著了!”

    虽然其实对于中医来说,很多感觉都是模糊且难以量化的,没有标准。比如什么是发热,《诊断学》上的标准是得超过37.2摄氏度,但是有些人就是体温没超过那个温度,他依然会觉得热,他就是发热。

    但没办法,为了证明自己是有用的,叶津需要“显著”。

    薛流在实验室里东看看,西摸摸,这些东西虽然熟悉,但于他而言却像上辈子见过的,离他太远太久了。

    实验室两面开窗,朝外面的那面拉开窗帘后,温暖灿烂的阳光就充斥了整个房间,房间里很静谧,几乎只听得见叶津点击鼠标的声音。

    等到叶津忙完,看了时间,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发现薛流已经趴在台面上睡着了,他甚至还找了无菌纱布铺了一大块,防止自己与桌面直接接触。

    怎么说呢,薛流是他见过无菌意识最强的一个人。

    此时的阳光已经弱了很多,几道金色光束柔柔地落在薛流的头上、脸上,照过他纤密的睫毛,麦色的肌肤。

    很像一个沉睡的王子。

    而脸下面被枕着的手却又白皙得简直不像一个人的皮肤,这人真奇怪,不会晒太阳只晒脸吧。

    叶津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两下,发出清脆的叩击音,薛流一个激灵坐起来。

    叶津:“走不走?”

    薛流睡眼迷蒙,强制清醒过来,说:“走,我骑自行车来的,你把幻影停哪儿的?”

    “停车场。”

    两个人步行到停车场,一路上,不少放学的学生上前来打招呼,由于来问好的人太多,就连学生王薛流也在怀疑——那是我教过的学生吗?

    终于上车落座,扣上安全带的一刹那,两个人福至心灵,感觉终于对了。虽然两个人脸上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情已经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幻影、秋风、踏雪,一切都刚刚好。

    叶津给钟婵发消息说,自己会和薛流一起来,快到医院门口了。

    而薛流之前就跟钟婵提过这件事,钟婵那个时候就隐隐感觉到,这两个人关系不简单,无所谓。

    当然,医院门口不能停车,薛流还是开去了停车场,钟婵穿着运动鞋背着双肩包下来的时候,薛流打起了双闪。

    钟婵眯眼瞅了一眼,啧,果然是这个沙雕的口味,当然,现在有叶津在,她和薛流都会很默契地“保留面子”。

    “呀,薛老师,麻烦你开车跑一趟了,叶医生,你好。”钟婵站在窗户边伸出手。

    这种一站一坐的差异,叶津觉得有点不礼貌,想开门出去站着握手。

    “你干嘛?让钟妹妹坐后面就行!”薛流眼疾手快按住叶津的安全带。

    叶津尴尬得开门也不是不开也不是,钟婵的手滞空很久,他还是在车里回握:“钟医生,你好。”

    钟婵坐在后排,她感觉今天的薛流有点装作“人模人样”的样子。

    钟婵:“叶医生也在医院就职吗?”

    叶津的“对”字还没出口,就听到旁边的人抢答:“他在江中医附一院,中医三诊室。”

    叶津:“……”

    钟婵:“临床和教学结合,挺好的,我是太忙了,不然也想去教教本科生。”

    薛流:“对对对,描摹白纸比带研究生有意思。”

    叶津:“……”要不你们俩聊吧,我在这里像个灯泡。

    钟婵通过后视镜,和薛流眼神交汇,抬起一边的眉毛问他几个意思。

    薛流闪躲地收回目光。

    叶津一句话没说,车厢里比金子还沉默,好在吃饭的地方不远,是附近的一家中式餐馆,很快就到了。

    包间并不完全封闭,竹制的窗户临着明堂,明堂四周的地漏里放了冰,是古法降温制冷,中间有一个中国风的小鱼塘,假山耸立,睡莲浮波。

    三个人坐在雅致的八仙桌上,无言了一阵,这一阵主要是叶津在组织语言,钟婵在观察着两个人,薛流在准备随机应变。

    叶津开门见山:“钟医生,不好意思,耽搁了你的时间,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随时联系我,但是交往的事,就算了。”

    说这么长的话,真的很为难叶津。

    薛流不露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钟婵倒是没什么惊讶,从双肩包里拿出一盒女士细烟,晃了晃问:“不介意吧?”两人摇头之后,她点起一支,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细白的烟漏过指缝,“为什么?”

    叶津不屑撒谎,面不改色,直接说:“之前,学校和网络上传了一些关于我和薛流的,不太好的传闻,我为了打破那些传闻,才想到找一位女士交往。”

    “哦?那现在不需要打破了吗?”钟婵跟着护士吃了些瓜,大概知道是什么传闻。

    这个问题显然把两个人都问住了。

    薛流和叶津大眼瞪小眼,是啊,现在不需要了吗?凭什么不需要啊,薛流还是薛流,叶津还是叶津,两人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啊。

    “因为……”薛流转动茶杯,犹疑开口,“因为是我逼他来的,叶医生心地善良,还是不忍心欺骗你。”

    “噗——”叶津第一次表情失控,抽出纸巾捂着嘴朝向外面。

    钟婵从薛流背小书包读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他了,他说话几分真几分假,钟婵不看脸光靠听都能分辨出来。

    钟婵起身绕到薛流的背后,拍拍他的肩说:“出来,我们说两句。”

    江州地势不平,朝里是明堂,朝外确实一个天台,下面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公路,薛流和钟婵站在玻璃护栏边上,背后暮色下沉,山葱草郁,城市的闹和静拼接在一起。

    钟婵吸了一口烟:“你喜欢他?”

    “没有。”薛流双手叉腰,“我和他关系不好。”

    “少来了,我怎么不知道薛二少爷还会给关系不好的人当司机。”钟婵一身粉色的休闲运动套装,依靠在玻璃护栏上,身段娇好。

    薛流急于狡辩:“真的没有!只是突然知道他是我一个网友。”

    钟婵默了一会儿,想起前段时间,薛流直播的时候说他有准对象,要准备追了,而自己去问薛流,薛流没有回她。

    现在前后一联系,心中也有了猜测。

    钟婵:“你之前说你准备追的人,是你网友,然后面基翻车?”

    薛流还想反驳,但是发现事实就是钟婵说的这样,他毫无反驳之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点头道:“是他,但是我不可能喜欢叶津,叶津他……他……他这个老古董……”

    钟婵笑出声,好一阵才停下来,对薛流说:“老古董可不是一个不喜欢的理由。”说完,她偏着头似乎想到什么计谋,“大雕,这么说吧,既然你不喜欢,我又喜欢,那我准备追他了。”

    “啊啊啊啊——你不准追他!”薛流像个小孩一样嚎了一嗓子,恶狠狠地瞪向钟婵,看到钟婵脸上的笑意,后知后觉地垮下脸来。

    “你凭什么不准我追他?”钟婵掐了烟,下意识想找口腔清新剂,发现没带在身边,两只手便抄在胸前。

    薛流回答不上来。

    钟婵一只手搭在薛流的肩膀上,认真道:“大雕,我太了解你了,你看看那些你大大方方说喜欢的人,几天就忘了?你到底喜不喜欢叶医生,问问自己,叶医生可不像没人追的样子,就算我不追,别人呢?”

    是……这样吗?

    钟婵把薛流说呆住了,仿佛是踩中了他心中,他知道却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区域,让他不得不去直面。

    “我就先走了,你们俩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钟婵:魔法攻击。

    薛流:打断施法。

    叶津:该玩家已离线。

    chapter 45

    薛流跟在钟婵身后回了包厢里, 菜已经上齐了,钟婵拿起背包, 朝叶津打招呼:“你们吃, 我先走了。”仰头挑眉,利落的马尾随之甩动。

    叶津一瞬惊讶后,也未做假意的挽留, 毕竟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薛流和叶津面对面坐了下来, 握住了碗,目光就没有从叶津身上挪开过。

    怎么说呢, 最开始想偷窥宝贝儿的时候,在三诊室见到那位壮汉,他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是宝贝儿;第二反应是——要不删游戏吧。

    由此可见,他对宝贝儿的喜欢, 是建立在颜值的基础上的,虽然性格是他喜欢的一方面, 但他想到最坏的一面时, 假如那位壮士就是宝贝儿, 他一回忆起那张脸,就觉得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叶津呢……对面的人自顾夹起了一筷子翠绿的油麦菜,斯文地张口, 就连咀嚼都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那张稍薄而明润的嘴唇启合微微, 最后脖颈起伏流动。

    好像, 除了“他是叶津”这件事让他感到排斥, 这个人, 其实他并不排斥。

    甚至有点上瘾。

    江州的炒时蔬里也会放上炒得喷香的胡辣椒, 刚才的一口油麦菜下口,叶津被呛了个措手不及,拿着纸巾捂住口,从鼻梁开始,往两边泛起淡红。

    薛流出神,脑中竟冒出《中医诊断学》上讲的常人面色“红黄隐隐,明润含蓄”,大概就是叶津现在这副样子吧。

    “咳咳咳……你……”叶津猛灌一口水,语句散乱,“你看我做什么?”

    “没看你,快吃,我还要回去上课!”薛流端碗拿筷,不能再想了,空有皮囊,他薛流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两人吃饭速度都挺快的,风卷残云后,叶津抬起头来说:“薛流,我去买单,AA。”

    “?”薛流不可思议,上一次对捞得那么明显的谭青青都是“想吃什么随便点”,好歹他在学校都当他和裴以晴的饲养员当了这么久了,叶津为什么对他这么吝啬?

    “叶津,伯棠那么多钱,你这个少爷怎么这么寒碜啊!请我吃顿饭怎么了?”

    叶津慢条斯理地拿餐巾擦着嘴角,站起身来对薛流说:“谭青青和钟婵对于我来说,那是有可能成为我女朋友的人,我为她们买单,理所当然。”

    叶津走到门口,把二维码出示给服务员,背对着他说:“你薛流呢?你又不可能成为我女朋友,投进去就是沉默成本,伯棠有钱,但我又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谁说不可能!”

    薛流不过脑子地一怼,怼完,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了,服务员小姐姐脸上的笑意完全隐藏不住,她打出小票递给叶津,说道:“两位是江中医的教授吧!我看到你们学校的宣传片了,我妹妹明年高考,就想考你们学校呢。没想到你们俩……是真的啊。”

    叶津接过小票,冷笑一声,转移话题:“谢谢,欢迎报考。”

    服务员小姐姐冲叶津背后的薛流握拳:“薛教授,加油哦!”

    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往外走,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薛流肉眼可见一个穿着暴露的妹子朝叶津倒了过去。

    暴露也不是完全暴露,明明一件好好的方领贴身短袖和膝盖往上几厘米的小裙子,她就是能穿出隐隐约约露出锁骨、腰线和大腿的感觉。

    妆容清新又布灵布灵。

    在叶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这个女生平地崴脚,直直地朝叶津怀里倒。

    叶津本身就是不喜欢别人靠近的人,感觉到周围出现其他气息,几乎是本能地闪躲,往旁边挪了一步。

    布灵女完全没料到这个走向,想往回收已经来不经,硬生生往青石板上摔去,手掌撑地,发出闷闷地一声响。

    “哇呜呜呜——好疼!”布灵女大叫起来,一双大眼睛柔弱无害,“哥哥,可不可以帮帮我……呜呜……”

    闪开的叶津在她摔倒之前,本来想扶一把,结果晚了一步,现在倒回来单脚蹲在女生旁边,小心抬起她的胳膊说:“慢慢起来。”

    啧,瞧瞧这彬彬有礼的样子,“慢——慢——起来”,对女生就这么温柔?凭什么?他薛流哪里差了?啧。

    “哇!”薛流跟着凑过来,一步挤到两人中间,让叶津不得不放开那女生的胳膊,薛流指着她的手,“叶津你看,好标准的Colles骨折体征。”

    娇小的玉爪从手腕处分作两段,手掌的部分向上向后缩,宛如一把餐叉。

    叶津一脸严肃,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很标准的银叉畸形。”

    “美女,我可以拍个照吗?”薛流拿出手机打开了照相机,“帮我骨科的同事收集个教材。”

    “如果能帮到哥哥,当然可以,但是我骨折了吗?呜呜……”

    薛流一边拍,一边脑中响起警报。妇女之友通常还有个技能,鉴婊。

    户口本上又不是没人了,正经人谁天天叫别人哥哥。

    “嗯,手着地很容易出现这种骨折。”叶津回答。

    “出去给她弄个小夹板吧。”薛流示意叶津往外走,不要堵在门口。

    三个人在一声声“哥哥你好厉害啊”“哥哥是医生吗”“呜呜呜哥哥好棒,不像我这么笨”中,来到了餐厅外的路边,布灵女靠坐在花台边,本就不长的裙子被勒起几分,大白腿一览无遗。

    绿茶的第一步,围绕对方开展话题,让对方得到关注,如果不是薛流从小到大都以自我为中心,就信了她的邪。

    操,叶津不会在这一声声哥哥中迷失自我了吧。

    叶津脚长,一个人走在最前面,绿茶在后面紧赶慢赶,薛流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最后。

    应该不像,普信男比较容易着绿茶的道,他家宝……叶津这种斜着眼睛看人的,最多信,不普。

    到了一个相对适合停留的地方,薛流在路边行道树上折了俩树枝下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方巾,好好的方巾,说撕就撕,布灵女一眼认出了品牌,心都抽了一下。

    “站起来。”薛流对女生说。

    然后路边就发生了令路人侧目的一幕: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辖制住一个小姑娘,一人握住她的前臂,一人握住大拇指与手掌。

    随着反向用力拉扯,一声声娇滴滴的“啊啊啊啊——”响彻长街。

    “咔哒”一声后,薛流喊停:“好了,复位了。”

    然后薛流和叶津用树枝和丝巾给布灵女做了一个简易的小夹板固定,叶津的注意力都在小夹板上,布灵女的注意力都在叶津身上,而薛流在一边听:

    “哥哥,你是哪个医院的呀,两条树枝就给我弄好了。”

    “哥哥这么优秀,一定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吧。”

    “要是我有一个像哥哥这样的男朋友就好了。”

    ……

    绿茶第二步,羡慕哥哥的女朋友。

    哥哥哥哥哥,母鸡下蛋吗?小姑娘每说一句,薛流心里的火苗就往上窜一节,叶津为什么不反驳?臭男人多大年纪了,这小姑娘叫他哥哥,他一点都不反驳,气死了。

    瞧瞧,瞧瞧这仔细给人试松紧的样子,叶津什么时候对他这么温热过啊。

    “隔一个小时松一次,避免缺血。”

    还在给人开医嘱,缺血,缺血又关你什么事吗?啧啧啧……

    “哥哥,谢谢你帮了我,我们加个微信吧,等我好了请你吃饭。”???

    薛流一股气冲到天灵盖,洒了辣椒的大火在胸腔里燃烧,烧到鼻子都干燥得要喷火。

    还不等叶津开口,薛流摸出手机打开收款码甩到女人面前:“中医院的小夹板复位加材料是358,正高级挂号费是48,我们俩都是正高,就是96,给你用的树枝,零头就帮你抹了,400元,扫吧。”

    一通骚操作下来,布灵女哭都忘记哭,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叶津站在一边满头黑线。

    “哥哥……你朋友好凶啊……你女朋友知道你跟这种人在一起玩,她不会心疼你吗?”

    “气你个绿茶婊啊!我是他男朋友。”薛流一声恶龙咆哮,抓起叶津的手就往停车的车道走。

    留下被震麻了的布灵女。

    薛流克制不住地用力,死死抓住叶津的手腕,把人拖走,走出去好几米,叶津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刚才说了什么,瞳孔骤然缩紧。

    薛流有些暴躁地拉开副驾驶的门,把叶津推了进去,“嗙”一声关上门,然后怒气冲冲地挤进驾驶位,车门关上的一刹那,整个车厢都罩在一股微妙的酸辣气氛之中。

    “你刚才那话——唔……”

    叶津的话问到一半,剩下的声音陡然被吞没,湿润又带着甜味的诡谲软触席卷每一个口腔上皮细胞。

    肩膀仿佛被钢索困住,叶津感觉自己被牢牢禁锢在骨骼与肌肉塑成的堡垒之中,而这堡垒之中又是一方容他放松置身的软塌,期间充斥着薄荷味的异香。

    一瞬间,柔软和坚硬碰撞,沉沦与清醒撕扯他的神经。

    他感受到从胸膛,从耳后,从脖颈,从各种地方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这温度几乎要把他烤化,但是他又格外地渴望。

    心之苗像一簇火,攻城略池,一点一点扫过肾之华,钩挑舔舐过脾之窍。

    叶津忽然感觉下唇被人咬住,瞬间,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臂丛神经一直传递到他的指尖,微微发颤,连手都要抬不起来,最后十指没入薛流的发间,把他向外带了一点。

    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他气如飘絮:“薛流,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新车上路,试一下跑不跑的起来。

    心之苗是舌,肾之华是齿,脾之窍是口。

    且看且珍惜,如果能跑,以后就这样开。

    另外进度没这么快啊。

    chapter 46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两人之间, 鼻尖和鼻尖依然靠得极近,叶津偏开头, 两只前臂还放在薛流的肩膀上, 十指指尖没入银白色的发间,在拉开一点距离后逐渐滑落,掠过薛流红得滴血的耳廓。

    逼仄的空间里, 薛流挤得太近,整个身体已经离开座位, 左腿着地,右腿跪压在叶津的大腿上, 大半个身体都到了副驾驶。他左手撑在车窗上,右手绕到了叶津的颈后,把人环圈起来。

    薛流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只有粗重的呼吸音从起伏到平稳。

    日暮西沉, 夏夜的温热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暧昧是一种氤氲的湿腻感, 从头到尾把人包裹, 明明是在点火, 火焰却被滔天巨浪席卷,且并没有熄灭。

    叶津睫眸微动,从溺水感中抽离出来, 凝视着薛流的眼睛, 想从里面揣测出一丝情绪或者意图, 但他看不懂。叶津冷眼冷声:“你疯了吗?”

    薛流低着头, 清隽的下颌线微敛, 眸色晦暗不明, 一向桀骜不饶人的唇上, 涎光微微。

    “我是疯了。”

    话音刚落,薛流微直起背,控制住身体的平衡,收回两只手去捧起叶津的脸庞,重新吻上去,蜻蜓点水。

    轻轻地,绒雪落地,一触即化。

    随后,薛流回过身,一言不发地启动汽车,开始往学校开。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叶津把车窗调低一些,让傍晚的风吹散一些燥热,理智逐渐回笼。

    他迷惑,不理解今天薛流的举动,不知道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吻,他甚至不抗拒。

    教学楼里那个吻,他知道是个意外,但是满腔只剩下愤怒。但刚才不一样,他不仅不抗拒,还升起了一丝贪婪。

    是的,贪婪。

    从最开始猛烈的攻城略池带来的震惊,到反应过来之后的沉溺,心苗所过之处,像新生的肉,温柔做痒,青涩欲望放肆地抽芽而出,无处攀援。

    直到最后浅浅的一啄,妄想得到安放。

    叶津没有再问薛流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有一些害怕答案。

    时隔越久越冷静,越能清晰地看到他和薛流的差距,就算是薛流现在说喜欢他,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别人的感情。

    况且,他也没说,没有说过喜欢。

    像他叶津这样的人啊,就连自己的学生有了事情,也只会跟薛流说,不会跟他说,谁会喜欢他这样的人呢?

    他们真的,很不一样。

    因为薛流赶着回去上课,车开得很快,路过学校旁边职工宿舍的时候,叶津叫停下车。

    “就到这里吧,我回宿舍。”

    叶津走出去几步,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呼叫:

    “宝贝儿——明天见!”

    叶津脚步猛然滞住,睁大了双眼,身僵颈木,大脑逐渐停止运转,然后慢慢转身,看到车窗边扒拉着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像一只哈士奇。

    哈士奇冲他招招手。

    “你……”这个人……叶津有些无语,“明天见。”-

    薛流第一次因为感情的事,影响到了课堂。

    第一节课,他一边思绪散逸想着什么时候下课,一边张嘴瞎说,直到学生突然问他:“薛老师,你刚才不是在讲春温吗,怎么突然变成暑温了?”

    薛流垂下头,双手撑在讲台上,教室里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钟。

    等他再抬起头来时,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没错,刚才我是故意讲错的,试试你们有没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迷信权威。”

    “你们都是成熟的大四学生了,应该学会自己学习。”说完,薛流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板书,“我留几个问题,下面两节课你们自学,第三节课我随机点人起来回答。”

    下面一片哀嚎。

    完了后面两节课薛流就找了根板凳坐在讲台上,学生的角度看过去,薛教授就像入定了一样。

    最后一排的裴以晴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下午她本来去了一趟实验室,结果发现两个老师都在里面,一个在电脑面前捣腾,一个趴那儿睡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才过去几个小时,薛老师突然变得像丢了魂一样,也太不像他了。

    而事实上,台上的薛流心里在想,下课,搬家。

    不管TreadonSnow到底是谁,不管宝贝儿是不是叶津,不管叶津是不是他讨厌的人,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吻到叶津的那一刻,他的脑中只有一件事——如果叶津和别人这样,他会疯。

    薛流从出生开始,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天之骄子,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更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感觉。

    而今天,嫉妒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撕碎他的理智,无止尽的渴望在心底沸腾,想要把这个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而叶津把自己拉远的那一刻,心脏都开始抽痛。

    薛流刚回江州那几年,白天忙完了,晚上喜欢去酒吧喝几杯。薛二少的行踪被人知道后,有不少心怀不轨的小男生都去假装偶遇。

    阳光邻家弟弟、黑皮肌□□育生、娇媚人间Omega、眼镜斯文禁欲学长……各种各样的男人往薛流跟前挤。

    薛流看他们,就像看山头好看的花,他们开得很好,他看看就够了,从来没有想过摘回家。

    另一个原因是,走在男德班前列的薛流,在外科轮科的时候,有一次手套破了,差点职业暴露,从此种下了对人类免疫缺陷病毒的深深恐惧,洁身自好。

    当然,主要还是他压根没有心动,只是简单地以为,那样的欣赏也算喜欢。

    那些男孩子是野花,而叶津是一树白山茶,绿芙荫中,白瓣明艳,黄蕊相映。

    薛流恨不得把整棵树都挖回去。

    也许大刀说对了,叶津对他来说,和别人不一样。宝贝儿是他,他喜欢的人灵魂和皮囊才对上号。

    如坐针毡地混了两节课,他狠狠地鄙视了一把自己,然后收回精神解决之前留下的那几个问题,他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下课铃,下课铃终于响起来的时候,他用比叶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教室,离开了一群懵圈的学生。

    挖树目前是挖不动的,他准备住到树旁边去。

    十一点半的时候,叶津躺在床上,睁开眼,又失眠了。他两只手枕在脑后,看着窗外的繁星和树影。

    突然,外面响起一些磕磕绊绊的动静,声音清晰而逼近,叶津绷紧了神经。

    因为是双人宿舍,所以这套房实际上是两室一厅一卫一厨。叶津常年在学校食堂吃饭,厨房置空,他又什么都极简,客厅只有一方矮桌,平时在客厅锻炼。

    而另一间房,他用来放看过的书和杂物了。

    叶津撩开薄被,翻身而起,环伺房间,并没有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勉强有一把筋膜枪,朝眼睛打应该是可以的。

    侧身靠墙,迅速地拧开门锁,门轴转动,叶津已经看到了外面的人影。

    “盒盒,咱找到爸爸了,高不高兴?”

    “呃……薛流,你怎么在这里?”叶津正准备拿着筋膜枪往人脸上怼,就着月光认出来薛流。

    叶津摸着墙壁打开灯,发现薛流站在客厅里,背了个猫咪太空包,里面装了只小橘。

    哦,薛流穿了身黑色的真丝睡衣,还有一双棉拖鞋,看起来是直接从家里出来的。

    薛流把太空包取下来,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突然想起来这间宿舍有我一半,不能让你一个人占了。”

    嗯,信你过了十年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个小破房间。

    “你的房间没有床,被我放杂物了。”叶津还没有明适应,一只手挡在眼睛前面。

    “你有床啊。”薛流拉开拉链,把小纸盒放出来,拍了拍它的头,“盒盒乖,去爸爸那边。”

    小猫听话地小跑到叶津脚下,仰头翻身在叶津脚边儿猛蹭。

    叶津:“……”

    “薛流,这么大的人了,你可以不要这么幼稚吗?”叶津放下筋膜枪,回来挡在房间门口。

    客厅里连沙发都没有,两人就这样站着说话。叶津发现这个除了猫,好像什么都没带。

    叶津皱起眉头问:“你没有行李吗?”

    “走得太急,忘了,明天我穿你的衣服,好不好嘛?”

    薛流还蹲在地上逗猫,仰头望着叶津,露出一副弱小无助又可怜的表情,仿佛一只流浪的哈士奇。

    “砰!”叶津进房关门。

    操,他不会这么绝情吧。

    薛流捏住纸盒的后颈,深深咽了一口口水。

    他本来是想收拾行李来的,但是等他洗完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又想起了宝贝儿的老年人作息,担心赶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自己岂不是白……

    所以做好最死皮赖脸的打算,穿着睡衣提着一只猫就来了。

    这是……出师未捷身先凉吗?

    薛流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没有沙发,没有被子,叶津就这么忍心让他在这里过夜?

    当场石化。

    薛流准备敲门再卖个惨,这时,门突然斜开一条缝,紧接着里面甩出来两床被子。

    “自己打地铺。”

    作者有话要说:

    同居生活启动

    chapter 47

    薛流被软软的空调被盖头, 清楚地听见了落锁的声音。算了,才第一天, 好歹有两床被子, 慢慢来,明天叫人来收拾房间。

    但是想想还是很难过,上锁, 叶津他居然上锁,把自己当什么了?

    薛流抖开两床被子, 把厚点的一床铺在木地板上。被子是新的,还有甜甜的洗衣液清香经过太阳暴晒后, 暖呼呼的味道。

    临近十月,开始降温了,缩在叶津盖过的被子里,抱抱缩小无助又可怜的自己, 假装是被叶津抱着。

    叶津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后坐在电脑前。

    心情很复杂, 从听到薛流喊宝贝儿的那一声起, 好像有些东西变了。但是他喜欢保持清醒和理智, 这种心脏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叶津感到很恐惧。

    第二天一大早,叶津起床的时候,薛流已经起来了, 在客厅里端着一杯咖啡, 指挥着搬运工人往客厅里搬东西, 他的那间房也有保洁阿姨在打扫整理, 叶津看过的各种书都被搬了出来。

    从中医学子人手一本的各种“小黄书”, 再到《民老中医之路》这种入门书, 再到各种名家医案, 以及各科“大黄书”。

    看客厅的工人手上的动作,薛流显然想在客厅整一个巨大的书架。

    叶津站在门口看了几眼,最后注视着薛流,对他说:“你进来一下。”

    薛流喜出望外地挤了过来,背过手关上门问:“怎么了,宝贝儿?”

    叶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人怎么可以变脸变得这么快呢?就好像一个月前扯着他衣领要锤爆他的,是另一个人。哪怕是两天前,也还是一脸嫌弃的“谁会喜欢你啊”。

    忽然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喊“宝贝儿”,搞不好他的“宝贝儿”就不止一个。

    想到这里,叶津有点烦。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地,薛流笑嘻嘻地对他说“宝贝儿”,之前隔着屏幕,就算难为情也不会被人看到表情。

    叶津强撑出一副严肃神态,左手横放在胸前,拖着右胳膊肘,右手握拳挡在嘴前。

    “你要在这里长期住?”

    “对啊,不然我把猫带来干嘛?”

    叶津想从薛流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玩笑,但是相反,看到的是闪着光的真诚。

    “薛流,我知道你这个人今天想云明天就要下雨,我不知道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你在这里住可以,但是,”叶津垂下眼,不愿对视薛流的眼睛,“昨天那些举动,我希望不要再发生了。”

    说完,叶津感觉面前的人靠近了一步,叶津便后退一步,就这样一进一退挪了两三步之后,薛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般的笑。

    “叶津,你不明白还是装傻?”

    叶津眼底充满疑惑。

    薛流换上了认真的语气说到:“叶津,我收回那天的回答,你听懂了吗?”

    “啊?”

    “我收回那天说不喜欢你的话。”

    咚咚,咚。

    常人脉博一息四至,叶津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薛流说完,趁叶津不注意,猛凑上前在他脸庞上吧唧一下,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溜出房间。

    疯了,真的疯了,他最怕听见的话出现了。

    一向绷得紧紧的庄重脸在这一刻破裂瓦解,变得不知所措,叶津呆呆地举起手,拂过刚刚被亲的地方,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咖啡香。

    他说了,他说喜欢自己。

    很奇怪,此时的心情,不是恶心,也不是厌恶,而像一趟原本无人打扰、独自流淌的小溪,突然有了鱼,有了沙石,有了水草。

    他的心里涌入欣喜,也涌入恐惧。

    欣喜的是,他心底是愿意和薛流靠得更近一点,恐惧的是,忍不住幻想父亲要是得知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直接把他抓到医院关起来,想要治好他呢?

    想到这里,叶津的嘴角浮上嘲讽。

    那怕他跑了这么远,从华北跑到西南,跨越大半个祖国,而父亲的阴影还是在心里生根发芽,无形地控制他的行动。

    如果有一天要面对那个人,不如不开始。

    他对薛流,既了解,也不算太了解,不如就这样为止。

    “宝贝儿,我没有衣服。”薛流突然去而复返。

    叶津坐在床边,两腿分开,手肘搁在膝盖上,偏头看向薛流:“你都搬这么多东西来了,不搬衣服?”

    “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

    叶津无奈地起身,打开柜子找了一套衣服出来,薛流还没接过来就直接开始脱衣服,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叶津硬着脖子把衣服糊到薛流脸上,然后快步离开房间,去卫生间洗漱。

    叶津不算瘦,但薛流比他稍壮了那么一点,所以薛流穿起叶津的衬衣,总感觉扣子要被蹦出来。

    叶津看着薛流那个样子,皱紧了眉头。

    今天,谭源居约了叶津聊计佑的事情,薛流狗皮膏药一样要跟着去,赶都赶不走,最后两个人一起出现在了院长办公室门口。

    谭源居看到两个人的时候,枸杞水喷了一桌子。

    叶津:“……”

    谭源居欲言又止,举起尔康手,又放下。

    计佑的事,谭源居今天算一个说情的说客。

    大致是这么个情况,分配给每个教研室的课题额度是很有限的,伤寒教研室又很复杂,有实力的可能院内就选不上,会来事儿的可能一开始都不用操心,每个人都在各显神通。

    计佑属于那种各方面都平平,勉勉强强混日子,好歹就混一口饭吃,结果高校的饭也不好混,他快五十岁了,还是副教授。

    最近又听到了经典科目会合并成一个教研室的风声,那三个教研室的额度,缩成一个,他后半辈子闯了鬼才能中标。

    所以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把别人的课题搞黄,手上的课题烂尾,就申请不到下一个。

    第一个被下手的就是叶津。

    “哦,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叶津心无波澜地听完谭源居说的话,“那他现在就是认罪了,学院怎么处分?”

    “叶津,你先别急,下面这些话是我个人想说的,”谭源居冲叶津招招手,“计佑他不是本地人,家里条件不算好,一个人到江中医奋斗起来也不容易,伤寒的竞争大,这我是知道的,有些事也不是我能掌控的。计佑呢,人倒是不坏,就是这些年啊,一只没做出什么成果,他又是个倒插门女婿,在老婆面前抬不太起头来,他太想要成绩,一时做错了事。”

    叶津品出点味来了,谭院长是来和稀泥的。

    “要是通报上去给了处分,也丢学院的面子,叶津,你就当卖我谭源居一个面子,这件事既往不咎了。”

    叶津还默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他画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做出来的成果,差点别人一把药毒死,现在就轻飘飘地卖一个面子,他叶津也是外地人,没见他和薛流起冲突的时候,来个人把薛流拉住,说让着点外地人。

    莫名其妙生了一把薛流的气,下意识往薛流那儿看的时候,薛流却起身站到了自己面前,挡在他和谭源居之间。

    “老谭,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如果不是我们发现得及时,那一批模型鼠就真死了,这个课题完不成拖两年,下个课题拿不到又是两年,就算叶津活该吗?”

    “嘿你这小子……那不是没死吗?”

    “如果真的有能力,总有不被辜负的时候,他计佑?就算了吧。拿给他课题,又能做成什么狗样呢?老谭,你不能光欺负老实人。”

    “你……你们俩……”谭源居的眼神在薛流和叶津之间来回瞟动,手指也指来指去,“哼!”

    “老谭,知道你院长难当,这样,处分给到位,不做校内通报,把影响降到最小,另外您老呢,再帮我给他带句话,他要是再敢搞小动作,我保证他到退休都做不成一件事。”

    “薛流,薛流。”叶津从后面拍拍薛流的手臂。

    “昂?怎么了。”

    “不用这么凶。”

    “谭院长,我不接受你的调解。”叶津拨开薛流,正视谭院长,“知道这件事的学生和老师都不少,我一句话不处分,他就什么事儿都没有,那以后会不会有人效仿呢。”

    “况且,”叶津顿了顿,眼神冷下几分,“我也不是什么老实人,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他应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谭源居一向知道叶津是不怎么卖人面子,他是刚硬不屈得很有礼貌,但是现在这语气,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是有人撑了腰。

    他只是单看着虎背熊腰,现在和两个快一米九的男人站在一起,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和稀泥的事情只能作罢。

    薛流和叶津回了办公室。

    这个周末调休之后,《黄帝内经》的晨读就结束了,紧接着是十一黄金周,也是薛流和叶津的温病晨读,没人这么勤奋,为了看男人假期跑学校里来,所以就索性全变成了线上。

    老师带读,主要是一些古字并没有简化字,还有一些通假字,所谓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

    中午吃饭的时候,四个人围坐一桌。

    黄灵素:“马上就是黄金周啦,你们有没有打算去哪里玩呀?”

    放在以前,对于叶津来说,假期就是更多一些打游戏的时间,现在……游戏里的人已经住到他一个屋檐下了,难道他们要隔着一面墙打游戏吗?

    裴以晴观察到,今天薛老师今天坐得离叶老师格外地近,就差贴人脸上了。

    今天的例汤是海参汤,薛流拿了个新碗把海参挑出来盛了一碗,端到叶津面前。虽然他很想放肆地喊出宝贝儿,大宝贝儿,心肝宝贝儿,但是显然叶津现在还没点头,他不敢造次。

    不,不是不敢造次,是应有的尊重。

    “叶教授,请喝汤。”

    “哐哐”两双筷子落地,就剩叶津还紧握着,他低头揉了揉太阳穴,侧头挡住半边脸,在只有薛流看得见的角度上咬牙切齿。

    作者有话要说:

    傅永杰亲传弟子·薛流

    小黄书是一系列书,是各种中医古籍原文。大黄书是各个学科的专业书籍,很厚很厚很厚一本的那种。

    【倒V结束】chapter 48

    黄灵素虽然之前和薛流的接触不多, 但也是肉眼可见薛流在学校里是多不看别人面子的,比如那种所谓的大佬开讲座, 薛流没听到干货就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人, 再比如有人搁别人面前攀薛家或者项家的关系,他会冒出来当面说不认识。

    刚搬上来这个办公室的时候,她也是有些担心会起冲突的, 好在薛流大部分时候只针对叶津。

    但诡异就诡异在,这么个人, 突然低声下气地给叶津盛汤。

    “黄老师你刚才说什么?十一去哪里玩吗?”薛流识趣地把碗放到叶津面前,开始转移话题。

    黄灵素:“呵呵, 对呀,好不容易休息呢。”

    “这种时候去哪儿都是人挤人,去国外时间又太短了,江州我也逛腻了啊。”薛流突然想起什么, 转问叶津,“叶津, 你去过沙磁庙、老君洞、霓岩洞什么的吗?”

    叶津专心吃饭, 目光在筷子上, 默默摇头。

    “啊,叶老师来江州这么多年都没去逛过?这几年江州旅游业发展起来了,这些景点很热闹的, 倒是可以去看看。”

    “我不喜欢……”热闹。

    “叶津, 我带你去玩啊!说好了。”薛流适时打断叶津发言。

    叶津敛下眼眸, 淡淡地看了薛流一眼, 不置可否。

    饭后, 叶津火速跑去医院的, 黄灵素发现薛流在墙上钉钉子。

    “薛老师, 你这是要干嘛啊?”黄灵素不解地问。

    薛流上下晃动了一下钉子,确保稳定,然后举起来一个相框挂上去。照片里正是之前拍宣传片的时候,薛流、裴以晴、叶津三个人的合照,裴以晴画着疫病脸那张。

    “挂张照片。”

    “哇……”黄灵素捂起了嘴,“你们教研室感情真好啊……”

    “是的,想必你也感受到了。”

    午后,江中医三诊室里,技术性早到的叶津坐里面看手机,发现Blood里的醒醒同学在疯狂。

    【醒醒吃药了】:朋友们朋友们!刚吃到的瓜!血液是真的我说累了!十一假期薛老师要带叶老师出去玩,救命啊,小情侣要出去谈恋爱了!

    【醒醒吃药了】:还记得之前视频会议,薛老师说他有在追的人吗?绝了,就是叶老师!消息保真!我是薛老师的学生,你们有薛老师微信的可以去问呜呜呜!

    【星星吃药了】:腐了这么多年,终于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幻想了。

    叶津精准捕捉到“薛老师要追的人是叶老师”这个信息。

    薛流是那个意思吗?叶津没谈过恋爱,也没看过别人谈恋爱,不知道这是走个什么流程,中午的时候,也根本没把出去玩往“小情侣约会”上面想。

    以前他和薛流还没什么的时候,裴以晴就是造谣造得最厉害的那个。当然,现在他和薛流也没什么。

    叶津点开裴以晴的私聊。

    【独来独往】:薛流要追叶津,你听谁说的?

    【醒醒吃药了】:薛老师自己说的。

    【醒醒吃药了】:姐妹,我看你这网名应该也是学中医的啊,不是我们学校的?

    叶津拿远手机眯起了眼。

    他以为裴以晴只是在学习上和薛流走得近一点,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叶津把和裴以晴的对话截图,发给了裴以晴的微信,过了一会儿,发现Blood群里,群主删除了裴以晴刚刚发出来的消息。

    很奇怪,竟然有点失落。

    叶津又点开薛流的对话框,上面还显示着昨天叶津发过去的八百多账单,还有薛流发过来的AA饭钱,这么说不太准确,准确地说是发了五千二百元过来。

    叶津没有收。

    这时候,洛圣都车王几个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叶津想了想,把洛圣都车王的备注改成了薛流。切出来的时候收到了他的消息。

    【薛流】:你别迁怒小裴。

    【。】:我没有。

    【薛流】:好哦,那我一会儿接你下班。

    【。】:你很闲?

    【薛流】:是的,宝贝儿。

    “呵……傻逼。”叶津亲切地骂出声。

    马上就是漫长假期,很多病人都要来开药,门口排起了长队。薛流六点半的时候到,过道里都还满是病人。

    他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了,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上一次类似于近乡情怯,期待又害怕,结果被下了个半死。

    而这次,薛流站在门边,看到里面身穿长款白大褂的叶津,坐在藤编的椅子上,俯身仔细倾听面前老奶奶的诉说。

    才九月底,老奶奶已经穿起了厚厚的棉衣,一只手抚在胸口,没有放下来过。

    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桂枝甘草汤主之。

    薛流都不用再思考,心中已有了想法。中医里有种不为主流所传播的方法,叫抓独,背后的道理和课本上有些出入,但熟练掌握抓独法的人,诊断迅速,方药有效。

    只需抓取关键症状,看病一分钟都要不了。

    薛流轻步走到叶津背后,弯下腰看着叶津的电脑屏幕,他正在医疗系统里打着:桂枝30g,炙甘草15g。

    嘻嘻,不愧是他的宝贝儿,跟他想得一样。

    叶津感受到身旁靠近的气息,抬头看了薛流一眼,眼神交汇,又默契无言,薛流冲他笑笑。

    叶津忙着自己手上的动作,打印处方出来签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叶津两个字,难怪看病看得这么慢了。

    等到所有的病人看完,已经快八点了,天差不多黑透了,叶津锁上诊室的门,和薛流一起并排走出医院。

    叶津站在医院门口,等薛流把车开过来,城市中心的车流和人潮穿梭涌动,五彩斑斓的灯光闪耀,空气中是一种被太阳炙烤过后,又降下温来的甜香。

    叶津一瞬间恍惚,觉得这个座城市和GTA里那个虚幻的洛圣都重合,就连AutumnWind也走出了电子的世界,来到了他身边。

    “叶教授,”幻影一脚刹在叶津面前,车里的人朝副驾驶探了半边身,“快上车。”

    叶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今天太晚,连医院食堂都关门了,两个人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宿舍里也没有食物。

    “去找个餐馆吧,以后不要来接我。”叶津这么说,又觉得语气太硬了,又补上一句,“不要时间浪费在等我上。”

    “我叫了阿姨来做饭,回去就能吃,另外,叶津,你现在可以不接受我,但不能不让我追吧。”

    “你……算了。”-

    时间掐得刚刚好,两个人回到宿舍正赶上热乎的饭菜出锅。

    薛流果然是行动派中的行动派,整个室内氛围仿佛都变了个样。

    昨天之前,这宿舍被叶津住得就像一个冷冰冰的落脚地,只有生活的必须品,而今天,靠墙装上了柏木色的书架,另一面墙坐了巨大的家用投影仪屏幕,依然没有沙发,换了两个巧克力色的懒人沙发,矮桌挪到中间,上面放了两个新置的马克杯。

    就连阳台上,也贴了奶茶色调的墙纸,一面装上花架,摆了各种各样的小绿植,再挂上一长串的小夜灯。

    进门后,叶津愣了一下,还以为走错地方,最后想起来,是薛流。对于叶津来说,太温暖,也太陌生了。

    虽然是调休,但是两个人这个周末并没有什么硬性的工作需要完成,吃完饭之后,薛流正想叫叶津过来商量一下假期的出行安排,叶津站起来就回房间“啪”一声关上门。

    薛流站在叶津的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挠头。

    进门后的叶津,刚刚关上门,靠在墙上等待狂跳的心脏慢慢安静下来。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胆怯过,他一个人太久了,他已经习惯了周围没有人,就不用经历人来又人去的遗憾和难过,他一点都不想拒绝薛流的好,可是薛流要是也跟之前离开过人和物一样的话,他可以承受吗?

    从小养到大的金毛,到十五岁就是陪伴的极限;初中时候和朋友一起打街机,然后他被父亲的警卫员带走,朋友也默契地疏远他;高中时候可以诉说心事的笔友,突然有一天,他也收到来自笔友母亲的信,说笔友已经因病去世。

    然后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未成年的时光里,唯一的温柔。母亲的弥留之际,他在充满冰冷与腐朽味道的病房里,等他的父亲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而父亲直到葬礼的时候才出现,冷冷地对他说:“你该长大了。”

    然后,从小按照父亲的意志而活着的叶津,悄悄修改了高考志愿,没有如父亲的愿去军校,走他铺好的路,而是一个人跑到南方的学校,从此没有再拿过家里一分钱。

    也开始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如果他和薛流的开始,也是可以预见终点的呢?

    从薛流还是AutumnWind开始,就可以轻易地看懂他,可以给予他渴求的陪伴,他甚至不需要多言,敲敲耳麦,薛流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而三十五年的人生经历告诉叶津,只有孤独是没有期限的。

    他害怕自己把依赖当成习惯,害怕习惯这种温暖,最后又失去。也害怕被薛流发现他差点就要回应的心动。

    “叶津,你还好吗?”门外响起薛流的询问。

    拒绝薛流真的好难啊。

    叶津将神色调整恢复如常,拉开了门说:“没事,怎么了?”

    “我们去北山玩几天吧,你来看看。”薛流按下遥控器,白色的墙面上投下一片竹海的照片。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要熬夜看球,再加上后天入v要三更,明天就不更了哈,会挂假条说。

    【三更】chapter 49

    北山是江州很有名气的一条山脉, 绵延的半个江州城,山脚下有江州最大的湿地公园, 山腰有植物园和森林公园, 山顶还有老君洞道观。

    最近几年断断续续还修起了民宿和别墅。

    叶津对各种户外活动都没什么经验,答应和薛流出去玩,就全权交给他去安排, 然后给裴以晴发了消息交代自己不在的一周,实验室要注意的事。

    两天的同居生活, 叶津还是没有习惯空荡荡房间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是会在打开门的一刹那, 被客厅里做俯卧撑的薛流吓到,在打开卫生间门的时候,被晾着上半身一口牙膏泡子的薛流吓到。

    星期天的晚上,叶津路过薛流的房间, 在门口瞄了一眼,他的房间果然也布置得和工位很像, 而且整个布置居然是粉红色的, 叶津简直迈不动腿。

    原本的杂物收纳到客厅之后, 他这间采光特别好的房间重新换上了两层窗帘,淡粉色的蕾丝纱窗和深紫色的加厚遮光帘,榻榻米式的矮平台, 上面放了软床垫, 床面就和窗台齐平, 窗台的平面上摆了一竖很高的透明柜子, 里面是叶津不认识的手办, 台面上还有没拼完的乐高。

    “叶教授想进来坐坐?”薛流的声音鬼一般地出现在耳边, 又把叶津吓了一跳, “诚邀。”

    “不想,你居然喜欢这么粉的。”叶津后退一步,退出薛流洗澡后散发的沐浴露香范围。

    “这是真正的猛男才敢使用的颜色。”

    薛流进房间拿出了笔记本放在矮桌上,连上了投影仪,进入直播会议,黄灵素老师的工作结束之后,叶津和薛流就要上了,今天晚上算是温病的介绍。

    他一边摆弄,一边对叶津说:“我真的很好奇这个地方你怎么住得习惯,这么小一块儿地,我感觉自己被关在了厕所里。你好歹是伯棠的大公子啊,他们怎么就舍得你住这里。”

    “伯棠的钱不是我的钱,我也没有太多物质需求,能住就行。”

    本来只是一句调侃,没想到却得到了叶津的认真回答,薛流顿了顿,觉得这话听起来,有故事。伯棠的钱不是他的钱,叶津他……啊薛流你这个傻逼,薛流顿时回想起自己妄图用金钱让叶津自卑的举动,懊恼地闭上眼睛。

    得知叶津是叶伯棠的孙子之后,他当时是气愤叶津把自己当猴耍,而现在看来,宝贝儿好像有委屈。

    薛流没再接话,弄好线上会议就先坐下了。

    薛流的意思是在温病的四大经典里选点有代表性的来读,分别是叶天士的《温热论》,薛生白的《湿热病篇》,王孟英的《温热经纬》,吴鞠通的《温病条辨》。

    听过薛流讲课之后的叶津,对他完全信任,没有异议。

    为了同时入镜,薛流和叶津两个人挤在了一个懒人沙发上,这种沙发受力要是不平衡,一边就会陷下去,俩人只有紧紧地靠在一起。

    宝蓝色的丝绸垂衣和灰色居家服紧紧地贴在一起,大腿外侧的暖意平缓地传过来,叶津微不可见地往旁边挪了一点点。

    薛流正在一脸认真地看着投屏,调整笔记本摄像头的位置,确保两个人都入镜。

    叶津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这个会议室里才被学习氛围压下去的CP之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妈妈!他们这是住在一起吗?为什么都是睡衣啊!”

    “背后满墙的书啊!环境看起来像是在家里呢!”

    “上次问感情的那个姐妹呢?预言家刀了!”

    “采访一下两位教授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叶津看到了投影屏幕中一浪盖过一浪的评论,低下头,身体向前倾了一些,拇指和食指捏在睛明穴上。

    “叶教授害羞了呜呜呜!这是什么娇妻行为?”

    “亲他啊!哄他啊!薛教授你愣着干嘛?”

    薛流也注意到了大家的关注点,干咳了两声清嗓子:“大家冷静一点,教职工宿舍是两人一套,我和叶教授刚好在一起。”

    薛流说完,叶津抬起了头,两个人再次同框。

    一些从斗殴视频就入坑的姐妹,这个时候情绪特别激动,比如说网线另一端的裴以晴。

    因为那天中午的盛汤事件,她一度以为薛老师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叶老师手里了,介于叶老师对她剥削得这么厉害,薛流又多次救她于水火,她友情问候了一下,并表示薛流真的被叶津抓住小辫子的话,她愿意当薛流的内应,解除危机。

    结果薛老师给她说,他在追叶老师???

    实验室看到这消息的裴以晴,差点失手拔断了大耗子的脊髓,她真的没想到有一天,她能这么近距离嗑真的。

    结果今晚上一看,好家伙,不愧是薛老师,直接住一块儿了。

    两个人还是薛流张嘴说个不停,叶津在旁边当摆设,和一个月前的澄清视频如出一辙,不同的是,那个时候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现在……啧,加油吧,薛老师!

    薛流知道这些小女生越说越上头,所以强行开启中医话题,转移视线。

    “我看你们很多也不是中医学生,你们跑来参加温病的晨读,知道温病是什么吗?”薛流还是很擅长控场,直接抛问题。

    一些学中医的就开始翻书式抢答了,一些思考却思考得不多的说,温病,温嘛,温暖、温热,那就是得了之后会发热的病。

    “好,行行行,我看到大家的回答了,方向是对的。”薛流叫停回答,开始个人秀,“各种看起来像发热、发毒的病,这个‘仲景再传弟子’,回答的跟书上一样的标准答案,看样子是学中医的,来辨个证,听着啊,高热不退,神昏嗜睡,易发怒,打人毁物,舌尖红,脉弦。”

    薛流把这位幸运观众的麦打开了。

    中医的特点是辨证论治,这个证就是把症状归类,再取个名字。比如气血虚弱证,就能见到没力气,头晕眼花,面色恍白等等一类症状。

    而温病,难就难在辨证,虽然都是一个热字,但热的程度和病位不同,就千变万化,可又相似。

    仲景再传弟子支支吾吾了半天,邪……邪陷,呃……邪陷……

    “心肝儿。”叶津这个北方人,虽然平时没什么口音,但是有些词儿不自觉带了儿化音。

    薛流听到低低的一声心肝儿,哑然失笑,然后笑容变大,他朝叶津靠近了一点,问:“什么?”

    “心肝儿。”

    “啊?我没听清,大声点。”

    “心——肝儿——”

    “诶——”

    反应过来的叶津一拳锤上薛流的胸口,“啊——你这个人,好凶。”薛流假意捂着胸口后仰,“这位同学听见了吗,叶老师帮你回答了,邪陷心肝儿,记住了啊,心肝儿!”

    结果这位同学应该也是开的外放麦,这声心肝儿在他那边延迟响起,又通过薛流这边的音响传出来,一声“心肝儿”传来传去,反复处刑。

    薛流赶紧把这人麦关了。

    这一来一去的动作,懒人沙发的受力几经变动,终于朝薛流那边塌了下去,而叶津还扯着薛流的衣领,两个人齐刷刷往地上倒。

    会议室里的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两位教授倒出了屏幕。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呼吸机——”

    咚咚,咚咚。

    羊绒地毯上叠压了两个人,叶津偏头趴在了薛流的左胸上,感觉他的心脏在自己的压迫下剧烈跳动,每一下都像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体温像火苗一样燃起来,透过薄薄的丝质面料,灼烧他的侧脸。头和头的距离很近,或许,现在只要他稍稍一仰,就能看见薛流低下头看他。

    叶津两只手从侧面撑地,想要支起身来,忽然感觉两股力量从左右裹挟住他,带着他的手臂去环住身下人的腰,然后,他感觉薛流的手从他的腋下探过,架着他往上一点,使得两个人可以刚好偏头相拥。

    一切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叶津却觉得所有感触都无限放慢,像一个长长的慢镜头,颈侧传来湿热的呼吸。

    他清晰地感觉到,叶津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细微的气流宛如小兽舔舐,接着又是猛吸一口。

    薛流把声音压得极低,贴着叶津的耳畔,哑着嗓子低语:“好哥哥,让我抱一会儿,求你了。”

    “求你了。”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薛流更加用力,嘴上却可怜兮兮,一副恳求的语气。

    耳朵本就是敏感的地方,两声“求你了”擦过耳畔,卷带着山呼海啸的酥麻感从头到脚击碎叶津的理智,青石落池,却掀起滔天巨浪。

    叶津艰难地转过头,对上薛流那双泛着光的眼睛,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欣喜和期盼,像一碗溢出来的水。

    “在直播。”叶津最后的理智拉扯着他。

    “可恶。”薛流的手在叶津头上轻轻拂过,然后推着叶津的肩,腰腹用力,带着两个人一起坐起来。

    “请问消失的这一分钟,两位老师在做什么?”

    “一分钟,薛教授你不行啊!”

    “请问在哪里开VIP才能看?麻烦来个人收钱!”

    “叶老师看起来好娇啊!”

    薛流倒是神色如常,甚至非常开怀,而皮肤显白的叶津就脸红得格外明显,不说还以为是被灌了酒,耳尖仿佛要滴血一样。如果不是那张脸板正如冰山,此时看起来就的确显得很娇了。

    叶津不允许娇这个词出现在他身上。

    他黑着一张脸靠近电脑,确保声音被清晰收录。叶津的声音本身就是低音炮那一挂,经过刚才一激,嗓音变得有些粗沉:“不学习就滚出去。”

    评论区瞬间冷静了很多。

    薛流怕再被这沙发弄倒,索性就盘腿坐在的地毯上,听着那边叶津阴恻恻的威胁,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学生都不太喜欢叶津了。

    但是没关系,他喜欢-

    原本嘈杂的介绍会,在叶津轻飘飘的一句“滚出去”

    之后,正式变成了真正的介绍会。薛流对这些典籍如数家珍,七天的朗诵本来也不可能让大家了解多深,主要还是想激发一些学生对经典的兴趣。

    会议结束之后,房间里从薛流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就陷入了寂静之中,只听得见薛流关设备的声音。

    “薛流,晚安。”叶津准备回去睡觉了,明早上就要出发去北山。

    “诶?等等!”薛流赶紧站起身,拉住叶津的手,“叶津。”

    “怎么了?”

    “我想抱你。”

    “砰”关门声想起来,薛流的手也落空。

    “哎。”薛流仰天叹气-

    因为是户外出行,两个人提前购置了一些户外服饰,薛流说他们家在北山顶上有私人庄园和别墅,叶津也没有太意外,他们家本来就是做地产的。

    只是觉得薛流那个样子,很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两个人穿上了薄款的冲锋衣,薛流是黑蓝撞色,叶津是白紫撞色,两个人修长挺拔,一起走出去的时候很拉风,薛流更是窃喜,四舍五入就是情侣装了。

    晨读在早上,薛流要开车,就只能叶津在副驾驶上抱着电脑带读。

    “不尔,风挟温热而燥生,清窍必干,谓水主之气不能上荣,两阳相劫也。①”

    叶津背不了这些,镜头外举着手机找出来的原文,现学现卖。

    薛流在旁边一边开车一边偷笑,吃了叶津一记眼刀。

    北山的空气很好,为了方便下山出行,两个人去了半山腰的别墅,因为占地面积太大,山体又是斜坡,最后有三分之二的面积修成了吊脚楼的款式,视野开阔,背山而临江,秋天的早晨可以看到云山雾海。

    有一说一,叶津已经很久没住过这种地方了,五层楼的建筑,里面还有电梯,顶楼是露天花园,中间敞亮的主卧被落地窗半包围,泳池、花园、停车场、娱乐室……

    还有卫生间,里面有能容下七八个人的浴缸,一样使用的落地窗,在晚上灯火兴起的时候,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看人间胜境。

    叶津到的时候,放下背包,在宛如图书馆大厅一半的客厅里站着,感觉他俩的宿舍确实像个卫生间。

    不过个十年普通人生活,他都差点忘了他以前的生活多豪横。

    “一会儿带你去植物园,那里很多西南道地药材,学校里没有的。”薛流从冰箱里拿出来几瓶矿泉水,递给叶津一瓶,剩下的放进背包里。“小时候我们一家每周末都出来爬山,不是坐车上来,是直接从山底下的探花碑徒步爬山,我和我哥每次都争第一。”

    叶津静静听着薛流讲他和他哥的童年事迹,等到薛流把背包收拾好,才浅笑着点点头:“你们家氛围真好。”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应和,薛流听出了不一样的情绪,像羡慕,像自嘲,他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再回味这句话,却又不觉得它能代表什么。

    “走吧。”

    两个穿着运动鞋的高大男人悄然出街。

    走到公共区域之后,人明显变多了。这里不算景点,但逢节假日,还是有很多本地人上来接触大自然,很多家长带小朋友来认识花草树木。

    “这里引种的江油附子,长得甚至比那边本地的还好,我想跟这边的人合作,建附子园,垄断西南的优质附子供应,喂,叶津?”薛流激情讲述他的商业版图,却发现身边没人,回头一看,叶津正看着别人发呆。

    薛流顺着叶津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中年男人正摸着自家儿子的头,牵着他的手,在卖冰淇淋的小摊贩面前驻足。

    “你想吃冰淇淋啊!”薛流倒退回来,牵起叶津的手,往摊贩那边走,“我给你买啊!”

    “呃,不是。”回过神来的叶津还来不及解释,手里就塞了个冰淇淋,小小的蛋卷,上面夹个紫色冰淇淋球,香芋味的。

    薛流的手握得不算紧,甚至只是两个人的手指轻微搭扣着,却像有莫名的黏性,怎么摆动也没有分开。

    叶津油然而生一种自己还年轻的感觉。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过了三十就不再年轻了,或者说,他从成年开始,就一直是个大人模样了。

    所以一直不理解和自己同龄的薛流,怎么可以自如地穿着那些幼稚夸张的衣服,说小孩子气的话,在办公室里吃蛋糕,跟梁主任撒娇。

    叶津缓缓举起冰淇淋,试探着咬了一口。

    很甜。

    在初秋的金色晨光里,香芋味的奶油夹带着丝丝冰凉甜意透入舌尖,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席卷而来,原来吃甜食这么快乐。

    叶津上一次吃糖,是博士毕业肝论文的时候,大脑需要糖分,所以他买了一袋儿单晶冰糖。

    忽然感觉和薛流勾连的手被握紧,一股力带着他微微向前,两人并步往植物园里面走去。

    “甜吗?”

    “甜。”

    阳光炽热而温暖,在一天中最好的时候,照在两个青年人身上,无人注意到他们俩是不是牵着手,金色的光泽带着秋天的肃气,把人框成一幅画。

    那一刻,叶津想起了一个单词——Crush。

    动词的意思是压迫、挤入、破坏。

    但它还有一些名词的意思:拥挤的人群;果汁;以及“短暂、热烈而又羞涩的迷恋”。

    浅淡的风从叶津的眼前掠过,悄然而不留痕迹地带走一瞬间的情愫——I had a crush on him。(我曾短暂热烈而又羞涩地迷恋上他)

    逛完植物园,两个人徒步到了山顶,视野变得更加开阔。因为持续的运动而出了细密薄汗,薛流从背包里拿出毛巾递给叶津。

    老中医素养,绝不在这个时候脱衣服贪凉,以防劳汗当风,宁可热着用毛巾擦。

    叶津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慢条斯理擦着汗,然后又闭上眼睛,把手伸向前方,仿佛在感受气流。

    “你觉不觉得,”叶津睁开眼睛,“今年气候很怪。”

    薛流露出疑惑的眼神,问叶津:“你说五运六气?”

    五运六气是一种宏观推测天气和地气变化的理论,地气通常比天气要晚,这也是为什么,夏至是夏日之极,而最热的时候,却在夏至之后三庚的三伏天。

    夏至说的是天的节气,地气随天气变化。

    “你看看今年是不是少阳司天。”叶津对薛流说。

    司天管上半年,在泉管下半年,三阴三阳为六气,如果少阳司天,那就在泉就是厥阴。

    薛流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对叶津点点头:“是的,少阳司天,今年夏天真的热成狗,果然是少阳相火太旺了。”

    “秋分都已经过了,完全没有感觉到秋天该有的肃杀之气,还是很燥热,是我的错觉吗?”叶津偏偏头,收回手。

    “不是你的错觉,我也很燥热。”薛流抖抖领口。

    “少阳在喉,今年应该不少人喉咙不舒服,季节和气候有点对不上……”叶津休息好,站起身准备和薛流一起下山,“算啦,反正现在气候都不太好,走吧。”

    叶津虽然保持了一定运动量,但健身大多数也是在宿舍里完成,严格来说,依然是一个死宅。

    缺乏户外运动的叶津,吃完饭洗了澡就躺在客厅沙发上,听裴以晴发过来的语音汇报。

    结果语音没听完,叶津直接睡着了。

    薛流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叶津直直地躺在沙发上,手机滑落到地上,两只手很自然地放在两侧,标准解剖姿势,看上去十分安详。

    “这个人,睡个觉都睡得这么板正,哎。”

    山上的温度比山下要低好几度。薛流回房间找了一块薄毯子,轻手轻脚地下楼,把毯子抖开搭在叶津身上,又把手机捡起来。

    然后坐在叶津身边,找出一本书来翻看,翻了没几页,忍不住就想往叶津那边看,随后索性放下书,趴在沙发沿上,观察叶津。

    时光好像偏爱这个人,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睡着的叶津,少了从眼神里透露出来的那分“生人勿近”的感觉,整个人变得柔和,安静。黑发、白肤、淡红的唇,不要故作老气,分明就是个少年人模样。

    薛流伸出手,想要触摸,但手停在空中,又觉得在叶津睡觉的时候偷偷摸他,是一件可耻的事,硬生生又收回来了。

    “叶津,求求你你喜欢我,给你跪了,以后什么都不跟你争。”薛流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哔哔叨叨。

    叶津睡醒的时候,天都黑透了,猛一个坐起身,心道完了,晚上睡不着了。

    “你醒啦,去吃饭吗?”薛流席地坐在茶几的另一边,在电脑上敲打,发现叶津坐起来之后,冲他挑眉。

    大概是为了叶津睡得更舒适,房间里没有照明,在房间角落里开了橘黄色的矮灯,光线柔和。

    叶津摸着肚子说:“好饿。”起身走到薛流这边,发现他正在给早上晨读的人做答疑,但是没有开麦,而是在打字回复。

    叶津涌上一些愧疚,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房子这么大,他为什么不换个房间开语音,非要在自己这里故作……矫情。

    直播那边的画面里冷不丁出现了一双修长的腿,大家又开始在嗑糖边缘疯狂试探。

    “那是叶教授的腿吧,是吧是吧!好长的腿,草。”

    “真的很疑惑,为什么叶教授要白天睡觉啊,薛教授你对他做了什么?”

    薛流举起双手按在太阳穴上,心说我倒是想做什么呢。

    “还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我走了,数三声,三二一,好拜拜。”薛流火速合上了电脑。

    众学生:“……”

    才来山上一天,叶津感觉自己原本规律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他从来没有大白天睡过觉,最多午休眯十几分钟,但是今早上实在太疲惫了。

    哎,饮食也乱了,叶津看了一眼表,已经八点过了,这个时候吃饭对胃也很不好,但是胃里空空的更不好,晚上还有这么多个小时。

    叶津问薛流:“去哪里吃?”

    “下山去吃吧,山底有个古镇,古镇旁边还有一条江,吃完压会儿马路。”

    “好。”

    古镇叫沙磁镇,镇里还有个沙磁庙。因为历史悠久,一直是江州人逛庙会的去处,一到过年的时候,江边上就会搭起擂台,布置上各种有年味的小摊儿,不过现在还不到过年,薛流划过一丝遗憾,不能带叶津看他的童年。

    沙磁镇的特色有两道菜,一道是泡椒鸡杂,一道是毛血旺,叶津不算是太吃辣的人,还点了糯米排骨和冬瓜虾米汤。

    这个点吃饭的人已经少了很多,薛流和叶津坐在露天的桌椅上,吃着江湖菜,吹着江风。

    “你尝尝呀叶津,你来江州这么多年,这两道菜都不吃,那岂不是白来了。”薛流把满是红油的两道菜往叶津面前推,“不辣,真的。”

    叶津看着薛流着极力推荐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想起之前他请大家去汀上风吃饭,也是这么跟他介绍江州的黄金八两,还是六两,他记不清了。

    他当时不想再薛流面前露怯,硬着头皮吃了裹满了花椒、胡椒和辣椒的鳝段。

    “好,我尝尝。”这次又硬着头皮吃了胡辣椒和辣油淬过的毛血旺。

    命运真的很奇妙,他和薛流互相冷嘲热讽了十年,就算放在上个月,如果有谁跟他说,他会喜欢薛流,他一定打爆那个人的头。

    但是现在,他真的很喜欢薛流。

    哎……一想到喜欢两个字,又很难过。

    江州气候潮湿,初秋夜里还有微弱的蝉鸣,高大的黄桷树从青石板之间破土而出,穿破疏淡的黑夜,赋予路过的人们一丝这个季节独有的浪漫。

    这里有烟火、有生气、有人间。

    而薛流,是他心里那个点灯的人。

    “薛流,”叶津又被辣到双唇发红,眼泪汪汪,他叫住薛流,突然问道,“你为什会喜欢我?”

    薛流没想到叶津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一个他自己都没思考过的问题,被问愣住了。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薛流又把皮球踢回去。

    “我没有不喜欢你!”

    “你说什么?”

    叶津想也不想就反驳,一时失口才反应过来,这么说不太对。

    但薛流抓住了重点,又开始打直球:“四舍五入就是我们双箭头了。”

    “不是,”叶津抚额,这个人好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你先回答我,你喜欢我什么?我一个,一个枯燥无聊的大叔,跟你那个朋友一样,就喜欢看看文献,我……”

    “等等!你是不是对钟婵有什么误会。”薛流举起手来,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动,“第一,我就比你小一个月,你是大叔我是什么?第二,钟婵可不像她说的就喜欢看文献,第三,你不是还喜欢玩游戏吗?”

    “玩游戏算什么……”爱好。

    “你要说什么?玩游戏算什么正经事儿吗?哎哎哎,叶津,你爸妈怎么就把你培养成这个老干部样了呐,我就喜欢玩游戏,看动漫,这和我业务能力能打不矛盾,也和我是一位优秀的高校教授不矛盾。”

    “我……”叶津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性格变成了这样子,看上去衣冠楚楚,是光彩照人的大学教授,但心里很自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在向糟老头子发展的男人。

    “你想知道我喜欢你什么,那我告诉你,我天生就弯的,你刚来学校的时候,我就喜欢你的脸,但是你居然不给我好脸色!然后我就开始讨厌你了……”

    “我……”他好看吗?

    “没错我就是这么肤浅,老板,来瓶可乐。”薛流有点上头,玻璃瓶装的碳酸饮料开盖后,冒出带着冰气儿的泡,薛流猛吸一口,继续说,“至于踏雪,你的枪法太骚了,我一开始只是想跟你一起玩,接着又发现你这个人脸皮很薄,喊声宝贝儿就绷不住了,我觉得,很可爱……”

    “哎,这么说起来太干了,如果能说出来为什么喜欢一个人,那这种喜欢岂不是有迹可循,可以替代的了?你就是你,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你,是叶津,我就是喜欢。”

    一声一声的喜欢,毫无顾忌,毫不遮蔽,甚至没有压低音量,食店的老板就扎着围裙坐在不远处,薛流就这么肆意地说出来。

    叶津还撑着额头,薛流烈日一般的灼热的表白,明明只是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听在叶津耳里,却振聋发聩。

    “叶津。”薛流沉下声喊了他一声,这一晚都是薛流在说话。

    “嗯?”

    “和我一起玩游戏的时候,你真的没有过其他想法吗?”薛流的语气更严肃了一些,像那个成熟的倾听者。

    心脏一阵紧缩,怎么会没有过其他想法呢。

    “有。”

    “什么想法?”薛流一定要诱导他说出来。

    “想见见你,想你只和我一起玩游戏,担心你有女朋友,还担心你女朋友生我们俩的气。”

    叶津盯着碗里的白米粒,没有看薛流,语调平稳,一字一句缓缓说出来。

    “那你也喜欢我。”

    “是。”

    得到这个答案,薛流内心一边狂喜,又一遍蒙上一股无形的担忧,他神色未改,问叶津:“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接受?怎么接受啊……你想过你的父母怎么接受吗?”叶津直起身抬起头,一脸无奈地望着薛流的眼睛。

    “原来你担心这个?”

    “是,我担心这个,我担心我们就算现在互相喜欢,那有没有相看两厌的一天呢,有没有因为外界的压力而分开的那天呢?我一点儿也不想再经历得到后又失去了,如果注定会分开,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刀子割一样的话,叶津平静地说出来,像绵长而难以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说完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就在叶津以为,薛流就这样被他说得退缩之后,薛流重新叫了他的名字。

    “叶津。”

    “你不能因为一场干旱,就从此拒绝太阳。”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怎么想,但我的父母从小就告诉我,他们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要我传宗接代,而是他们经历过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明月,冬会初雪,他们希望我也能来看看人间胜景,如果有那么幸运,就和另一个人一起看。”

    虽然他和钟婵被乱点鸳鸯,但他明白,那是父母希望他也能体会“有那么一个人”该多好。

    现在他找到这个人了。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喜欢男人,但是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见他们,我相信他们会理解,我对他们有信心。如果你的父母,不那么……不那么……我也想和你一起面对,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

    叶津看着他的眼睛变得湿润,听到他的声音变得哽咽。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叶津。”

    “没有,不是你自私,是我太懦弱。”

    “小伙子,”旁边的食店老板长了一身混肉,看着很凶,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了根烟,听了老大久的八卦,忍不住插嘴,开口就是铿锵的江州方言,“喜欢就试一试,不喜欢就分开,嘞辈子除了嘞条命,其他没啥子是不能失去的,你妈老汉是你妈老汉,他们不能决定你的人生。”

    叶津回头看看给予他眼神鼓励的老板,又回望向薛流,看到薛流眼里的期待和渴望。

    心像被绵密的针扎过,一去想如何拒绝薛流,就痛得不能呼吸,但他也给不了薛流任何承诺,他一个人太久了,他总觉得任何人和他在一起都是一场灾难。

    “就对面这个沙磁庙,”老板见叶津还在纠结,站起身来站到路中间,叉着腰猛抽一口烟,吞云吐雾,指着自己门店对面的庙门,“前几年来了个年轻人出家,他和他女朋友晚上一起散步,女朋友走他旁边,‘嗙’一下被车撞死了,死在他面前,他想不通,就跑这儿来了。”

    “得到支持的爱情就能长久吗?嘞个人啊说没得就没得了,大家也不能为了防止嘞种事情就不耍朋友了撒,你说这样逃避有什么意思呢?地球照样转,日子照样过,小伙子,你不觉得你担心那些事,就跟里面那位哥一样啊!”

    “小伙子,啥子都要试一下才晓得。”

    很好,薛流记下这家店,以后逛庙会的时候都来这家吃饭,老板简直就是他的嘴替。

    薛流站起身,走到叶津的面前,对他伸出手。

    叶津仰起头,白炽灯下的薛流,白衬衫外套着宽松的卡其色薄毛衣,一只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一只手伸向他。古镇温柔的江风裹挟着市井间的烟火气,拂过薛流的发梢。

    “叶津,握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叶天士《温热论》:“不尔,风挟温热而燥生,清窍必干,谓水主之气不能上荣,两阳相劫也。”

    ②涉及五运六气部分,理论是有的,但是不确定性太大了,而且我怀疑真正会五运六气的人在民间,或者已经失传了。大家看看就行别当真,本文会涉及的部分是剧情需要,我胡诌的。

    ③本文又名《贵信男对贵卑男的救赎》

    ④《浪客剑心》比古清十郎:“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明月,冬会初雪。”实在是太喜欢这句了。

    ⑤谢谢大家的支持,居然也入V了,一开始是打算缘更练手,做好准备单机到完结,结果陆续出现了好多宝贝儿啊!尤其是那位大头单宝子,我码字能力实在有限,你真的不用一直蹲……晚上来瞅一眼就行了。

    chapter 50

    叶津的呼吸都变得用力起来, 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薛流伸出的手仿佛带着魔力, 可以把他从冰冷的茧中拉出来。

    每一寸触感都像铁烙烙进他的脑海里, 薛流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像安神潜阳的药,稳稳地镇住他的心神, 握住他颤抖的指尖。

    薛流用力一带,把叶津拉进了怀中。

    拥抱几乎是人类寻找依靠的本能, 心脏和心脏离得那么近,另一个人的所有情绪都无处藏匿, 胸膛便成了铜墙铁壁铸成的港湾。

    他没有拥抱过什么人,如果他早知道拥抱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也许他早就愿意去接触新的人,但是现在也刚刚好。

    因为是薛流, 所以刚刚好。

    叶津把头埋在薛流的颈窝,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的薄荷味, 双手也环抱住薛流精瘦的腰际, 声音湿润地摩挲过他的耳畔:“薛流, 我也喜欢你。”

    江风、人群、夜灯。

    尘世间的闹在顷刻变得寂静,世间的是非与他无关了,这一刻, 叶津允许自己做一个凡夫俗子, 狠狠地摔进红尘里, 不计后果。

    一刻也可以成为漫长的永恒。

    直到两个人手牵手, 在古镇里逛了一个遍, 从老街百年的巷子穿过, 在新街的网红咖啡店酒吧驻足, 最后下到江边,很多人露营的地方,叶津才恍惚地回过味来,刚才经历一场多么撕心裂肺的告白。

    薛流其实是一个很能感知他情绪的人,他看上去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但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怎么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都很清楚,在游戏里是这样,在刚刚,叶津也感受到了。

    两个人坐在远离人群的江堤上,叶津问薛流:“你之前说,我刚来学校的时候没给你好脸色,是什么时候?”

    “我们俩一天来的,你忘了吗?开学科大会,我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理我。”薛流现在说起来都还有点耿耿于怀。

    “没忘,那天你迟到了,但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前辈们也没有怪你,我不喜欢迟到,所以对你很不满。”

    薛流为自己辩解:“我那天救人去了,路上遇到一个心梗的叔叔。”

    “嗯,没关系,都过去了。”叶津看着月光和霓虹映照下,涟漪微微的江面,他的声音变得清冽,“我过去对你有很多误解。”

    薛流正想安慰他说,自己也是,但叶津紧接着开口。

    “我和你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叶津说完这句话后顿住,似乎在蓄积勇气一般,“读大学之前,我都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我父亲框定好的脚印里,他对我有几近变态的控制,大到读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小到我穿什么衣服,走路的姿势,对了,他是军人。”

    “啊!难怪你这么浩然正气。”

    叶津忽略薛流的玩笑,继续说:“我的童年就已经被各种繁杂的事务堆满了,我要在上大学之前学会怎么管理公司,那个时候我都尽可能达到他的要求,但是偶尔也忍不住偷跑出去玩。那时候有个很混的同学,我就经常去他家打游戏,因为不敢在自己家里玩,有一次遇到了另一波混的人,他们打架,我得帮他啊,后来我把人打伤了,他被开除了。”

    薛流安静地听着,想也不用想,知道是谁的手笔。

    “然后我就没什么朋友了,接触的人就是他硬要我认识的,他那圈子里的人。”

    “他生平最恪守纪律,但是家里的事从来没准时过一次,永远都是迟到、中途离开,或者根本不出现。我妈临死的时候,一直在等他来见最后一面,但是他到三天之后的葬礼上,才短暂出现一会儿。”

    听到这里,薛流的心一阵抽痛,五指穿过叶津的指缝,两只手扣的很紧,叶津感觉到他的力量,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妈过世之后,我改了志愿,离家出走了。在外面打工攒钱,学医。”

    “可恶,原来是这样的,宝贝儿你不会去搬砖了吧?”薛流拉起叶津的手,在月色下翻看触摸有没有茧。

    “我又不傻,”叶津把手抽了出来,“我在学校属地城市卖豪车。”

    “噗——你那个时候多大啊,他们要你?”

    “十八,销售没什么门槛,而且提成高,卖出去一辆学费就有了,那些车都是我玩剩下的,性能、体验、优点和缺点我都了如指掌。”叶津说起这些的时候显得很平静,好像现在这个走路上班的人不是他一样。

    “难怪会玩GTA,开不了真的就开假的,”薛流重新把叶津的手牵起来,“等等,你十八岁读大学,读完博士不应该快三十了吗?”

    “硕博连读。”

    “不愧是我喜欢的宝贝儿。”薛流从侧面环搂住叶津的脖子,出其不意地吧唧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叶津居然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克制沉稳的薛流可能是他伪装出来的,想什么就做什么的才是真的他。

    “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想说的重点是,有一天不得不面对我父亲的时候,你想好用什么姿势挨打了吗?他一定会把我们俩吊起来打。”叶津想扯下薛流的手,没扯动。

    “先跟他讲道理,讲不通的话就打我一个吧。”薛流把额头搭在叶津的肩上,语气低柔,“宝贝儿,我不会让你挨打的。”

    喧嚣裹挟着温柔低语,撞进心底,叶津怔愣着眼,对听到的这个答案好一阵没回过神来。

    “我也不会让你挨打的。”叶津一字一句道-

    天色太晚了,两个人驱车回到山上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别墅门口的路灯还亮着,深山老林里空旷而幽寂,仿佛做什么都不会被人知道。

    按照薛流原本的计划,是想用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慢慢地把叶教授煮熟,没想到出来玩一次,莫名其妙就剖心相对了,不过也好,他本来就是行动干脆利落的性格。

    幻影倒进了车库,薛流没有解锁,也没有打灯,他深咽了一口气,打开了星空灯。

    微弱的荧光在浓郁的墨色之中照开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确信对方跟自己想到了一样的画面。

    想到洛圣都城市的夜晚,来自AutumnWind失手3秒按下的tab键,两个角色拥抱在一起。

    而现在,从游戏到现实,从繁华的都市到寂静无人的深山老林,一样的劳斯莱斯,一样的星空顶下,两个才剖白心迹的青年人坐在一起。

    一切都太安静了,薛流取安全带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无限放大,叶津也跟着取下安全带。

    “叶津。”

    “嗯?”

    薛教授的心在上三垒的边缘疯狂试探。

    “我可以吻你吗?”

    “……”对不起,行端坐正的叶津这辈子真没法对这种问题说出“可以”二字,但“不可以”显得他刚才说的喜欢都像放屁。

    好在薛流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他侧过身,戳了戳叶津的三角肌。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黑灯瞎火,高大的男人倾身挤进更为逼仄的空间,他整个人都要塞进副驾驶了,强行把两个人的距离缩短。

    叶津的呼吸微窒,话语也半中截断,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到薛流浅弱的心苗贴着璇玑穴的位置,一路往上到人迎,一肤之隔,流淌着滚烫动脉血的肌理之外,别的触感都变得微微湿冷。

    一只连指腹都灼烫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座椅的角度在变大,叶津半躺,被迫扬起了头,脾窍轻灵迫张。

    “薛流……”太陌生了,所有的感官都太陌生了,人间的烈火一路烧灼上天堂。

    叶津想抓住覆盖着自己眼睛的那双手,却感觉自己的手臂变得酸软无力,只能像抓着浮木一样,挂在薛流的手腕上。

    “薛……唔。”火苗卷蚀而入,凶狠地蚕食口室内每一寸壁垒,玫瑰在城墙摇曳,在风中缱绻,最后随着烈火一并烧入灵魂。

    重浊的吻结束。

    “呼——哥,我们马上回去,好不好?”薛流几乎是贴着叶津的嘴唇,压嗓嗫喏出这句话,说完仍不舍地舔舔他的嘴角,软乎乎地用头蹭蹭叶津的额头。

    打开人生新世界的叶教授眼神都是涣散的,脑袋里一片浆糊,任由薛流摆弄,嘴里只能发出“嗯”的声音。

    就在薛流准备下车把叶津扛回去的时候,焦灼的手机铃声在车内震响起来,是叶津的手机,屏幕上闪着“谭源居”几个字。

    “烦死了。”薛流想都不想给划过去,但紧接着又响了起来。“啊啊啊这个老头怎么这么会挑时候。”薛流抓狂地挠头,还想挂掉电话。

    叶津的理智逐渐回笼,目光逐渐聚焦在薛流手里的手机,声音变得像细沙摩挲过,带着微微粗粝感:“接。”

    薛流还骑坐在叶津身上,座椅往后倒了很多,他一只手撑在靠背上,叶津也往后挪了挪,支撑起身体,让两人之间留出一段空间。

    薛流接下电话,开了免提。

    “喂,叶津你在哪儿?”

    对面谭源居的声音有些紧促匆忙,谭院长脾气大,说话一向像在喷火,这声音传出来,两人都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对视一眼,清醒了大半。

    “北山。”

    “你知道薛流在哪儿吗?他电话打不通。”

    叶津看向薛流。

    “我也在北山。”叶津还没开口,薛流抢先出声,接受到叶津有些惊讶的目光,轻轻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谭源居似乎先是愣了一下,短暂的空白停顿在之前的急促对比下显得很漫长,像是对现在处境的思考,但马上又说起正事:“现在马上到市疾控中心来待命,马上。”

    “嘀嘀嘀——”电话挂断,忙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被谭源居打断的上垒。

    啊,太难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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