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你乱说什么!”

    薛流上前一步捂住叶津的嘴, 本来想过瘾一把,听他服服帖帖说谢谢, 没想到他居然学会玩这种梗了。

    距离骤然拉近, 掌指关节处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一种带有绮丽冷香味的吐息,透过指腹缝隙喷薄出来, 像是苦寒的清热滋阴药,或许是夏枯草, 或许是牡丹皮,那种浸染在一起的木质湿芬缠绕上指节。

    明明是清冷的质感, 到薛流的手上却变成了灼人的火苗,滚烫又猛烈,让他仿佛夹在冰火之间,诡丽的酥麻感挑动他的交感神经。

    薛流猛然推开叶津, 胸膛微微起伏,撞进叶津那双沉静且隐没下诧异的眼眸里。

    “你反应怎么这么大?”叶津也注意到路过的学生, 有些尴尬。

    薛流狠瞪了叶津一眼, 又转身朝学生挥手:“看什么看, 快走。”说完,才凑近叶津一点,把手挡在嘴边, 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学生把接……呃, 把上周四的事情乱传成什么, 我跟你可没关系, 你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叶津撇撇嘴, 原来他也知道了。“嗯, 你说得对。”

    薛流挑眉, 好家伙,居然没有反驳他。

    “行吧,我要回去了,拜拜。”薛流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津莫名笑出声。

    薛流也知道学生乱讨论他们了,看来这个事真的给他俩造成了恶劣影响,找女朋友的事迫在眉睫。

    回到宿舍,叶津突然想起了今晚被放鸽子的人,谭青青。无论如何,是他失礼在先,还是该再道个歉,不管还有没有后续。

    【。】:不好意思,谭小姐,今天事出紧急,您看下次什么时候方便,让我赔礼道歉。

    叶津用他毕生和女性打交道的经验,斟酌了一下用词,发了过去。

    收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您还不是对方的好友,请先添加好友。”

    “啊!”应该是没有后续了吧。

    叶津陷入了一种“现在我交不到女朋友了,并且谭青青肯定对薛流也失望了,让薛流和谭青青脱单也不太可能”的无助之中,他甚至还被Blood踢出了群,没有办法监测舆情。

    就这样和薛流缠上了,真可恶啊。

    叶津短暂郁闷之后,给谭源居发了个消息。

    【。】:谭院长,我和谭小姐应该没结果了,帮我跟谭小姐说声抱歉吧。

    另一边的谭源居,在幽暗夜色中夹着一点火星,吞云吐雾,看到这条消息之后没有动作,两指夹着烟放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

    而一旁的书桌上亮了点。锥形的光照着一本翻开的手册。

    上面的听课者评价用有力的楷体写着:

    薛教授其道高狷,其医精绝,莹若冰壶,矫如玉树。迹寓轩岐,志敦儒素。①病去比泽泻,剪草根亦夷。报乏青琅玕,惟咏木瓜辞。尚使君子心,怀德无艾时。②

    叶某愧不如流,高慕之意,溢于言表。

    叶津。

    高慕之意,溢于言表。

    谭源居又看了一眼,“哎……”没拿烟的手又覆在眼睛上。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怎么一点都没注意到。重阳则阴,重阴必阳,白学了这么多年中医,互相看不顺眼的一对,活生生被自己逼成了一对。

    这种事情,如果是真的,叶津确实也很难跟自己坦白。

    今天青青打电话来告状,说叶津根本没安心相亲,薛流和叶津两个人一起去一起回。这可能就是在给他暗示。

    现在的年轻人,哎……

    谭源居把烟斜刁在嘴上,开始手写输入给叶津回复。

    【中医学院谭源居】: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收到回复的叶津挠了挠脑袋。

    叶津又找回了之前那个Blood群,想试试能不能再加进去,毕竟也不知道上哪儿再找这么个群,他要知道学校里这些臭小子都传了些什么出去。

    这一次,入群的审核问题变成了“薛教授哪里不太好?”

    叶津咬紧了牙关,久久说不出话,最后狠心打下了一个“肾”,答对正确答案之后,自动加入了群。

    群主【薛叶证婚人】:哦豁!看看谁进来了,消息还挺灵通,这么快就吃到石锤了?@独来独往 现在知道了吧,薛叶是真的!

    这次不能刺激到这个人,以免被踢出去。

    【独来独往】:嗯,是真的。

    群主【薛叶证婚人】:行吧,现在又凑齐500个人了。撒花!

    群友还在七嘴八舌聊天,叶津把消息往前翻了翻,看到这短短的半个小时,薛流肾不好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

    “卧槽!同志们!惊天大锤!薛教授和叶教授睡过了!”

    叶津心头一紧,眉头一皱,“睡过了”三个字让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够,咳完之后平复下来继续看。

    “图片.jpg 小情侣实验楼前难分难舍,还有谁!还有谁说他们不是真的!”

    图片上正是叶津和薛流,晚上在实验楼前面对面站着。

    “潜水人士必须要来冒个泡,今天绝对石锤,好多人都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叶教授对薛教授说,你肾不太行啊!”

    “do了do了do了!过年了过年了!”

    “咦?薛教授染头发了!好好看啊!”

    叶津顶着青筋放大了那张偷拍,中午看到薛流新发色的时候只觉得他非主流,也没多注意。

    照片中,在灯光映照下,银白色的头发变成了暖金,一副刀刻斧凿般的深邃面孔,明净得像一个小王子。

    “图片.jpg 还有这张!真不把我们当外人!”

    这张图片是薛流一手掌着叶津后脑勺,一手捂住他的嘴,侧面看过去,两个人倚在一起,人影绰绰。

    哎,叶津放下手机,突然没了愤怒,只有深深的无力,越来越解释不清楚了,这样下去,只要他们俩还共同待在江中医一天,谣言就一天不会停止。

    倒在枕头上,又忍不住想起他今天帮自己处理大鼠的样子。

    好像也没有那么恶劣,虽然突兀又没礼貌,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傲慢蛮横,但是之前自己以为他是学术废物的事,好像是误会,他对实验室非常熟悉,不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操作,不会那样得心应手。

    进学校之后一年内,薛流就申请到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当时的薛流还只是一个普通讲师,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一联想到他背后有项老和薛家这两棵大树,大部分人都带上了恶意的揣测。

    而大多数给眼色的人,甚至都没有看过薛流的课题标书,就算看了,他们大概也会怀疑,不是薛流自己写的。

    叶津作为旁观者,看了太多太多表面上对薛流无尽谄媚,转个身,背后就诋毁薛流的人,只是那时候,他不加分辨地也站到了诋毁者的一边。

    叶津不知道薛流那两年经历了什么,两年之后,课题顺利结题,薛流也靠这个课题破格升了教授,人前花团锦簇。

    但是薛流却像失去了光,从此开始躺平,做一个他眼中的学术垃圾。

    叶津揉着睛明穴,梳理了今天的事,又回忆起早年的薛流,他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理解,薛流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树大招风,鲜花掌声裹挟着暗刺一并而来,越是夺目照人,也越是容易被攻击。

    薛家二少爷什么都不缺,当然可以选择自己最喜欢的生活方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啊。

    叶津带着一丝浅浅的愧疚入睡-

    今天晚上,薛流收到了不少消息。归纳中心思想,主要是之前就吃瓜的学生,今天听到了“肾不好”传闻,来试探薛流真假。

    最开始只是一个相熟的本科生问他:“薛老师,你和叶老师是什么关系啊?”

    薛流皱着眉头回了个“没有关系”。

    接着各种各样试探和擦边疑问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搞得他越来越慌张,为什么感觉全世界都觉得他和叶津有什么?

    都过去好几天了,每天新闻这么多,难道不应该迅速的把他们两个遗忘吗?看来还是他立的人设太温柔了,一个二个蹬鼻子上脸。

    薛流发了个朋友圈。

    【中医学院薛流】:今天来问过我的人,我记住你们了,劝你们好好学习,尤其是有我授课的专业。读研的,最好别让我碰见你导师。孙红雷抡刀.jpg

    然后他登上了久久不用的学校论坛,论坛里已经疯了,遍地都是嗑疯了的帖子。有梳理双教授从进校到现在时间线的,有在历届学校活动中捡垃圾糖的,有分析上次告白热吻事件的,有推理这次肾不好事件的。

    还有写小黄文的。

    薛流都惊呆了,学校论坛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马上,他的心也凉了半截,但愿宝贝儿只是医院的医生,不要跟学校有关系,更不要上这个该死的论坛。

    薛流点开了一个扒拉糖的帖子。

    路人甲:「叶教授那个凶凶的样子,狠狠欺负薛教授时一定绝绝子!」

    路人乙:「就是啊!薛教授感觉是奶呼呼那一挂的,好甜好甜!」

    甜你妹……就算是谣言,他薛流怎么可能被叶津压?想多了,这些小兔崽子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自己这一身腱子肉是摆设吗?

    【知名混子】回复路人甲:「薛教授把叶教授弄哭的时候你还在读高中。」

    【知名混子】回复路人乙:「你可能不知道薛教授的拳头为什么这么硬。」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明·王鏊《震泽集》卷三十二《王惟颙像赞》:“莹若冰壶,矫如玉树。迹寓轩岐,志敦儒素。”

    ②明·沈周《石田稿》手稿《戏述药名为吴惟允谢王惟显医》:“病去比泽泻,剪草根亦夷。报乏青琅玕,惟咏木瓜辞。尚使君子心,怀德无艾时。”

    写不来彩虹屁,找的别人夸医生文章。泽泻、木瓜、使君子、艾都是中药。

    ③重阳则阴,重阴必阳是说,一个对立的事物,一方在极致的时候,会往另一方转换,有点触底反弹、否极泰来那种意思。

    ④孙红雷抡刀那个表情包大家见过吧,就是《征服》里的刘华强。

    chapter 32

    当晚, 论坛里凭空冒出一个到处怼叶薛党的薛叶党,口放厥词, 舌战群崽, 四处出击,硬生生把整个论坛的画风变成了薛流是攻并狠狠压制叶津。

    完成这一切,才满意躺上榻。

    今天像过了两天一样, 早上受惊吓,下午上课, 晚上还帮叶津收拾烂摊子,他可真是个大好人。

    想起上午那位壮士, 他现在还有点心有余悸,暂时搁下了去偷看TreadonSnow的想法,就让距离产生的美再多保持一会儿。

    现在当务之急是撇清和叶津的关系,但是莫名其妙地, 名誉上的他们从头到尾搅在一起。

    既然叶津愿意去相亲,说明是有脱单意向的。

    妇女之友薛流接触过各种年龄段的各种女性, 像谭青青这样本身优秀, 眼光出挑的女生, 是绝对忍受不了被男人抛下的,她可以挑选的男人太多了,他们两多半凉了。

    行, 就借着实验室的事两人有交集, 他要往叶津面前带女生-

    第二天, 办公室的气氛大大和谐, 也许是薛流和叶津两个人都目睹了别人是如何嗑他俩CP, 现在看到对方都不禁想起来, 总觉得怪怪的。

    以往习惯性噎对方, 现在已经噎不出口了。

    薛流的工位旁边新增了书架,备了很多准备看的书,从漫画到小说,再到医书,各种各样。

    两个人早上见了也不打招呼,没课就坐在各自的工位上,各干各的。

    叶津在看文献,中途出去接了水,回来的时候看到逆光里的薛流,仰躺在靠椅上,手里拿了本经方医案,过于修长的腿交叠搭在桌子上,锃亮的皮鞋挤在一堆手办里。

    叶津:“……”

    完全没有个大学教授的样子,叶津放下水杯,拉开椅子。

    正准备坐下,外面突然想起了争吵声。环形的中庭里,有点什么动静都能被捕捉,他俩办公室又在二楼。

    “你们太过分了!这垃圾教研室谁爱待谁待!”

    一个中年女声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些话,紧接着,一个年轻一些的娇弱女声说:“黄老师,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您要用那个位置……不然的话……呜呜……”

    叶津和薛流目光相接,那个中年女声,他们两都听出来了,是黄帝内经教研室的黄灵素老师,那年校庆一起唱歌的。

    两个人一起走到栏杆处,探身看去,黄灵素抱着一叠文件,红着眼睛对着阴楼这面,温病教研室的楼下是伤寒教研室。

    中医的四大经典原本是四本书:《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难经》。但现在单独学了《中药学》,就不学《神农本草经》,而至于《难经》,根本就没有这门课。

    明清时候温病学派形成气候,成为中医学中不得说的一部分,经典学科才有了内经、伤寒、温病这三门。

    这三门,是原原本本学古人留下来的东西,本该是团结和睦的三个教研室,但温病和内经式微,温病教研室这俩人又不对付,再加上项绍元老先生是专研伤寒的,所以经典三门,成了伤寒一家独大。

    楼下的黄灵素注意到二楼的两人,用掌根擦了擦眼角,吸吸鼻子。

    黄灵素年近四十,为人和善,早几年她孩子还小的时候,抱着孩子在学校散步,遇到叶津夜跑,还会让孩子叫他叶叔叔。

    叶津冲黄灵素招了招手,示意她上来说,黄灵素点点头。

    三人坐在圆桌边,黄灵素抽抽噎噎说了事情原委。

    原来内经教研室和温病教研室一样,快没人了。原本市里的一些中医药文化宣传活动是请的内经教研室的老教授白萍,白萍已经彻彻底底地退休了,不再管这些事,所以去做宣传的事落到了温病主任梁苗身上,这才有了她不授课的事。

    比温病还惨的是,内经只剩黄灵素一位老师了。

    如果没有课题,不做实验,处境就有那么一些些尴尬。

    原本三楼的内经办公室被回收,拨给了实验大户学科,而黄灵素被塞进了伤寒的办公室,领导考虑到薛叶二人的修罗场,根本没想过让黄灵素去温病的办公室。

    黄灵素再一次抽出纸巾擦眼泪:“伤寒学科……他们办公室的氛围挺微妙的。”

    “微妙?”叶津不解。

    黄灵素欲言又止。

    薛流在脑中过了一遍伤寒那几个人,心下明了,他外公带出来的科室,虽然已经过去两三辈人了,但还是基本了解的。

    黄灵素不好说,但他没什么不敢说的。

    “伤寒的主任是赵惜,老主任点名的接班人,这个人有真才实学,但是年纪不大,很多人不服他。年纪最大的许宏志,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是很会搞人际关系,混得最是顺风顺水。还有个计佑,好像进学校也有些年头了,比较菜,坚持埋头苦干,这个人,我感觉他想学许宏志,又学不来。还有一个不争不抢,也不和学科里人打交道的付恒,清高读书人。”

    “薛教授了解得真清楚。”黄灵素赞同地点点头,“还有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叫钱文馨。”

    说道这里,黄灵素眸色按下去。

    叶津拉回重点:“所以你去他们办公室,怎么了?”

    “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我的工位,他们两个办公室,一间会议室,工位全部放满了东西,我去了之后问人,也根本没人理我。”

    薛流挑眉:“许宏志也不管啊?”

    黄灵素撇下嘴:“他们学科的人都看不起许宏志,所以许宏志根本不来办公室。”

    薛流和叶津又默契地看向了对方,啧,怎么说呢,人家的看不惯是老死不相往来,他俩都毫不遮掩众所周知地敌对那么久了,架都打了,还能和睦地搁一间办公室工作,上一张桌子吃饭。

    了不起。

    目光几秒停留之后,又双双挪向别处。

    黄灵素继续说:“我问可不可以清理一个工位出来用,没人理我,我就把两桌杂物合并了,腾了个位置出来,这是昨天的事,得,就过一晚上,今早上来看到东西给我扔垃圾桶了。”

    叶津是真没想到,伤寒教研室里是这样,突然觉得薛流……顺眼了很多。

    薛流之前没听说什么钱文馨,一联想到刚才那个弱唧唧的声音,问她:“钱文馨扔的?”

    黄灵素点点头:“嗯。”

    薛流在他的纨绔姐妹中还以一项出色的技能文明,就是鉴茶。

    初阶绿茶第一招,认错。先把锅往自己身上揽,都是我的错,不关姐姐的事,要罚罚我呜呜呜。

    “哎,其实学校里这种排挤见怪不怪。”黄灵素回复了一些情绪,“难过的是学科的现状,你敢信吗?江中医的内经就我一个人撑着,还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了。我上一个学生毕业了,现在手上没课题,没新学生,没有实验,没有经费。内经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一门课,就这样。”

    说完后面的话,又激动起来。

    叶津有些无言,他选择温病的初衷,其实是因为本科的时候,读到《黄帝内经》里讲五运六气那几篇,对天地间的非时之气产生了兴趣。

    非时之气,就是说天地间的时间和气候对应不上,到了冬天,却依然很暖和,到了春天,还是很寒冷,这都是非时之气。

    而有些温病,是因为人体没有适应这种气候变化而产生的。主流学伤寒,温病的地位,处在鄙视链里。

    他自己很喜欢温病,却也看到了现状,经典学科不被重视的现在,遗憾又无奈。

    “听说,”黄灵素嗫喏,“学校想把所有经典学科,合并成一个‘经典教研室’。”

    “想得出来,谁说的?”薛流的脸也久不见地沉了下来。

    作为独立的教研室,在学院审核课题标书的时候,有固定名额,如果三个教研室合成一个,名额也没变,那就僧多粥少了。

    真要那样,就是变相地压榨经典学科,给别的实验大户更多机会。

    “没有可靠的来源,但前一两年就有些风声。”

    对于已经没有家长的三个倒霉蛋来说,这个话题太沉重,再不招人,等到他们仨退休,温病和内经岂不是没人了,敢相信吗?一所中医药大学竟然把温病和内经建设成这个样子。

    温病就算了,爱学不学。

    内经,那就是中医学的命根子啊!

    薛流和叶津一致决定,让黄灵素留在他们办公室,虽然黄灵素本人很担心,但看到这俩人好像也不是传说中的水火不容,还是留了下来。

    总共四个工位,小裴有时候还要来帮忙打打杂,从来空荡荡的温病教研室突然热闹了起来。

    现在又多一张嘴了,薛流立马联系逸然居加菜。

    午饭的时候,裴以晴过来发现又多了一位老师,三才变四象,好家伙。她一个卑微学术菜狗,被三位教授包围了,希望三位的学术气息,能够多多通过量子纠缠到她身上来。

    中午饭之后,昨天联系的学生说一会儿把鼠送到实验室,薛流叫上叶津一块过去。

    “那个监控你会用了吗?”薛流问叶津,因为在他的刻板印象里,叶津很像那种不太会用智能机的老年人。

    叶津回以一个看神经病的表情,问:“还要怎么用?”

    问完,打开app把监控拿到薛流面前,里面的耗子们已经生龙活虎了,还有些凑在镜头前揉腮帮子。

    “嗯,挺好。”薛流也摸出他的手机,他给家里猫窝里装了一个,随时观察那只猫。

    作者有话要说:

    学科争斗不要带现实哟,瞎编的,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优势学科,只是在我的设定里,江州的经典学科不太行。

    另外,学科矛盾是薛叶掉马前的最后一个矛盾啦,快了快了。

    chapter 33

    薛流和叶津到实验室的时候, 那三个女同学也撞在一起了。

    三人抱着鼠箱站在实验室门口,见是薛流和叶津两人并肩前来, 开门的却是叶津, 纷纷露出“哦——”的表情,就差“哦”出声了。

    麦子本科就在江中医,现在读研已经成了个滚刀肉, 脸皮比较厚,眼珠灵动, 笑得不怀好意:“咦,这些鼠是帮叶教授收的啊。”

    打开门的叶津收起钥匙, 转过头,认真回答:“是的,谢谢你们。”

    薛流拿起试剂盒子作势要敲人,眼神剜过三个学生, 示意她们好好说话,麦子同学抢过薛流手中的试剂盒, 笑嘻嘻说:“谢谢大帅哥!”

    薛流非常受用。

    叶津取来新的鼠箱, 把模型鼠换了位置, 再把有监控的废鼠放回动物房。实验室的环境没有那么好,要经常过来看看,之后又要变忙碌起来。

    薛流在一边儿和同学聊天, 问:“你们确定没有被别人知道是我要的哟。”

    三个同学来自中医诊断学、康复医学和中药学, 都是会做实验的。

    “没说, 就说自己要用。”

    “不用担心, 经常都有人收废鼠。”

    “但是薛老师你怎么回事啊?”阿花同学踮起脚, 点了点薛流背后正在忙碌的叶津, “可以问问拿来做什么吗?”

    “大人的事情少打听。”

    几个同学表面上不说什么, 已经心有灵犀出了这扇门就要八卦一番。

    鼠子安顿好了之后,信息科的人给薛流发消息说出入记录已经统计好了,薛流和叶津把学生送走,又一起回了办公室。

    薛流没带电脑,于是坐在叶津的工位上,用叶津的电脑登微信,叶津躬身站在一边,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撑着薛流背后的椅子背,一黑一白两颗脑袋不近不远地杵在电脑前。

    【信息科小李】:20XX年9月15日实验楼人员出入表.xls

    小裴是接近七点的时候发现鼠不行了,那段时间前后的监控里没什么进出,薛流筛选了七点前进入且七点后出去的人,筛出来了五个人。

    方剂学的周敏教授和两个学生,薛流盯着屏幕,没记错的话,江州一家叫江陵的大药厂和学校对接了一个项目,理论任务给了中医医史文献教研室,实验任务给了方剂学的团队,周敏教授是成员之一。

    薛家在医药方面,中医的业务涉猎不多,因为江陵药厂太老牌了,打不过,所以改走技术路线。

    还有两个人是伤寒教研室的许宏志和计佑,计佑这么多年一直潜心耕耘,虽然没耕耘出什么明堂,但是心思还是在学术上的。

    许宏志这个人……薛流皱起了眉头。

    叶津对这几个人都不熟,偏过头问薛流:“你觉得是谁?”

    “不好说……”薛流食指的侧指腹摩挲在下巴上,“首先,要确定这个人害你的耗子,动机是什么?”

    “哼哼,”薛流突然嗤笑两声,“不止我一个人看你不顺眼,叶津,反省反省啊。”

    薛流的思路从杀鼠动机跳跃到叶津不招人喜欢,叶津对此感到被冒犯,但是薛流冒犯他又是一件稀松平常地事,况且现在薛流还是在帮他。

    他忍住反驳的冲动,蹙起眉头,双唇抿成一条线。

    薛流的目光从屏幕移开,刚刚往旁边一瞟,收起刹那怔愣又马上挪回屏幕。

    距离好近,叶津的手臂从他的耳边探过,半包围的姿势仿佛形成一个与外界隔离的结界,里面全是那夜指缝中传来一般的淡淡木质药香。

    薛流现在看上去是盯着屏幕,脑中全是刚刚偏眸所见的冷洁下颌线。

    每一个弧度与起伏,从饱满的额头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狷薄的嘴唇与锋刻的下巴,目光所及,仿佛是微风吹过山陵与丘壑,每一个细节都像超忆症一样深深入眼,难以拂去。

    怎么回事?

    他竟然觉得有点好看。

    自己疯了吧。

    叶津还专心致志盯着屏幕,思考自己跟这几个不太熟的人会产生什么关联,如果是他们中的某一个,又会是报以什么样的目的。

    薛流喉头发干,深咽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悄悄朝左侧看去。

    清俊的下颌线继续往下,是同样冷白脖颈,因为偏头的动作,拉扯出淡淡的青色血管纹路,犹如白宣上铺开山青水墨。

    衬衫扣子扣在喉结下面,喉结往外两横指的距离,胸锁乳突肌前缘也显现出肌肉的线条,薛流读书时,《局部解剖学》学得巨烂,此刻却偏偏能洞见一切,这里还搏动着叶津的颈动脉,皮下即是温热的血液。

    这里有一颗细小的痣,差不多是在叶津右侧人迎穴的位置,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

    他看着电脑屏幕,他看着他看电脑屏幕。

    门口正对,隔空相望的另一扇门里,谭源居看着他看他看屏幕。

    从这两个人回办公室,谭源居就注意到了,他放下手头的事,把老花镜往鼻梁下方拉拉,双目前视,露出三分之二的眼白,死盯着那两个人。

    谭源居看到叶津居然让薛流坐他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两个人举止亲密地凑在电脑面前,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脑袋越凑越近。

    叶津在干什么!谭源居心头一紧,钢笔在文件上拉出一道墨迹。“糟糕!”

    薛流突然感觉眼前一暗,额头上触及微微凉意,头上传来低醇的声音:“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薛流后知后觉地拨开叶津的手,可能用力过猛,把叶津惊了一下。

    “不要摸我。”薛流往后几分,同叶津拉开距离,凶狠狠得像一只哈士奇。

    叶津瞳孔微张,收回手直起身,说到:“不好意思。”他刚才偏头便看见薛流少见地脸发红,目光呆滞,他完全是身为一个医生下意识地,用手背去触碰薛流的额头,就像触碰被家长抱来的每一个小孩。

    薛流把他推开,叶津才反应过来,这是薛流。

    他摸薛流额头这件事,也太有毒了。

    最近老是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氛围,好像和这个人已经熟悉相处很久,一些距离过近的接触,也没第一时间察觉哪里不对。

    都怪薛流之前对他勾肩搭背。

    “你自己问问院里的人,他们几个手上都做什么课题,跟你做的有没有竞争,先这样吧。”薛流长句出口,发现声音都干得不自然,拿起桌上的杯子就吨吨吨猛灌几口水。

    喝到一半,发现叶津看自己的眼神有点震惊,薛流突然顿住,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大黄蜂马克杯,这是一个纯白色的马克杯。

    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焦灼感。

    “那啥,”薛流把杯子放回去,干笑两声,脑中有点空白,嘴里不受控制往外吐字,“你这喝的什么啊,挺好喝的。”

    “白开水。”

    “……”不行了,太奇怪了,不能跟这个人待在一起了,薛流站起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过得很滋润啊叶津,喝水都喝太和汤。”

    叶津对薛流终于恢复了以往那种看傻逼的眼神。

    薛流刚站起身,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异常灼热的目光,他迅速顺着感觉回望过去,院长办公室里,办公桌后的那个人举起一叠文件挡在脸前。

    老谭怎么回事?光挡脸,那膀大腰圆的身体谁认不出来。

    文件旁边慢慢地探出一只眼睛。

    叶津顺着薛流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谭源居。两个人齐齐把谭源居盯着,不知道他在干嘛。

    谭源居见已经被发现,就放下了文件,冲薛流和叶津摆摆手。

    “他什么意思?”薛流问叶津。

    叶津想了想,好像自从放了谭青青鸽子,谭院长就变得有点奇怪,也不是说责怪他,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好像是怕伤害到自己一样。

    叶津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两人对视完,又看向谭源居,谭源居竖起食指放在嘴巴面前,做了个噤声动作。

    “老谭,你要说啥?”薛流扒在栏杆上,“我没懂——”

    薛流震天一吼,整个阴阳楼都听到了,不过这院儿里,想想也就只有薛流敢叫谭源居老谭,所以也没什么人出来看热闹。

    谭源居两眼一黑,本来想叫这俩小伙子光天化日之下注意影响,结果这个倒霉孩子闹得大家都知道,他一推桌子起身过去把门关上。

    表面风平浪静,网络上到处都闹开花了,随便这俩孩子怎么搞吧,天塌下来还有薛流他外公,砸不到他谭源居身上。

    吃到闭门羹的薛流摸不着头脑,又回到办公室,被谭源居这么一闹,刚才的干热氛围被打散。

    见坐回自己位置上的叶津点开了他微信的头像,薛雪的简笔画放大在屏幕中央。

    “你头像是薛雪啊。”叶津看了一眼又叉掉,保存下信息科发来的文档,“微信我给你退了。”

    “成。”-

    叶津的生活又回归了和暑假时一样的忙碌,没有时间玩游戏,AutumnWind时不时会给他发消息,早安晚安,吐槽学生要翻天,朋友圈里晒新车,都是些细碎的日常。

    薛流坚持在每天午饭的时候,给他介绍对象。放在毒鼠事件之前,他可能不会拒绝,但是现在,他真的没精力管这些,什么流言蜚语,都没有他的实验重要。

    但是薛流非常有毅力,今天莉莉,明天莎莎,后天萍萍,吃饭的时候,就把手机摆叶津面前,划拉照片。叶津最开始还驱逐一下,后面也妥协了,一边吃一边看,听薛流介绍这是哪家妹妹。

    那三个手里有实验的人,也派小裴出去打探了,周敏教授做的是验证一类清热解毒方剂的有效性,许宏志有一个四六不着的关于小柴胡汤的研究,而计佑是和针灸推拿学院的人,合作了一个旋覆代赭石汤加穴位刺激的应用效果的研究。

    硬要说的话,和叶津都没什么冲突,稍微沾点边的是周教授,但是周教授年纪有些大了,德高望重,也不缺课题,不需要竞升。

    监控一直没有警报,那箱废鼠每天吃好喝好,肥了一整圈,也没有人再来投毒,叶津每天都在动物房痛心疾首,心疼他打水漂的经费。

    周四的晚上依然没见到那位很灵光的薛雪同学,他也试着像薛流一样,在课堂上补充更多临床案例,而不是生硬地照本宣科,反响好了很多。

    一直到周五早上,黄灵素给他和薛流送了几个自家制作的月饼,他才注意到,中秋节到了。

    拿着月白色的两个兔子冰皮月饼,叶津想起来,这意味着前不知道多久拍的招生宣传片要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迎穴就在喉结旁开两横指,想看薛流要狠狠地口口那颗痣。

    太和汤就是白开水,《本草纲目》里给了个高大上的名字。

    考试取消了,我回来了,以后换晚上九点更。

    chapter 34

    中午吃饭的时候, 薛流一个眼神,叶津就知道他又要来当月老了, 自然而然地往薛流那边偏倒一些, 两个人接耳摩肩。

    实验室的鼠子日渐圆润,叶津的心稍稍放松下来,对薛流介绍的人不那么抵触了。

    “叶教授和薛教授感情真好啊。”黄灵素坐他俩对面, 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院里以前说你们俩合不来, 我看呀,还是要眼见为实。”

    裴以晴在旁边咬着筷子点头。

    “也没有……”

    叶津本来想否认一下, 薛流切出了照片,打断叶津:“这个妹妹叫钟婵,是个神经外科医生,你妹妹不是想拿奥库提斯的华北代理吗, 钟妹妹就是第一批超声刀使用者。”

    照片上是一个扎着高马尾,身着白大褂的利落女生, 容貌清丽冷绝。

    “等等, 你怎么知道我妹妹想要奥库提斯?”叶津停下碗筷。

    “我哥说的啊, ”薛流划拉屏幕,切出钟婵的履历,是个漂亮稳健的学霸, “我哥说, 你同事要是跟你提奥库提斯项目的事, 跟他说, 叫叶萱自己来找我, 结果你一直没来找我, 我心想可能你妹妹自己搞定了。”

    “哦, ”叶津回想起了被抛起来公路边的事,转移话题,“继续说钟妹妹吧。”

    “D国爱莎医学院博士,爱莎听说过吗,神外人的圣殿,回来就成了江州医科大学附一院神外的两把刀之一,手稳得一匹,肝起手术来,男人都比不过她,看,是不是非常适合你这种实验室肝帝?”今天例汤是墨鱼炖鸡,薛流灌了一口,滋滋流香,“不够肝的男人都入不了她的眼,入她眼的都是《外科学》上那几位,一晃到了三十岁,她妈妈急了就催她。”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被迫相亲吗?”叶津抓住重点。

    “也不能说是被迫吧,主要是相过的都没看上,但我很看好你,老叶。”薛流两巴掌拍在叶津肩胛骨上,“咦?你冈下肌练得真不错。”说完又摸了一把。

    叶津拍掉薛流的手,端起碗,微摇着脑袋吹过滚烫的汤面,说到:“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欣赏我。”

    “不说那些!”薛流才不会承认叶津,“钟妹妹,了解一下?”

    “好。”-

    下班的时候,叶津看了看今天接诊的人,又没有向奶奶,叶津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对着紫粉色的天空放空。

    中秋节了,医院和学校都发了月饼,好几个病人也送了礼盒来,但是他孤家寡人,根本吃不完。

    中午他扫了钟婵的二维码,说明来意后加上了钟婵。

    【。】:您好,我是项阿姨介绍的,叶津。

    薛流说这些妹妹全是他妈妈联系的,报上项女士即可,发完之后钟婵没回复,叶津就开始工作。

    叶津拿出手机,发现对面回复了。

    【开颅匠钟一刀】:三台连轴,再议。

    叶津:“……”他可能懂了。

    发现Blood有全员提醒,叶津打开群,发现更新了群公告。

    【群公告】:宝子们!今晚八点微博@江州中医药大学 和江州卫视同时放薛叶的宣传片哦,微博是综合所有学院的十二分钟完整版,江州卫视是三分钟特辑,在中秋大联动里插播,大家记得观看哟!另外@醒醒吃药了会开一个会议房间,有时间的姐妹可以来连麦一起看!

    叶津看了一眼手表,七点钟,现在赶紧吃个饭,打个车回去,应该能赶上和她们一起看宣传片。

    快到学校的时候,叶津给裴以晴打了个电话,叫她来校门口拿月饼,语气里好像有点不情不愿。

    “那哪里好意思啊,叶老师,算了吧。”

    “没事,我这里月饼太多了。”

    “那好吧……”

    叶津两只手各提了四盒,远远看见裴以晴跑过来,步履匆匆,叶津递给她四盒。

    “老师没有事我先回去了!”

    “呃。”叶津还没来得及出声,裴以晴转身就跑了。“这么急干什么。”

    回到宿舍之后,离八点还有点时间,叶津迅速冲了个澡之后坐到了电脑前,按照群里给的房间号码和密码进了线上会议室。

    主持人还没进来,但是陆陆续续进了很多不认识的人,在聊天频道激动颤抖。

    会议室有些用微信或者企鹅登录的账号,是自动填充了微信名或者企鹅名,这个房间里名字好一堆都是什么“民政局搬来了”“叶教授的教鞭”“薛叶沸腾”之类的。

    时不时偷看这些人聊天,叶津的心理素质已经强大了很多,不再像刚进群时,想去跟那些捆绑自己和薛流的人争辩。

    这些小姑娘里,大部分也就是信口胡说,只有少部分人坚信他和薛流有什么,对这个局面他已经很满意了,要是能和钟婵达成共识,带她来学校逛几圈,流言就差不多熄灭了。

    如果再让这些人知道,钟婵是薛流介绍的,就是会心一击。

    主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左下角提示“醒醒吃药了进入房间”。中间的共享屏幕里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戴着眼镜的女生凑到离镜头很近的地方,睫毛扑闪。

    房间里有人开了语音,说话人头像会亮绿灯。

    【薛叶证婚人】正在说话:“卧槽,醒醒是个萌妹子!”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啊!我摄像头没关吗?哦草,忘记设置了,进来自动开。”

    醒醒秒关了摄像头,但是叶津却震麻了,久久不能回神。

    刚刚那张脸,是裴以晴。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还好没迟到,刚刚我老师叫我去拿月饼,可恶啊,卡在这个时间,宿舍到大门好远,我一路狂奔,电脑还卡壳,妈呀,刚刚好!”

    这声音,不是她又是谁。

    没记错的话,这个醒醒在群里浪得飞起,每次进群都能看到她扒扒,还宣扬什么,就算不是真的又怎样,嗑CP不用过问本人的意见。

    错付了错付了。

    共享屏幕变成了主持人的电脑桌面,里面正打开了江州卫视的网页直播,开场是经典的《水调歌头》配上汉服伴舞,画面精致,色彩饱和,仿佛一下子把人拉到过去古人饮酒赏月的时代。

    一曲毕,开始放映三分钟的薛叶特辑。弹幕里刷过一片片的“啊啊啊啊啊他来了他来了”……

    开场是一片黑暗,白色毛笔行书的字幕竖着显现“内经肇始,寄寓轩岐,伤寒六经,万病悉归。”

    墨色渐渐淡去,镜头从一排排药柜移过,麻黄、桂枝、芍药、甘草……一个个药签缓缓入目,然后聚焦到一个翻滚着水汽的药炉子上,“咕噜噜”吐着水泡,白烟袅袅。

    一把小蒲扇闪动炉子下的火,画面中出现一张明润灿烂的脸,怼脸拍让薛流的脸占据了二分之一的画面,明眸皓齿,潋滟招人的眼角微微上挑,细致到睫毛尖都能看清楚。

    “我的妈呀!你敢信这是三十五岁的男人?”

    “呜呜呜我被薛教授帅晕过去了……”

    “友友们,我好想体验叶津的快乐!”

    网站上的弹幕和会议室房间里的弹幕嗖嗖嗖弹出来,很快就遮住了大半画面,叶津对这个短片本身没什么兴趣,他眯起眼睛,注意力放到了这些弹幕上。

    叶津的快乐。

    叶津本人皱起了眉头。

    镜头继续移动,移过俭朴的煎药室,转到一张书桌上,桌后的人藏蓝圆袍宽着,衣冠楚楚,冠玉之姿,提笔在素白的宣纸上写方药。笔杆从指尖穿过,搭托在无名指之上,落笔用力时,筋腱分明,手腕处尺骨头形成的微小凸起白皙又……甜美。

    “我疯了我疯了!请问这是人类可以拥有的手吗?啊啊啊!”

    “我收回羡慕叶津的话,薛流!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啊!”

    “这骨节,这长度,对不起,我……”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叶教授那双手是真的绝。”

    叶津端坐在电脑前,没戴耳麦,开的外放,裴以晴一边吃东西吧嗒嘴一边说话的声音在房间旋绕。

    叶津抄起手,表情凝重。

    敌人一直在内部。

    接着,画面转场了,黑屏之后变到了户外,两个人在百草园中摘草药。这一段拍得像氛围感MV,藏蓝色圆领袍与浅灰色道袍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草药园子种。

    那天本来太阳很大,后期做了处理,变得风和日丽了一些。后山脚下,草木苍苍,高大和谐的两个人影绰绰相映,侧脸相对。

    后期把那天的声音也收进去做剪辑用,这时候响起了薛流玩世不恭的声音:“那什么可以泻火呢?”

    “他在暗示!他在暗示什么!泻火啊啊啊!求求你们了快做快做!”

    “薛流,是男人就扑到他!你还在等什么!”

    这时,薛流往叶津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叶津后退半步,拿起那东西放在鼻下,叶津的声音生冷而低:“夏枯草。”

    “卧槽,第一次听到叶教授的声音!好好听啊!”

    “这个低音炮太引人犯罪了吧!人是原地没的!”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确实,叶教授骂薛教授的是时候,那个声音还要娇。”

    裴以晴,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5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 薛流狼崽一样沉磁的声音响在画面之外,“师父, 如何辨太阳寒水?”“师父, 如何辨少阴从化?”……

    镜头给到逆光的近景,五官色暗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两张侧脸的弧度被金光描过, 两两相对,精致得仿佛艺术品。

    画外音, 又变成叶津冷清清的嗓音:“你为医须勤求古训,博采众长。”

    “(疯狂)(扭曲)(阴暗爬行)有人组队绑架叶教授吗?”

    “前面绑人那个, 等等我,申请入队!”

    “你们看这个唇线弧度,多么的契合,给老子亲啊!亲啊!为什么不亲!”

    亲个鬼啊……叶津额头的皮肤紧绷, 眉头就没有松下来过,目光落在那放大的侧影上, 落到薛流的唇影上。

    嘴唇上灌满薄荷味的触感重新袭入叶津的神经, 那是母胎solo到三十五岁的叶津第一次那样接触一个人。

    彼时脑中被愤怒和被羞辱的感觉填满, 并没有觉得这个吻有什么。

    而现在只是回忆都足以让他从骶尾顺着脊柱麻到头顶。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搞不好真的亲过哟,亲完再打个架,嘻嘻。”

    这声“嘻嘻”格外刺耳, 仿佛和薛流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画面又黑下来, 字幕再现:“天行大疫, 尸骨遍野, 伤寒之不治, 疠气天地生。”

    薛流和叶津丝绢覆面, 没有文案中的遍野群演, 只有一个冤种小裴,两人蹲在裴以晴的面前,号脉查探。

    “我魂穿地上那个病人哈哈哈哈!”

    “论被叶教授和薛教授一起诊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然后师徒二人就这次疫病的病因一事发生了争执,地上的裴以晴功德圆满地领盒饭,薛流背上了一个行囊,对叶津撂下一句“徒儿定会找到救治之法”就渐行渐远。

    画面变成远景,徒弟走了,作为师父的叶津,身影看上去十分孤寂,他负手遥望着那个竟然敢怀疑仲景的逆徒,眼中满是悲怆。

    徒弟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镜头再一转,是薛流来到了一个已经没人的茅屋,旁白字幕介绍,原本屋中的人都因为这场疫病而离世。

    薛流从屋内推开窗户,刹那间金灿灿的阳光照了进来,尘埃在光束中飞舞旋转,风尘仆仆的青年猛然闭上眼,眼睑带着纤长的睫毛微微扑动。随后,他睁开眼,凝视着那束光,眸中闪过异彩。

    他明白了,这天地之间,还有别有一种疫戾之气,非寒非暑,非燥非湿,它可能很小很小,没有办法用眼睛看到,却可以通过口鼻在人与人之间传播。

    薛流取出纸墨,写下了千古名方“达原饮”。

    画面再次暗下来,字幕介绍了一些关于吴又可和相关治疫方剂的史录,那群忙着嗑CP的小姑娘,看到这里,也不禁为先辈与疾病抗争的事迹动容起来。

    最后一句是“人无百年不死之人,所留在天地间,可以增光岳之气,表五行之灵者,只此文章耳。①”

    自有人类开始,人类就一直在和疾病做斗争,为了延长寿命还做出努力,中医并不是要违逆自然,而是要在自然之中找到一个容身之所。为了守护人类的健康,无数的医者做着各种尝试,牺牲,创造,历史的车轮滚动,带起滚滚红尘,他们或许成为丰碑,或许成为尘埃。

    怀疑精神,作为科研工作者的确很需要,叶津想起了薛流的那堂课,又想起了吴又可在所有人都把伤寒学说当做神明的时代,逆流而行,坚定勇敢地怀疑。

    “突然觉得薛教授和叶教授好棒啊。”

    “每一位医生都好棒啊。”

    “救命,看到这里突然好想哭,壮哉我大华夏!壮哉我大中医!”

    在大家的泪目中,翻开了现代篇章,实验室里手持移液器的人类高质量教授叶津,课堂上侃侃而谈的英俊先生薛流,画面切叠,再给到几个江州中医药大学的景观俯拍,宣传片的味儿出来了。

    古今相接,承前启后,就像现在的中医,既要传承,也要继承发展创新。

    古朴色调的中医药博物馆中,低角度的拍摄让薛流那双大长腿开起来更长了,镜头往上,一手轻抚大医墙浮雕的薛流缓缓走过,镜外响起叶津坚定沉稳的念白:“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声线清冷禁欲,仿佛无情神尊,而口念的内容又慈悲普济,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男菩萨。

    随着《大医精诚》的续尾,正装的叶津和薛流从不同的展厅,共同走向同一个展柜,停在太素九针面前,四目相对,背影绰约。

    “是吾之志也。”

    全剧终。

    “彻底!疯狂!斯哈!老婆!贴贴!”

    “我哭了姐妹们,有玩基三的吗?叶教授念的怎么是我们万花的入门誓词啊……”

    “前面的花花等等我,你忘了万花的技能师是孙思邈了吗?叶教授念的是药王孙思邈的《大医精诚》啊!”

    “救命了这是什么梦幻联动,本万花玩家哭死!此生不悔入万花!”

    “发现细节!展柜里面是太素九针诶!万花的技能,我疯了这联动!我反手就脑补一个双花哥济世苍生!”

    “来!太太!笔给您!”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啊!结束了,啧!双教授不结婚很难收场呢,欢迎还在读高中的姐妹报考江中医哟!叶教授早上要去操场晨跑,薛教授上课会留微信,还经常躲图书馆里看小说,都很好偶遇的!”

    叶津靠在椅背上,后颈完全放松,双眼自然朝向天花板,自言自语阴阳怪气:“江中医可真是幸甚有你呢。”

    视频播完之后,薛流和叶津的事又迅速地再一次在网络上发酵。

    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很多吃瓜没吃明白的网友就像墙头草,最开始是觉得堂堂教授为了利益在学校打架,键盘侠一顿输出。

    后来出了澄清视频,又说他们顶着上头的压力,被迫出来解释,比如那个叶津,一直垮起个脸,一定是被逼的。

    等到传出表白和接吻的传言,有一批人又闹得很凶,说这种高校恶劣丑闻,之前是在用不合来掩盖男人搞男人的真相。

    今天宣传片和卫视台节目一波,一大波一大波人垮两人给传统文化的宣传做了贡献。

    除了从头到尾在嗑CP的那群人,还总有一群唱反调的杠精,也不知道这群人,是不是同一拨人。

    Blood群里有人发了一张照片,是从宣传片里截图,把百草园中薛流和叶津面面相对的侧脸剪影截下来,把嘴巴拉长P到了一起。

    有人给加进了表情包,在群里广泛传阅,广泛“哈哈哈哈神P图”。

    叶津:“这些小屁孩……”

    这时候,开颅匠钟一刀发来一条消息。

    【开颅匠钟一刀】:微博链接「#清冷师尊和他的叛逆徒弟」这个是你和项阿姨的儿子吗?

    叶津冒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点了进去。

    又是个接稿的大学类bot,放了一个短视频,只有不到一分钟。看封面就知道是他们俩拍摄的花絮,封面上是薛流掐着他的下巴。

    他现在都已经可以预判下面的评论了。

    沉着脸点开视频,薛流的声音几乎要溢出屏幕。

    “好师父,你就这么……不想见徒儿么……”

    薛流揽过叶津的肩膀,咬牙切齿,而叶津满脸挣扎地扭头,“走开,走开。”

    叶津抬起胳膊抵在薛流胸口上。

    “那就不要怪徒儿不客气了……”

    薛流掐着叶津的下巴,硬把人掰过去面对面。

    叶津后仰,脖颈一线起伏:“滚。”

    下面的评论已经彻底失控疯狂了,叶津随便看了两眼就不想看了,这个tag也冲到了热搜第一,叶津只觉得头疼,一掌抚额,另一只手拿起手机,直接给钟婵发语音。

    【。】:“是我们,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开颅匠钟一刀】:哦?我想的怎么样?

    【。】:“我跟薛流关BaN系不好,最近才勉强和平相处,如果我跟他真有什么,也不会来认识你。”

    【开颅匠钟一刀】:哦。

    【开颅匠钟一刀】:别人我不好说,但跟薛流也算从小认识,他是弯的你知道吧?

    叶津:“……”说话键半天没按下去,有些粗浊的呼吸打在手机上,她在说什么?薛流喜欢男人?一句“不知道”嗫喏来去也说不出来,最终还是换打字。

    【。】:不知道。

    【开颅匠钟一刀】:嗯哼,所以你确定薛流不是对你有意思?

    【。】:他不可能对我有意思。

    【。】:是他向我介绍你的。

    【开颅匠钟一刀】:OK。那我直说了,你长得很对我胃口,但是我最近手术排满了,下下周见个面?

    【开颅匠钟一刀】:另外不知道薛流怎么给你说的,我暂时不考虑结婚,谈恋爱就只是谈恋爱,腻了就分,希望你也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如果是抱着成家的目的来,可能现在就要拜拜了。

    叶津浅浅吸了一口气,真好,不谋而合。

    【。】:可以。

    【开颅匠钟一刀】:有事情说事情,我不怎么闲聊,业余时间喜欢看文献,不局限于神经外科,工作和生活分开,保证一定两人相处的时间。

    【。】:好,我也喜欢看文献,我们可以一起看文献。

    【开颅匠钟一刀】:好,翻台了,拜拜。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明·傅山《家训》:“人无百年不死之人,所留在天地间,可以增光岳之气,表五行之灵者,只此文章耳。”

    傅山先生也是超酷的人,他生活在明末清初,这个人出生在书香门第,祖上皆高门,他本人文武双全,博览群书,诗文书画均擅长,还练武打拳,是个武术高手,反()复(),在那个年代,他格外特立独行,狂放自由,27岁的时候妻子过世,他就发誓终生不娶,独自养大儿子傅眉。(救命啊那个年代!)因为封建礼教,那个时候女子其实不太好看病,妻子过世之后,他就专研女科,写了《傅青主女科》,很多方剂现在都在用。《鹿鼎记》里那个什么帮派的原型就是他,到晚年,他意识到确实无力再复()。一生太精彩,寥寥数语讲不完,感兴趣可以自己查哟。

    ②疫戾之气跟今天西医认识的病原体差不多,细菌、病毒等等微生物,跳出了中医通常的框架,那时候没有显微镜,找不到一个“实体”,古人把它称之为什么气,气并不是什么玄幻的东西,包括阴阳五行,都是一个认识世界的理论模型,是中国古代的朴素唯物主义。

    ③基三是剑网三,一款古风武侠网游,万花是一个治疗门派,前两年河南台也搞了个万花x中医x汉服的联动视频。

    另外我也想加更,但是我真的要被榨干了。重庆因为那个原因我医师资格考试被延期两次,白准备了大半年,又在帮图书馆的教授干活,月底要开题。等忙完开题就尽快写哇,正确在十二月完结。

    chapter 36

    结束和钟婵的对话, 叶津的头脑冷静下来,又后知后觉地, 逐渐为她刚才所说的话而一阵阵发懵。

    他是弯的你知道吧?

    如果说叶津自己是因为冷僻, 不喜欢和人接触,不会说女孩子爱听的话,也不会处理亲密关系, 而单身至今。

    那他薛流呢?叶津见过薛流三言两语就把女孩子哄得笑颜如花,身边往来的人也不乏优秀美丽的女性, 他为什么单身,叶津从来没好奇过。

    因为他们同龄, 他自己这样,也就没觉得薛流也单身有什么奇怪。

    原来,是因为他是弯的啊。

    完全看不出来,薛流顶着骄好的脸, 拥有满富名与利的家世和身份,甚至难得地家庭圆满。

    叶津在脑海中, 将薛流描摹一遍。

    洛圣都车王发消息来, 问他玩不玩游戏。而叶津的手机页面在他和薛流的词条下, 叶津突然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负罪感,从心底蔓延,慢慢包裹。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暧昧……是他和AutumnWind的那样吗?

    他甚至忘了上一次拥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是什么感觉, 自从母亲过世后, 更是筑起高高的心墙, 把自己封闭起来, 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没有想过男人可以喜欢男人。

    也没有想过身边的人, 是否会是一个男人。

    而这么多年来, 第一个同他保持了三个月以上频繁交流的人, 叫他“宝贝儿”,在游戏里接吻,对他说“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可以和我说。”

    仿佛已经攻破了他的心防。

    他期待和那个人一起玩游戏,期待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期待他时而吊儿当啷,时而又成熟稳重的发言。

    或许潜意识里,他是害怕和薛流的流言有一天被AutumnWind知道,才这么着急和薛流撇开关系,为此他又做了什么呢?他把另一个女生又卷进来了,而他和薛流的流言蜚语依旧火热宣天。

    叶津觉得自己像一个卑劣的小人,突然没有办法面对任何一个人。

    他婉拒了洛圣都车王的邀请,然后把脸庞深深地埋进脸庞。他不会,没人教过他应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也没人教过他任何一种感情-

    “绝了呀,薛老师!”八点钟,裴以晴准时出现在融新大厦三十楼,对着薛流挥舞着手机。“宣传片也太好看了,我有好多学弟学妹想报江中医的研究生!”

    薛流正背对裴以晴,利用落地窗的镜面反射整理袖子,看到里面的裴以晴才转过身问:“啊?哦,那个啊,我没看。”

    “快去看看吧!你和叶老师真是好看死啦!”和薛流本人接触久了之后,对薛流的“教师感”就狂掉,逐渐没大没小。

    “哦,他们怎么说?”薛流从抽屉里拿出酒精,在脉枕上喷了两下,坐在桌后。

    “呐,自己看!”裴以晴递上手机,半趴在桌子上。

    #清冷师尊和他的叛逆徒弟

    网友A:「这个视频配合上周的传闻食用,这两个人没有奸情我王字倒过来写。」

    网友B:「有没有人细扒一下啊,双教授真的有故事吧!看看薛教授揽人那个熟练劲儿!」

    薛流:“???”

    回复了“熟你妹”几个字,才发现这是裴以晴的手机。“那啥,你自己删一下。”薛流把手机还了回去。

    裴以晴观察到薛流的脸肉眼可见地变黑了。

    真是闯了鬼了,昨天宝贝儿不跟他玩游戏,今天又发现他和叶津的风言风语又上一层楼,现在很想骂叶津一顿,但是发现他俩还没加过好友。

    薛流在好友列表搜索钟一刀,点开两人的对话框,两人上次聊天是过年的时候。

    【薛流】:大刀,你妈是不是又要抓你来我家了。

    【开颅匠钟一刀】:是的,到院子门口了,开门,大雕。

    薛流感觉现在有一股无名火,妈的,一晚上过去了,叶津拿下大刀没有,谣言不能再这样传下去了。

    【薛流】:大刀,你和叶津聊得怎么样?

    【开颅匠钟一刀】:可以,下下周见面。

    【薛流】:???

    【薛流】:你疯了吗?下下周黄花菜都凉了,你不知道昨天学校放了宣传片吗?你不快点他就被莺莺燕燕抓走了?

    【薛流】:就今晚吧,我做东,你们见一面。

    【开颅匠钟一刀】:你可别说了,那个宣传片里你好骚啊。

    【开颅匠钟一刀】:手术都是提前安排好的,真不能调,最快下周四下午,也只能吃个便饭,晚上开组会。

    【薛流】:组会是什么东西?有你找男人重要?

    【开颅匠钟一刀】:男人是什么东西?

    【薛流】:行叭。

    放下手机,薛流语重心长地对裴以晴说:“小裴,你知道我和你老师清清白白。”

    裴以晴眨眨眼,不明所以:“啊?”

    “以后看到这种可恶的意淫,你作为接触到我和叶津的一线人员,应该狠狠地怼回去,把真相甩他们脸上。”

    “是……吗……”

    “我和你老师就是,勉强井水不犯河水,这些流言对我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裴以晴心中咯噔一下,她就是那个带头舞的-

    庭院式的环抱楼,中间其实很适合晨读,原来内经教研室的白萍老师在的时候,常常带学生在下面诵读《素问》经典篇章,后来她上了年纪,带不动了,庭院空置许久。

    星期一,叶津上班的时候,院子里居然又有些人了。

    为了给裴以晴一个教训,他特地提前一个小时来办公室,让裴以晴也六点半来。

    这么早,居然有人在里面背书,神奇。

    叶津踏上门口的浅阶,正在感慨世风日上,一双双眼睛突然全盯了过来,一些女孩子可能不太敢直接盯,假装看书,斜着眼睛往他身上瞟。

    叶津:“?”

    目光扫回去的瞬间,她们各自背书,刚走了两步,又感觉被一道道目光包围,叶津回头,她们又恢复动作。

    叶津挠了挠后脑勺,莫名其妙地走上二楼,从栏杆边往下看了一眼,和那很多双眼睛对上,她们又迅速低头。

    过了一会儿,裴以晴来了。结束了两天在扫叶医斋的忙碌工作,星期一的清晨,小裴同学又顶着黑眼圈,从叶津的手里接过一大堆任务。

    她甚至有点震惊,叶津是不是失忆了,他们对工作量不是前不久才探讨过,然后达成了共识吗?

    裴以晴站着,从斜后方看向叶津修剪整齐的鬓发,耳角,还有淡漠的眼尾。

    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吗……

    “有问题吗?”叶津感觉到注视,抬起头来问她,冷冰冰地,毫无温度。

    就是这样,没有表情,声音也没有起伏,叶老师最可怕的样子,平平淡淡好像什么也发生一样……

    裴以晴:“没有问题……”

    叶津:“那你还在这里干嘛?去忙啊。”

    裴以晴:“诺。”

    叶津:“……”他怎么感觉裴以晴在讽刺他。

    薛流来的时候,自顾自走着,没有说话,叶津向来没什么话,今天也格外沉默。黄灵素坐在办公室里,说一句话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才突然觉得气氛怪怪的。

    之前不是还有说有笑介绍对象吗,今天两个人都把对方当空气一样。

    黄灵素:“你们俩拍那个宣传片好有味道哦!”

    两道眼锋齐刷刷扫向黄灵素。

    “……”黄灵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哈哈,你们不喜欢吗?”

    “不喜欢。”

    “不喜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谁想跟他一起同框。”

    “不喜欢这些虚浮的东西。”

    黄灵素年纪稍大,又已成家,有时候看这两人就像看孩子一样,和事老也都是她来做。

    “说到虚浮呢,只是这种文化宣传,确实太浮于表面了。”黄灵素摸着下巴,“今天早上你们看到下面那些学生没?奇了怪了,以前是白老师的课太生动,会有学生找到办公室来和白老师聊天,白老师才搞了晨读的活动。咱这楼都冷清多久了,今天居然冒出这么多人。”

    “哦,看到了,他们来看我的。”薛流椅子往后一噌,两条腿搭在桌子上,这种话说出口,脸不红心不跳地。

    “你又知道了。”叶津嘲讽。

    “因为我去问过了,她们被宣传片里的我吸引来的。”

    “老不要脸。”

    “叶津,又想打架?”

    黄灵素赶紧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不管来看谁的,都是好事一桩。本来咱们学校经典学科的教育式微,宣传片要是起到让她们来晨读的作用,也是好现象,我说啊,要不我们办一个经典读书会?”

    薛流从旁边抽出一本医案,随口回:“可以啊,我就是行走的背书机。”

    “好!那叶老师呢?”

    叶津笔下一顿,抬起头,隔着桌板,只看到薛流花白的头发。内心来讲,他不太想和薛流继续搞活动,但是身为经典学科的老师,他觉得这是很不错的提议。

    “两个人也能搞。”薛流没看叶津,埋头看书。

    “……”叶津蹙起眉头,“我来。”

    头顶各种读书任务汇报任务的裴以晴,又接到了一个做读书会海报的任务,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7

    研究生考试快要预报名了, 江中医招生办的电话成了热线。校长也听闻了这件事,觉得拍宣传片的事情, 谭源居做得不错, 顺带着其他学院的知名度也打出去了。

    校长本人是方剂学出身,所以整个江中医也就方剂发展得好一些。很多学校都有这样发展不均匀的弊病。

    但是宣传片播出之后,咨询其他学院的人也不少, 临床、护理、药学等等。

    放在以前,谭源居可能早开始逢人就自夸, 但是这次,直到薛流来跟他报备读书会的事情, 他都心不在焉,挥挥手说随便你。

    一开始三个人本来是准备在校内搞,但是黄灵素觉得既然网上对两位教授这么追捧,不如做成线上的读书会, 正好可以宣传中医药文化。

    薛流和叶津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但是也没有反对, 于是就这样敲定了。第一期先用《黄帝内经》来试试。

    头一天布置第二天的背诵任务, 校内的学生可以到阴阳楼来, 早上七点钟开始晨读,晚上九点线上做篇章讲解答疑。

    有些老医生会说,中医不用学, 中医就是古代中国人民的生活。

    《黄帝内经》的第一篇《素问·上古天真论》就是讲的健康的生活方式。上古之人是“食饮有节, 起居有常, 不妄作劳”, 而今时之人不然也, “以酒为浆, 以妄为常, 醉以入房”①。

    这些篇章很适合拿来做宣传教育,弘扬中医药文化。

    裴以晴临危受命,做海报,预约会议室,准备流程,今晚上就要做一个小型线上开幕仪式,完了之后还要跟宣传部的人沟通,在微博上发布消息。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裴抱着自己的电脑,在实验室干完这堆活,抬起头来伸个懒腰,猛然看到靠走廊的窗户外面出现一张脸,“哦我草!”差点从高脚椅上摔下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不算高,皮肤蜡黄,额纹很深,不太茂密的头发油腻腻地梳向一边,厚重的黑框眼镜架在肥厚的鼻头上,嘴笑成长长的一道弯。

    那个人从窗边移动到门口,裴以晴看到他没有穿白大褂,一身卡其色的夹克衫,背微弓,负着手缓步朝实验室里面走来。

    裴以晴顿时警钟大作,下了高脚凳往前走了几步,挡在那个人面前,问:“您好,请问您是?”

    “你是叶津的学生?”那人张嘴说话,露出一口黄牙,“我是教伤寒的许宏志老师。”

    啊,之前帮叶老师查进实验楼的人时,就有这个许宏志,裴以晴脑中迅速回忆起,这个人是做小柴胡汤的,她还没见过本人。

    想起之前投毒的事情,裴以晴危机意识拉满。

    许宏志往里探头,想往里面走,裴以晴侧身挡住路,再问他:“许老师有什么事吗?”

    许宏志搓搓双手,答非所问:“你老师不常来?”

    “需要他来的时候,他自然会来。”裴以晴不卑不亢,“许老师找他有事的话,我现在叫他。”

    “不用不用。”许宏志连忙摆手,没头没尾地又走了,走还两步一回头。

    “莫名其妙。”-

    “喂。”

    吃饭的时候,薛流没有再凑叶津那么近,远远喊了一声,问他:“钟妹妹你还满意吧。”

    “啊?”

    叶津还没有完全从自我厌恶中脱离出来,从那天洛圣都车王找他,到现在,过了一个周末,他游离在“自己是不是喜欢洛圣都车王”“如果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去接触别的女生”“现在还和薛流流言飞起”的混乱中。

    见到薛流也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挺好的。”叶津敷衍回答。

    “那你们周四就见面吧,我帮你约了。”薛流朝叶津挑眉。

    “你……”叶津迟疑,“你怎么对我找对象的事这么热衷?”

    薛流没想到叶津会冒出这种问题,思考了一下,不可能告诉他是因为怕被网友误会所以想帮他脱单吧,薛流被问住了,半天没答上来。

    “那啥,都是大龄单身青年,她妈和我妈就想乱点鸳鸯,你们俩这么合适,我这不是成人之美嘛。”

    “哦。那,薛流。”叶津喊住薛流,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你不喜欢钟婵啊?”

    他喜不喜欢钟婵这件事,薛流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两家世交,他和钟婵从小就认识。

    读小学,他见过钟婵把扯她头发的调皮男生按在地上揍,读中学,钟婵见过他调戏漂亮男生,读大学,他见过钟婵换男友如换衣服,钟婵见过他电脑里500G的钙片。

    两家人见钟婵和薛漱是利剑碰利剑,合不来,把注意打到钟婵和薛流头上,二十多岁时,两个人在相亲局上大眼瞪小眼。

    钟婵:“愣着干嘛?公费吃喝,开动呗。”

    薛流在朋友间没有刻意隐瞒性向,但是没有稳定对象的时候,也没有打算和家里人出柜,钟婵就逢年过节被逮到薛家联络感情。

    薛流脱口而出:“我和钟大刀那是兄弟情……”

    “钟大刀?”

    “不是,钟妹妹。”薛流就此打住,“反正周四晚上六点啊,她在江医大附一院神经外科,你主动点,去接她,听见没。”

    叶津:“哦……”

    两人的对话结束之后,裴以晴开口切入话题:“教伤寒的许宏志老师,戴个厚眼镜吗?”

    “许宏志?”薛流随口反问,“是他。”

    “对啊,他今天在实验室外面鬼鬼祟祟的。”裴以晴拿着筷子的手伸出食指在空中点点。

    薛流和叶津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望向裴以晴。

    叶津:“他怎么了?”

    “我今天一上午都在实验室嘛,忙完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他的脸,吓死我了,他想进实验室,我没让,问他什么事,他又不说,我说我叫叶老师来,他就走了。”

    说完,四个人面面相觑。

    薛流问叶津:“你监控有什么异常没有?”

    “没有,再没人动过我的鼠房。”叶津答完,又问薛流和黄灵素,“你们知道许宏志为人吗?”

    尽管是在高校,但只要有利益,就会有斗争,就会分帮结派,心知肚明,但没人会说出来。

    叶津除了学院开大会,就没单独接触过这些人。

    中医圈子里呢,也有一些鄙视链,搞临床的看不起搞理论的,搞经方的看不起搞时方的,搞伤寒的看不起搞温病的,搞中药的看不起搞针灸推拿的。

    壮大的伤寒教研室,也就给薛流一点面子。

    黄灵素没在他们办公室待几天,只能浅浅发表点意见:“许宏志这个人吧,感觉挺会审时度势的,之前见过几面,他左右逢源,像自来熟一样,但是我被排挤,我的东西被扔,大家都不出声的时候,他也不会说话。”

    薛流虽然是在其他中医药大学读的书,但是因为项老,这中医学院的很多人他都认识。

    薛流:“这个人呢,很会结交人脉,但是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所以想抱我外公的大腿没抱上。”

    提到外公的时候,薛流有意无意瞟向叶津,叶津白回去一眼。

    “啊,他前几年还有些成绩呢。”黄灵素惊讶,“是什么推荐学者。”

    “问题就在这里呀,之前有个本科我教过的学生,一心想学伤寒,最后调剂到他那里,才知道这个人吧,把压榨学生做到了极致。让学生跑腿报销之类的小事就不提了,用毕业做要挟抢学生的一作,三年的课题,结题前半年逼学生帮他做出来,研究生培养计划里只要求上六个学时的课,他直接让学生上一学期。”

    “天呐……”裴以晴捂住嘴巴呼出声,忍不住看向叶津,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惨……

    叶津:“你看我做什么?”

    “叶老师,您真好,薛老师,您继续。”裴以晴拱手放在眼角,挡住自己的目光。

    薛流:“这种渣滓就是欠收拾。”

    叶津:“后来那学生毕到业了吗?”

    薛流:“毕业了,我把那个学生带到许宏志面前,跟他说‘这个学生要是毕不了业,你就等着滚出江州’,他就老实了。”

    裴以晴竖起大拇指说道:“天凉了,让许氏破产吧。”这一刻,裴以晴再次确定,薛教授是她要抱的大腿。

    “所以,这种从不亲力亲为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实验室?”黄灵素抓住关键。

    薛流:“那我也不知道了,不过没有证据,没抓到现行,也没法说是他投毒,但是他去你实验室确实很奇怪,关注一下他总没错。”

    叶津点点头。

    吃完饭,大家又要各自忙碌,叶津在门外栏杆边靠了一会儿。

    他想过了,就算和钟婵见面,两人也不一定看对眼,就算看对眼,谈恋爱也是可能分手的,而他现在需要一段恋情来划清和薛流的界限,是的,就算和其他人传绯闻,也不该是和薛流,不管他和洛圣都车王是什么样,他都要先和薛流分清一点。

    至于洛圣都车王,叶津也打算告诉他实情。

    如果洛圣都车王没什么反应,那一切都是他庸人自扰,是他自作多情冒出来背叛感。如果洛圣都车王有反应,呃,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叶津闭目,无论如何也不觉得洛圣都车王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他拿出手机,开始给钟婵发消息。

    【。】:薛流说改约周四了。

    【开颅匠钟一刀】:嗯,他好像比我还着急,催到周四。

    这样啊……原来是薛流在从中作梗啊。突然一丝灵光闪过,叶津意识到,他这么积极,搞不好是因为也想快点和自己撇清关系。

    这么一想的时候,心里突然有种堵堵的感觉。

    叶津甩甩脑袋。

    【。】: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

    ①《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②经方就是《伤寒杂病论》里出现的方剂,时方就是现在出现的方剂。

    chapter 38

    经典读书会的海报交由学校宣传部的同学发布, 很快就引起了热烈反响。

    下午叶津去出诊,薛流去上课, 黄灵素也不在, 裴以晴独占办公室,享受午后阳光。

    裴以晴在电脑上刷微博,隔壁江州医科大学的学生都馋哭了。江州医科大学和江州中医药大学都在大学城一条路上, 隔马路相对。

    不少人表示想早上过来一睹双教授芳容。还有一些不是学医的,怕听不懂, 裴以晴也在尽心答疑,但是网络上总会出现一些杠精。

    Dr.Ding:「为什么还有人相信中医?马兜铃酸了解一下?随机双盲了解一下?拿阴阳五行这套玄学忽悠人忽悠几千年了还不消停?」

    虽然无论在哪个平台, 这种降智言论都层出不穷,但是裴以晴看到了还是忍不住回复。

    【醒醒吃药了】回复Dr.Ding:「阴阳五行是哲学,不是玄学,你这一看就没学过马哲, 这边建议先去上个大学呢!不要学会一个词就乱用。」

    Dr.Ding回复【醒醒吃药了】:「是是是,你用哲学看病。」

    【醒醒吃药了】回复Dr.Ding:「你以为循证医学不是建立在唯物主义哲学上的吗?」

    Dr.Ding回复【醒醒吃药了】:「我RNM」

    诚然, 每一次回怼完, 裴以晴也会后悔, 为什么要把生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中医不是玄学,有自己的完整的理论和实践,在这篇广袤土壤上已经生机勃勃发展了两千多年, 为什么今时今日会被诞生不过几百年的西医挤兑成这样呢?

    裴以晴曾听过一个中西医结合发展史的讲座, 结束的时候, 讲师感叹“如果当初不是被迫打开国门, 而是有一个更从容的机会去接受和融合西医, 也许中医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中华文化向来能很好地汉化各种文化。

    从维萨里的《人体构造》到哈维的血液循环, 西医奠基到现在还不到五百年, 而早在两千年前的《灵枢》里,已经有与现代解剖相差无几的描述,《素问》中更是有“心主血脉”的记录。

    裴以晴:“哎……自己的东西不知道珍惜。”

    无法归咎是如何造成这个局面,毕竟在建国前,中医好几次差点被废除,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又老有骗子顶着中医的帽子招摇撞骗,还有神棍给中医蒙上封建迷信的面纱-

    开幕式安排在晚上七点,叶津吃完饭回来,赶不上回宿舍了,就打算在诊室用手机参会。

    现在离七点还有点时间,叶津进Blood群里逛一下。

    他现在时不时逛逛这个群,里面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小黄文,还有一个鬼斧神工的剪辑和P图。

    宣传片播了之后,他和薛流的素材变多了,不局限于以前学校活动的马赛克画质图像。

    【醒醒吃药了】:「问道」.视频链接啊啊啊啊啊绝了姐妹们!看这个神仙剪辑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啊啊啊啊

    【醒醒吃药了】:叶教授横眉冷对薛教授的时候,就是这种氛围感,我反手就是一个BE美学!

    叶津点进去,是一个把AI换脸后把他和薛流的脸换到一些古装剧里,再配合宣传片剪辑的片子。

    “这天下,只有一个第一。”

    低磁又压着狠劲儿的青年音落下。

    剑光破开黑色屏幕,两个掌剑之人,在落满大雪的银色山巅剑花勾连,利刃破空之声呼啸耳畔。

    一横一竖两刃叠压,两人的脸也贴得极近。

    叶津薄唇紧抿,眉间尽是憾色,微细的雪花落在睫上,他轻颤垂眸,浅浅张口,似松下了气力。而薛流剑眉狭长,神光钩挑,手背上青筋凸现,向前震出内力,把叶津推出几尺远。

    叶津脚尖点地轻撤后,反手一个剑花插在雪地之中,单膝跪地。

    画面融开变成回忆,同门学艺的两人,少年时代是最亲密的挚友,同吃同住,同修剑道。

    叶津看得瞳孔大张,这些小孩真厉害,完全看不出来痕迹,不说他都以为是他自己。

    接着,陡然进入了一些少儿不宜的情节。

    不得不说这个阿婆主在找素材上画了很多心思,把各种不可描述羽化叠加在一起,音轨衔接,在似有若无的喘促中,一会儿是一只钢铁般的手扼住另一只竹节玉手,一会儿是光驳的喉颈,一会儿是微微张开吟讴的口唇。

    叶津看得大脑一片空白,却没有关掉。

    然后是宣传片中师徒二人在百草园中分道扬镳,画外音是清冷的嗓音:“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和你争天下第一。”

    回忆结束,重新回到皑皑雪山之上,薛流再次进攻之际,叶津假意做挡,突然转而松了剑柄,硬生生受了一剑,高峰峻岭之上坠落,消失在茫茫霜雪之中。

    薛流徒见白雪之中一地绯红,突然痛彻心扉,撕心裂肺地吼叫。

    叶津不能理解这种令人无语的结尾,关上了视频。

    【独来独往】:@醒醒吃药了你一天很闲吗?

    【醒醒吃药了】:不啊,但是忙也要疯狂!人活着就是为了疯狂!

    叶津竟无法反驳,微信那边又弹出了裴以晴的消息。

    【勇敢小裴】:叶老师,快进会议室呀,就差你了!

    中医学院本科生和研究生一共也就七八百人,除去三分之一男生,剩下的人有一半能来就算捧场了。结果会议室满满当当五千多人,网友居多。

    叶津以低头看手机的姿态进会议室,几个老师的账号设置过,摄像头和音频进去都是打开的,一进去就是死亡视角,从下往上怼脸。

    评论区出现一片片尖叫。

    “草草草草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个视角都这么好看?”

    “妈妈呀,我黄了,这个视角好像doi在下面……”

    成片的啊啊啊啊淹没了一些污言秽语。

    主持人【裴以晴】正在说话:“叶老师,调整一下镜头哟,太近了。”

    “哦,等一下。”叶津把手机拿到桌面上,靠在电脑显示器上,转身找了几本书,又让手机靠在书脊上。

    他没用过手机版的,没切到自己这边的画面,只看到黄灵素和薛流两个窗口并排出现在屏幕中。

    而别人看到的叶津的窗口,是一晃而过的诊室天花板,以及难得一见的脱下外套又没穿白大褂的叶教授,还有他侧身找书的时候,那衬衫褶皱下的精美腰线。

    “啊啊啊叶教授是什么人间理想,吸氧,我要吸氧救大命!”

    “对不起我明明是来认真学习的,但是现在脑袋里全是这个男人。”

    叶津往后坐了一些,问:“现在呢?”

    薛流上完课吃完饭,没来得及回去,他和裴以晴两个人都在办公室里,在一堆手办中间摆了台笔记本电脑,戴着蓝牙耳机参会。

    他盯着屏幕里的叶津,白炽的灯光照亮叶津的脸,背后是打开的磨砂玻璃窗,窗外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夏末时节,温热的淡紫色天空做幕布。

    那一闪而过的诊室,薛流觉得好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裴以晴在斜对面出声:“合适,那我们就开始了吧。”

    只有三位老师露了脸,裴以晴是主持人,如果不调整就是三位老师的窗口并排,也可以单独点开某一位老师的窗口放大。

    薛流鬼使神差,指尖在触屏上滑动轻点,点开了叶津的窗口,竖屏的画面变大,能看到他双手十指相扣,双手臂自然搭在腰间,像一个老干部,正认真垂眸听着裴以晴的开幕辞。

    叶津头发有些长了,平时上课会梳背头,而现在随意地抓过两手,垂落一些发缕在他半阖的眼眸前。

    原本微微张着嘴的薛流,看到这个画面,忘记了呼吸一般停滞,感到肺部窒塞,才猛吸一口气,浅添了一下上唇,食指的桡侧指腹摩挲过下唇。

    “妈妈,薛教授勾引我,哭哭。”

    “来之前我是抱着嗑CP的心情,来之后,对不起,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呜呜呜呜……”

    “他对我舔舌啊啊啊啊!”

    裴以晴介绍完了三位老师,正在讲读书会的规则,突然注意到评论区狂暴了,语声一顿,抬起头看向薛流,没什么异常啊。

    而原本低头认真听讲的叶津,在突然的中断后,抬眸望向屏幕,一双眼睛清澈沉静,像一汪冷静的清泉,源源不息。

    他以为是手机出什么问题才没声音了,伸出中指在屏幕上滑动,结果拨出了薛流的窗口。

    呃。

    叶津的指尖停在空中,又缓缓收回,没再调动屏幕。

    手机里重新传出了裴以晴的声音:“明天的诵读篇章是《黄帝内经·素问》的第一篇,《上古天真论》,大家可以自行找到文本阅读,次日晚九点进行篇目的答疑。第一期的七篇文章全部选自《素问》,所以下面请黄灵素老师为大家介绍一下《黄帝内经》这本书。”

    黄灵素上麦开讲,但此时,叶津思绪一半游离到内容之外。

    他盯着屏幕上的薛流,他认出来了,薛流在办公室的工位上。背后是窗户,窗户后面是学校的人工湖,能看见不算高的远山。

    那扇窗西晒,落日的余晖从那扇窗里消失,之后没有霓虹,只剩泼墨暮色。郊区的气温比城中稍低一两度,窗外吹过晚风,撩起薛流银白色的发梢-

    江医大附一院的十八楼手术室,钟婵洗完澡出了清洁区,打了饭端到麻醉科的办公室里,加入人数已经飙升到八千的会议室,一边吃一边看。

    一个是她刚看上的男人,一个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基佬,她怎么觉得这两个人,隔着屏幕在对视呢。

    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护士静静凑过来,惊呼:“呀,你也在吃他俩的瓜吗?”

    钟婵停住,偏头问:“什么瓜?”

    “江中医那两个教授对吧,之前微博上在传他俩靠打架隐瞒爱情真相呢!”

    钟婵:“喵喵喵?”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写车啊,布加迪已经在我脑袋里开了很多圈了。

    chapter 39

    钟婵的目光回到会议视频上。

    现在正轮到叶津发言, 叶津说话的时候,口唇开合起伏不大, 一直盯着一个方向, 双目仿佛在发呆,如果不是在说话,就像一个静止画面。

    而薛流呢, 钟婵猛塞一口饭之后撇下嘴,秒变苦瓜脸, 这个沙雕的神态,看上去很深情, 当然,如果是别人看就会以为真的是深情。

    但钟婵知道这表情出现在什么时候,没记错的话,上一次看到薛流露出这种表情, 是在一位中医科学院院士的讲座上,他盯着投影仪听得出神, 钟婵一回头就看到薛流那看爱人一般的眸光。

    这……

    钟婵现在的心情挺复杂的。

    因为她和薛流的妈妈见撮合了这么几年也没有结果, 时不时也会把微信推给别人, 所以她收到陌生人的好友申请见怪不怪,大多是一些青年才俊或者豪门后辈。

    那天出现一个项阿姨介绍来的叶津,本来没上心, 后来护士妹妹在转发什么清冷师尊, 她中场休息的时候点进去看了一眼, 发现是薛大雕和同事拍的宣传片, 而评论区出现了叶津这个名字。

    当时就觉得这怕不是被薛流看上的人, 但之后两人的反应又打消了她的疑虑。

    钟婵揣摩着薛流的口味, 他自小学医, 性别意识启蒙大概也早得多。

    薛流这个人,看似风流,会对漂亮男生说骚话,但是他喜欢那种要花力气追的,上赶着倒贴的薛流可看不上。

    上一个他花力气追的人,是读大学时候,他隔壁美术大学一个学画画男生,那个男生算一朵高岭之花,举止高傲优雅,衣食住行都非常讲究,俗称端着。

    薛流送花送笔送颜料,那男生照收不误,但就是不答应。

    追到一半,薛流突然决定考研,那会儿正是研究生考试前三个月,薛流就这么消失了三个月,那男生突然没了追捧,追悔莫及,到处找薛流,还问到她这里来。

    后来薛流考完出关,那个男生浅浅拉下脸来暗示薛流,你现在追我我就答应,薛流问:“你哪位啊?”

    从此之后,薛流对这种白净清冷款的高岭之花深恶痛绝。

    钟婵看向叶津,聊天的时候感觉不算高冷,看上去倒是有点生人勿近,放在以前可能是薛流喜欢的款,放在现在,应该是薛流最讨厌的款。

    今天流程就是跟网友讲一下明天的篇目和整个读书会的规则、周期,大致介绍了一下《黄帝内经》,十几分钟就完了,但是这种活动结尾的时候,一般都会抽取幸运观众问问题。

    本着宣传中医的目的,对爱好者的疑惑解答。

    主持人【裴以晴】正在说话:“这位叫布拉德的网友,我解麦了,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

    【布拉德】正在说话:“嗯……那个,我想问问,两位教授是真的吗?”

    主持人【裴以晴】正在说话:“哈哈,呃,这位网友问的是什么问题,可以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布拉德】正在说话:“两位教授正在谈恋爱吗?”

    评论区刷过一片“勇士!问出了我们的心声!”

    主持人【裴以晴】正在说话:“这个问题和我们的读书会没什么关系呢……”

    裴以晴虽然私下舞得厉害,但明面上根本就不敢在叶津面前作妖,她也很想听两位老师对此的回答,不过,就她在办公室观察到的情况而言,叶老师就是一个宇宙钢铁直男,现实是很骨感的。

    以防叶津看出什么端倪,再让她不堪重负,她必须要打断这个野蛮网友。

    裴以晴刚把那个网友的麦掐了,准备自己问几个问题圆场,薛流凑近了屏幕,抢在她之前说到:“我已经有准对象了哈,正在追,大家不要胡乱猜测了,谢谢大家对江州中医药大学的支持和肯定,欢迎还在读书的宝宝们以后报考,也欢迎爱好者来了解中医药文化,今天的活动就到此为止吧,小裴,结束会议。”

    “啊啊啊?哦!”裴以晴手忙脚乱点了结束会议,然后小心翼翼探头朝薛流那边望了望,薛教授现在好像有点奇怪,有了之前教学楼围观两人打架的经验,裴以晴现在跑路跑得特别快。

    钟婵的最后一口饭刚刚塞完,就听到薛流风风火火的发言,然后结束会议,参会者都强制退出了。

    “这家伙什么时候又找到目标了。”

    钟婵扔了饭盒,穿着拖鞋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消食儿,给薛流发语音消息:“大雕,你要追谁?”

    而城市另一端,中医三诊室里的叶津,还坐在原位上,耳边回响的是薛流的“我已经有准对象了哈,正在追”,既然薛流在追了,那他还相什么亲?

    在这种事情上,他不是很会撒谎,也不太会拒绝。

    拿着手机发呆,突然有了消息。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你什么时候上班啊,我来找你看病,顺便吃个饭呗。

    啊……这是什么局啊!他头好痛!

    叶津的喉咙里发出太息一般的低沉呃声,握着手机半天不知道怎么回复。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怎么了?”

    【洛圣都车王】:……你不想见我吗?

    【。】:没有,忙。

    【。】:一三五下午,我在医院。

    【洛圣都车王】:好耶,周五我来找你好吗?

    【。】:可以。

    网络的另一边,薛流两条腿还搭在桌子上,一个惊喜,蹬腿碰掉了好几个手办,赶紧起来收捡他的心肝宝贝。

    难怪上次遇到那位壮士,本来想先偷窥一下,原来宝贝儿都是下午出诊。

    约周五的话,宝贝儿第二天应该是不上班的,嘻嘻。

    喜悦的余波还没散去,薛流马上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你相过亲吗?给点建议。

    【洛圣都车王】:????????

    【。】:?

    这是什么走向?

    他的一声声宝贝儿都白喊了吗?是他表现得不够明显吗?宝贝儿是直的吗?

    薛流扶着窗边铝栏,右手抚左胸,有一种ST段抬高的感觉,双腿发软,忍不住下滑。

    以前钟婵说他太狂放,不够含蓄,受这种生物是需要循序渐进的,他循序渐进了他娘的一年多,就这?

    他以为之前在游戏里接吻,宝贝儿没拒绝,还夸截图好看,就是无声的默认了。

    啊啊啊啊啊啊他不接受!他!不接受!

    他要把这一切扼杀在摇篮里,于是稳住心神开始编辑消息。

    【洛圣都车王】:你第一次相亲啊,什么时候?

    【。】:周四晚上

    操,周四晚上他有课,怎么就这么巧,不知道现在这个关系,叫叶津代课,能不能叫得动。

    操,他没有叶津的联系方式。

    【洛圣都车王】:有很多注意事项的,要不我陪你去吧。

    【。】:?

    操,要是叶津帮他代了课,要他双倍偿还,他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他要行动得更快一点!干脆再提前算了。

    【洛圣都车王】:要不我星期三下午来吧。

    【洛圣都车王】:第一印象重要的,我教你一些拍拖小技巧,这样,你开始接诊之后应该就没有间隙了,我们早点见面吧,你从哪儿出发,我接你去医院。

    这次轮到了叶津沉默,感觉有一股气从胸腔涌上咽喉,然后死死堵在咽喉,吞不下,吐不出,此为梅核气,半夏厚朴汤主之。

    叶津的中指按上胸膛中央的胸骨体,膻中穴,妄图用这种方法驱散心中的郁闷。

    果然是这样啊,自己想多了。

    他能有什么反应呢?就像在游戏里一样,惯有的热情罢了,开车接他也好,扫地铁站也好,直升机跳伞也好,有正常交友能力的人,就是这样和朋友相处而已吧。

    甚至热情到积极教他相亲。

    只有自己这种情感障碍的人,会把这种相处当做暧昧,还好,过去他没有表现得很失礼。

    他突然很想抽烟,想要一股浊气把自己包裹起来。

    叶津,清醒一点,你三十五岁了。

    他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甚至是个男人,你喜欢男人吗?你不喜欢男人吧。

    去认识一个女生也好,尝试着付出感情,接受感情,学着像那些充满温度的人一样,过上正常的生活。

    【。】:一点钟,江州中医药大学门口见吧。

    “操。”这次薛流脏话出声,“学校的,完了,不知道哪个院的,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听过我的恶劣事迹。”

    但是马上薛流的心就更坠一层。

    中医三诊室,还特么能是哪个院的。

    中医学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基础学科的教师还是有很多薛流不熟悉的,什么中医诊断学、中医基础理论等等,都有很多后入校的青年教师。

    但是搞基础的应该不会去医院吧?

    这也太毒了,虽然平时不在意,但他心里还是清楚,他在中医学院的名声可以说是发烂发臭了。

    不行,就算是发烂发臭他也要逆流挽舟。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我怎么认你啊?

    【。】:学校门口有个日冕,我在那儿等你。

    【洛圣都车王】:好!宝贝儿等我。

    【。】:可以不叫宝贝儿吗?

    【洛圣都车王】:啊?

    【。】:我是个男人。

    这一晚,有两个男人经历了万箭穿心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ST段抬高就是心梗的心电图。下章掉马掉马!

    chapter 40

    第二天早上七点, 叶津和薛流双双顶着黑眼圈出现在阴阳楼门口,两人同时到达, 又相对无言, 默默地错开目光。

    此时此刻,他们互相看对方都感到深深的心累,不再是曾经的相看两厌, 而是在其他事情上受挫后,既无法埋怨到对方身上, 又不得不继续与对方共事的的无奈。

    连讨厌都没有气力了。

    由于来早读的人数实在太多,中庭装不下, 黄灵素把学生叫到了楼外面。学校有个人工湖,阴阳楼刚好在湖边,门口是临湖的一大片空地。

    学生们自发打印了诵读篇目,拿着纸张三三两两站着。黄灵素领读, 薛流和叶津坐在湖边的秋千上当吉祥物。

    《上古天真论》这一篇讲的是养生的道理,里面还描述了正常的生命周期里, 男子和女子的不同阶段。

    文中男子每八岁为一个阶段, 学生们读到“六八阳气衰竭于上, 面焦,发鬓斑白”的时候,叶津盯着薛流的银白色头发。

    薛流怎么样, 他一向不关心, 就算薛流在学校里裸奔, 他也会觉得很正常。

    薛流被盯得有点不舒服, 侧过身一手搭在叶津背后的秋千椅上, 凑近了说:“看什么看, 我这个不是斑白, 我这个是银白人鱼姬星耀色。”旁人看去就像是薛流拦着叶津的肩背。

    “……”

    薛流:“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满壮。”说着,另一只手举起来,前臂内曲,拳头紧握。

    叶津:“我什么都还没说……”

    薛流:“……”

    托两人的福,这样的晨读活动给中医校园增添了一些质感。郎朗青山,绿水湖畔,晨风拂过山野林间,拂过鸟语花香的校园。师生三五成群,诵读着自千年前传颂而来的上古文章。

    叶津和薛流并坐在湖边,薛流也跟不住跟着背诵起来:“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

    叶津不比薛流从小把这些典籍背得滚瓜烂熟,读书时没有背过,工作之后更没有闲心,所以看薛流仰靠着秋千,闭目背诵时,还有些惊诧。

    年轻一辈的中医人重新发现经典的魅力,注意力也渐渐从两位教授身上转开。

    晚上的篇章讲解和答疑也没有冷场,三个人商量着,内经这一期就全权交给黄灵素,薛流和叶津去准备第二期温病的内容-

    尽管各怀心思,期待、犹疑、胆怯……一觉醒来睁开眼,周三还是如期而至。

    叶津早上没课,从起床开始就坐立难安。

    觉得应该穿得正式一点,发现自己的衣柜里清一色是浅色衬衫和深色西装,不然就是运动穿的白T恤、运动长裤和睡觉穿的居家服。转念一想,他们俩……好像也不需要刻意注意装扮了,反而是随随便便,更像男生之间正常的相处吧。

    这么想的时候,胸腔里好像灌满了水,重坠而沉闷,又像胸水开始侵犯胸膜,尖锐的疼痛蔓延。

    但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情愫,总要有个了断吧。

    所以穿正装,他会不会反而觉得自己在自作多情呢?

    过去的三十五年平静简单得像一汪死水,叶津从来没被这种问题困扰过,但越谨慎反而越刻意,他决定问了叶萱之后,叫人送合适的衣服来。

    【。】:问你,见网友应该穿成什么样?

    【叶萱】:你?见网友?我没听错吧?你这个老古董会有网友?

    【。】:?

    【叶萱】:什么关系?男的女的?

    【。】:游戏搭档,男的。

    【叶萱】:哦,那多半是个宅男□□丝,你穿随意一点吧,不然就你平时那个样子,你们站一起太奇怪了。

    【。】:他不是□□丝。

    【叶萱】:你怎么这么麻烦,叶教授,你放下教授架子,穿成什么样都行。

    放下教授架子,他什么时候有架子了……叶津的手点过衬衫,最后落在宽松舒适的白色棉T恤上,这样应该是最自然的。

    解决了穿的问题,应该做自己的事了,往常这个时候,叶津运动完就看书,没有裴以晴的时候还回去实验室,现在他叫裴以晴每天去实验给他打卡拍照。

    看书看不进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既然反正都要听他讲一段时间,他话又这么多,干脆请他吃午饭算了?

    正在思考要怎么跟洛圣都车王说,突然收到了来自他的消息。

    【洛圣都车王】:嗨……那个,你上午有空吗?要不我们先见见,再一起吃个午饭?

    啊……果然没有再叫他宝贝儿了,“呼——”叶津从喉咙里深深吐出一口悠长闷气。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空而痛,却找不到缘由。

    【。】:好,什么时候。

    【洛圣都车王】:十点可以吗?

    十点,叶津抬手看了一眼表,九点四十八。

    【。】:可以。

    【洛圣都车王】:看车识人!布加迪!

    江州中医药大学的大门口是一条横向的主干道,在这个方向上,还没走到学校的时候,就是教职工宿舍区,相当于学校旁边紧挨着修了一个小区。

    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走过去还不到十点,今天太阳很大,但还没到中天,比人还高的日冕背后有一片阴影,叶津站在阴影里,背对着马路。

    眼观鼻,鼻观心。

    背后响起一道车轮疾驰后减速摩擦地面的声音,叶津闻声偏头,看到主干道靠边驶过来一辆酒红色的布加迪威航。

    叶津心跳随着车停而加速,双手背在身后,手心里都是细汗,他挺直了腰背,说服自己,对,他是来找自己看病的,跟对待病人一样就行了。

    可恶,还是感觉心脏要蹦出胸腔了!

    叶津感觉车停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扭头转身朝路边走。

    半米隔空的距离,布加迪威航的车窗摇下到一半,空气中的一切仿佛都放慢了千万倍,在那一刹那,叶津的眼睛缓缓睁开,车窗里的男人一头银白色的发,发下稍大的墨镜遮了半张脸。

    “宝贝儿,上……”声音肉耳可闻地变调上扬,“叶津?你大早上在这里干嘛?”说完,他自己的眼睛里也后知后觉蒙上了惊恐神色。

    原本在巨大紧张和看到银白头发后的分裂中叶津,被这声夹得不行的“宝贝儿”和隔着十八层楼都能认出来的痞子音“叶津”双重打击,仿佛两道惊天巨雷敲在他脑门上。

    叶津愣在原地久久反应不过来。

    他甩了甩头,重新看看车身,没有错,布加迪威航,和游戏里常来接他的老款威龙几乎只有颜色的差别。

    他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但是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怒极反笑,嘴角僵硬地扯起来:“AutumnWind,秋风扫叶?呵……”

    车里的人低下头,把墨镜滑下去,目光上扬,尽管只有短短的几秒过去,但他的神情已经从惊恐怀疑到震惊石裂,最后只看到胸腔的狠狠起伏。

    他摘下墨镜,目光甚至不敢看窗外的人,默默道:“TreadonSnow,踏雪……你可真会踏……”

    薛流从星期一晚上就开始失眠,做了各种设想,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人,问自己如果他真的是直的,自己要不要掰一掰,还是说祝他幸福。

    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最后做了剧烈的心理斗争。

    薛流的人生里,就没有“还没尝试就放弃”这一选择。

    他决定直接把人约饭店去表白,他不相信游戏里的相处是错觉,但如果真的是错觉……哦,不可以,心好痛啊。

    作为一只典型天蝎,薛流清晰地知道,一个“追不到的人”对自己的吸引力有多大,他可能会沉迷进这种喜欢里。

    如果他真的是直的,那就用力掰吧,没有掰不弯的直男,只有不努力的基佬。

    终于等到了周三,他联系饭店的人布置好了场地,甚至准备好了一辆崭新的幻影送给宝贝儿。

    临近校门口的时候,他远远就看到了日冕后面的白色身影,干净整洁,皙白的手臂垂下,仰头时松松的头发搭在后颈。

    薛流喉咙都紧了,这说是男大也有人信啊!

    结果?就这?叶津?

    救命啊……他不接受……

    “薛流,”一分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叶津敲了敲车窗,看上去恢复到了那个没什么情绪的叶教授,实际上脑袋已经浑成了浆糊,声音也犯哑,“那,我回去了。”

    “什么?”薛流的脑袋里虽然也是一片浆糊,但是理智告诉他,面前的人是宝贝儿啊!不能让他跑了!

    “你别走!”薛流从窗户倾身探手,紧紧抓住了叶津的手臂,“先上车。”

    两节精瘦的手臂叠交在一起,薛流的手掌握覆在叶津的肘关节下面一点,明明也只是36.8摄氏度,两个人都觉得接触到的那片肌肤,灼热烫人。

    叶津低下头,看到这只曾经令他十分讨厌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青筋浅凸,虎口处死死掐咬住他的桡动脉,所覆之处是一片湿湿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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