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教训(二更)
月昭琴和幸高飞面面相觑。
半晌, 月昭琴苦笑一声,说:“右护法,你跟我来吧。”
幸高飞乖乖地跟她走进了屋子里, 坐在镜子前。
月昭琴拿起妆粉, 顿了一下,又重新改拿石黛, 再顿一下, 最后还是换回了妆粉。
她纠结地问:“右护法啊, 你有没有想过, 修个眉毛之类的?”
幸高飞当即道:“这咋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怎么能随便修修剪剪!”
月昭琴:“……好吧, 我知道了。”
幸高飞完全看不出她脸上的痛苦,还在继续畅想:“对了月姑娘,我看倪魅化的那个妆就挺好看的, 给俺来个一样的中不中啊?再不济,就把嘴巴弄红, 脸也弄白点!”
“……行吧。”月昭琴认命了。
她颤抖着手, 开始在他脸上勾画敷抹。而幸高飞也显示了他变美的决心, 在此期间几乎一动不动, 话都没说一句,极其有耐心。
大概半个时辰后,月昭琴终于道:“好了。”
幸高飞依然乖巧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问她:“那我能睁眼了吧?”
“嗯……那个,右护法,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
月昭琴默默捂住脸, 从指缝里看到幸高飞睁开了他那双大眼睛。
她本已做好挨批评的打算, 未曾想这家伙居然十分高兴:“谢谢你啊, 月姑娘!”
“啊?”
幸高飞嘿嘿一笑,说:“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俊的时候啊。”
月昭琴:“???”
幸高飞一下子站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说:“我要出去给兄弟们看看!”
不,等……
月昭琴站在后面尔康手。
千万别说是我干的啊!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眼睁睁看着幸高飞将整个归极妖宫跑了个遍,逢人就说:“我脸上这妆怎么样?是不是特好看?月总督化的!”
凡是见到了幸高飞的人,都无一例外抽搐着嘴角,用复杂的目光看看他再看看月昭琴,等到两人走了很远还能听到身后突然迸发的爆笑。
在这个过程中,月昭琴也从一开始的望天叹息,变成了破罐子破摔般的面无表情。
直到最后,当幸高飞脚步一转即将打道回府,而她也松了口气时,这位右护法却突然加速向前跑去,一路冲到了未央宫。
月昭琴:“……你给我站住!”
可惜这家伙跑得实在是快,当初在战场上扑杀敌方将领都没见他这么卖力。等月昭琴气喘吁吁追上他时,一切已经晚了。
她看着幸高飞在殿中搔首弄姿和侯志行憋笑到脸颊抽搐的样子,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再次土崩瓦解,想杀人的心情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做的不错。”俢北辰笑着说道。
月昭琴木着脸回答:“大王谬赞。”
简直谬赞至极,请问大王你的眼睛还好吗?
看着幸高飞美滋滋的表情,她在心里阴暗地想道,早晚有一天要把这家伙扔到山里挖矿!
**
第二天又是休沐,月昭琴修炼了半天,实在觉得枯燥,便索性一个人走出宫去。
她本想去看看连琛的生意怎么样,结果半路上遇到了正在揽客的珍萃楼,索性就先进去逛逛,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岚岚?你怎么在这?”月昭琴走到少女身边,出声询问。
叶岚岚乖乖回答:“过几天是娘亲生辰,我想给娘亲挑一件生辰礼物。”
“真是个好孩子。”月昭琴说,“廷廷呢?没跟着一起来吗?”
“他刚刚还在这里,不过他说这些东西太无聊了,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这样啊。那岚岚想好要选些什么吗?放心吧,姐姐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叶岚岚说:“我想给娘亲送一个好看的酒杯,娘亲最喜欢喝酒了。”
月昭琴忍俊不禁:“这样的话,以后娘亲每次喝酒用到这个杯子,就都能想起岚岚了,对不对?”
叶岚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月昭琴道:“那岚岚找到喜欢的了吗?”
叶岚岚摇头:“还没有呢。”
月昭琴环顾四周,发现这里陈列的物品的确都是一般货色。她听说珍萃楼一向以珍宝精美闻名,其精华更是集中在二三楼,便转向伙计道:“麻烦带我们去二楼。”
“好嘞,您二位这边来。”伙计一边说,一边领着两人上楼。
等到上楼之后,叶岚岚很认真地挑选起给怀月的生日礼物,月昭琴则自己去了三楼,想着能不能帮倪魅淘个新鲜玩意回去。
她正挑东西挑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得楼下一片喧哗,有物体碎裂的声音传来,当即放下东西就往楼下跑去。
二楼多了个年轻男子,一身华贵的黑衣,手里攥着把鞭子,面色十分不善。叶岚岚则站在他的对面,脚边是一堆杯子的碎片。
月昭琴看着叶岚岚发红的眼眶,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扬声道:“应少爷好大脾气,连这么小的孩子也要找麻烦吗!”
应少荣略带惊讶地转过身,挑眉笑道:“哦?你认得本少爷?”
因为你老子跟伪妖王的属下勾结不清,所以我奉命把你全家都调查了一遍,别说是你了连你养在城郊的小妾我都认识。
月昭琴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只是微笑道:“应小将军少年英雄,事迹满雍都,在下自然知晓。”
应少荣哼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既然这样,就赶紧带着这小兔崽子滚回自己的府上,少来碍本少爷的眼!”
他见对方衣着简单,不显身份,还以为是怀月的属下,因此态度很不客气。
月昭琴也不辩解,说道:“这珍萃楼占的雍都的地皮,你来得,我们为何来不得?”
应少荣嗤笑道:“怎么,你以为背靠着怀月那个婊|子,就能敢对本少爷大呼小叫了吗?”
叶岚岚急道:“不准你说我娘亲!”
应少荣哈哈大笑,不屑道:“我就说了,你又能怎样?你们的娘是个又骚又坏的蠢货,两个小的又能好到哪去!”
月昭琴方欲开口,只听“砰”的一声,一把凳子从楼梯口飞出,直奔应少荣而来。
“混账!找死吗!”应少荣一鞭将凳子打散,回头怒吼。
叶廷廷从楼梯一跃而上,冷冷地直视着他:“我看找死的是你才对。”
应少荣顿时大骂道:“小畜生,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敢动我一根头发,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他心下怒气翻涌,手中鞭子也毫不留情地挥出,然而手已抬到半空,却被一股力道牢牢牵住。
“又是你!”应少荣看到月昭琴,更是咬牙切齿,“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拦我?!”
月昭琴皱了皱眉,道:“这孩子冲撞了你,的确不对。我给你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可以吗?”
应少荣冷笑道:“我说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蹦跶?想赔礼道歉?行啊,从珍萃楼三步一叩地走到我应府门口,我就放过这两个小畜生,怎样?”
月昭琴盯着他的眼睛,忽而笑了一声,转头说:“廷廷,你和岚岚先出去。”
叶廷廷涨红了脸,大叫道:“月姐姐,我帮你揍他!”
月昭琴淡淡地说:“岚岚,把他带走。”
叶岚岚垂下眸,压住怒火,走过去拽住叶廷廷的胳膊,硬是把他拖了下去。
走到转弯处,却忍不住回头担忧地望了月昭琴一眼,在得一个安抚的眼神后便听话地下了楼。
“……月姐姐?”应少荣缓缓打量着月昭琴,“你就是月昭琴?”
月昭琴没有回答,当做默认。
“应少爷真是好鞭法。”她松开对方的手臂,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只可惜这样好的鞭子,偏偏落到了你的手中。”
应少荣眯起眼睛,揉捏着自己的胳膊,正思索着该怎样给她一个教训。
但月昭琴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猛地走进一步,一脚踹向男子的腹部,将他狠狠踢翻在地!
应少荣痛得面孔扭曲,嘶哑地吼道:“你放肆!!”
可他换来的只是被一把揪住衣领,然后迅猛地朝着墙上扣去。
鲜血淋漓地从他额角流下,应少荣颤抖着发出痛苦的喘息声,拽住他的手一松,整个身子便无力地滑落在地。
月昭琴踩着他的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雍都城内,妖王脚下,竟敢如此嚣张,实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应家的居心。”
应少荣已经头晕目眩,眼睛却还瞪得大大的,口齿不清地说着:“我可是弘图将军之子,你敢动我,应家不会放过你的……我爹一定会杀了你的!”
月昭琴的神色依旧平静,踩住他胳膊的脚却再次用力。伴随着骨骼断裂的声音,应少荣发出了尖利的嚎叫。
“那就滚回你的应家,看看弘图将军要怎样为你主持公道。”月昭琴收回脚,只留下这样一句话,就独自走下了楼梯。
……
在回归极妖宫的路上,月昭琴本还想着是不是该安抚一下两个孩子,没想到叶岚岚和叶廷廷相当懂事,虽然自己受了委屈,但反而很懊恼给她添了麻烦,令她颇为欣慰。
她就知道,怀月夫人教出来的孩子,一定不会差的。
回到明月斋后,叶廷廷他们很气愤地和倪玛倪魅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几个少年少女商量着该怎么给他一个教训。
月昭琴把陈可留下来看着他们,自己则一个人去了未央宫。
侯志行一见到她,就很自觉地把她带到了俢北辰身边,又很自觉地走了出去。
俢北辰放下手里的东西,问她:“什么事?”
“大王,我好像闯祸了。”月昭琴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俢北辰笑了笑,说:“既然这样,那我就把侯志行叫回来,让他带你去督察院受审。”
月昭琴见他这样,便猜到他已经知晓了此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辩解道:“打伤他确实是我不对,但惹事的人不是我!”
俢北辰还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传来通报:“禀王上,弘图将军求见。”
“宣吧。”他淡淡地说。
月昭琴道:“那我就……”
俢北辰抬手示意:“无妨,你先坐下。”
月昭琴想说这样不好吧,但眼见着应老将军都快走进来了,也只好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果然,下一刻,就听得外间传来一道宏亮的声音:“尊者,你可要给老臣做主啊!”
月昭琴眨眨眼,只见应老将军大步流星地闯了过来,虽然头发半百,却精神矍铄,横眉冷目,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他没想到月昭琴也在,本来准备好的说辞瞬间一噎,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只是碍于面子不能发作,冷哼一声后便别过了脸去。
月昭琴见他这样,反而安心下来,淡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应将军往地上一跪,仰头看着俢北辰就开始哭诉:“尊者,犬子年幼无知,得罪了月总督,无论怎么惩罚我都心甘情愿!可没想到总督大人竟然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硬生生折断我儿一条手臂,还将他打得头破血流啊!”
说着,他还不忘转过头,狠狠瞪了月昭琴一眼。
月昭琴抬头望天,默默听着他继续慷慨激昂地说:“老臣就只有这一个嫡子,要是他从此以后都不能修炼,老臣可怎么办好啊!我们应家一向对尊者忠心耿耿,奈何遭此横祸,实在是让老臣不得不寒心啊!”
月昭琴:“……”
她低下头安静喝茶,无视了他凶狠的视线。
然而俢北辰一直显得相当沉默,一直等应将军嚎到实在没有词可以说,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应将军稍安勿躁。”
应将军神情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差点就叫站起来痛骂他昏庸无能,包庇谋私。
可他终究没这个胆子,只好忍气吞声继续跪着,余光瞥见坐得安安稳稳的月昭琴,心头怒气简直压都压不住。
于是接下来,月昭琴喝茶,应将军瞪她。
月昭琴打哈欠,应将军大声冷笑。
月昭琴发呆,应将军气愤捶地。
月昭琴:“……”
一把年纪有完没完,难怪你养不好儿子!
好在没过太长时间,侯志行便进来通报,说是李督察有要事禀报。
月昭琴心绪一闪,抬头看向俢北辰,就见他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
很快,李嘉祥便微低着头走了进来,身姿端正地行了个礼。
俢北辰道:“说吧,有什么发现。”
李嘉祥面无表情地开口:“禀王上,属下在溪城内的应宅中搜出了伪妖王的诏书两部,传信四封,并清肃生前的护卫一名,以及舞姬三名,还有……”
他顿了一下,似乎有点不齿细说。
“还有清肃生前的亵衣一件,就藏在弘图将军的枕头下面。”
霍。月昭琴想,这妖界可真开放啊。
应老将军一听,这还得了,也不顾不上求情了,立马嘴皮子一抹,连珠炮似的吐出一串:
“尊者那衣服上有清肃用秘术留下来的功法记录所以老臣才会留着老臣可没有别的意思啊!老臣是有妻妾有子女有外孙的人怎么可能会干那种事啊大家可千万别误会!”
殿内之人面色各异,纷纷拿眼睛觑着他。
月昭琴在一旁憋笑憋得十分辛苦,就听俢北辰道:“应将军不必多说,从你府上搜出来的那些东西,自然会带下去详细检查。”
应将军顿时松了口气,一抹额上汗水,虚脱地道:“尊者英明!”
俢北辰挥了挥手,示意护卫将他带下去。
等到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即将拖着向后走时,应将军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大喊道:“尊者,尊者!老臣冤枉啊!”
见俢北辰不理睬,他直接开始病急乱投医:“李督察!老臣三年前还送过你一瓶清酒啊!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啊!”
李嘉祥抽了抽嘴角,心说您靠这个宰我三回的事怎么不顺便提一下。
应将军见他也没有反应,又把头转了过去:“月总督,月总督你也知晓老臣的为人的吧?我刚刚不过是一时被奸人迷惑,才说了些气头上的话,我对尊者忠心不二,绝无反心啊!”
月昭琴点点头,说:“应将军,我相信您,所以请您先下去接受调查吧。相信尊者一定会还您一个清白的。”
弘图将军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
俢北辰道:“把他押走。”
李嘉祥当即应声,一手拽着应将军的衣领,就把他拖了出来。
等人都走到没影了,月昭琴还能听到那凄惨的叫声:“老臣冤枉啊——冤枉啊——枉啊——啊——”
她哭笑不得,赶紧站起来说:“谢谢大王!”
俢北辰无奈地摇摇头,笑着道:“现在满意了?”
不知是不是月昭琴的错觉,她竟在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纵容。
“谢谢大王,满意,很满意!”月昭琴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顿了一下,她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大王,我真的没闯祸吧?”
俢北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应家的人对怀月下手了。”
月昭琴微微一愣:“在北境那边?”
俢北辰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这反应,便知道怀月现在没事。月昭琴于是冷笑道:“胆子倒是挺大。”
怪不得那家伙敢趁怀月不在,这么对她的孩子,原来是早有预谋。
看来就算没有今天这件事,应家也走不长远了。
这样一想,她多少也放下心来,不久便和俢北辰告别,独自朝着明月斋走去。
在路上她倒是猛然记起,多亏了今天叶岚岚的提醒,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俢北辰的生日好像就在下个月。
决定了,下一步的计划是:为她家大王准备一个华丽的生日礼物,最好能让他感受到世间温暖,再也不想毁灭修真界这档子糟心事了!
第62章 生辰(三更)
“唉。”
月昭琴坐在窗边, 看着湖里的荷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陈可站在旁边,一板一眼地说:“这是您今天叹的第三百二十四口气, 根据属下观察, 您叹气的次数正以每天三十个的频率匀速增加。”
“……”月昭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托着下巴, 没有说话。
俢北辰快过生日了。
而她这些天的郁闷, 也皆是由此而来。因为, 她实在想不出能给俢北辰送什么礼物啊。
珍宝美人?异兽功法?这些东西他肯定哪一样都不会缺。
至于表演才艺……这个选项根本就不用考虑, 估计开没等她开口唱歌对方就把她赶出去了。
月昭琴暴躁地思索着, 最终呼出一口浊气。
算了, 区区一个生日礼物,她就算不送又能怎么样!
月昭琴下定决心,拍案而起, 说道:“走,阿可, 我们逛街去!”
于是一刻钟后, 她们就真的出现在了街上。
卖菜的王大妈笑呵呵地跟她们打招呼:“哟, 闺女, 又来这逛了啊?咋感觉好些天没见你了呢。”
月昭琴笑道:“最近有工作要忙,就没怎么出来溜达。这不是想大家了吗,就又跑出来了。”
两刻钟后, 月昭琴到了胭脂阁。
李二娘掩唇笑道:“月姑娘,你可算是来了。上次你要的胭脂四天前就到了,我专门给保管得好好的, 就等着你来了。”
“哈哈, 对不住对不住, 这两天事有点多,没留神就把这茬忘了。多亏了二娘每次都给我留住好胭脂,今天我多买点东西,也算是谢谢二娘了。”
半个时辰后,月昭琴进了品茗轩。
店小二道:“月姑娘,还是老规矩?”
月昭琴道:“房间和茶不变,弹琴的就不用叫了,今天想清净清净。”
说着,她就和陈可上了二楼,没一会就喝上了雍都特产的白茶。
……
咋感觉这茶不香了呢?
“唉。”月昭琴撑着脸,再次叹了口气。
到底送什么生日礼物好呢?
她捧着杯子,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陈可坐在对面默默喝着自己的茶,觉得味道不错,以后可以常来。
月昭琴望着窗外的一对鸟儿,满脸忧郁地开口:“阿可,你看这树上的鸟儿,多么自由,它一定从来不过生日。”
过了一会,她又道:“还有这墙角的狗,方便的姿势都这么潇洒,它也肯定不会过生日。”
陈可:“……”
她面无表情地说:“属下也从来不过生辰。”
月昭琴愣了一下:“去年我不是为你过了生辰吗?”
“哦,属下忘了。”
“忘了???”月昭琴一脸痛心地看着陈可,“我以为你很感动的!”
这种事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她每次问陈可的生日,对方都说不知道,后来她无意中得知陈可的生日在哪一天,就赶紧给她准备了生日礼物,结果还被人家给忘了。
陈可嫌弃脸道:“那碗面条味道还算不错,可那个浆糊面团,也实在太丑了些,属下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东西感动?”
月昭琴简直要吐血:“那叫蛋糕,不叫浆糊面团!那是我尝试了好多次,才好不容易用法术配合着民间烹饪手法做出来的东西,虽然看着丑了点,但不妨碍它好吃啊!”
陈可:“呵。”
月昭琴:“……”
这日子没法过啦!
不过,话虽这么说,她当然不会真的埋怨陈可。
她听右护法他们提到过,陈可尚在襁褓时就父母双亡,幼年是在异灵山脉跟着一群魔兽长大的。后来前任妖王,也就是俢北辰他爹进山寻找灵药时发现了她,才把她带回归极妖宫教养。
而那位宫女口中陈可的生日,指的也正是她被捡回妖宫的那一天。
陈可年少时与魔兽相处,长大后又跟着一群糙汉子学武艺、干杂活,虽然办事伶俐,却难免显得不通世事,情感迟钝,甚至在某些时候会被人误认为是冷血无情。
可月昭琴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温柔藏在骨子里,只有满怀爱意接近她的人才能够发现。
月昭琴思绪游移,正在胡思乱想,忽然一阵风吹过,卷着一朵嫩粉色的小花飘进窗户,颤巍巍地落到了桌面上。
那朵花形状似云朵,花蕊纤长,小巧可爱。月昭琴盯着它看了又看,猛地一拍桌子,叫道:“有了!”
陈可按住茶杯,看向她的肚子。
“……哎呀不是这个有了!”月昭琴拽住她的胳膊,急匆匆地就要往王宫里赶,“走走走,咱们去找邬老爷子!”
“唉。”
陈可无奈地看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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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归极妖宫中。
幸高飞和倪魅等人纷纷聚集于明月斋中,在昏暗的屋子里包围成一个圆圈,正中央站着月昭琴。
“今晚的时间和地点,大家都记住了吗?”月昭琴严肃地询问。
“记住了。”众人一齐点头,表情是同样的郑重。
“好,那就出发吧,有情况随时传音联络!”
随着月昭琴一声令下,大家全都四散开来,出了归极妖宫后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而她则收拾了一下心情,独自朝未央宫走去。
宫殿里面静悄悄的,门口的侍卫见到她来,依旧目不斜视,任由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恰是黄昏时刻,金黄的光芒洒落殿中,俢北辰坐于案前,半张脸被镀上了温煦的色彩,连冰冷的面具都显得柔和起来。
月昭琴走过去,俯首看向他,说:“想看落日吗?我知道一个风景很好的地方。”
俢北辰像是猜到了她会来一般,平淡地放下手中奏折,笑道:“走吧。”
两个人于是朝着宫外走去。
俢北辰没有问要去哪里,月昭琴也不说,她甚至一反常态,变得静默无言,只是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向着日落的方向一直前进。
在前世月昭琴就很喜欢落日,比喜欢朝阳还要多一些。她记得有许多次,和奶奶从田地里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黄昏。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把人都照得暖融融的。
只可惜黄昏注定是短暂的,短暂得像她人生中转瞬即逝的美好时光,像一缕永不回头的清风。
后来她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的黄昏,剩下的只有冰冷幽寂的夜晚。
街上的喧哗声打断了月昭琴的沉思,她的目光渐渐聚焦,看清了面前的一切。
人流穿梭不绝,有正在叫卖的摊贩,有匆忙回家的工人,还有趁着闲暇时刻出来逛街的男男女女。
今天的黄昏依旧很美,今晚的夜色也一定不会寂寞。
月昭琴微微地笑了起来,却忽然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月姑娘,好久没见你啦,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伙子不?”
“啊,张大婶啊,这个……”
什么小伙子?
月昭琴扭头看看俢北辰,再看看张媒婆一脸揶揄的笑,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像有一次张媒婆是说要给她牵红线来着,看着对方热情的样子她实在不好推拒,只能扯谎说自己有个心上人,长得顶顶好,现在还没放下他。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俢北辰就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十分自然地接住话:“是。”
“哦呀,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璧人哟~”张媒婆露出了意会的笑容,“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约会咯!”
月昭琴:“哎,不是……”
可惜张媒婆虽然身子丰腴,步子却迈得很快,眨眼间就没了人影,徒留月昭琴在后面独自凌乱。
“你是什么是?”她只好把不满洒在俢北辰身上,转头恼怒地盯着他。
男人的表情十分无辜:“我不知道,随口说的。”
月昭琴瞪他一眼:“以后不要乱接陌生人的话!”
俢北辰挑起眉,慢条斯理地问她:“所以那个人是谁?”
“这个……”月昭琴的目光飘移起来,“我、我随口说的!”
俢北辰点点头,道:“我们扯平了。”
月昭琴:“……”算你厉害。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没多久就来到了一座高塔前。
这地方叫连云阁,是三百年前一位雍都富商所建,一直归私人所有。半个月前月昭琴找到了掌管连云阁的人,花重金租下了一天的使用权。
这一次他们没有御剑,而是从楼梯一步步地走了上去,一直走了不知多少层,才最终到达了阁顶。
连云阁高达数十丈,当真如其名一般,上入云端,可摘星辰。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初月东悬。月昭琴倚在栏杆上,整个雍都城的景色尽收眼底,夜幕之中灯火辉煌。
随着远处一盏明灯的亮起,她突然转身开口:“俢北辰。”
男人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好像也不惊讶,只有眼中倒映的细碎光芒之后,才暗暗隐藏了几点笑意。
月昭琴微笑着看向他,一只手向空中抛出一枚亮晶晶的灵石。只听“砰”的一声,一道白光涌向天际,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朵蓝色的烟花。
望着夜空中漂亮的长剑图案,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语气轻快又温柔:
“生辰快乐!”
女子在清风中的笑颜生动而真挚,身后的烟花从四面八方涌上,热闹的声音伴随着心跳声一同唤醒了沉寂的夜晚。
连街边的百姓都纷纷跑了出来,望着天上的烟花议论不绝,说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烟花。
月昭琴想,当然会漂亮,那可是她亲自设计并且画出来的图案,而且她也有认真参与烟花的整个制作过程。
“谢谢。”俢北辰看着她的笑脸,语气都不自觉温柔起来,“准备了很久么?”
月昭琴道:“还好啦。”
虽然准备工作有些麻烦,但好在成果相当不错!
她想了一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俢北辰微微一笑。
的确是猜到了。
不管是从幸高飞他们异常的表现,还是一些他暂时无法宣之于口的途径,要猜到这件事对他而言都不算难。
然而这一次,他选择了摇头,说:“没有,很惊喜。”
“真的吗?”月昭琴有点不信,但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那你喜欢吗?”
恰在此时,又是“咻”的一声,一束巨大的烟花从远处升起,紫色的光芒在天空勾勒出一只狐狸的形状。
俢北辰笑了起来,说:“喜欢,非常喜欢。”
男人唇角的弧度清晰可见,墨色的长发随风而动。从月昭琴的角度看去,烟花不断变幻的光彩映在他的脸上,为那本就清隽无双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不切实际的美感。
她呆了片刻,才突然回过神来,连忙别开眼睛,紧紧盯着空中烟花,说:“是、是吧!我也觉得很好看!”
“嗯,很漂亮。”俢北辰依然注视着她的侧脸,低声回应。
漫天烟花从雍都的各个角落飞出,此起彼伏地绽放开来,在天空中描绘出不同的图案。
那里面有简笔勾画的归极妖宫,有面无表情的俢北辰,有开怀大笑的月昭琴和拥有闪亮光头的娄鸿光;有昆吾,有陨星,有紫华烈龙……
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夜幕中的雍都城,覆盖了深沉无垠的苍穹,在这样浪漫华丽的烟花之中,甚至连星月都被衬得黯淡无光。
外界到处都热闹非凡,连云阁上却一片沉默,烟花绽放以及众人欢呼的声音接连传入耳中,起伏不定。
半晌,月昭琴才看着远处烟花,喃喃着说:“你能喜欢就好……”
这个人在妖界,也终于有一个多少值得回忆的生辰了啊。
她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胳膊,仰头望着最后一拨烟花。
“真漂亮啊,没想到邬老爷子居然真的能做出来。”她说。
“是你设计得好。”俢北辰笑着说道。
月昭琴弯起眼睛,亮晶晶的双眸显示出一种飞扬的神采。
下一刻,她忽然转过身,正对着一旁的男人。
“对了。”女子微微抬起头,专注地看向他。
俢北辰乌黑的眸子被烟花照亮,倒映着面前的景象。
月昭琴背对着星空,晚风吹起她的发丝,撩动她的衣摆,雍都的万家灯火点缀在她身侧,像拥簇着明月的星辰。
漫天烟花在她身后绽放坠落,好似九天流火纷纷散下,扰乱沉寂的夜晚,扰乱宁静的古城,也扰乱城中人的一腔思绪。
而比烟花更耀眼的,是女子明媚的笑颜和清亮的双眸。
她说:“以后不要再忘记自己的生辰了,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日子。”
烟花的色彩与声响渐渐消落,在高阁之上,俢北辰安静地凝视着她,过了很久,嗓音微哑地开口:“好,不会忘的。”
于是女子悦耳的笑声,便伴随着夜风一同传入他耳中,令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安宁而愉悦。
在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辰了。
久到,如果不是下属们一遍遍地提醒,他根本不会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民间的传言。
在他当上妖王之前,他们说他是不详的象征,因为自从他降生的那一天起,本来与群仙盟分庭抗礼的妖界,就开始节节败退,以至于他的父母不得已殉城而亡。
而他降生的这一日,也被视为厄运降临之日,甚至在他当上妖王之后,还有人提议为他挑选良辰吉日,更换诞辰。
俢北辰一向不信命,自然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也驳回了他们的请求。但自他来到雍都以后,也切切实实不曾再庆祝过生辰,连娄鸿光他们想举办宴席的提议也被悉数按下。
但现在,这一天有了不同的含义。
月昭琴赋予了它新的意义,这一天不再是厄运之日,它是真正的普普通通的一天,真正的仅仅作为他生辰的一天。
只要月昭琴希望,他就会相信事实便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29号的更新在早上九点,感谢大家支持~
第63章 真心
日子在平淡中度过。
在三个月的时间里, 俢北辰成功将雍都内外重新整顿了一遍,不但清除了伪妖王残留的势力,还拉了不少贪官酷吏下马, 惹得朝野上下纷纷叫好。
而怀月夫人也终于从北境归来, 接走了叶岚岚姐弟。
月昭琴一直忙活了三个月,此时终于可以歇一口气, 但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趁假期放松一两天, 就听俢北辰说:“我要出去一趟。”
又要走?
月昭琴问道:“这次是去干什么?”
俢北辰道:“去找炼丹的药草。”
月昭琴懂了。看来是他身上魔功的副作用已经快要抑制不住, 所以不得不加快炼制解药的速度。好在有前世的经验在,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什么时候呀?”她又问。
“大概半个月后。”
“大王, 带上我带上我!”月昭琴伸手指向自己。
俢北辰好似并不意外, 只是笑着道:“这不是游玩,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
月昭琴一拍胸脯:“我不怕危险!”
“好。”俢北辰答应了下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月昭琴又开始为远行做准备。
任务一, 给倪魅和叶岚岚他们四个各送一件分别礼物。
嗯,就拜托邬老爷子多打造几件护身法器吧。
任务二, 给邢美美大爷打造一个新的轮椅, 要用得顺手还不易磨损。
嗯, 这个邬老爷子应该比较擅长。
任务三, 帮王青青大爷重新聘请一位伙计。
嗯,这方面邬老爷子好像有点人脉。
任务四,替李大娘的店铺搞定装修。
额, 这个,邬老爷子……
临走之时,月昭琴看着自己的任务清单, 忍不住小声说:“大王, 不如给邬老爷子多发点俸禄吧。”
俢北辰笑道:“不必担心, 我已派人给他发了三倍的俸禄,你想做什么尽管跟他说就是了。”
月昭琴竖起大拇指:“大王英明!”
而为了出行方便,俢北辰还特意进行了易容。
现在的这张脸与他原本的容貌有三分相似,却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显得平淡无奇,是走在街上绝对不会被人注意到的那种。
月昭琴看了之后,立刻道:“我也要我也要!”
南宫家精通易容之术,南宫意也不外如是。不过可惜的是,月昭琴目前只学了些皮毛,虽说要易容自己不成问题,但若是遇到修为较高的修士,还是很容易暴露。
俢北辰点头同意,月昭琴于是走过去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任由他摆布。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俢北辰说:“好了。”
月昭琴顿时露出一个微笑,美滋滋地跑到镜子前,期待地定睛一看——
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她一句祖安方言已经到了嘴边,突然想起这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只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俢北辰走过来,看着镜子中的脸,轻飘飘地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月昭琴盯着镜子,面无表情地说:“喜欢,特别喜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俢北辰笑了出来,他修长的手指按着镜子的边缘,似乎是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语带戏谑地说:“看起来的确不够好看。”
月昭琴在心里呵呵,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露出一抹假笑:“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你不嫌弃整天对着这张脸就好。”
俢北辰笑道:“也罢,这张脸的确太引人注意了些。”
说完,他便把月昭琴的脸转过来,又重新为她易容了一次。
结束之后,月昭琴抱着怀疑的态度,再次面向镜子看了起来。
好在这次的脸正常了许多,虽然谈不上好看,至少也不丑,而且过目即忘很适合隐藏身份出行。
准备得当,两人当即便准备出发。走的时候,一切都云淡风轻,甚至除了侯志行,连个来送别的都没有。
妖界的人好像一直如此,来去如风,自在随性,大家互相牵挂,却也各自安好。
**
他们的第一程路并不远,只飞了大概两个时辰就落到地面,然后进了一座叫丘宁的城市。
说来也巧,他们一去就赶上了每月一度的市集,街上商贩尽出,琳琅满目,首饰衣裳数不胜数。
月昭琴一见这场面,登时眼睛都亮了,拉着俢北辰就道:“大王大王,要不要一起来逛街?”
俢北辰当然不会拒绝,见她喜欢,便专门停下来陪她先逛完街再赶路。
月昭琴最近对衣服兴趣不大,却很喜欢首饰类的东西。
她走到一个摊位,挑起一个碧蓝色的手串,转头问道:“这个怎么样?”
俢北辰看了一眼,淡淡开口:“此物材质低劣,灵力微弱……”
月昭琴立刻皱起眉,一脸不赞成地看着他:“这是手串,它好看就够了!”
俢北辰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摊主爷爷顿时把胡子一吹,瞪起眼睛看着他:“小伙子,对媳妇儿可不能这么抠门啊!”
俢北辰:“……”
月昭琴忍笑付钱,买下了这个手串。
过了一会儿,她又跑到另一个摊上,这次看中的是一根红宝石的簪子。
“这个怎么样?”月昭琴故意又问了一遍。
俢北辰看了一眼,说:“好看。”
月昭琴笑了起来,然而还未等她找钱付款,男人就已经将簪子买了下来,递到她的手中。
她当然高兴得很,接过簪子就继续向前走去,唇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月昭琴停在了一家店铺前,刚想问俢北辰要不要进去看看,转头就见到前方不远处站了一对男女,样貌十分般配,而且看上去情投意合,好不甜蜜。
可是下一刻,那蓝衣男子却红着眼眶,说了一句:“我们分手吧。”
那粉衣女子一听此话,连忙握住他的手,脸上写满心疼:“怎么啦宝贝,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蓝衣男子抿抿唇,说:“你答应过我,此生只爱我一人。”
女子睁大眼睛,说道:“我是只爱你呀,你要什么我不给你?难道连这一点你也要怀疑吗?”
男子哭着说:“那你为什么还跟王家的二公子藕断丝连!”
女子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解释道:“那都是误会!你也知道我们两家是世交,虽然我已经竭力避开他,但官场上的来往总是不可避免的嘛。”
男子拽着她的袖子,小声地说:“那你发誓,你绝对不会喜欢他。”
女子毫不犹豫地举手立誓:“我发誓,我对他绝对没有儿女之情。”
那男子便“嗯”了一声,脸色缓和许多。
女子摸着他的脸,叹息着道:“你放心吧,我就算不要官爵,也绝对不会抛下你。”
她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红色的玉石。
“这个送给你。”女子神色极为诚恳,“这块千年血玉乃是我娘和我爹的定情信物,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男子默默接下,就听她说:“我这辈子,就认准你一个人了!”
于是旁观了整个过程的月昭琴,眼睁睁地看着蓝衣男子满脸感动地抱住了对方,两个人瞬间重归于好。
她不禁感慨道:“世间多是有情人啊。”
俢北辰抬眼看了看,却忽然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月昭琴从那笑声里准确地分辨出了嘲讽之意,不由望向他揶揄道:“大王,你是不是嫉妒人家了?”
俢北辰微微一笑,说:“是啊,我嫉妒她被人提分手,嫉妒她有块假的千年血玉。”
月昭琴:“……”
她小声地说:“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给你买。”
“好啊。”俢北辰毫不犹豫地应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去买吧。”
月昭琴挑了挑眉,竟就真的转身去找了家玉器店,为他买了枚一眼假的“千年血玉”。
俢北辰看上去倒是心情不错,将那块玉放进了左手的扳指中。
月昭琴记得这玩意是专门用来存放贵重物品的,暗暗腹诽他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归极妖宫那么多奇珍异宝从来不看一眼,反而对一块假玉这么宝贝。
难怪说伴君如伴虎,看来以后送礼要注意一点,切记不能送真迹,必得选些看起来假得不能更假的才行。
她正想着,忽然瞥见迎面走来一名粉衣女子和一位白衣男子。
月昭琴揉了揉眼睛,疑惑地问:“这女人怎么和刚刚那个那么像?”
俢北辰慢悠悠地说:“是很像。”
月昭琴沉默一瞬,缓缓道:“也许是双胞胎吧。”
这时,就听那白衣男子冷冷地说:“狗儿,我们分手吧。”
女子连忙握住他的手,解释道:“王二,你别误会,我跟他真的没什么!是他死皮赖脸非要追我,我已经拒绝过他好多次了。”
见白衣男子依旧不信,她往前一步,声声真切:“我的心里只有你。”
白衣男子眼神有些动摇,却还是嘴硬道:“没用的,我已经不会相信你的话了。”
女子长叹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玉石,含情脉脉地说:“这是我爷爷和奶奶的定情信物,本来是准备你生日那天再给你的,但是现在,我要提前把它交给你了。”
男子接下玉石,攥在手心,显然十分感动。
女子抬手立誓,斩钉截铁地说:“我发誓,只要有机会,我就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白首不离。”
两个人顿时又抱在了一起,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感叹这一段羡煞旁人的感情。
月昭琴:“……”
她瞬间安静如鸡,绕过这俩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换了一条街后,她又从头开始逛起,可是没过多久,身后就隐约传来几句争吵声。
她一扭头,果然又看到了那名粉衣女子,只是这一次,她旁边的换成了一个黑衣男人。
那女子口里正说着:“等我说服了家里人,就马上跟你成亲。”
黑衣男沉默着点头,忽而开口:“狗儿,我们……”
粉衣女子一听这话,竟脱口而出:“怎么,连你也要分手?”
黑衣男面色一僵,半晌,才缓缓地道:“……我是想说,那家包子铺看上去不错,我们不如去看看。”
“……”女子尴尬地道:“哈哈,这样啊,我也觉得不错,走我们去看看——”
她话还没说完,黑衣男就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分手罢。”
“不,我对你是真心的!”女子红着眼眶发誓。
可是这一次,黑衣男显然不似前两个那般心软,他头也不回,就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
尽管从月昭琴的角度看,他已然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不成样子。
“等等!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女子一边追一边喊,“这可是我太奶奶留给我的千年血玉!”
月昭琴:“……”
俢北辰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世间多是有情人?”
月昭琴小声狡辩:“说不定是三胞胎呢。”
俢北辰不置可否。
**
他们沿着几条街走完,大概花了一个多时辰,月昭琴也怕耽误进程,便停下来道:“好啦,今天就玩到这吧,我们还是先赶路。”
“好。”俢北辰应下。
不过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远,其实就在城外的山林内。如果不是月昭琴提出要逛街,本该直奔那里才是。
这山林十分荒凉,别说人了,连个鸟影都没有。
月昭琴站在山崖上,吹着冷风问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俢北辰握开她的手,说:“去找样东西。”
下一刻,两人便就势跳下了山崖,陷入层层云雾中。
月昭琴心如止水,甚至忍不住叹息着想,自从来了修真界,对于跳崖这项活动可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很显然地,最后他们没有摔死,而是平安降落到一个不知名的地穴中。
四周一片幽暗,头顶隐隐传来水声,面前则是四个洞口,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
俢北辰解释道:“这里有一道封存千年的剑气,乃昔日剑魔翁逐所留。有此剑气,可助我消解体内煞气。”
月昭琴点点头:“你要进去吗?”
俢北辰道:“是,在这里等我就好。”
月昭琴说好,然后便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走进其中一个洞口。
他前世必然是来过此地,才能如此轻车熟路,所以月昭琴也不担心,耐心地等候下去。
只是没过多久,一阵倦意忽然涌来,令她昏昏欲睡,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时,一团黑雾从地下悄然升起,如云彩一般慢慢飘来,试图拽住她的衣角。
可在那黑气到达的一瞬间,月昭琴手中的鞭子就已经顺势挥出,将黑雾彻底击散开来。
“这种把戏也好意思出来献丑啊。”
女子的声音散漫而嘲讽,她的眼中不再有一分困倦,恢复了清明如冰水的样子。
黑雾瑟缩了一下,连重新凝聚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再次钻入了潮湿的土壤之中。
月昭琴冷笑一声,正准备收回鞭子,竟猛然觉得头脑中一阵钝痛,好似溺水一般昏沉窒息。
好在她反应迅速,马上用灵力平息了脑内的暴动,擦着冷汗松了口气。
刚刚不慎轻敌被那团东西碰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副作用,看来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啊。
恰逢俢北辰从山洞中走了出来,见她脸色不对,当即大步走来,抓住她的手腕仔细检查了一遍。
“没事吧?”俢北辰问。
“没什么。”月昭琴说,“一只梦魔罢了,已经解决了。”
俢北辰检查过后,也未曾发现异样,这才松开她的手,道:“那走吧,今晚先去城内找个地方住下。”
月昭琴答应下来,跟在他后面一起走了出去。
而此时,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一缕黑气悄然藏进了她的衣袖里,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当天夜里,他们定了一间带院子的客栈,不仅住得宽敞,还能顺便把紫华烈龙放出来透透气。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紫华烈龙在俢北辰的要求下,变成了小小的一只,原本冷酷凶狠的外表也显得圆润可爱起来,围着月昭琴的腿不停“嘤嘤”叫唤。
月昭琴拿了个狗尾草逗它,玩得不亦乐乎,等到俢北辰过来,便抬头问道:“大王,它有名字吗?”
俢北辰说:“没有,你来起吧。”
月昭琴沉吟片刻:“旺财?”
她刚说完,就自顾自摇了摇头:“不行,好像太普通了。”
“小紫?唉,感觉太俗气了。”
“尼古拉斯赵四?算了,叫起来太麻烦。”
过了一会,她又道:“要不然,就叫大福吧。”
紫华烈龙“嗷”了一声,抓着她衣摆的爪子急促地刨动起来。
月昭琴把它提溜到腿上,笑盈盈地看向俢北辰:“这样你的第二个灵宠就能叫二福了,怎么样?”
俢北辰看了看嘤嘤叫着的紫华烈龙,微笑着说:“是个好名字。”
月昭琴也觉得很好。
到时候上了战场,别人的将领都是大吼一声“霸天”或“白泽”,唯有她家大王可以靠一句“大福”脱颖而出,当真是清丽无双。
她越想越觉得有趣,一边戳着紫华烈龙一边喊它:“大福,大福,大福。”
喜提新名的紫华烈龙踩着她的大腿,把爪子搭到了她的肩膀上,还不忘收起锋利的指甲,趴在她胸口哼哼唧唧。
俢北辰黑着脸走过去,捏住它的脖子扔到一旁,小家伙顿时“嘤嘤嘤”地叫了起来。
月昭琴心疼地把它扶起来:“怎么这么对大福!”
紫华烈龙抱住月昭琴的手臂,捣蒜似的不住点头,好似听懂了一般。
俢北辰一脸冷漠:“这家伙皮糙肉厚,不用管它。”
月昭琴抱着大福吐槽他:“太粗暴了。”
大福委屈地哼了两声,甚至还壮着胆子朝他吐了吐舌头。
俢北辰:“……”
“今晚没饭吃。”男人无情地宣判。
月昭琴遗憾地看向大福,摸了摸它的肚子:“小可怜,今晚要饿肚子了。”
“你也没有。”俢北辰提醒她。
月昭琴:“?”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你的亲亲好总督啊!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炷香内,俢北辰看书,月昭琴抱着大福在一旁念叨:“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俢北辰修炼,月昭琴和大福一起蹲在地上,幽怨地盯着他,他走一步他们跟一步。
俢北辰吃饭……
“???”
月昭琴猛地从地上站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慢悠悠地拿出一个食盒摆到桌子上,就连大福也用自己尖细的嗓音表达着不满。
“你不是不用吃饭的吗?”月昭琴生硬地问道。
俢北辰微微一笑:“今天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就把它送给我啊!
克扣员工食粮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她敢怒不敢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俢北辰打开食盒,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
别说还挺丰盛,有烤鸡、鲤鱼、翡翠汤、杏仁酥……
嗯,看起来都是她喜欢吃的呢。
月昭琴投去犹疑的目光,就见俢北辰敲了敲食盒,好笑地问她:“不是你说想吃这些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想了?”
“想想想!”月昭琴一把抛下大福,满面笑容地跑过去享用自己的晚餐。
大福:“嘤嘤嘤!”
说好的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呢!
月昭琴小心翼翼看好自己的饭,狠了狠心没有回头。
对不起孩子,等妈妈吃饱了再来喂你!
当然,最后大福还是成功得到了投喂,比如烤鸡(的骨头),鲤鱼(的鱼刺),还有翡翠汤(的汤底)。
看着大福开开心心吃东西的样子,月昭琴心虚地别过了眼睛。
狗不嫌家贫,旧言诚不我欺。
**
又过了一阵,月昭琴吃饱喝足,便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准备稍作休息。
只是她才睡下不久,头就隐隐疼了起来,梦里的景色也逐渐变成了一团黑雾,而感知和头脑却变得清晰了许多,让她几乎以为是身处实境。
唉,又来。
月昭琴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有些烦躁,却并不将此放在心上,反正很快就可以解决。
她就这样站在黑暗里,等了一会,果然见到一个男孩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望着对方黑气弥漫的眸子,脑内灵光一闪:“你是……白天的那只梦魔?”
梦魔,主要能力是创造梦魇,靠吸食人们在梦中的戾气生存。
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也很讨人厌就是了。
男孩平静地站在那里,发出叹息般的声音:“是啊。”
“好吧。”月昭琴抽出鞭子对着他,“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你去死吧。”
男孩闷闷地笑了起来:“梦魔没有实体,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复活。”
“关我什么事。”月昭琴冷冷地说,“别来烦我就行。”
“我可以无限再生,这世界的一切都可以无限再生。”梦魔幽幽地盯着她,“怎么,羡慕吗?”
月昭琴蹙起眉,面色愈加不善。
“只有你。”梦魔低笑着说,“只有你,随时都可能真的死去。”
他声音像一记重锤,一下下打在月昭琴心上:“所以啊,你准备怎么办呢?”
过了很久,月昭琴自嘲一笑,缓缓开口:“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既不知道该怎么活,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然而接下来,她却话锋一转,目光中带上了戾气。
“但可以肯定的是,你这种无聊的手段,我见一次便会杀一次。”
随时她话音落下,强大的灵力就顺着鞭子向梦魔袭来,顷刻间便令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消散在原地。
可就在他消失的最后一刻,月昭琴再次听到了他刺耳的笑声。
她立时警惕起来,但还没来得及细究,身后就忽地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呼喊——
“姐姐。”
月昭琴神情一僵,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去,看清了不远处浮现的身影。
“……小阳?”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梦魇(一更)
“姐、姐……”
少年缓缓转过身来, 衣衫褴褛,满身伤痕,鲜血滴滴答答地落至地面, 蜿蜒成河。
“好痛苦啊, 姐姐……”少年抱着头蜷缩起来,痛苦地呢喃, “姐姐, 我好难受……”
“救救我……姐姐!”
“不……”月昭琴捂住胸口, 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难以喘息, 连心脏都开始丝丝作痛。
她眼睁睁地看着几双手出现在少年身上, 一点点把他拖入到身后的黑暗之中。
少年无声地流下了眼泪,始终静静地望着月昭琴,直至消失。
月昭琴被困在原地, 难以抑制地嘶吼出声:“不要……小阳,不要!”
心疼、痛苦、悔恨……强烈的情绪瞬间席卷全身。
“杀了他们。”一个轻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杀了他们。】月昭琴如是默念着。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在月光之下, 女子从床上坐起, 站到了房间中央。
她的目光一寸寸移到窗外的居民房上。
那里有活人的气息。
去杀了他们, 去救小阳。
月昭琴拖着身体, 缓缓朝外走去。
心魔站在她身后,露出满意的微笑。
然而下一刻,整张桌子便被用力掀翻, 扔去了她的方向。
“滚开!”月昭琴阴沉地盯着她,呼吸急促。
心魔却始终站在原地,眼也不眨。那张桌子径直穿过她的身体, 砸到了床柱上, 四分五裂。
“你是不是以为来这里的时间久了, 就真的可以变成月昭琴?”心魔嗓音幽冷地开口。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她慢慢地走近月昭琴,平静地直视着她,“你还是那个没用的可怜虫。”
月昭琴猛地伸出手臂,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咬牙说道:“我要杀了你。”
“杀了我,你也会死。”心魔依旧无畏。
“那就一起去死!”
她已经受够了。
为什么要折磨她,为什么要让她一遍遍回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提醒她,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场不属于她的梦境?
月昭琴双目赤红,掐住心魔的手力道不断加重,然而那份疼痛同样反噬到了她的身上。
心魔看着她颤抖的手臂,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下一刻,那张属于赵月的脸模糊起来,转瞬间变成了一张清秀的少年的脸。
他的目光充满迷蒙,满怀忧伤地开口:“姐姐。”
月昭琴瞳孔骤缩,触电一样飞快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少年站直身体,捂住自己的脖颈,盯着她泣血般质问:“我这么痛苦,我们都这么痛苦,你凭什么得到幸福?”
月昭琴咬紧下唇,浑身都战栗起来。
这是她曾经最爱的亲人。
可是现在,他就顶着这张和母亲肖似的容颜,对她说——
“跟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五脏六腑好像被人揉皱一般疼痛起来,令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和叫嚣,恨不得撕碎一切来用力宣泄。
“滚开……”月昭琴虚弱而嘶哑地低吼着。
少年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可她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思绪变得呆滞麻木,只来得及遵从本能,转身拼命向外冲去。
逃……
快逃离这里!
月昭琴忍着脖颈上的疼痛,大口地喘息着,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般慌不择路,被一脚踹开的门在身后吱呀作响。
她要去找、去找——
月光洒落满院,像是铺了一层银霜。
星辰在云层中间闪烁。
月昭琴猛然抬头,一眼看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身影。
男人披着外袍站在院门口,将她接了个满怀。
耳畔的风停了下来。
伸手紧紧抱住眼前人后,月昭琴原本僵硬的身子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她把头埋在男人的胸口,聆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俢北辰低声问她:“怎么了,嗯?”
可月昭琴却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她能说什么呢?
说,她其实不是月昭琴,她叫赵月。她本来有陪伴着自己的亲人,有爸爸妈妈,奶奶和弟弟。
说,后来他们全都死了,她什么也没有了,甚至还犯下滔天大罪,只能靠跳楼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说,她开始畏惧死亡,开始害怕自己会失控,也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其实她根本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没有见过名为俢北辰的人。
“……我很好。”月昭琴低低地说着,又像是强调一般,重复了一遍:“我很好,师兄,我很好。”
半晌,她听到男人一声轻叹:“月昭琴。”
她仰头看着男人专注的神色。
俢北辰说:“我在这里,不要怕。”
月昭琴忽然鼻头一酸,感到一种迟来了几十年的委屈。
她有太多的恐惧,从上一世到如今皆是如此。
永远充满惶恐,永远杞人忧天。
纵然她伪装得再好,可也有那么一瞬,她曾希望能有一个人抱紧自己,对她说:“不要怕。”
月昭琴垂下头,静静感受这怀抱的温度。
俢北辰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圈住她的手臂力度正好,既能给她安全感又不会使她感到禁锢。
月昭琴觉得自己快要迷恋上这种感觉。
迷恋上对方的温度,对方的气息,还有他坚实有力的怀抱。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
于是片刻之后,她近乎是强迫自己一般,从对方的怀里直起身,退后一步看着他。
她微笑着说:“抱歉,大王,做了个噩梦。”
俢北辰安静地注视着她,那双眸子似乎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可她此刻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是艰难地维持着若无其事的神情,慢慢地说:“看来是最近练功有所懈怠,才给了心魔可乘之机。”
过了片刻,俢北辰淡淡地说:“那就去好好休息吧。”
月昭琴低声应下,转身离开。
俢北辰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进门内,一直等了很长时间才放心地离开。
**
心魔已经不在了。
月昭琴靠在门上,缓缓地滑落在地。
她捂住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眉头皱得很紧。
区区一个心魔罢了,就算有那份梦境的加持,也不该受她挟制,今天实在是太没用了。她面无表情地想着。
按照她现在修炼的功法,要到第五层才能收服心魔,而在这期间,她随时都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这就是修魔的代价,但她既然当初选择了这条路,那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定会走下去。
于是月昭琴就这样坐在地上,静静地复盘着近期与心魔的每一次接触。事不过三,她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再次栽到心魔手里。
她在那里呆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光亮起,才恍然惊觉,连忙站起身收拾好心情。
这一刻她的脸上重新挂起习惯性的笑容,推门而出,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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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寂的夜晚,女孩坐在床边,安静地翻开手里的书。
她入迷地看了一页又一页,看到她最爱的角色在一夕之间陷入泥泞,看到他一无所有,深受折磨。
可惜等到这段剧情结束后,她不得不留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强迫自己进入睡眠,以应对明天的学习和生活。
而在梦里,那些书中的情节却像是活了过来一般,为她献上了一场真实又动人心魄的梦境。
那是一个昏暗密闭的屋子,有一个人正被锁链绑在木架上,奄奄一息,面无血色。
他长发披散,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染透,残破不堪。
然而折磨从未停止。每一天,都有人来剜他的肉、取他的血,对他施以各种奇异又残酷的法术。
她看到男人从一开始的愤怒、不甘、痛苦乃至恐惧,渐渐变得绝望、阴暗、忍辱负重,到了最后,却已经了无生气。
那双曾黑若曜石、亮如星辰的眸子,终于被死水一般的麻木与平静所淹没。
无论是何等残忍的折磨,他都始终一声不吭,仿若死了一般。
但在不为人知的时刻,他同时也借助着妖王血脉的掩护,于痛苦之中默默修炼着魔功。
他拥有极为纯净的妖王血脉,无需形成妖丹即可修炼功法,甚至还可以利用血脉中特殊的法力波动,来掩饰体内功力的流转。
而那些人为了更好地研究这份血脉的玄妙之处,保留了他原本五成的功力,为他的妖王血脉留下了足够运转的灵力。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元伋他们研究妖王血脉的同时,俢北辰也在不断开发自己的潜力。
一年后,他配合着原本的修为,成功让血脉觉醒达到一成。
三年后,他魔功大成,心魔第一次化为实体,出现在密室中。
他的心魔顶着元伋的脸,审视着他遍体鳞伤的身躯,笑容温润而和蔼:“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狼狈呢。在这种情况下修炼功法,只会让你痛苦十倍。你就算成功逃出去,也是个废人了,又能干些什么呢?”
长发掩住了俢北辰的半张脸,他微微抬起头,目光阴郁而冷厉。
“若我得生……誓以诸仙之血祭苍天!”
心魔浅淡一笑,消散不见。
五年后,他的血脉觉醒已经达到两成。
于是在一天夜里,经受了新一轮折磨的俢北辰,看着月家长老喝下鲜血时陶醉的模样,眼神逐渐变得锋利。
他趁着月长老被他的血干扰了灵力运转的瞬间,挣脱镣铐发动攻势。对方毫无防备,十招之内即被毙命,而后他强行吸走了对方的修为。
这种做法副作用非常大,甚至让他五感尽失、容颜被毁,却也成功帮他把血脉觉醒程度提高到三成。
当天夜里,俢北辰血屠正阳峰,杀出重围,与左护法暗中布下的人汇合,成功逃至妖界。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噢~
第65章 王八(二更)
第二天, 月昭琴和俢北辰去了新的地方。
这次是一座雪山,高千丈有余,山顶白雪皑皑, 好似伸手可触苍穹。
月昭琴问:“我们这次要找什么?”
俢北辰道:“碧血莲。”
“哦。”月昭琴点点头, 忍不住想,他前世要凑够这些东西, 可真不容易。
这时, 积雪忽然松动了一下, 月昭琴一愣, 就见一只巨兽猛地从雪地里钻出, “嗷呜”一声扑到了空中。
她仰起头, 定睛一看。
……这什么玩意?大王八?
这只看不出品种的乌龟显得异常凶悍,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向他们扑来。然后……
被俢北辰连着两剑打趴在地。
那原本硕大的乌龟,顿时化作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 眼泪汪汪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月昭琴:“……”
亲, 你好歹挣扎一下呀?
俢北辰拿出铁链将他锁上, 把链端递到月昭琴手中, 说:“我去取碧血莲。”
月昭琴攥紧链条:“明白, 我会看好他的。”
等到俢北辰走后,她转头看着地上的白衣男子,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呀, 小王八。”
男子一听立刻急了起来:“我不是王八,我是神兽玄武的后代!还有我叫吕铎!”
月昭琴说:“好吧,那你多大了啊?”
吕铎想了想:“大概一千年左右吧……”
月昭琴说:“千年王八万年龟。”
吕铎顿时扁起嘴, 委屈道:“随便你好了, 反正我说不过你。你们人类最讨厌了。”
月昭琴噗嗤一笑, 蹲下身戳了戳他:“我说你都活了一千年了,怎么感觉脑子没发育好的样子啊。”
吕铎抬头看她一眼,又把脸别了过去,慢吞吞地说:“其实,这山里面天气不太好,总是容易变冷,所以我大概睡了八百来年……”
看到月昭琴表情不对,他连忙补充道:“虽然睡着了,但我还是能修炼的,只不过速度慢了点。”
月昭琴失笑,问道:“既然你这么不适应冷天,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安身?”
吕铎说:“虽然冷了点,可这里安全啊。而且我皮厚,忍忍也就习惯了。”
月昭琴:“嗯……”
好像有点道理。
过了会,俢北辰成功摘了碧血莲回来。
吕铎看着他手里硕大的莲花,哭唧唧地说:“你们把我的朋友带走了……呜呜呜……你们人类都是大坏蛋……”
俢北辰被他吵得头疼,干脆伸手按在他的头顶。一层金光自上而下笼罩住吕铎的身体,他顿时吓得睁大了眼睛,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等俢北辰松开手后,他才抖着嗓音,弱弱地问:“我、我还活着吗?”
“……看看你体内。”俢北辰嫌弃地退后了几步。
吕铎迷惑地探测了下丹田,竟发现自己的妖丹变得比以前更加圆润和耀眼,不由眼睛一亮,惊喜道:“是渡厄金丹!”
俢北辰颔首,冷漠地转过身,打算带着月昭琴一起离开。
“等等!”吕铎在后面大喊,“那个,你们还缺人吗?”
月昭琴回头望向他。
“别看我住在山里,其实我水性很好的,哪里都能去!而且我很好养,我不挑食的!”吕铎努力摆出一副真诚又灿烂的表情。
月昭琴打量着他,问道:“你要来给我们当灵宠吗?”
按理说任何一位有神智的大妖,都不会心甘情愿给其他妖当灵宠,但吕铎显然是个例外。
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月昭琴,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月昭琴歪歪头,看向俢北辰。
俢北辰道:“你喜欢就留下。”
月昭琴想了想,说:“那就留下吧,给大福找个伴。”
于是这一次,他们不仅带回了碧血莲,还收服了一只……大王八。
晚上他们同样找了家客栈住下,俢北辰进屋去处理碧血莲,月昭琴则带着吕铎在外面吃饭。
吕铎扒着碗,本来正吃得尽兴,却忽然凑到月昭琴身边,悄悄地问:“对了,刚刚那个东西,是你的心魔吗?”
“……什么?”月昭琴慢慢地看向他。
“就是,刚刚那个男孩呀,长得还挺可爱的……”吕铎比划了一番,表情充满好奇。
月昭琴放下筷子,轻声叹了口气。她脸上的表情全都收敛下来,一切嬉笑怒骂尽皆散去,显出几分幽冷来。
一把扼住吕铎的咽喉后,月昭琴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吕铎浑身都在颤抖,带着哭腔回答她:“我也不知道,就刚刚他突然出现在你身后,但是一下子就不见了。”
“……”
月昭琴冷冷地审视着他,依然没有发现撒谎的迹象。
那俢北辰呢?他会发现吗?
想到这件事的一刹那,一种难言的烦躁便涌上了心头。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枚丹药塞到了吕铎口中,然后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吞下。
“这是月府研制的秘药,毒发时能使人筋骨寸断而亡。解药只有历代家主和太上长老才有,我曾经当过少家主,手里有的也不多。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月昭琴通过传音和他说话。
吕铎已经完全傻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嘴一扁就要哭出声。
月昭琴语气淡淡地警告他:“不准哭,也不准出声,忘掉这件事,从此以后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听到了没有?”
吕铎没有作答,月昭琴又道:“不管是俢北辰还是其他人,只要你敢透露一个字,我就立即催动毒药杀了你!”
吕铎把眼泪憋回去,抽搭着说:“知、知道了。”
月昭琴于是缓和了语气:“放心吧,只要你不多嘴,这毒药就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危害。”
“……哦。”
等到吃完后,俢北辰也已经处理好碧血莲,几个人坐在院子里一起乘凉。
月昭琴一把拽过围着她跑来跑去的大福,对吕铎说:“以后你就是二福了。”
吕铎不明所以:“二福?什么二福?”
月昭琴指指紫华烈龙:“它是大福。”
再指指吕铎:“你是二福。”
“……”吕铎露出嫌弃的表情,“这也太难听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俢北辰就轻飘飘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在威压之下,吕铎难得动用了他那为数不多的脑子,小心翼翼地回答:“是我说错了,这名字很好,可我是妖,怎么能跟魔兽一样随意呢?”
月昭琴想了想,觉得也对,只好叹道:“大王,你什么时候再收一只灵宠啊?这么好的名字可不能浪费了。”
吕铎坐在旁边,心想这名字还不如浪费了。
月昭琴又道:“有玄武那是不是也有朱雀啊?咱们去找只朱雀吧!”
吕铎悄悄嘀咕:“这么喜欢这个名字你咋不留着自己用……”
月昭琴侧过头来,微笑着看向他:“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吕铎顿时噤声。
月昭琴挑起眉,也不为难他,自己抱着大福有一句没一句地哼起曲子。
**
两天之后,他们再次出发,去往新的目的地。
在仙剑之上,俢北辰指着下方的一座城池,说道:“这就是会古城。”
月昭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瞬间意会:“你要来找……流云炽?”
流云炽,书中的炮灰N号,作死事迹包括但不限于:于存懿尊者在世时勾结几位妖尊,间接参与了谋反事件;曾与担任护国将军一职的清肃达成交易,搜刮民脂民膏为他供养军队蓄谋篡位;在俢北辰即位后暗中收留多位伪妖王的手下,背地里小动作不断。
可以说俢北辰留他到现在,已经算是仁慈至极了。
“怎么突然想起要收拾他?”月昭琴问。
俢北辰道:“此前他一向行事谨慎,极少亲自下场,所以很难找到证据,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月昭琴点点头:“所以你现在找到他的把柄了?”
“没有。”俢北辰淡淡地说,“我的修为已在他之上,可以直接去杀人。”
月昭琴:“……”
好粗暴的解决办法,难怪你要易容呢。
事实证明,俢北辰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
在他和月昭琴商定了计划的第二天,两人就径直赶往了会古城——而这计划实际上也相当简单,此时流云炽正在他的山庄内玩乐,他们要做的就是从密道上到半山腰,然后一路杀过去。
整个过程的推进都相当迅速,迅速到月昭琴站在密道入口时,还觉得有些恍惚。
这家伙重生一回也太开挂了,简直就是虐杀!
俢北辰率先走入了密道,这里面逼仄幽暗,只能依靠他悬浮在身前的灵石照亮一点路段。月昭琴跟在他身后,为了蹭灵石的光所以挨得很近。
走了一段,俢北辰忽然侧过身,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小心,别走丢了。”
月昭琴“嗯”了一声,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热,低下头跟着他的步伐走去。
吕铎在后面小声嘟囔:“这地方这么窄还只有一条路,怎么可能走丢。”
他话刚说完,就见前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脚步一顿,然而默默转头盯着他。
吕铎:“……”
他捂住自己的嘴,闷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后,便到达了出口。这地方离山庄已经相当得近,他们动作利落地解决了门口的守卫,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杀,都闯到一半了,才终于被人发现了踪迹,留下一句临死前的哀嚎:
“有——刺——客——嗷!”
山庄里的人瞬间被惊动起来,虽然反应有些迟钝,行动却很迅速,不一会就组织了大批人马前来围堵他们。
俢北辰率先杀出血路飞了过去,打算直取流云炽的人头,月昭琴则和吕铎一同殿后解决追兵。
这些人的实力不算太强,是以月昭琴的进度也还顺利,且战且逃,不消片刻就冲出了重围,准备与俢北辰汇合。
吕铎紧跟着她的步伐,在后面一边嗷嗷叫一边狂奔:“呜呜呜!这些人太可怕了!”
眼瞅着旁边一把大刀劈来,他瞬间吓得变回原形挡住这一击,然后转头嗷呜一口将那人的脑袋咬了下来。
目睹全过程的月昭琴:“……”
求求你了,能不能把头转过去再啃!
而另一边,早已听到动静的流云炽,则手持大刀焦急地站在大堂外。
可惜他等来的不是敌人的人头,也不是来护驾的救兵,而是一个长剑滴血的男人。
他一袭黑袍,神情冷淡,旁边还站了只威风凛凛的魔兽,口一张就是一大团烈火。
在看到紫华烈龙的一瞬间,流云炽的双眼猛地睁大。
“你是……成慕?!”
俢北辰甩掉剑上血迹,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流云炽抓紧手中的刀柄,死死地凝视着他。
俢北辰站在他不远处,语气平淡地说:“来取你首级。”
作者有话说:
以后基本都固定在0点更新了,感谢大家支持~
第66章 强大(一更)
月昭琴赶到的时候, 俢北辰和流云炽正在激烈交战。
空中灵力交错,光芒闪烁,地面房屋纷纷被劈裂或击中, 在尘土飞扬中坍塌倒下。
后方的护卫依然穷追不舍。
月昭琴叹了口气, 转过身,手中鞭子狠狠在地上扫出一道裂痕。
女子冰冷的声音传到在场所有人耳中:“敢越此界者, 死!”
追兵们望着她凛冽的身影, 不由步伐一滞。面面相觑之后, 还是在为首一名女子的带领下, 大喝一声冲了上去。
月昭琴于是再次陷入混战之中, 而吕铎则维持着大乌龟的形态, 东奔西窜地一口一个人头。
好在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很久。
当月昭琴解决掉最后一个追兵的时候,俢北辰也恰好完成了最后一击。
原本富丽堂皇的山庄已经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流云炽从空中坠落, 重重地砸落在废墟之中,血水染红了身下的砖瓦。
俢北辰飞至地面, 来到月昭琴面前, 确认她没受什么重伤后, 才问道:“没事吧?”
月昭琴冲他一笑, 说:“没事。”
俢北辰收回抓住她左腕的手,道:“没事就好……咳咳。”
他说着,竟然咳嗽了两声, 脸上隐隐浮现出苍白之色。
月昭琴看着他唇角流下的鲜血,愣在了原地。
“俢北辰,你怎么了?”她觉得那伤好像在自己身上一样疼痛, 令她的心脏都紧了起来。
可男人只是微蹙起眉, 拭去唇畔血迹, 低声说:“没什么。”
然而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多的血液开始流出,甚至连手背的皮肤都出现了皲裂般的伤痕。
月昭琴手忙脚乱地翻找自己身上的丹药,颤声询问:“你需要什么丹药,你告诉我好不好?”
俢北辰叹道:“月昭琴,我真的没事。”
“你现在像没事的样子吗!”她的声调都不自觉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慌乱。
沉默片刻后,俢北辰说:“你知道的,我是魔修,我……”
“我也是魔修!”月昭琴高声压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可我从来不会像你一样,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俢北辰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给自己上药。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月昭琴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一直都知道的。
俢北辰所修炼的魔功,是一种古老的禁术,同时混合了大量他自己亲自创制的功法。
前世的他在折磨中黑化,所以研制出的修行之法,也同样残忍而激进。
这一世的俢北辰依然沿袭了这套功法,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一直都在透支自己的身体。
月昭琴早就知道这些,也曾经为此担忧过。
可他永远那样强大,那样云淡风轻,相处得时间长了,竟令她下意识地忽视了这件事。
直到现在,男人的面色透出异常的苍白,面具后的红色花纹逐渐蔓延开来,鲜血像水一样从皮肤表面的伤口渗出,她才终于直面了这套魔功的恐怖之处。
“不要再修炼魔功了。”月昭琴的眼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恐惧,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你会死的啊。”
过了很久,俢北辰终于开口:“月昭琴。”
可她依旧只是看着他身上的伤口,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不要再这样了,俢北辰,不要再这样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面着自己,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月昭琴,你看着我。”
月昭琴仰着头,神色怔松地看向他,眼中惶恐未消。
俢北辰深深地注视着她,安抚似的抚上她的脸颊,半晌,竟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少见的堪称张扬的笑容。
他的剑指向了天空,对她说:“你看。”
月昭琴于是抬起头,在朗朗晴日的苍穹之中,见到了隐约闪烁的雷光。
俢北辰沉声道:“天道,还不来见我吗?”
这声音虽不大,却通过传音一直穿破云层,直达天际。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天上风云突变,紫电翻涌,雷声乍响。
月昭琴怔怔地问:“这是什么?”
俢北辰说:“你知道吗,流云炽本该在大战中,与南宫家的人里应外合,协助群仙盟的军队攻破防线,深入妖界腹地。”
月昭琴猛然意识到什么,喃喃道:“所以现在,他死了,之后的故事轨迹也许会发生改变……”
“不。”俢北辰冷冷地望着天空,“没有流云炽,也会有其他人来替代他。不过——”
他的目光中充满挑衅,传声以更大的音量直抵苍穹:“计划被破坏的滋味不好受吧,天道!”
一声惊雷于半空中响起,巨大的闪电自上劈下,烧毁了不远处的一株树木,似乎在传递着天道的不满。
俢北辰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笑声越来越肆意,天雷的怒吼也越来越重。
狂风骤起,他跨过横尸积血,提着长剑一步步走上台阶,站到了高处。
昆吾在雷鸣声中凌空而起,伴随着强大的灵力向着苍穹挥出重重的一击,紫色的光芒几乎与闪电融为一体。
密布的阴云被辟出一个缺口,倾泻而出的阳光照亮了空中的沙尘。俢北辰手持仙剑,又是几招斩出,而那滚滚天雷,竟就在他的剑影之下化作了灰烬。
与此同时,血水不断地从他身上渗出,和蔓延了半个身体的红色花纹纠缠不清,显得绮丽而诡异。
月昭琴仰头望着俢北辰的身影,头一次在这个人死水般的双眸中看到了疯狂之色。
他神色狠厉,语气轻蔑:“天道不死,我活着又能怎样?”
在猎猎风声中,月昭琴忍不住发出质问:“俢北辰,你到底——”
到底做了什么?
可男人却倏然侧首,直直地望向她的双眸:“所以你明白了吗?”
他说:“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月昭琴心跳一滞,恍若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令她在寒冷中清醒过来。
她已经和这个人相处了太久。
久到,早已习惯了他不经意间的照顾,习惯了他永远备有她爱喝的茶,习惯了他明明也带着满身伤痕,却会第一时间为她注入灵力疗伤。
她有时甚至会忘记,他是已经重生过的人,是那个黑化过后的俢北辰,是原著里残酷冷血的头号反派。
他根本就毫无温情可言,亦无慈悲之心,在那平静到了无生机的外表之下,藏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癫狂不羁的灵魂。
那些表面上的沉默与冷淡,已经是他在竭力压制之后,能呈现出来的最正常的样子。
然而。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阳光刺破云层洒落在男人的发梢,月昭琴望向他身上斑驳的伤痕,竟感到一种近乎扭曲的快慰。
就像她前世曾一遍遍地翻开书页,看着他在故事里遍体鳞伤,不屈地挣扎。
而现在,他们终于在异世相逢,她可以亲手触碰这个人的伤口,可以亲眼见证他的疯狂。
是啊,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能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和她一起或开怀或苦痛,不就够了吗?
“师兄,跟我一起下地狱吧。”月昭琴踏过废墟,站到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脸庞,神色痴迷。
她的指尖划过锋利的眉眼,划过冰冷的面具。
“有你在,我一定不会怕的。”
女子的眼神里有一种兴奋般的战栗。
她喃喃低语着:“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俢北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然后缓缓握住。
“我已经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开口,“月昭琴,你跟着我,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杀了你。”
月昭琴静静地望向他的眼睛。她最喜欢的就是这双眼睛。
她总能清晰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么冰冷,却又那么安宁。
“你不会的。”她说。
俢北辰含笑问她:“哦?为什么?”
“因为……你比他们所有人都厉害,比这整个世界的意志都要强大。”
女子的声音无比坚定,神色中满是倔强。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改变你,他们都不配!”
“……”
真奇怪啊,俢北辰想。
这个人明明知道他前世经历了那么多,也亲眼看着他从一名落云谷的弟子变成妖界之主,甚至跟着他杀过不知道多少人。
可她居然会说,他永远都不会变。
月昭琴的话还在继续:“俢北辰,你知道吗?我之所以竭尽所能努力修炼,只是因为……”
她声音一顿,似乎积蓄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接着说下去。
“因为我希望,我能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成为你的剑鞘。”
俢北辰垂眸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对峙着,谁也不肯退后一步。
良久,男人轻叹道:“月昭琴,你为什么一直觉得,我真的想要毁灭这个修真界?”
因为你上一世就是这么做的,月昭琴默默地想。
俢北辰侧过身,仰头望着苍穹,阴云已经逐渐散去,阳光被风卷落到他的身上,仿佛有人为一幅水墨画添上了最后几笔。
他平淡地陈述着:“这世界的一切都令人厌恶。”
“我活这两辈子,都只不过为了一个执念。”
月昭琴的眼睛微微睁大,清楚地听到他说——
“我要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她迷茫地低语:“什么才算真相?”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探索。”
俢北辰说着,偏过头来,对着她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
“到那时你会发现,你所知道的一切,也许未必是事实。”
“我……”月昭琴的话哽在喉咙,思绪在一瞬间发散到很远很远。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从前的那种怪异感究竟从何而来。
——因为的眼前这个人,心里根本就没有恨啊。
她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抱着消除俢北辰的仇恨,阻止他毁灭修真界的念头。可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却惊讶地发现,这个人根本就不曾恨着任何一个人。
他厌恶这世界的一切,却从未想过用暴力彻底摧毁它们。
那他上一世,究竟为什么……
“你见过她了,是吗?”
正当心乱如麻之时,月昭琴突然听到了俢北辰的发问。
她神情一愣,缓缓地问:“谁?”
俢北辰淡淡道:“月昭琴。”
“轰隆——”
天雷从苍穹之上怒吼着劈下,比前几次还要迅猛可怖,暗紫色的闪电几乎要席卷到他们的身上。
月昭琴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俢北辰猛然抬手,昆吾剑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将雷劫抵挡在外。
他双眸微眯,冷冷地看着犹在闪动的天雷。
“碍事。”
风声和雷声在耳畔作响,可月昭琴却觉得周围安静极了,安静到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听到俢北辰的衣袂随风而舞的声音。
过了很久,她终于轻声开口:“俢北辰,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很多。”男人回应了她。
月昭琴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她早该想到的,如果前世原主能突破天道的桎梏,窥探到这个世界的真相,那俢北辰又怎么可能做不到?
可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他也像原主一样见到过天道吗?他也知道……那本名为《月落安南》的书吗?
然而这一刻,她甚至连询问的勇气都没有。
天雷始终无法突破剑气形成的结界,终于不甘地平息下来,只剩下隐隐的雷声在云后翻滚。
俢北辰收回长剑,淡笑着问:“她让你来阻止我?”
月昭琴垂下眸,这一次,她没有再逃避这个问题。
“是。”
可是我、可是我……
我早在这之前,就已经知道你,喜欢你,想要遇见你。
她猛地抬起头,踏前一步,扣住了男人的手臂,声音急切地开口:“俢北辰,我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嘱托才来到你身边。”
风声渐渐地消了,越来越盛的光芒开始洒落大地,远处的鸟鸣重新响起。
月昭琴的表情充满认真:“如果你真的会做出和前世一样的选择,那我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拦在你面前。可如果你没有……”
“那我就陪你一起扭转这结局。”
在废墟之上,苍穹之下,女子如是许下承诺。
俢北辰低着头,沉默地凝视着她。
片刻后,他突然抬起手,在面前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哇!”月昭琴抱着头,不满地痛呼。
“走了,回去吃饭。”俢北辰收回手,径直向门外走去。
月昭琴赶忙跟了上去,好奇地问道:“你做的饭吗?”
俢北辰瞥她一眼,步子渐渐小了些:“西城王氏买的烤鸡,还有李记的糕点。”
月昭琴弯着眼眸,翘起嘴角问他:“你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呀?”
俢北辰无奈地叹息:“你都买了两回了,不想知道也该知道了。”
两人的身影一黑一白,就这样渐行渐远,前方的山脉承接着落日的光芒,温暖的余晖洒照在他们身上,宛如一幅画卷。
万籁俱静,这座曾经傲然屹立的山庄,就这样在残破中归于寂寥。
一直过了很久,坍塌的房屋中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一片瓦砾被人从底下顶开,紧接着就是吕铎悲痛的呼喊:
“喂,你们把我忘了呀——!”
第67章 四象郡(二更)
几天之后, 月昭琴和俢北辰来到了四象郡。
四象郡,地处妖界腹地,统管六座城池, 乃商贾富庶之地。
只可惜郡守乐俞平庸无能, 贪污腐败,上一世被弹劾去职后贼心不死, 竟敢私下勾结群仙盟, 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俢北辰有事要做, 到达此地后便先行离开。月昭琴独自走在街上, 竟越看越觉得奇怪。
虽说街上依然人流不息, 却大多是外地的商客, 本地居民多闭户而居,连窗户都关得紧紧的。她观察了一番,更是发现街上几乎没有年轻女子, 不由大为困惑。
等来到一家客栈后,店小二将她送至院门口, 忽地说了一句:“姑娘, 你是外地来的吧?千万听小的一句劝, 不要随意上街走动啊。”
月昭琴问他:“请问这是有什么说道吗?”
店小二悄声道:“姑娘, 你有所不知啊,最近几个月咱们郡可不太平,周围几座城连着有几十个年轻女孩失踪, 都是出去买个东西、串个门,结果就再也没回来过,生死未卜啊!”
月昭琴一惊, 连忙问道:“那官府, 就没查出来什么吗?”
“查是肯定要查, 可也只有隔壁一座城找到过一个女孩的尸体,听说内脏都被人挖空了,连探案的都差点没被吓死!”
店小二一脸严肃和害怕的样子,实在不像作假,月昭琴于是点头应下,向他道了谢。
她本想等俢北辰回来后和他说一下此事,可没想到傍晚的时候,她不仅等来了俢北辰,还看到了另外一位年轻的女子。
这女子相貌平凡,但胜在英气,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身穿练武服,手持大刀,显得气势非凡。
“这是乐琰,乐俞的女儿。”俢北辰介绍道。
月昭琴似乎有点印象。
在书中,乐琰大义灭亲,手刃生父,后来从军征战,成为了俢北辰的得力干将。
她起身行礼,笑道:“见过乐姑娘。”
乐琰冲她抱拳,豪爽道:“久闻月总督大名,不如等下就随我一同切磋一番!”
月昭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几人围着桌子坐下,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俢北辰的意思是要以乐俞为饵,找出群仙盟埋伏在妖界的奸细。而乐琰的目的则很简单——杀了她爹和她哥,把家产都收归己有。
几个人一拍即合,当天晚上就定好计划,准备各自筹谋。
等到乐琰走后,月昭琴想了想,还是把白天打听到的消息和俢北辰说了一遍。
俢北辰沉吟片刻,道:“那就解决了这件事再走。”
月昭琴看着他,目光微讶。
她还以为……这个人不会为任何事停留。
俢北辰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回答却很简洁:“他们是妖界的子民。”
月昭琴微微一笑,说:“好。”
从那之后,生活又重新变得忙碌。
好在有了前世的经验,一切都进展顺利。没过多久,他们就成功锁定了几个人选,打算正式进行收网。
这天晚上,俢北辰再次带着月昭琴去找乐琰。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一条长街,拐进了一座阁楼内。
这地方乍一看平平无奇,附近都是些普通住宅,没什么灯火,阁楼的底下几层也只是些酒楼茶坊之类的。然而等他们飞到了高处,月昭琴才发现其中奥秘。
阁楼的五层以上都设置了结界,闯进去后便别有一番天地。
那里面纸醉金迷,有长袖软腰的舞女和琴姬,也有不少金樽玉盘的酒宴。在不同的房间里更是传来了暧昧的声音,无论男女,看上去皆是一群寻欢作乐者。
饶是月昭琴前世没怎么接受过小电影和十八禁漫画的熏陶,此刻也瞬间明白了过来,环视一周后只觉得辣眼睛。
俢北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她:“你怎么看?”
月昭琴眨眨眼,完全搞不懂他的意思,只好试探着回答:“您贵为妖界之王,日理万机,一馈十起,偶尔要解决某些需求也是合情合理的。”
俢北辰看她一眼,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我是问你怎么看这两个人。”
月昭琴一愣,这才重新审视了一下面前的房间。
他们现在正在七楼露台,眼前的几个房间里一派奢靡之景,她刚刚不过匆匆瞟过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此刻定睛一看,竟真的在两个相邻的房间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乐俞和乐琰。
乐俞正半躺在床上,敞开了肥腻的肚皮和胸膛,身上趴着一位身材妖娆、衣着暴露的女子。
而乐琰那边就更不得了,她翘着二郎腿坐在榻上,一手拿着酒,一手搂着一个含情脉脉的小白脸,身后还有两个俊秀的青年在给她捶背捏肩。
她喝完酒便把酒杯一扔,然后拽住其中一个人的手,调笑几句后便顺势将他们推倒,接下来就是少儿不宜的画面……
月昭琴头一次实地见这种情景,不由大为震撼,好在俢北辰也没有偷窥别人那啥的癖好,领着月昭琴又上了一层楼。
八楼是每月只开两天的地方,现在一片漆黑,显得十分冷清。
月昭琴靠在栏杆边吹冷风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种烟花之地果然名不虚传,尤其是乐俞乐琰父女俩只隔了一堵墙,竟然还能玩得如此欢脱,实在是让她不能不佩服。
俢北辰懒洋洋地靠在一旁,有些戏谑地看向她:“我看你珍藏了许多这方面的画作,还以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这方面的画作是什么?不就几本破春宫图吗你怎么现在还记得?再说了那是倪玛捡的关她什么事?
月昭琴内心吐槽了一遍又一遍,脸上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假笑:“属下自然是比不得您这么见多识广。”
俢北辰略一挑眉,却没再说什么,转而问她:“你觉得乐琰怎样?”
月昭琴:“看起来技术挺不错的样子……”她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眼神惊恐地看着俢北辰:“你该不会是想……”
妖界的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变态。
俢北辰沉默了一下,幽幽地道:“我有意提拔她为四象郡的郡守,不知你以为如何?”
“……哦。”月昭琴说,“我觉得很好。乐琰武功不俗,智勇双全,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至于生活作风上的问题,那就是人家的私事了,好歹她是花钱买乐,行事比较隐蔽,也没有强抢民男。
俢北辰道:“既如此,事成后便暂由你来统辖此地之事。”
月昭琴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听他低声说:“我有要事需离开一趟。”
“……是。”月昭琴点头应下。
恰在此时,一只黑色的蝴蝶从楼下飞来,紧接着一个高挑的身影也跟着翻了上来。
原来是乐琰被俢北辰的传信召唤上来,她轻咳一声站到两人面前,衣冠十分不整,脸上脖子上还布满了不明的痕迹,表情却很坦荡:“乐琰参见尊者!”
说完又转向月昭琴,笑得很是开心:“月姑娘也在啊。”
月昭琴满脑子都是她刚刚和三个男人纠缠在一起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回礼:“乐小姐,好巧。”
俢北辰淡淡道:“我不是让你看好他吗?”
乐琰讪讪道:“光看着太无聊了,属下这不是苦中作乐一下嘛。”
她本来确实是按照俢北辰的吩咐在监视着乐俞,结果碰巧今天他来此寻欢作乐,乐琰见着了好几个资质不错的小倌,心痒难耐就跟着一同玩了起来。
月昭琴见了她一脸心虚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
俢北辰在一旁看着,本来微蹙的眉头也就舒展开,没有多加责怪乐琰,只是冷冷地道:“下不为例。”
乐琰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应声。
她见月昭琴面带微笑,以为她也有意于此,因而很热情地问道:“怎样,有没有你感兴趣的?”
月昭琴连忙推脱:“不……”
乐琰挑眉,笑容依旧爽朗:“月姑娘不用害羞,这里各种类型的小倌都有,保准让你满意!”
月昭琴嘴角抽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复,好在旁边的俢北辰及时出声,语气充满警告:“乐琰。”
乐琰被他这一叫,登时闭了嘴,乖巧地站到一边,从孔雀变成一只鹌鹑。
月昭琴松了一口气,却忽然瞥见乐琰在一旁对她挤眉弄眼。
月昭琴:“……”假装没看见吧。
俢北辰道:“乐俞如今状况如何?”
乐琰冷笑一声:“老头子身体亏空得很,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谅他那猪脑子也翻不起什么水花。”
俢北辰颔首,下达命令:“两天内行动,务必做好准备。”
乐琰眼睛一亮,大喜道:“是,属下已布置周全,请尊者放心!”
几人说了几句,便准备打道回府。
月昭琴看着俢北辰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却忽然被人拽住了袖子,只好无奈地回头。
乐琰凑过去,悄悄地问:“话说月总督,你该不会对主上……”
月昭琴吓了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乐琰瞬间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然后拍了拍她的肩,小声说:“加油,我支持你!”
月昭琴:“……”
“想点有用的吧你!”
说完,她就转身小跑下去,徒留乐琰在后面咧着嘴偷笑。
第68章 选择(一更)
第二天, 月昭琴在密室中等待俢北辰归来的时候,恰好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人名叫仲函之,是乐琰的手下, 要与她商讨明日行动的具体计划, 可令月昭琴没想到的是,在见到自己的一霎, 对方竟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是你?!”仲函之眼睛都亮了起来。
月昭琴迟疑道:“敢问您是……?”
“你不记得了吗?在异灵山脉的时候, 你救过我的命!”
月昭琴微微一愣, 终于勉强在回忆里拼凑出这个人的影子, 便点头道:“原来是这位道友, 真是好巧。”
仲函之使劲点头, 继续回忆那时候的情景:“那天我和他们一起去异灵山脉寻找紫麟兔,没想到遇上一伙强盗,要不是你及时出现, 真不知道会怎样呢!”
月昭琴微笑着回应,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
可仲函之却高兴得不得了, 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的场景, 身着绿色长裙的少女从天而降, 替他们击退了贼人。
不过那个时候她并不像现在一样温柔亲切, 看着他们的眼神也冷冰冰的,救完人后一句话不说就踩着飞剑离开。
可能那一天她心情不好吧,仲函之想。
月昭琴打断了他的叙旧:“仲道友, 我们还是先来谈正事吧。”
仲函之一愣,赶紧道:“哦,好的好的!真是抱歉, 你看我这嘴, 一说起来就没个消停!”
月昭琴依然微笑。
于是仲函之在对面落座, 认真地和她谈了起来,一直到一个时辰后,门被人重新打开,他们才算是停了下来。
然后仲函之就清楚地看到,坐在自己对面那个神色淡淡的女子,竟一瞬间在眼底漫上了真切的笑意,迅速起身跑到门口,站到了一名黑衣男子的身旁。
他认得那个人,妖界之主成慕尊者。
仲函之连忙站起行礼,听到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不必多礼。”
乐琰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按着他的肩膀和他一并坐下。仲函之吓了一跳,偷偷拿眼觑着俢北辰。
男人对此毫无反应,而是偏头专注地听着月昭琴和他讲今天打听到的消息,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
仲函之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等到密谈结束之后,他跟着乐琰一同走回去,仍旧显得一派沉默,像是副沉思的样子。
乐琰从前最嫌他唠叨,此刻不禁大为奇怪,问道:“哎我说,你今儿是怎么了?话这么少?”
仲函之摸着脑袋,叹了口气:“我啊,我好像是……”
他说着,忍不住苦笑一声:“又自作多情了啊。”
乐琰噗嗤一笑,伸臂揽住他的肩,调侃道:“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习惯不就好了?要我说,你不如早点从了我……哎呀你跑什么,我又不能真的吃了你!”
**
次日上午,计划如期开展。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成功抓到了群仙盟的奸细,把乐俞拉下了马,让乐琰顶替了他的位置。
而在这个过程中,乐琰也兑现了承诺,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乐家内部的抗压,甚至把自己的亲哥哥大卸八块扔去了乱葬岗。
月昭琴和俢北辰知道她幼时处境艰难,心存怨恨,所以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要坐到她这个位置,不心狠不能成事。
而这一次,他们并未就此离开。俢北辰有要事不得不暂时离开,按照他的说法,似乎是件十万火急必须马上去做的事。
月昭琴则留在四象郡,继续查探失踪女孩的案子。
可这案子实在连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她想尽了各种办法,调动了各种人员,都没能发现任何踪迹。
以至于她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自己作为诱饵,引出那些人来。毕竟她这样的至纯仙体,说不定还真能得他们的青眼。
至纯仙体,乃月家独有之体质,血脉纯净度越高,这一体质就越强大。而月昭琴自出生之日起,便是几百年来唯一的超高阶至纯仙体。
天地之间,灵气杂乱,邪魔横生,是以大部分修仙者,都需要找到一块灵力相对纯粹丰沛的地方去进行修炼,好的地脉更是被竞相抢夺。但至纯仙体却可以充分捕捉并净化空气中游离的灵气,使其为己所用,修行速度大大提高。
只是可惜,哪怕她天天假装商客在街上游荡,也没能遇到一个来绑架她的人,反倒顺手收拾了不少劫匪和采花贼。
这一日,月昭琴又在街边坐着喝茶。刚好附近有几个小孩子走过,她百无聊赖,索性教他们唱了几句儿歌。
“来,跟我一起唱——”
“今天开始我要自己上厕所~”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小看我~”
“我等不及了我要上厕所~”
结果没过几天,一整条街的孩子都学会了这首歌。
月昭琴在街边走着,就见好几个家长拿着刀跑了出来,大吼道:“谁教我家孩子唱的这破歌?!”
对面传来更大的一声:“这小兔崽子一天唱个几十遍,把老子脑袋瓜都唱疼了!”
俩人目光一对,在下一刻纷纷转头,盯向正摸着小孩头,明显是外来人员的月昭琴。
她立刻附和道:“是啊,谁做的,这也太缺德了!”
两位家长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回了自己家。月昭琴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顶马车骨碌碌从她身旁经过。
这马车看着像是个大户人家的私人马车,并无甚特别之处。然而月昭琴却猛然抬头,从中嗅到了一缕极轻的血腥气。
她审视着这辆马车。
马夫一名,车里估计还有三四个人,看起来修为不高,光凭她自己就足以搞定,更别提还有吕铎在。
嗯,没错,吕铎被她“存放”到了乾坤戒中,现在应该正在睡觉。
月昭琴于是一路跟在他们后面,想要提前摸清对方的老窝。
然而跟踪到了城郊的一片树林外时,她的脚步却忽然顿住,目光也转向了空地上的一顶轿子。
几乎是在接触这股妖气的一瞬间,她就判断出来——这是个修为远在她之上的高手。
月昭琴屏住呼吸,静默地隐藏了自己的痕迹,不敢再往前一步。
马车停了下来,走下来四名男子,其中一个还拖出了一名娇小的女孩。
为首的男人把女孩拽了过去,似乎和轿子里的人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他揪着女孩的头发往地上一扔,大声道:“兄弟们,长老说了,这女孩资质不够,干脆赏给哥几个玩玩!”
原本瑟瑟发抖的女孩猛地爬起身想要逃跑,却被一旁的人一脚踢了回去。
他们不约而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一步步包围住那弱小的身影,有性急的甚至已经开始解去自己的衣裳。
女孩激烈地尖叫起来,不断挣扎,又不断哭泣。
可那些人丝毫没有收敛,反而大笑着给了她一拳,然后一脚踹向她的腹部,让她甚至连呼救的能力都没有。
在女孩绝望的泪水中,他们开始剥下她的衣服。
月昭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在轿子里有一个很强的修士,她和吕铎加起来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她知道自己应该等到俢北辰回来,再跟他商讨下一步的计划,这样才能将对方一网打尽。
可是——
一只飞刀从角落里袭来,贯穿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胸膛!
他的身子摇晃着倒地,被一旁的同伴接住,却还是很快睁大着眼失去了呼吸。
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近乎暴怒地回头大喊。
女孩裹住自己的身体,在滚烫的血液中睁开了眼。
月昭琴从暗处走出,平静地举起鞭子,与他们对峙。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两章。
第69章 命运(二更)
月昭琴身形犹如鬼魅, 眨眼间便突破重围,打伤了周围一圈的男人,站到女孩面前。
一个极强大极坚韧的结界, 也在此刻彻底形成, 将她们牢牢地封锁起来。
——轿子里的人出手了。
可月昭琴却视若无睹,沉默地低下了头。
她看到女孩蓄满泪水的双眼, 和瑟瑟发抖的身躯。
于是她尽可能露出了一个微笑, 伸手捂住女孩的眼睛, 右手迅速变出一枚瞬移符, 贴在了她的身上。
“别害怕。”月昭琴说。
一股强大的灵力冲击, 从身后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却被月昭琴那枚珍珠耳坠形成的保护罩拦截在外。
琉璃破碎似的声音在空间中乍然响起,月昭琴一连三鞭,终于将这结界打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周围的攻击还在继续, 她伸手摸到缝隙,狠狠往旁边一扯!
鲜血顺着指尖流下, 在微弱的灵气注入瞬移符的一瞬间, 女孩消失在了原地。
缝隙再次被掩盖, 连一丝清风都透不进来。
与此同时, 一股海啸般的冲击从背后袭来,耳下的珍珠吊坠随之破裂!
月昭琴平静地转过身,直面那位白袍老人。
“你运气不好, 遇上了我。”老人审视着她,嗓音沙哑地开口。
一道深厚的掌力,在顷刻之间冲到面前, 月昭琴瞳孔骤然一缩, 仓促闪躲。
然而她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她的速度快, 那家伙比她更快,甚至连她的化神眼也完全失去了效果。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月昭琴便被他一掌击中腹部,猛地飞落到树干上,滑落在地。
她早已疼得冷汗直流,却也只是捂着伤口,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她身上有俢北辰设下的禁制,这家伙虽然看不出她是至纯仙体,却能看出她灵脉纯净,修为匪浅。
果然,就见他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点头:“资质倒是不错。”
月昭琴垂下头,眼里划过一抹冷笑。
“带回去,交给家主发落吧。”
老人挥挥手,身后一名男子便迅速上前,将她拽进了马车里。因记恨她之前打伤了自己,还不忘又给她一拳,险些打断两根肋骨。
月昭琴紧闭着眼睛,咽下喉咙的血沫,安静地跟着他们去了一座府邸。
**
古宅之内,一群人站在后院中,为首的是一名白衣服的男子,他面前则是一个满身是血,被押着跪倒在地的女子。
古星纬捏住她的下巴,打量了一番,漫不经心地笑道:“灵脉的确不错,今晚送到我房里吧。”
瞧见月昭琴垂眸不语,一脸冷漠的样子,他不由大笑起来:“有个性,有个性!”
说着,他的指甲倏然变得尖利,在那张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月昭琴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依然一动不动,连眉头都未曾皱起。
古星纬只觉索然无味,将她一脚踹翻,懒懒地道:“带下去,先封了她的神智吧。”
于是又上来两个人,架起她的胳膊要将她拖走。
伤口在身上隐隐作痛。
屈辱与愤怒在胸腔叫嚣。
月昭琴神色恍惚,竟好似看到了赵月,看到了她前世的影子。
少女站在她面前,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神色怜悯而诡异。
她说:“真是个可怜又没用的……废物。”
月昭琴盯着她泛红的眼睛,半晌,倏尔一笑。
“帮我……打开手上的锁链吧。”她平淡地开口。
“好啊。”少女轻笑着答应下来,“那你,就帮我杀了他们吧。”
“好。”月昭琴说。
手上的链条悄悄松动了一下。
月昭琴微微仰起头。
今天天气很好,天高云淡,万物勃发。
“啪嗒”一声,锁链掉到了地上,拖着她的人脚步一滞。
月昭琴笑了起来。
**
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了,什么超人、奥特曼、蜘蛛侠……全都是不存在的。
因为如果他们都是真的,那为什么,一次也没有人来救过她?
在学校的时候,总是会因为家境和穿着受尽嘲讽,会被同学一次又一次用拳打脚踢逼到墙角,每天伤痕累累。
回到家后打开里屋的门,却发现妈妈躺在浸透了鲜血的床上,早已没了气息。
神啊,我是如此,如此地憎恶着这个世界。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活得这么痛苦?
如果能重活一世,我一定会选择从一开始就杀了他们所有人,爸爸、妈妈、奶奶、小阳……然后再自杀。
那一年,少女如此祈祷着。
一如眼前,这群人正叽叽喳喳,在讨论着什么,让她忍不住去想——
这种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月昭琴头疼欲裂,喃喃着说:“吵死了。”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她。
为首的那个白衣男子好像说了些什么,于是全部的人都朝着她攻了过来。
有的人拿着刀,有的人拿着剑,有的人用拳头。不一样的武器,却有着一样的恶意。
不管在哪里,不管重活多少次,这一切,都让她想要摧毁。
而不论何时,也永远都不可能会有人来救她。
永远。
那些令人厌恶的、扭曲着的面孔还在不断地靠近。
“去啊。”那个温柔又魅惑的声音,在她脑海之中盘旋不去,“去杀了他们啊,去报复,去杀戮,去把一切都撕碎。”
缚灵锁被彻底挣脱,月昭琴扬起了鞭子。
“去、死。”
蓝色的鞭子在人群中穿梭,灵力所及之物尽皆破碎开来。
“去·死!”
鲜血不断飞溅,染红了女子白色的衣衫,也染红了她原本清澈的眼底。
“去——死!!”
汹涌的蓝光爆炸一般裂开,在女子疯狂的进攻中势不可挡地摧毁着一切,被打倒在地的人甚至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月昭琴胸口的珠子变得越来越烫,可她已然全无知觉,被恨意支配的血液在体内发出嘶吼的叫嚣。
来啊,来啊,不管是刀剑,还是肉身,全都放马过来啊!
让我在战斗中死去,让我来撕碎一切,让我——
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宣泄吧!
在人群中央的女子,握住沾满鲜血的鞭子,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她的眼睛里不再有一丝作为人的清明,只剩下凶兽般的野性和本能!
眼看着她马上要一路杀到自己面前,古星纬惊怒交加,退后的同时大吼:“都是废物吗?赶快给我上,杀了她!谁能拿到她的人头,赏灵石百枚!”
攻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可身处中间的少女却始终赤红着双眸,像疯了一般厮杀着,哪怕受了再重的伤也未曾停顿分毫。
胸口的珠子出现裂口,越来越大,最终破碎开来。
她左手小指的乾坤戒中,却悄悄地探出了一缕灵力——
吕铎化为原形,藏匿在其中,红着眼眶窥视着一切。
早在一炷香之前,月昭琴被捉拿到这座府邸之时,就已经打开了禁制,暗中传音给他。
“喂,小王八。”
“都说了我不是王八!”吕铎愤怒地反驳。
可这一次月昭琴只是笑了笑,接着说:“这些人很强,我打不过,也许会死在这里。”
吕铎浑身一僵,弱弱地问她:“那我们怎么办呀?”
“现在我打开了乾坤戒的禁制,等会他的剑刺穿我的时候,你抓住机会,出来给他致命一击。”
月昭琴说完,见他没有反应,便知他是心生惧意,于是道:“放心吧,他一死,这些人就乱了,你到时候赶紧逃跑就行。要不然,就等着他们连你一块杀吧。”
而至于那些女孩……月昭琴想,俢北辰只会必定不会放过古家,只要她们能撑过一时,就再也不用担忧了。
周围的攻击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凶猛。
温热的鲜血,像一场红色的雨,在空中绽放开来。
月昭琴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是敌人的。
她也没必要再去思考这些了。
她要做的,所能做的,就只剩下战斗。
害怕吗?好像也不是那么怕,毕竟上辈子已经惨死过一次。
她什么也做不到,也不会有人愿意来救她,上一世如此,今生也不会例外。
她早就该接受这样的命运,接受这样的结局。
可是……
月昭琴握紧鞭子,抬眸看着面前疯狂进攻的人群,毫不犹豫地再次陷入厮杀之中。
可是,如果真的有一个人愿意奋不顾身地为她而来,那她一定、一定……
“……”
不会有的。
蓝色的鞭子彻底变成血红色,像一条索命的毒蛇,无所顾忌地摧毁着一切。
“轰——”
一声巨响传来,最后一件护身法器也在身后破裂。
月昭琴猝然回头,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一柄匕首从远处袭来,直直地贯穿了她的肩膀!
她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形无可抑制地摇晃起来,手中的鞭子也无力松开。
“中了!她马上就要完蛋了!”
四周的喊声显得那么遥远,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样。
仅存的一丝意识支撑着她缓缓转动着眼珠,因为过度使用化神眼而产生的鲜血,却顺着眼角渐渐流下,模糊了她的视野。
“杀了她!!!”
古星纬站在人群之后,歇斯底里地大吼。
吕铎咬紧牙关,憋住眼泪,随时准备冲出去发动最后一击。
一个黑衣服的人,眨眼间跃至半空,手中铁锤如流星坠落!
在巨锤降临头顶的最后一瞬间,月昭琴清晰地看见了上面的每一条纹路,也看见了握住它的人狰狞的面孔。
最后一份无可抵挡的攻击,终于像早已注定的命运一般,重重地砸落下来。
要结束了。
在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没有走马灯,也不再有任何的挣扎与撕扯,剩下的只是月落大海般的平静。
就这样吧。
这简单的四个字,竟成了她脑海之内,最后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70章 拯救(三更)
在喧嚣之中, 月昭琴闭上了双眼,默默地应接这迟来的结局。
阳光自云层中间洒落,风声从周围呼啸而过。
伴随着“轰隆”一声, 有白光在眼前亮起, 强大的灵力波动扬起了她散乱的发丝,温热的鲜血喷溅到脸颊之上。
她想, 难道这就是死亡吗?
然而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耳畔传来的也不是令人呕吐的庆祝声, 而是近乎嘶吼的尖叫。
熟悉的妖气在空中弥漫。
月昭琴猛然睁开了眼睛。
在一片模糊的血红色中, 她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那是她等待了两辈子的人, 他一身黑袍, 手持长剑,苍白的面庞,墨黑的长发。
如同一场梦境一般, 他赶来救她了。
月昭琴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向他, 眼眶泛起难言的酸涩与温热。
古星纬看着周围的横尸, 发出尖锐的吼叫。
而下一刻, 俢北辰的手便覆上了他的头颅, 淡淡开口:“你敢动她。”
古星纬惊恐地瞪大眼睛,在极致的紧张中,只听见男人冰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找死。”
下一刻, 血浆喷涌而出,破碎的骨头一瞬间洒落地面。
俢北辰一向厌恶双手染血的感觉,这一次却毫不犹豫地为古星纬选择了最残忍的死法。
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令月昭琴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怒气。
他走到她面前, 俯下身, 修长的手指捧住她的脸颊。
月昭琴咬着下唇,浑身的疼痛都在这一刻倾涌而出,却还是牵强地勾起唇角,颤声问他:“俢北辰,你不是……”
她听到男人发出一声叹息,听到他说:
“来救你啊,月昭琴。”
眼泪瞬间倾泻而出,混合着血液濡湿了脸庞。
俢北辰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低低地问:“我才走了一会,怎么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月昭琴哽咽着开口:“对不起,师兄,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眼前却突然被黑暗笼罩。好像有什么东西盖在了眼睛上,触感冰凉,略带柔软。
——是俢北辰。他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也隔绝了所有的血腥污秽。
“你做的很好。”他说。
月昭琴呆在了原地,原本混乱的思绪逐渐回笼,在疼痛中麻木的身体也慢慢有了知觉,令她有一种几乎要忍不住大哭的冲动。
可她只是闭紧了双眼,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你真的来了。”
“我好想见你,俢北辰,我好想见你……”她已经语无伦次,急促地想要表达些什么,说出口的话却连不成句,“我差点死在这里,可我还是想见你,我……”
在黑暗中,她终于可以肆意地将自己的心情全盘托出,哪怕明知道他们处境危险,哪怕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她却反而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与宁静。
“我知道。”俢北辰将她拉起,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所以我来了。”
月昭琴瑟缩着抓紧他的衣袖。
男人的声音清冷低沉,她感受着对方盛怒之下无法抑制的妖气与威压,却反而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不要害怕,剩下的,就都交给我吧。”俢北辰握紧她的手,带着她向前走去。
在他们面前是乌泱泱的护卫和杀手,可月昭琴毫不在意,仅仅是小声地应下——
“好。”
于是之后每一步,每一步,她都乖顺地跟在男人身后,低着头,无视周围所有的血腥与惨叫,只是默默拽着面前的袖口。
明知不该如此,可她此刻还是无法抑制地,对这份独属于眼前人的气息生出几分贪恋之情。
她甚至恍惚地想着,要是面前这条路能再长一点,该有多好。
他们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穿过了时间的一条缝隙,匆匆而已。
鲜血遍地,尸骨相积。
可月昭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的眼里只有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能感受到的也只有手心传来的温度。
风声停歇,喧嚣散去。
月昭琴闭上双眼,任由泪水滑落。
——那她一定,再也不会放开这个人的手。
**
一切都结束了。
月昭琴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踏前了一步。
“不要回头。”她用极轻柔的声音颤抖着开口。
于是俢北辰就真的没有回头,安静地站在了原地。
月昭琴充满委屈一般,小声地说:“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好。”似乎是被吓到她,冷冽的嗓音此时被刻意压低,染上了几分沙哑。
月昭琴环住他的腰,泪水砸落到黑色的衣袍上。
她将头抵在男人的后背,像只小兽一般,呜咽着说:“师兄,不要放开我。”
——不要像他们一样,一声不响地抛下我。
“好。”俢北辰握住她搭在自己身前的手,笃定地许下承诺,“永远不会放开你。”
“真好。”月昭琴笑了起来。
鲜血从嘴角流出,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
“我……等到你了……”
女子的手无力地垂下,话音像风一样散开。
“如果……这不是梦……”
在她的身影倒下之前,俢北辰及时接住了她,将人打横抱起,带了回去。
——————————
月昭琴醒来的时候,头脑依旧一片恍惚。
身上的伤还在作痛,她强撑着慢慢坐起,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陌生的屋子,却有着熟悉的气息。
她回来了。
正在怔松之时,俢北辰从屋外推门而入,大步走来扶住她的后背。
月昭琴安静地靠到他的胸膛,片刻之后,忽然地问:“那些女孩呢?”
俢北辰低声道:“我在路上通知过乐琰,已经有人去安置她们了。”
月昭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太好了。这一次,总算没有迟到。
俢北辰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也觉得,我救人……是错的吗?”月昭琴垂下眼睫,轻声问道。
过了很久,俢北辰叹息一声,安抚似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这世上有千百种人,每个人有千百种行为,又岂是对错两字能够概括的?”
“可我……”月昭琴的声音依旧哽咽。
“该怎么做,你一直都明白的,不是吗?”俢北辰低着头,认真地注视着她,连声音都显得温柔起来。
月昭琴感受着他的心跳,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像今天一样,受这么重的伤。”俢北辰说。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他一路闯到古宅,看见月昭琴满身是血跪倒在地之时,那种仿佛被人活生生剖开心脏一般的痛苦。
哪怕他前世被人割肉放血,都没有那一刻的冲击来得强烈。
“好。”月昭琴蹭了蹭他的胸口,喃喃着答应下来。
以后不会这样的,她想。
只要有一个非要活下去不可的信念,她就一定会撑到最后。
而现在,这个信念——她有了。
**
深夜,阴云遮天,风声簌簌。
月昭琴坐在台阶上,以手托脸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生为恶者,或能快意恩仇;生为善者,或能问心无愧。
世间最苦者,莫过于善恶皆非之人。
既不能活得痛快,又无法寻求解脱。
可总有人,迫不得已或心甘情愿,成为了这样的人。
他们照样活着,照样会哭会笑。
有什么不好?人生不过如此,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月昭琴仰头望着夜空。
蝉鸣在树丛里响起,清风吹起了她脸颊的碎发。
今晚没有月亮,月亮在我心里。
今夜没有星辰,星辰在我身边。
——————————
隔壁的房间之内。
俢北辰坐于床榻之上,正在闭目调息。
片刻后,他忽然眉头一皱,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与此同时,层层叠叠的伤口开始浮现在他的皮肤表面,不断地裂开又愈合。
赤红的鲜血顷刻间染红了衣裳和被褥。
他缓缓睁开泛着紫光的双眸,思绪又回到了昨日白天的那一幕。
彼时他正服用了特制的丹药,在石室之内修炼功法。
然后,通过胸口灵珠传来的波动,他感知到了月昭琴的处境。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硬生生压下正在体内翻涌的灵力,站起来就要向外走去。
那个时候,心魔拦在了他面前,咬牙切齿地对他说:“这种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女人,你从一开始就应该解决掉,不要一错再错了!”
见男人不理,他继续咄咄催逼:“只要再有半日,你的血脉就能觉醒到五成,到那时你的脸、你的身体就能彻底恢复,你再也不用日日忍受那种刀割般的痛苦!”
“错过了今天,你还要等多少年,还要痛苦多少年,你难道不知道吗?!”
而俢北辰仅仅是冷漠地看着他,吐字冰冷——
“滚。”
心魔满脸阴郁地盯着他的背影,幽幽地问:“就算这样,你还是要选择她,是吗?”
“是。”俢北辰毫不犹豫地给出回应。
心魔怒急攻心,大骂道:“蠢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去救的……”
他话音未落,俢北辰却倏然回头,目光相对之间,心魔几乎是立刻攫取了他脑海中的想法。
那是被镌刻在俢北辰心底的,足以牵引他所有情感的一幕幕往事——
月昭琴牵住他的手,对他说:“师兄,我跟你走。”
月昭琴俯身擦去他眼角的鲜血,声音低柔:“师兄,你不要不高兴。”
月昭琴说:“师兄,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师兄,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
“师兄……”
那一声声的“师兄”在脑海中挥散不去,顷刻之间,心魔便明白了一切。
他惊骇地睁大眼睛,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该不会是……”
可笑!可笑至极!
这个人,明明一直都是那么淡漠,那么冷静,沉默到几乎连他也骗了过去。
而心魔,本该是最了解本体的存在。
“疯子……”心魔在他身后喃喃,忽而大笑起来。
俢北辰没有理会他,一挥衣袖,面前的石门便从中间打开。
“也好。”心魔的身影渐渐消散在原地,阴冷的话语却还在密室中盘旋——
“我们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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