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肖诉今大脑嗡鸣几秒,然后会过意。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不是我难过,可不可以过来抱抱我。
而是你看起来好难过,要我抱抱你吗?
她似是知晓他的怯弱,所以拒绝了从高位发出施舍,将选择权和主动权交到他手里。
周苓也站在长椅前,柔软长发披在肩胛两边,眉眼精致而璀璨,微弱灯光下,白得反光,却不刺目。
一秒——
两秒——
三秒——
……
在她数到第二十八秒时,肖诉今站起身,颀长身量遮挡光线。
“别难过,小姑娘。”他压下音量,音质低哑。
随后躬下脊背,张开双臂将周苓也揽入怀中,对方柔软的发丝折在手背和腕骨,沙沙痒痒。他上次就发现,女孩儿身上有股好闻的花草香,具体说不出来是什么花草,但很独特,清雅温软,和她格外搭配。
两颗心脏高低错落,同时加速,宛如博弈。
肖诉今十分克制,几乎没用什么力度,手腕轻轻搭在她颈项后,身前也并没有贴近。真正能算是拥抱的,大概只有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体温交织,呼吸相缠,又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
可周苓也却快要窒息了,觉得电闪雷鸣,风雨如晦。
“嗡嗡嗡——”。
这时候,周苓也包里的手机闹腾起来。
“先接电话。”肖诉今松开手,转身看向远处的广场舞,说得跟接完电话继续似的。
周苓也“哦”了一声,摸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才想起来,忘了和钟声说了。
果然,质问声接踵而来。
“妹妹,你人呢?我都快去厕所拿抄子捞你了。”钟声明显生气。
周苓也:“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点事,现在在外面的老年公园。”
“老年公园?你提前体验退休生活吗?哦,我知道了,你退休以后的生活里没有我!我心都碎了!”
“……”周苓也梗了梗,“那你要过来吗?”
问这句的时候,望远的肖诉今忽然收回视线,转身看她,眼神微妙。
她还叫谁来?
开party?
钟声也有点奇怪,换以前肯定二话不说杀到面前,抱着周苓也的胳膊哭哭啼啼。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像受人胁迫一样,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说:“那啥,我就不来了。我、我也临时有点事,你自己去玩吧,有什么有意思的记得和我分享,我下次再陪你一起去。哎,我打电话,你能不能安静点?”
最后一句明显不是对她说的。
电话里也传出一道清朗调笑的男音,“你不说你心碎了吗,赶紧打完,我看看能不能给你粘回去。”
“声声,你那边是还有人吗?”周苓也问。
“啊?有个服务员,搞业务呢。那你去玩吧,我挂了啊,拜拜。”
电话挂断。
“打完了?”肖诉今见缝插针问,“来不来?”
周苓也放着手机,“不来,她还有事。”
“哦——。”肖诉今拖长了调子,拿出一瓶水拧开,刚想和,偏头问周苓也,“喝水吗?”
周苓也吃了半个甜筒,刚好有点腻,但见瓶盖都开了,是对方准备要喝的,说了句“我自己拿”,就低下身去掏塑料袋里还剩的一瓶。
肖诉今将打开的那瓶递到她面前,语气温柔又莫名霸道,“就喝这。”
交给她后,自己提起另一瓶,拧开了咕嘟咕嘟灌了两口,杏核滚滚,软骨突兀。
周苓也小口小口地喝着,察觉两人间的空气流动太过缓慢,且逐渐浓稠,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一番举动有多惊世骇俗。
好、莽、撞。
他会误会吧?
周苓也低着下巴,偷偷觑他几眼,见对方神情如常,没什么变化,绷紧的心弦缓缓松懈。
“学妹。”
结果随着这一声又给绷紧了。
肖诉今对人的反应很敏感,很好奇她干嘛像小兔子受了惊吓一样,就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
“算了。”还好他并不执着于这个问题,将塑料袋扔进垃圾桶,一手拎着瓶颈,一手插着兜,眼角眉梢有股说不清的缱绻。
“要去江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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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他们搭地铁去了江滩。
不是节假日,江滩的人流不算特别壮观,但也不少。
因为今天有无人机表演。
似乎是一个女孩儿过生日,男朋友花钱请了专门的人员为她表演。
满江水都映着隔江大厦的霓虹灯光以及江上游轮的挂灯,灯火辉煌。无人机飞在半空,灯光远不及其他,却是最吸引人的所在。
肖诉今看着女孩儿一眼不错地望着无人机,轻笑问:“有那么好看?”
“还行。”周苓也披着头发,被汹涌的江风撩得凌乱翻飞,不停用手拂开飘到脸边的发丝,但都无济于事。
然后就听旁边传来一句“你等我一下”。
肖诉今钻入人海,两分钟后回来,靠在她身后,说:“别动,技术不好。”
她随即感觉到,对方修长微凉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极为生疏地拢起长发,指尖将松散在外的勾起来并在一处。用手心抚摸了几下,最后绕上一根细细的头绳。
周苓也下意识想抬手摸一摸,被他打住。
“先别动,让我看看怎么样。”
桃花眼光亮夺目,眼神仿佛在欣赏一件出自他手的艺术品。
可惜最后他眼里的光黯然消逝,取而代之是不解,“感觉,不怎么好看。”
女孩儿都对“不好看”三个字过敏,周苓也抬手,“那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一个大男生,活了二十年,刘海过眉的情况都屈指可数,何况给人扎头发。
周苓也表示谅解。
可是肖诉今自己不能理解,并且表现出极强的胜负心理,赶在周苓也动手之前绕到她身后,拨下头绳,踌躇满志地说:“我再试试,这次一定可以,不行的话,我就……”
“你就?”
“我就再试一次。”
周苓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她感受到他话里的少年气,忍不住轻声笑了两声。
男人至死是少年,更别说他刚脱离少年之年不久,还未真正步入社会,成为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算是放任对方对自己头发胡作非为,反正这么黑也没人能看见。周苓也迎面望着隔江大厦,楼身屏幕是一副一副次第交替的手绘画,亲情、友情、爱情各样题材都有。
“学长,你头绳从哪儿得来的?”
肖诉今沉迷于攻克束发这一技术难题,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嗓音是一贯的温雅,“找人借的。”
“女孩儿吗?”
“不是,她男朋友。”
“啊?”周苓也意外,“为什么?”
肖诉今很快又绑好一次,绕到前面来看,睫羽低垂,视线集中,给周苓也带来一层紧张淋漓之感。
“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手上都会有一根头绳。”
以备不时之需。
周苓也“哦”了一声,“那他应该合格了吧?”
肖诉今再次以失败告终,打算趁着女孩儿没反应过来,悄悄再试一次。或许是急于摆脱福利院带来的阴影,他从小就要求自己将一切事情做到最好,让自己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
这也是陈阳针对他的另一个原因。
太过平庸堕落的人,是见不得笨鸟先飞的,更别说是一个本就聪慧明练的孩子。
“如果是我,我会给他满分。因为他一手套了一个,兜里还装了一盒。”
男朋友这项职业,还挺卷。
周苓也由衷钦佩,高度评价“厉害”二字。
在肖诉今连续三次对自己的技术表示不满意后,她终于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肖诉今看起来还挺灰心丧气的。
但周苓也也不能让他买个假头回寝室自己练,这样的话,李清扬很有可能找上门求她收回成命。
“哇——!”
“好浪漫啊!”
“当众求婚哎!”
“快看,那是流星吗?”
“啊,不是吧,天文台没说今晚有流星啊?”
“真的是流星,快许愿啊!”
江堤上的人群忽然爆发一阵惊叫,继而人海涌动。
周苓也被推着摇摇晃晃,挪了一截距离。
“抓着我。”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她面前,肖诉今与她并肩站在一处,用身体隔开奔涌的人流。
周苓也握住那只手的同时,被他带着往前走了几步,几乎贴在他的胸膛上。而在她原先站的位子,人群乌泱泱往前去,说是前面求婚的准新郎正在派发见证小礼品。
“看见流星不许愿,还看什么?”肖诉今叠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力道不轻不重。
周苓也摸了摸被敲到的地方,理不直气不壮地说:“许愿又不科学。”
“听话,试试吧,小姑娘。”肖诉今一副对她没辙的口吻。
他们之间,真的好像跨过了一道隔阂,触碰到了对方的心跳。
“……那我试试,你也许个愿?”
“嗯。”
两人一道望着天空稍瞬即逝的流星闭眼,一分钟后又睁开。
背景声吵闹喧哗,他们不得不凑近了距离,彼此交融呼吸。
就像书中所写,“传说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地烤来听。”
而他们用呼吸在烤。
周苓也说:“学长,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肖诉今从鼻腔里“嗯”了声,想起她可能听不清,张唇说:“所以呢?”
“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周苓也提高音量,沉吟片刻,“我希望你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成为自己唯一的光。”
她素来文雅安静,鲜少这样急声利气地说话,所以挣得脸颊泛出薄薄的嫣红,艳若桃李。独独表情携带着款款谨慎、点点小心,仿佛一片撑满了弓的羽毛,把握不住,她就要飘走了。
肖诉今握住了她。
他勾起嘴角,缓缓启唇,说:“我听到了。如你所愿。”
他想过她知道真相后会转身离去,会愈行愈远,会有所顾虑……
但只要她没放弃。
他就会拼尽全力,成为她的光。
他不要成为自己的光,他要成为她的光!
肖诉今看见女孩儿发自肺腑地笑了,喜上眉梢,如昙花盛放又定格在这一刹那,仿佛她得到了最重要的承诺。
那一瞬间,他多想告诉她,他的愿望是什么。
他想要。
——在兜里揣一整盒的头绳。
——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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