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陈可日记

    陈可, 性别:女;品种:蛇妖。目前在归极妖宫就职,主要职责是管理明月斋外加保护总督月昭琴——一个性格诡异的修行狂魔。

    第一次见到月昭琴,是在尊者即位之前。

    她皮肤很白, 但唇色嫣红, 长了一张相当漂亮的脸,又总是眉眼弯弯, 唇角带笑。

    月昭琴很强大, 强大到几乎不需要她的保护, 这时常令她感到挫败, 尽管她没有表现出来。

    后来, 尊者打败了伪妖王, 而她们也住进了归极妖宫。

    那里的生活渐渐变得丰富起来,除了吃饭睡觉修炼,还可以打倪玛和吕铎……额, 还可以享受雍都的城市氛围。

    记得有一次,她受了伤化回原形, 不敢见月昭琴, 因为知道她很讨厌蛇。

    可后来月昭琴还是找到了她。

    女子笑眯眯地将她抱起, 把她带回明月斋悉心照料。

    她非但没有展现出一丝厌恶, 反而看着她的身体,神神叨叨地说:“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毛毛,为什么你的身上没毛毛?”

    陈可:“……”

    算了, 她早就知道这个家伙脑子不正常。

    她甩了甩尾巴,表达自己的态度。

    再后来,她们一起度过了很多时光。

    月昭琴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为她过生日的人。

    那家伙做了个丑不拉几的面糊团子, 还有一碗长寿面。虽然这两样东西味道都不错, 但她才不会承认自己真的会为了这些感动呢。

    月昭琴问她:“阿可, 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吗……

    她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叫做愿望。

    她觉得这样很好,对生活已别无所求。

    于是她说:“我希望主子能快乐。”

    她太笨了,没办法哄主子开心,所以只能许下这样的愿望。

    月昭琴听到她的话,不由愣在原地。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笑了:“我已经很快乐了。”

    陈可看了看她,说:“那我就希望主子能更快乐。”

    “什么才叫快乐?”

    “属下也不知道。”

    其实不单是她,大家都是这么想的,要不然怀月夫人也不会频繁把叶廷廷他们送进宫里。

    因为就连她也能看出,月昭琴时刻都处在一个紧绷的状态,几乎只有那几个孩子在的时候,才会露出轻松的笑容。

    一开始她觉得月昭琴对俢北辰很好,那时她以为这是人们口中的“爱”,或者下属对上位者的讨好。

    后来她发现月昭琴对任何人都很好,哪怕是她厌恶的人。

    只有她自己。

    她唯独对自己那么残忍。

    她好像从来都不会放松,永远都在修炼和战斗,连深夜都在日复一日地做着噩梦。

    陈可见过她头疼欲裂时一个人关在密室里,然后发疯般地胡乱攻击,直到自己也遍体鳞伤;她也见过月昭琴无法控住心魔时,曾一次次割开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静静流淌,然后再注入灵力看着伤口慢慢修复。

    她那么痛苦,痛苦到好像没有任何人能拯救她,甚至就连这份痛苦也几乎无人知晓。

    月昭琴沉默良久,才重新开口,神色有些恍惚:“我会努力的,阿可。”

    她看向她,又说:“你也要努力快乐。”

    “属下会的。”陈可答应了她。

    意外的是,这个愿望竟真的被渐渐实现了。

    她发现月昭琴做噩梦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开怀直率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多。

    陈可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尊者。

    月昭琴一直以为她的任务是监视她,其实不是的。尊者在召见她时只强调了四个字——“保护好她。”

    尊者对她是不同的。这一点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连月昭琴自己或许都清楚地知道。

    那天,月昭琴买了一条漂亮的白纱裙。在傍晚的时候,她硬是抢了原本属于右护法的工作,并以此为借口去见了尊者。

    好像每次都这样,虽然她总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她永远喜欢把最好的一面尽可能地展现在王面前。

    这一次她一直去了很久,到了夕阳落下的时候,她不得不去未央宫找她。

    她到了那里,走进大殿,里面静悄悄的,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两个人正坐在窗边,月昭琴好像是睡着了,靠在尊者的肩上,显得异常的安宁。

    尊者手里拿着一册卷宗,正在静静地翻阅着,他的动作是难得一见的轻柔,连月昭琴那种睡眠不深的家伙都没有受到影响。

    于是在静谧而空旷的大殿内,在昏暗的夕阳余晖之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就这样和谐地依偎着,仿佛两只孤独的野兽。

    不,他们只有在分开的时候才会孤独,而当这两个最孤独的人靠在一起,就永远也不会寂寞。

    陈可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外面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去,洒露出柔和的月光,她带着一抹浅淡的微笑,独自走回了明月斋。

    第82章 俢北辰番外

    昏黄的灯光中, 女孩再次翻开了书。

    这一回,作者单独开辟了两章,来描述俢北辰的过去。

    ***

    在修仙界的东南边境处, 一名人类修士正抱着一个婴孩, 被三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妖追赶着,在树林中一路狂奔。

    然而, 他的速度相比起来还是有些慢了, 其中一只妖不久便追了上去, 抬手就是一刀。

    在中招倒下的一瞬间, 那名修士提着最后一口气, 为怀里的孩子贴上了瞬移符, 并竭尽全力注入了灵力。

    下一刻,他便吐血倒地,含恨而终。那几只妖一拥而上, 却没看到孩子的身影,不由破口大骂, 继续寻找他的踪迹。

    那些妖是伪妖王的属下, 奉命追捕妖王遗子。这孩子出生后便被送到修仙界掩人耳目, 却终究难逃追踪, 于是才有了这一场追杀。

    而另一边,正在外处理行凶魔兽的元伋,此刻正将剑从魔兽的尸体上拔下。

    然而不过眨眼间, 一个红色的影子忽然闪现,降落在魔兽晶莹的鳞片上。

    元伋动作一顿,抬手招来那个不明物体, 却发现这竟是一个襁褓, 里面则躺着一个婴孩, 看起来不过一岁年纪。

    他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元伋。在胸前还有一个金子做的长命锁上,方方正正地刻着“俢北辰”三个字。

    元伋看着怀里的孩子,自语道:“俢北辰……这是你父母给你起的名字吗?”

    他嗅到了襁褓上的血腥气,又用神识探了探四周,很快就发现了那名修士的尸体和那三只妖,也便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抓来了那些妖,本想问问这孩子的底细,没想到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爆而亡。元伋只好在这地方又呆了些日子,到处打听丢失孩子的人家,但终究无果。

    元伋无可奈何,又恰见俢北辰根骨清奇,性格不似寻常婴孩,便也动了收徒的心思,于是索性将他带回落云谷。待到他长大之后,又学了些本领,自然能有办法找到自己的家人。

    元伋身为掌门日理万机,自然是没空照顾一个婴孩,便把他交给了门下的几位徒弟代为教养。当然,他有空的时候也会把这孩子带出来,时不时地加以提点。

    俢北辰的悟性很高,几乎从两三岁起,就显示出了与一般孩童迥然不同的聪慧和成熟。

    等到他十岁的时候,不仅修为比同龄人高了一截,性格也变得相当沉稳和懂事。

    这一天,元伋终于决定让俢北辰正式参加内门弟子选拔赛,并将他召至正阳峰偏殿。

    少年生得一张相当漂亮的脸,因为年纪尚小,甚至显出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他不急不躁地走至元伋面前,端端正正地朝他行了一个礼。

    “俢北辰参见掌门大人。”

    小少年稚气未脱的声音一出,元伋本来还算严肃的脸立刻就绷不住了。他笑呵呵地招了招手,让俢北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那张年轻的脸露出违和却自然的和蔼神色。

    元伋道:“我有意正式收你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

    俢北辰早有预料,却还是立即起身,再次行上大礼,叩谢道:“此乃徒儿之幸,多谢师父开恩!”

    “来来来,起来吧!”元伋托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起,继续道:“既如此,那三个月后的内门弟子选拔赛,你就报名去参加吧!”

    这种选拔赛针对的是年龄在十五岁以下的普通弟子,用以发掘他们的潜质。俢北辰点头应道:“是,徒儿会认真准备的。”

    元伋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还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得殿外传来一道响亮而欢快的声音——

    “师父,我回来啦!”

    他们一齐抬头去看,只见侧殿的门被人一掌推开,迎着光蹦进来一个高挑的身影,赫然便是贺寥。

    他风一般飘到了元伋身前,笑嘻嘻地开始行礼作揖。

    “去去去!”元伋嫌弃地挥挥手,“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形的,叫师弟看去了像什么样子!”

    贺寥故作伤心,感慨道:“师父,您以前对我可不是这样的,不能因为师弟来了,就这么嫌弃弟子啊!”

    俢北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见过三师兄。”

    贺寥笑眯眯地撸了一把他的头:“小家伙,半年没见,又变可爱了啊。”

    俢北辰微笑道:“三师兄风采更甚,想必此番历练又有不少收获吧。”

    贺寥被他夸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直接敞开乾坤袋就往外倒,嘴里还念叨着:“来,看看师兄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其实他本来只给俢北辰准备了一件礼物,但既然师弟嘴那么甜,他自然也不能小气,于是就一股脑地掏出好多东西,比如什么增气丹啊、方墨砚啊、养颜膏啊,还有……

    哦,女子的香帕和兜肚。

    元伋在一旁看得干瞪眼:“贺寥!”

    贺寥干咳一声,赶紧把不该有的东西又塞了回去,还不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一句:“这可不是我自己拿的啊,都是有人趁我不注意偷塞进去,故意嫁祸我来着!”

    俢北辰显得异常平静,对他说:“没关系的三师兄,我们都知道你的为人。”

    贺寥:“……”

    他一时分不清自家师弟是在为他开脱还是在损他,只好讪笑道:“小事情,小事情,我出门在外可是很正经的,就怕有损师门形象啊!”

    元伋快要被他气死,语气十分生硬地开口:“你最好如此,要不然,我就把你逐出师门去要饭!”

    贺寥讨好一笑,狗腿子似的凑过去:“师父,您累不累?徒儿给您捶捶背吧!”

    “来,这是我特意从扬州带回来孝敬您的茶,喝起来倍儿香!”

    “师弟,你也来学着点,师父腿酸了就来锤,胳膊酸了就来揉!”

    元伋的茶差点喷出来,猛地一拍桌子,骂道:“小兔崽子,好东西不让你师弟学,净教他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贺寥委屈道:“这些不也是您交给我的,怎么就不入流了?再说了,您这不也是挺享受的吗……哎哟您别打我呀,手劲可真大!”

    俢北辰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你追我赶,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

    半个月后,内门弟子选拔赛如期召开,而俢北辰也在这场比赛中一举夺魁,被元伋破格收为亲传弟子。

    此后十余年,他在元伋和诸位师兄师姐的悉心教导下,展露出惊人的天赋,在门派内引来了不少注目。

    贺寥尤其喜欢带着他到处乱逛,有几次一时兴起,还会让他当着某位前辈的面耍一套剑法,然后贱兮兮地说:“怎么样,我师弟是不是相当有天赋?唉,不过前辈你也别着急,说不定你家那小子只是开窍晚呢!”

    而被迫接受炫耀的人,就只好臭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冷哼道:“小徒资质平平,自是不能跟修贤侄比。”

    每当这个时候,俢北辰便笑着替他道歉打圆场。不过他脾气好,从来也不嫌烦,反而十分纵容贺寥。正阳峰的人看到他们,都会嘀咕这师兄师弟的身份莫不是倒置了。

    二十二岁之时,俢北辰已经强到足够独自外出历练。其实按照他的实力,在两年前就该出去游历增长见识了,但元伋到底怕他年轻不更事,于是硬生生又压了两年。

    但一直压下去也不算个事。其他弟子们心疼俢北辰一身才干,便纷纷劝导元伋不如放手,教他尽情出去闯荡。

    元伋被诸弟子“严师出高徒”、“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毒鸡汤洗脑了数月,终于长叹一声,批准了俢北辰独自外出历练的提议。

    远行之日,几位师兄师姐纷纷挤到偏殿里,拿着各种防身法器和疗伤的丹药给他送别。

    元伋看着这一幕,止不住地在一旁叹气。他虽平素沉稳冷静,可面对亲近之人时,却也忍不住多说几句:“此行凶险不比往日,你又是第一次出去历练,务必以自身安全为先。”

    “那些个续骨膏、炼血丸,还有防护用的发簪、玉佩,统统都带上!”

    他一说起来就停不住,从落云谷说到冀州,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注意事项,恨不得在几个时辰内把毕生所知都传授出去。

    俢北辰看着一众师兄师姐脸上那副“终于轮到你”的微妙表情,无奈道:“师父,弟子只是去冀州进行一次普通的历练,从各方面来讲,危险性都不高。”

    元伋一噎,心知他说得有理,只好在其他弟子的拉扯下,不舍地看着俢北辰离去。

    等到人都走得没影了,他却忽然一拍脑袋,说:“哎呀,坏事了,我还忘了跟他讲,我跟那冀州青冥帮的帮主可是故交,有事可以去请他帮忙!”

    贺寥忍不住道:“师父,您有什么事传信给他不就好了?何必拽着人家不放,跟个怨妇似的!”

    元伋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边顺手拿起扇子揍他一边怒道:“臭小子,要不是你刚刚死活拉着我,我就多一句话跟他交代完了!”

    贺寥抱着脑袋到处鼠窜,还不忘探个头顶嘴:“这您可就说错了!其一刚才是大师兄在扯着您不放;其二,您那可不止一句话啊,等到您说完,天早就黑透喽!”

    元伋抓起杯子摔他:“你给我滚!”

    不过,不管这一刻是如何鸡飞狗跳,俢北辰的历练却始终在按计划开展。

    这一程他去了许多地方,杀死过扰民的魔兽,也拯救过被困的其他门派子弟。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随着俢北辰的行进而传来,甚至有不少人专程赶来恭维元伋。有的是羡慕他收了个好弟子,有的是感叹修仙界英才辈出,不愁后继无人。元伋听着他们不重样的漂亮话,虽然面上谦虚,背地里已经快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俢北辰一走三年,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凶险,更是经常失联。元伋是又担心又高兴,常常在愁眉苦脸和兴高采烈之间无缝切换,搞得难得回门派一趟的大弟子吓了一跳,差点拿出验魔剑来给他测测脑子。

    二十五岁那年,俢北辰回到了落云谷,并开始为接下来的弟子大比做准备。

    回到正阳峰之时,他恰好遇见一个陌生的身影从大殿中走出,应该是一位刚拜见过掌门的新弟子。

    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却比寻常女孩还要高些,长得白净清秀,笑容明媚可爱。

    小姑娘见到他,便停下脚步向他行礼:“师兄好。”

    俢北辰微笑俯下身:“你就是五长老新收的弟子吧?”

    小女孩点头,说:“是,我叫月昭琴。”

    俢北辰想了想,拿出一瓶上品的金髓丸来,温和地道:“来,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月昭琴一眼认了出来。她这个修行阶段正需要炼骨洗髓,一瓶上好的金髓丸更是千金难求,虽说她不缺这些,但依然很感激对方的善意,当即接过来开心道:“谢谢师兄!”

    俢北辰直起身,笑着送走她。

    两个月后,弟子大比正式开始,俢北辰且战且胜,在一众人等惊叹的目光中,一直打进了十六强。

    在八强赛中,他与对方连过上百招,却终是不敌攻势,败下阵来。

    看台上的人非但不觉得看了场痛快的比赛,或是为他感到惋惜,反而纷纷松了口气。

    俢北辰年仅二十五岁,就能在门派大比中打入十六强,已经是史无前例的天才,若是再赢下去,那也未免太过可怖了。

    甚至可以说,从他进入三十二强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就都在暗暗期待他能快点输掉。

    彼时南宫意正有事要忙,因此月昭琴便跟在玉采儿身边一起来看比赛。她看着俢北辰潇洒提剑,笑着向对方祝贺,忍不住双眼放光地感叹道:“修师兄好厉害。”

    玉采儿哈哈一笑:“那小琴儿可要以他为榜样,好好修炼才行!”

    “嗯!”月昭琴重重地点头。她盯着台上男子温和从容的身影,暗自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更加努力地修行,变得和修师兄一样厉害。

    而在另一边,一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大的小男孩,也和她下了同样的决心。

    ——他唐启,早晚有一天也要站在那里,和俢北辰堂堂正正地对决!

    其实不只是门内弟子,就连元伋,也对俢北辰此番取得的成绩感到些许的惊讶。

    这样的天赋,比他当初还要更胜一筹,假以时日,必当前途不可限量。

    于是元伋力排众议,推举俢北辰为首席弟子。然而这首席弟子之位已虚设上百年,俢北辰又年纪轻轻,来历不明,实在难以服众。

    更何况众长老本已属意令贺寥担任这一职位,只不过尚在考察,所以一直没有定下。若是真的让俢北辰空降首席弟子之位,难免引得流言纷起,门人疑心,因此这一提议到底被诸位长老给驳了回去。

    但元伋对此早有预料,事实上他也并不着急。一直以来,他都对俢北辰有足够的信心,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绝对能证明自己的实力。

    时间就这样过了十年。

    在这十年里,俢北辰按部就班地修习、历练,修为一路突飞猛进,当初百般质疑他的长老们,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

    一名优秀的首席弟子,能为门派带来的效益是不可估量的,因此他们必须认真地考虑究竟要不要给俢北辰这个机会。

    直到那一天,落云谷的弟子传信回来,称他们被困在了罗宁山,请求派人前去支援。

    原来是月昭琴和风驰他们在外历练,意外撞破了驯兽门的阴谋,竟发现他们大肆掠夺凡人当做奴隶,乃至用活人血肉喂养猛兽。

    月昭琴不忍看更多人惨遭折磨,于是让风驰等人去搬救兵,而她自己一人一鞭闯进驯兽门,拼着身死其中的风险救出了一部分奴隶。

    没想到风驰心胸狭隘,性格善妒,因怕被月昭琴抢去了全部的风头和功劳,便擅作主张领着剩下的人大张旗鼓地攻进了驯兽门,不仅害得月昭琴完全暴露,还连累其他人也被围困其中。

    正当众人心灰意冷以为将命丧于此之时,一道白光却倏然从上方划过,琉璃破碎般的声音于结界外骤然响起。

    一个颀长的身影带着数十只仙剑从高空直冲而下,破开了层层法阵和结界,降落在他们面前。

    人群中瞬间迸发出欣喜若狂的喊声:

    “是正阳峰的俢北辰!”

    “修师兄!”

    “快看他后面,是白龙会的人!”

    俢北辰打开乾坤袋抛给他们,让他们先自行拿法器抵御并找到丹药疗伤,然后便带着白龙会的人,一举击败了驯兽门,成功将他们解救出来。

    等到尘埃落定之时,他一边安抚着诸位弟子,一边对着月昭琴道:“此次多亏了月师妹,若非你及时发现了驯兽门的阴谋,这些人还不知要受苦到何时。待到回去之后,我必当向长老们如实禀报你的善举和果勇。”

    月昭琴撑着受伤的身体,连忙道:“师兄抬举了,昭琴只不过做了修仙之人应做之事,倒是师兄才智过人,实力不凡,才让我们免于一劫。”

    俢北辰微微一笑,道:“师妹不必谦虚,总之先安心养伤,后续之事我自会解决。”

    说完,他又走到风驰面前,看着对方充满伤痕的身体和不服气的目光,不咸不淡地道:

    “至于你——”

    “急功近利,骄傲自负,酿成大祸仍不知悔改,随我回去领罚。”

    风驰自知理亏,且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只好忍气吞声,暗地里踹了一脚台阶,却又不慎牵动了伤口,一个人蹲下去“嘶嘶”地吸着气。

    却说俢北辰之所以能及时来到这里,原来是有一位弟子,在身上带了师父给的特殊法宝。危机时刻他打碎法宝,师父察觉到他有危险并且已经失联,立刻上报给了元伋等人,最后大家才发现是这一个小队的人陷入了危险。

    元伋当即提议说,刚好俢北辰正在附近,可以先让他赶过去帮忙,然后他们再联系当地势力,全力营救落云谷弟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俢北辰刚刚帮助白龙会抵御了一次兽潮,还亲自指导他们建起了更高级的防御法阵,于是他收到元伋的消息后,便马上率领白龙会众人前往驯兽门,甚至在元伋联系的救兵到来前就解决了一切。

    俢北辰安置好受伤的弟子们,又亲自道谢送走了白龙会的人,回来时却意外在门口遇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虽然惊讶,却很快反应过来,向对方行礼:“南宫少主。”

    南宫阎朝他颔首致意:“修道友别来无恙。”

    俢北辰问道:“不知少主怎会出现在此?”

    南宫阎道:“途径此地听到打斗声,便顺路过来看看。在下素来听闻驯兽门多龌龊之举,本想要出手相助,没想到北辰兄实力如此强悍,让在下并无用武之地。”

    俢北辰笑着说不敢当,多谢少主好意。南宫阎却右手一指,将目光转向了院子里一边按着伤口,一边安慰其余弟子的月昭琴,淡淡地道:“那位就是月家的少主吧。”

    “是。”俢北辰看着少女的背影,微笑道:“月师妹天资过人,修炼勤勉,功力十分不俗。此番也是她窥破了驯兽门的秘密,并且一个人闯进驯兽门,才让这些奴隶及时得救。”

    南宫阎“嗯”了一声,收回目光,没再说话。藏在袖子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拈起一串珠子,在心底默默念着“月昭琴”三个字。

    回到落云谷之后,俢北辰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而元伋也趁机再次提出让他担任首席弟子的想法。

    这一次,已经没有人能够直接否决这个提案了。

    于是经过大大小小的争论与商议,一年后,俢北辰正式坐上了首席弟子之位,名声远播修仙界,一时间荣光无限。

    事实证明,这对于落云谷而言,的确是个正确的选择。他不仅超额履行了作为首席弟子应尽的义务,甚至还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落云谷有所下滑的名声。

    在那时人人都欢喜,尽管各怀心思,却也都得偿所愿。

    后来,俢北辰在这个位置上一呆就是四十多年。

    因其修为悟性于同辈中一骑绝尘,且处事公道,为人清雅宽和,每多惩恶扬善之举,于是门派之内,群仙之中,所有弟子无不拜服。论其威望,竟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位长老前辈。

    他走的是人间正道,修的是仙门正统,他有无限光明,也有满腔壮志。纵使年纪尚轻,但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到——

    这个天之骄子,注定将在万众瞩目中,走向璀璨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 到这里就结束了。进度差不多过了60%,之后会着手收伏笔~

    预收文《剑灵和龙傲天怎么可以HE》(美艳傲娇小公主x腹黑张扬龙傲天),有兴趣的可以看一看哦,过几天开这本~

    第83章 月府之灾

    修仙界, 月府之中。

    这个名震一方的世家名门,此时正流窜着接连不绝的战斗之音与惨叫声。

    夜色沉沉,乌云蔽月, 原本富丽堂皇的建筑, 竟已倾塌了接近一半,斑驳的血迹挥洒得到处都是。

    那些潜心闭关的长老、修行尚浅的门人, 纷纷拿着兵器呐喊厮杀, 将整座月府变成惨状惊人的战场。

    一道巨大的黑影正悬在上空, 被重重锁链束缚住, 却还散发出阵阵黑气, 愤怒而嘶哑的吼声令所有人都忍不住胆战心惊。

    家主月正卿和夫人月正伊处在最前列, 各自把持住锁链的一端,屏息凝聚全身法力,连冷汗都顾不上拭去。

    “家主、家主不好了!防御大阵被攻破了!”一道尖锐的声音刺破喧嚣的战场, “那些魔修马上就要攻上来了!”

    月正卿握紧手中剑柄,荡开满身肃杀之气, 沉声道:“慌什么!他们攻破了第一道大阵, 我们还有第二道、第三道!就算什么都没有, 那就以肉身为盾, 护我月家千年根基!”

    这时,远处又是一道凄惨至极的惊叫声,月正卿蓦地回首, 只见原本处在包围中的黑影倏然膨胀,身边黑气化作利刃,直直贯穿了一名弟子的腹部!

    “不好!”月正伊猛地拉紧锁链, 却抵不脱那股沛然巨力, 周围所有长老一齐发力, 耀眼的红光形成一张大网,才勉强再次镇压了那道黑影。

    而最不可置信的是,那道黑影,居然是月家已经闭关了三百年的老祖!

    今日老祖出关,本来是欢喜庆祝之时,可没想到走出山峰的并非他们仙风道骨的月家最强修士,而是一个走火入魔的嗜血杀器!

    更可怕的是,竟有一大群魔修,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偏偏挑在这个日子攻上月府,令他们措手不及,死伤惨重!

    月家大长老看着府中的遍地鲜血横尸,也是皱紧了眉头。

    他自信化神眼修炼到第八重,天下无出其右,若有心为之,连预知未来都不在话下。可近年来,他这功法却屡屡失效,不仅没能预测到月昭琴的叛变,甚至连这等灭府之灾都未能探测一二,实在奇怪!

    可眼下已经容不得多想,他望着即将挣脱束缚的老祖,还有阵外虎视眈眈的魔修,心中布满悲哀之情。

    难道他们月家,注定倾覆于今晚,千年心血尽皆付诸东流……

    恰在此时,一声尖利的鸟鸣响彻半空!

    地上之人纷纷仰头,只见一道紫光如雷霆万钧,瞬劈而下,紧接着就是一股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犹如海啸般充斥了整座月府,席卷起狂风巨浪!

    月正卿惊骇万分,以为是魔修突破了屏障,内心只剩绝望。

    然而那灵力非但没有化作兵刃击伤族人,反而形成一个个护具,保护了那些正在苦苦厮杀的门人!

    天际之上,紫色的光芒宛如巨大天幕,覆盖了整个苍穹,而在紫光之中,一道蓝光骤然刺下,以势不可挡之力轰然而落,竟一击打得链中黑影动摇了起来!

    而这时,月正卿终于凭借化神眼,看清了那在黑影周围不断游走的白色身影。

    “月昭琴!”

    随着这三个字惊呼出口,本来筋疲力尽的众人顿时骚动起来,月正伊和月昭茗尽皆惊愕万分,紧紧锁定着那个白衣女子。

    可还没等他们细想,一道紫光便从天而降,紫色的灵力混杂着凛冽汹涌的剑气,如同天雷一般劈下,笔直地贯穿了包围中的黑影!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被击中的老祖骤然迸发出一声怒吼,身边黑气滚滚而来,伤口不断修复,那些锁链接连破碎,一股足以填山移海的强大灵力席卷而来,散发出强烈的暴戾气息!

    月正卿他们目眦欲裂,处在攻击波正中央的黑色人影却不慌不忙挡下攻击,继续与之缠绕搏斗。

    白光闪现在外围,月昭琴从他们身旁飞快掠过,抛下一句:“去对付魔修,老祖留给他解决!”

    月正卿这才恍然惊觉,防御大阵已被尽数突破,魔修即将彻底攻入月府。

    他心下犹豫,意识未动,却听到大长老终于嗓音沙哑地开口:“所有人听令,全力斩杀魔修!”

    月昭茗第一个冲出重围,提剑陷入缠斗之中。

    月正卿和月正伊回首望了一眼战斗中的俢北辰,最终还是领着人马一齐涌向了大规模进攻的魔修。

    乌云渐散,露出一轮血红圆月。

    鲜血不断喷溅,直至汇成一条长河,浸透了地上的死尸和残垣。

    “吼——”

    一记惊雷般的叫声于废墟之上响起,强劲的声波似巨浪袭来,月家老祖一拳打去,剩下的半座阁楼轰然坍塌。

    但原本在面前的黑衣男人却不见了踪影,他发出愤怒的吼声,叫嚣着散开身旁的煞气,滚滚利刃如刀雨落下。

    然而下一刻,强烈的紫光已他重重包围住,连带着那些利刃都尽数扎进他自己的体内。俢北辰手持长剑,于空中直斩而下,活活将他劈成了两半!

    战斗中的月昭琴如有感应,加快了攻击的速度,直打得面前的魔修毫无还手之力。

    终于,在接近一盏茶的时间后,最后的魔修也被打倒在地,然后自爆而亡。

    月昭琴放下鞭子,呼出一口浊气,拿出疗伤的丹药喂自己吃下。

    “昭琴。”

    一道近乎虚弱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月昭琴回过头,原来是月正伊走到了她的身后,以一种颤抖的目光望向她。

    月夫人叹息着开口:“二十年没见,你竟已经……这么强了。”

    在那一瞬间,月昭琴仿若错觉一般,隐隐看到了她眼中转瞬即逝的泪光。

    她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中便传出一道阴沉的冷笑:“堂堂妖界之主和总督大人,怎么会屈尊降临这小小月府!”

    月昭琴转过头,果然看到了月昭茗满是怀疑的面庞,他高声叫道:“今日之事,分明就是你们所为,难道凭此就想收买我们月府吗!”

    月昭琴神色未变,正准备拿出早已准备的借口,忽然听得月正伊的声音响起:“是我让她来的。”

    月昭琴一怔,月昭茗也顷刻大怒,质问道:“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好了。”月正卿疲惫地按住眉心,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月府内部出了奸细,此事我们之后自会处理。”

    月昭茗惊怒交加,却被大长老按住肩膀,竟一时发不出声音。

    望着大长老平静却冰冷的双眸,他终于感到了惧意,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这时,俢北辰也已经来到人群中央,视若无睹地站到月昭琴旁边,神色淡漠,不置一言。

    “两位,请随我来吧。”

    大长老叹了口气,安排月正卿他们去安顿剩下的族人,自己则带着俢北辰和月昭琴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畅谈了足足半个时辰。

    而半个时辰后,这场谈话也远没有结束。月正卿和月正伊同样加入进来,双方是同样的平静理智,心里却也一样有着不同的打算。

    但好在谈话的结果是好的,他们猜测此事与苏家有关,并且几乎已经锁定了月家内部的奸细。

    最后,月家向月昭琴他们保证,将在此后以调养生息为第一要务,断不会参加此后的任何一场仙妖大战,并立下了证心之誓,以说明自己绝不反悔。

    月昭琴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也不准备多留,当即准备和俢北辰道别离开,反正封口的事他们自然会自己解决。

    月正伊看着她的身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垂下眼眸,静默无言。

    只是月昭琴才走了没两步,突然被一个黑影挡住了去路,定睛一看,竟是一张惨白丑陋的脸。

    这是……死灵一族。

    传说他们是诞生于仙人泪的怪物,既不似妖也不是魔兽,没有呼吸和心跳,只有一魂三魄,通言语,但智力低下。

    死灵一族性格温顺,但在完全形态下战力高强,一千年前由月家祖先在仙妖交界处发现,后带回月家圈养繁衍,成为月府的战斗傀儡。虽然这种行为有泯灭人性之嫌,但各大世家这种事并不算少,大家心知肚明,自然没人会多嘴。

    “我见过你。”死灵族表情呆滞地说出了惊人之言。

    他仔细地瞧着月昭琴,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拖腔带调却又字字清晰地说:“赵——月——”

    月昭琴愣在原地。

    什么意思?他也是穿越者?还是曾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有过一面之缘?

    过了很久,那家伙才想起来什么一般,慢腾腾地说:“谢谢。”

    “……”月昭琴的脸色依然难看,完全想象不出任何一种解释。

    这时,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背,也将温柔的力度传递给她。

    “没事的。”俢北辰低声说。

    “……好。”月昭琴深吸一口气,按下心绪,和他一起转身离去。

    死灵之族智力低下,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这个谜团,她早晚会解开,但并不是现在这种如履薄冰的时机。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大长老仍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是罔顾伦理兄妹结合的产物,是月家五代以内最强的天才。他们曾早早将她立为少主,寄希望于她能成为月府再次崛起的最大底牌。

    可现在,她已然成为整个修仙界的叛徒,是不折不扣的月家之耻。

    即便如此,她竟然也没有丝毫的悔改之意,哪怕面对着自己的亲人也不曾动摇。

    难道真的是他们错了吗?

    他们强迫月正卿和月正伊生下了三个畸形的怪物,他们曾剥夺了月昭琴的自由和快乐像武器一样训练她,甚至为了弥补她的灵脉缺陷,不惜以无辜之人为药引,让她于鲜血中生长。

    尽管她对此并不知情,但月府早已罪孽累累,深陷泥泞。

    如今这种局面,也许就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吧。

    “为什么要放走他们?!”

    月昭茗的满含愤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长老没有回头,月正卿和月正伊却对视一眼,只余苦笑。

    月昭茗还在继续发泄着不满:“他们今日来得如此蹊跷,你们不管就算了,斩杀的妖族的大好时机就在眼前,为什么你们却毫不在乎?你们难道就不对此感到羞愧吗?!”

    月正伊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忽而淡淡地笑了:“恰恰相反。”

    她的语气平淡,却让月昭茗暴跳如雷:“我很高兴。”

    能让她脱离月家,寻得自己所爱,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第84章 往事如尘

    月昭琴坐在朱雀的背上, 慢慢调息着几近灵力枯竭的身体。

    在书中,月府就是这次的灾难之中,元气大伤, 后来又被迫参与仙妖大战, 最后被俢北辰屠尽满门。

    而这一次,她为了阻止惨案的发生, 提前将此事告知了俢北辰, 并下定决心, 不论如何也要赶回来救他们。

    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刻起, 她就在不断地享受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 生命、容貌、天赋……

    也正因此, 这个身份所背负的责任,她也必须承担。

    更何况……那是“她”的家人。

    但是啊。

    月昭琴看着前方,语气却充满愧疚:“对不起, 师兄。”

    在原著里,四大门派中的落云谷和渡生门, 六大世家中的月家、苏家和时家, 都曾直接参与到妖王血脉的研究计划之中, 换句话说就是, 他们曾亲自对俢北辰施加过折磨。

    可这一世,俢北辰依然为了她,选择了帮助月家。

    她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揪紧, 只能无措地重复着:“对不起师兄,明明他们对你那么残忍,可我还是……”

    一只温柔有力的大手落到她头上, 俢北辰的声音淡淡响起:“无需在意, 他们也不过是天道的棋子罢了。”

    见她仍闷闷不乐, 便又安抚道:“事情都解决了,不要再担心了。”

    过了很久,月昭琴轻轻“嗯”了一声,将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靠到了身后的胸膛上,在沉默中度过了接下来的行程。

    **

    不论如何,月家的事情解决,月昭琴多少放心了下来。

    之前她算准明烟会到边境一带历练,所以趁机给了她一封信,想必南宫意那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虽然战乱无可避免,但能救的人多一个是一个。

    然而,故事的轨迹,显然依旧没能按照月昭琴想象的去发展。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月昭琴收到消息:青云阁之主南宫意,自废法力乘鹤而去,隐居凡间不知所踪。

    “啪嗒”一声,她手中的茶杯打湿了桌面。

    那一整天她心神不宁,惶然难安,哪怕见到俢北辰时,仍没能回过神来。

    她想起女子忧郁的眉眼,想起她对原主的叮咛照顾,想起在仅有的几次接触中,她如同母亲般的温柔。

    俢北辰看到她的神色,也不由微微蹙眉,低声说:“那不是你的错。”

    月昭琴静默片刻,闷声说:“我答应过那个人,要保护好她的亲人。”

    “你已经做到了。”俢北辰说,“上一世,南宫意被迫参加仙妖大战,最后惨死沙场——至少这一世,她还有选择的权利。”

    “是啊。”月昭琴怔愣良久,闭上了双眼,“人各有命,不可强求。”

    **

    出未央宫的时候,恰好遇见了谢甫和。

    他见月昭琴失魂落魄,竟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对她说:“月总督想听个故事吗?”

    月昭琴不明所以,却还是说:“什么故事?”

    谢甫和笑道:“你请老夫喝酒,老夫便讲与你听。”

    “好。”月昭琴答应下来,便真的领他回了宫里,备上酒菜款待他。

    谢甫和喝得痛苦,也就真的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

    “在一百年前,修真界有一对道侣。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修仙者,可他们很相爱。在得知大战即将发生之时,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凡间隐居。”

    “可是后来,他们没能遵守承诺,在大战开始之后,男人成了妖族的将领,而女人也成了群仙盟的利刃。”

    月昭琴听到这里,脑中陡然闪过一丝火花,情不自禁问道:“那个男人是……言业将军吗?”

    “是。”谢甫和点头,“但有一点,我一直觉得很古怪。”

    “早在大战开始之前,他便身中一种奇毒,有一次他没压制住毒性,昏迷了三日之久。等我去看他时,他笑着说自己是大限将至,还告诉我,与其死于毒发身亡,倒不如死在下毒的人手里,也算有始有终。”

    “那个时候我没有当真,只是让他安心养病。但不久之后,他便一手策划了玉常坡之战,最后死在了自己昔日的道侣手中。”

    月昭琴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说:“那下毒之人……”

    谢甫和抬眼看她:“或许就是那位南宫吧。”

    过了很久,月昭琴问:“请问谢叔叔是如何知道我师父的?”

    “有一次他醉酒后,我送他回房,在枕下发现了一幅画轴。”谢甫和又饮尽了一杯酒,“我看到上面的名字,恰是‘南宫’二字。”谢甫和说,“从前他总说自己有一心爱女子,却始终不肯告知身份姓名,在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正是南宫意。”

    ……

    谢甫和离开后,月昭琴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她曾凭借对书中故事的了解,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可后来事实越来越证明,她始终是无知的、盲目的。

    就像她不知道俢北辰是重生的,也不知道南宫意曾经与一位妖族将领是道侣。

    夜幕悄然落下,冰冷的晚风顺着吹乱了一池清水。

    倪魅坐到她对面,笑着问:“怎么了,姐姐?”

    月昭琴的眼睛这才恢复焦距,凝视着她的容颜,扯出抹微笑:“没什么,在想些事情。”

    倪魅看着她,忽然地问:“真的会打仗吗?”

    “……会吧。”月昭琴摩挲着酒杯,低声回答。

    倪魅给自己倒了杯酒,说:“别难过了,姐姐。你一难过就会像现在一样。”

    月昭琴抿起唇,不知该说什么。

    倪魅却已经自顾自聊了下去:“在这些人里,你对我最好。因为我无亲无友,生性敏感,你最怜悯。”

    “可是我也知道,其实我们这些人之中,你最不喜欢的就是我。”少女的言笑晏晏,语气轻描淡写,“因为,我最像你。”

    月昭琴呼出口气,非但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快,反而面带欣慰。

    倪魅饮下一口酒,望向远处的天空:“这么多年了,我早已分不清,什么是伪装,什么才是真实的自己。”

    “现在想想,其实也都无所谓了。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全凭听者意吧。”

    “就像现在,我不能保证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毫无杂念,我也不知道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会有什么用。”

    “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终归该有一次这样的谈话。”

    月昭琴终于开口:“魅儿,你长大了。”

    她看着眼前美丽优雅的少女,就像看到了那一年,初次见面时那个聪明又敏感的女孩。

    倪魅也终于切入了正题:“现在仙妖两界局势紧张,那些修仙者们在边境蠢蠢欲动,屡次试探,显然蓄谋已久。”

    “归极妖宫对我情深恩重,假若大战爆发,我必不可能安居雍都,袖手旁观。”少女微微一笑,“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姐姐奔赴战场之时,请记得,一定要把我一起带上。”

    月昭琴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半晌,轻声说:“好,我答应你。”

    她顿了一下,笑着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对——”

    “一开始,我的确不大喜欢你。可是如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倪魅站起身,坐到她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腰,倚靠在她的胸前,红着眼眶说:“我也喜欢你,姐姐,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

    群仙盟在边境的行动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猖狂。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宣战的前兆了。

    秋风过境,雍都的天气也逐渐料峭。阴云压着城墙,谢甫和站在上面,俯瞰着繁华安详的城池。

    “谢叔叔。”

    会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个人,他回过头,果然看到了月昭琴含笑的脸庞。

    可他也知道,不会只有她一个人来此。

    下一刻,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自楼梯处缓缓走出,正是俢北辰无疑。

    他问候道:“国师近日可还安好?”

    谢甫和不咸不淡地回应着他:“尚好。”

    俢北辰走到他面前,语气沉静,直切正题:“修仙者屡次骚扰妖界边境,意图不轨,恐怕战乱在即,不得不防。”

    “群仙盟沆瀣一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族军兵多碧血丹心、意志刚强之辈,但妖界历经几次大战及伪妖王残暴统治,底蕴大伤,实难抵挡。凭我一人之力,纵得不输之名,亦必落得鱼死网破之结局。”

    “此非我所愿,亦非万千保家卫国将士之所愿。”

    谢甫和沉默不语。良久,提壶饮酒,烈酒入喉,苦水留肚。

    俢北辰抬袖俯首,为之行礼:“请国师出山,襄我军兵,助我族民。”

    “有国师在,此战不为求胜,但使族民死伤有所少,不至饿殍遍野,人人不得归处。”

    谢甫和不瞧俢北辰,却扭头望见月昭琴。

    少女持鞭肃立,眉头微蹙,神色清明。她亦是望着谢甫和,眼中无恳求之意,但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纯粹,宛若一汪清水。

    好像三百年前,也有人曾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那个人总是拽住他的袖子,摇来摇去,喋喋不休地讲着大道理。

    “谢甫和!你是我见过最厉害、最有天赋的修士,他们也都说你是天下剑术第一人。可你看看,你总是自己一个人,多孤独呀!你不能只想着独善其身,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弱小可怜的人等着你去拯救呢!你什么都不做,对得起九州赐给你的好气运吗?”

    那个人总是胡搅蛮缠,跟着他闯遍天涯海角也不肯离开,还非要当他的妻子。他早已把一生许给剑道,立誓让自己出剑之时永无后顾之忧,怎么可能会成家立业?

    可他最后还是缠不过,娶了那个爱笑的女子,答应了她的请求,协助存懿尊者登基称霸,平定妖界,然后在第二次仙妖大战中战平了实力强大的修仙界。

    可是后来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爱笑的?是在得知她的家族被修仙者一夜屠门的时候,还是在两个孩子全部战死沙场之后?

    城楼之上,风卷战旗猎猎作响,谢甫和收回神思,摇头轻叹。

    他不再看旁边的人,只是沉默地挪动腿脚,一步一步地走下城墙。

    月昭琴凑过去,拽住俢北辰的袖袍,低声问道:“你说,谢叔叔会答应吗?”

    男人目光深邃,淡淡一笑:“他已经答应了。”

    月昭琴望着城楼下谢甫和微微驼背的身影,若有所思。

    第85章 人形兵器

    两年后, 群仙盟以妖族侵占边境为由,正式向妖界宣战。成慕尊者率军北上,以逍遥剑圣为总军师, 左护法娄鸿光为统帅, 奋力应敌,此即为第四次仙妖大战。

    战乱一起, 烽火连绵, 仅一月有余, 死伤军民不下三十万, 横尸遍野, 血积成河。

    月昭琴站在城墙上, 看着狼藉一片的绛城,好像被海水了一般,感到一种无力的窒息。

    这是她进入妖界后, 去到的第一个城池。

    可现在,这原本安宁繁华的地段, 早已变得残破不堪, 愁云惨淡。

    而她, 她只能领兵进行着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却还要承受他们满含希冀与敬仰的眼神。

    月昭琴想,即便不是为了原主,她也会拼尽全力阻止修真界被毁灭吧。

    上一世, 她最终选择了死亡,除了感到生无可恋外,其实是她觉得——

    她这样的人, 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妈妈、小阳和奶奶都是善良的人, 可她不是。

    妈妈、小阳和奶奶都是温柔的人, 可她不是。

    妈妈、小阳和奶奶都是真诚的人,可她不是。

    她无法爱自己,不配享受任何人的爱,也……没有办法去爱别人。

    在无数个日夜里,她给自己灌输着这样的念头,并且深信不疑。

    可是……她变成月昭琴了,不再是赵月了。

    她第一次拥有了朋友,第一次成功地保护了在乎的人,第一次尝到受人爱戴的滋味。这里有无限可能,纵然前途坎坷,可只要还能看到光,她就绝不会放弃。

    她望着城里互相扶持的伤员和平民,忽然想起来,在临行之前,连琛还特意来找过她。

    他带来了一沓银票和数不尽的灵石,告诉她,这是全雍都商户共同的捐款,希望他们能旗开得胜。

    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得很高,言谈之间俱是洒脱淡然。

    月昭琴沉默良久,向他鞠了一躬:“谢谢你,连琛,也谢谢所有雍都的百姓。”

    连琛把东西放好,盯着她,说:“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连琛。”

    “月昭琴你记着,这辈子都是我欠你的。”

    那一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月昭琴笼紧披风,走下城墙。

    叶岚岚正在整治伤员,见到她,便走过来问道:“月姐姐,你的伤好了吗?”

    月昭琴说:“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我,你去忙吧。”

    叶岚岚点点头,小跑着过去,继续给另一位士兵疗伤。

    月昭琴欣慰一笑,抬脚欲走,竟猛地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似电流一般涌过四肢百骸。

    她浑身一僵,知道这是旧病复发,又怕吓到叶岚岚,便勉强撑着走了几步,就势闯进一间屋子里。

    那里是用来储存药物的,幽暗僻静,不会被人发现。月昭琴忍着疼痛,用灵蝶给俢北辰发了一句话,然后就陷入了混乱之中。

    她的视野一片模糊,带着弄弄的血色,在这幽微的光芒里,她隐约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走了过来,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知道那是俢北辰,可疼痛已经让大脑濒临麻木,浑身都在发着抖。

    俢北辰俯身将她抱到自己身上,于是她伸手死死拽住对方的衣袍,断断续续地喘着气,痛苦地重复着:“师兄,我好疼。”

    俢北辰紧紧将她揽在怀中,为她渡入自己的灵力。女子的声音渐渐消沉下去,不多时便陷入昏迷之中。

    在静谧之中,俢北辰低下头,轻轻吻上她的发顶。

    **

    月昭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俢北辰的营帐之中。

    俢北辰坐在案前看地图,见她醒来,便迅速起身走到榻边。

    “还疼吗?”他低声询问。

    月昭琴摇了摇头,踌躇片刻,问道:“大王,你前世接触她的时候,有了解过这个病吗?”

    在短暂的沉默后,俢北辰终是开口:“前世的她同样存在着灵脉缺陷,而且程度并不比她两个哥哥低。但她天赋惊人,还是月家难得一遇的极品至纯仙体,所以月家不惜献祭支族的修仙者,以鲜血和魂魄为引,为她研制秘药,才最终填补了这份缺陷。”

    “……”

    这一答案不可谓不惊人。

    原主没有展现灵脉缺陷的秘密,竟是一直在接受以月家支族修仙者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的治疗。

    月昭琴问:“那她后来知道真相了吗?”

    “知道了。”俢北辰说,“她想和月家决裂,却被软禁起来。最后她选择了妥协,没有公开这件事,以和南宫阎联姻的方式离开了月府。”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一下,冷声说:“她还喝过我的血。”

    月昭琴一愣,就听他续道:“他们无意中发现,我的血能加速她灵脉的愈合,于是后来我每个月都要被剜下血肉赠与她。”

    怪不得,即便俢北辰屠尽她满门,原主当初也只是说“没有那么恨他”。

    因为他们全都践踏过这个人的痛苦。

    “对不起。”月昭琴低着头,心里发闷。

    俢北辰却笑了起来,伸手摸着她的头发,缓声道:“与你无关。”

    的确与她无关。可如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有多好。

    “这一世,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俢北辰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像是要安抚她一般。

    月昭琴冲他露出一个微笑,说:“我知道。”

    **

    七日后,战乱再起。

    月昭琴于平沙城一带,遇上了渡生门的人。

    可以说在这场战争中,渡生门的优势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的傀儡士兵没有痛觉,更不知退缩,在战斗中宛如恶鬼,宁战死不生还。

    此外还有传闻说,渡生门有一悍将,身姿瘦弱,却骁勇善战,刀枪入骨而不知疼痛。其所用招式极为诡异,战场之上所向披靡,被认为是渡生门最强的“人形兵器”。

    无论书中描写,还是战场上的传说,这位人形兵器的实力都得到了极大的肯定。

    而在平沙城之战中,月昭琴终于得以一睹人形兵器的风姿。

    这家伙身穿银甲,手持三叉戟,身量纤薄,脸上戴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看不见容貌。

    他旁边立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猛兽,看皮毛像是雪貂,只是体型巨大,面目狰狞,双眸赤红如血,还时不时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低吼。

    天边阴云渐至,月昭琴领兵迎战,与人形兵器交手。

    他手中三叉戟一招劈来,便如同泰山压顶,巨大的冲力震得月昭琴手臂生疼,连脚下泥土都出现了波纹似的裂痕。

    这人实力绝不在自己之下,月昭琴不敢轻敌,身形犹如鬼魅,时攻时退,引他露出破绽。

    但人形兵器丝毫不知疲倦,招式接连不断,就算被月昭琴看出破绽击伤身体,也未曾有分秒停顿。

    一支三叉戟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威力无穷,反倒是月昭琴灵力渐弱,变得以防守为主。

    然而就在这时,人形兵器的动作忽然一滞。

    不远处暗中操控他的岑冉,惊骇地转过头,看到一柄即将落到自己头顶的剑。

    下一刻,三叉戟直飞而来,替她拨开了这一击!

    但也正是这一刹那,月昭琴右手持鞭,狠狠缠住了他的一条手臂!

    人形兵器猛地后退,月昭琴左手长剑却已然攻来,斩断了他一条胳膊!

    可即便如此,人形兵器也没有倒下,反而迅速撤退,躲进了士兵们的盾牌之中。

    看着地上抽搐的手臂,月昭琴这才发现,此人全身都被改造过,早已不是肉体凡胎,而是以精妙的机甲之术配合绝佳根骨,缔造出的超强傀儡,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形兵器”。

    传闻渡生门术法之强,能令死人行动如常。若这是以尸体改造而成,或者彻头彻尾便是一具傀儡,倒也算不得什么。

    可此刻她清楚地看到,那节断臂分明是活人的血肉,在地上流着鲜红的血,即便隔得有些远,她却仿佛还能感受到其中的温度。

    以活人为器,以血肉之躯为砧板,消磨其意志,操控其行为,这该是何等的残忍。

    原本不过感慨一句,但在下一刻,月昭琴的双眼忽然睁大。

    在那个怪兽的手上,有一串粉色的宝石手链,从破裂的盔甲中露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月昭琴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时她站在一个粉衣少女对面,神色轻快地对她说——

    “这个就是信物,以后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

    可原来,竟是我没能认出你。

    她猛然抬头,奋力追上人形兵器的步伐,在她回首的刹那,一剑劈下,斩碎了他脸上的面具。

    那是一个清秀的女子,面色苍白,神情空洞。

    原来,真的是她……

    月昭琴飞身上前,无数兵刃擦着她的身体掠过,而她只顾得拼尽全力奔向那个少女,发出嘶哑的喊声:

    “武铁柱!”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前方的少女猛然抬头,瞳孔骤然一缩。她茫然地看着月昭琴,脸上不可抑制地浮现出痛苦之色。

    月昭琴还欲再说些什么,站在盾牌之后的岑冉却神色慌张地命令道:“毕秋云,快回来!”

    少女的表情一滞,机械地回应道:“是。”

    “武铁柱!!”对面的人越行越远,月昭琴的呼喊被湮没在武器交错和士兵们的吼声之中,始终没能得到她哪怕一个回眸。

    月昭琴望着她的背影,心绪如潮水涌上,将她整个人湮没起来。

    她突然想起,曾经在渡生门时看到的,武铁柱手臂上那个仿佛撕裂又缝合一般的疤痕。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身处地狱了。

    第86章 不归人

    妖界大败渡生门的消息, 很快就传遍了群仙盟。

    听闻渡生门的掌门怒斥岑冉办事不利,勒令将人形兵器带去进行更深层的改造。

    而妖界之内,月昭琴依然沉浸在愧疚之中, 为昔日好友的遭遇心痛不已。

    为什么她没有早点注意到对方的异常?为什么在战场上, 她没能成功救下武铁柱?

    毕秋云,毕秋云。

    那个在书中死于谢甫和剑下的人形兵器, 竟是她曾经许诺成为朋友的女孩。

    而现在, 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继续受苦!

    然而, 月昭琴在悲叹之际, 思维却不自觉地发散, 又想起了俢北辰。

    在那整整五年的噩梦里,他也是过着这种生活吗?甚至,还要更可怖、更狰狞……

    是啊, 原著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曾经就是这样被人一次次地撕碎、践踏, 痛不欲生地维持着微弱的生命。

    这剧情何其可恶, 无孔不入地腐蚀着她身边每一个人的生命, 甚至也包括她自己。

    即便如此, 天道居然还妄想让他们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份命运,实在是可笑至极!

    **

    而一个月后,他们终于正面对上落云谷率领的大军, 开启了这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战役。

    黑云压城,两军对峙,隔着百米远的距离, 月昭琴清晰地看到了贺寥和四师姐等人的脸, 和在谷里时的亲切温和比起来, 现在的他们表情中充满冰冷和嫌恶。

    月昭琴知道,也许自己也是这样。

    金锣声响,厮杀再起。

    战场上尘土飞扬,兵刃交接之音不绝于耳。

    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张张在面前展开,月昭琴依然无动于衷,挥鞭如雷霆。

    “小琴儿,好久不见。”五师姐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

    月昭琴招式不曾停顿,直直向她劈去,话语飘散在空中:“又走神了,五师姐。”

    五师姐眯起眼睛,不紧不慢接下这一招,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

    在另一边,俢北辰的剑指向了自己曾经的三师兄。

    猎猎风声在耳畔响起,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沉寂已久的往事,这也是他头一次发现,贺寥的声音居然还如此清晰地刻在记忆里。

    “我是你三师兄,你刚来的时候我天天都来给你摇拨浪鼓,不记得啦?”

    “给,这是桂花糕,甜滋滋的,别的小孩子都喜欢~”

    “小辰儿,师父这几天要闭关,你的功法就由我负责啦。”

    “小家伙,知道这是什么吗?美酒啊,一杯悟道两杯升天,三杯下肚赛神仙~哈哈哈!”

    “哎呀,当上首席弟子了?不错不错,太争气了,真给咱正阳峰长脸!”

    那些本该遗忘的过往正一幕幕浮上心头,可到了最后,却只剩昔日青年浴血的身影和充满怨愤的眼神——

    “妖孽,纳命来!”

    ……

    天边风起云涌,对面将士的呐喊声传入耳中,俢北辰回过神来,淡淡地说:“好久不见,师兄。”

    贺寥目光冷冽,恨声说:“妖族余孽,也敢以我师门自居?”

    俢北辰微微地笑了。

    下一刻,他手中剑划向天幕,只见一道凛冽白光乍然绽放,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如银河,倏然坠落而下,万千剑气同时迸发而出,好似千军万马过境。

    贺寥飞身跃起,躲过重击,挥剑如闪电,闪躲之间已出招不下三五次,剑气咆哮而来,宛若游龙一般吞噬掉对方的法力,横冲直撞奔向敌军。

    两道光芒于半空交汇,刹那间火光四射,大地震动,周遭剑气迸溅。

    贺寥剑招锐利无匹,见一发不中,便索性直飞而去,深入敌军与俢北辰交手。

    两人的招式是一样的重攻轻防,交起手来威力无穷,灵力翻飞叫人眼花缭乱。战场上的嘶吼声被他们自动屏蔽,好像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与手中剑!

    这一战打得酣畅淋漓,谁也不肯退后,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便足足过了数百招,鲜血早已染红了衣襟!

    风驰电掣之间,贺寥侧身闪躲,不慎露出破绽,俢北辰立刻跟上,剑去如光,眨眼间便贯穿了他的胸膛!

    只是可惜,那一剑到底没能正中心脏,却向右偏离了两分。

    贺寥蓦然吐出一大口血来,猩红的眼睛望向俢北辰,嘶哑着发出声音:“你……”

    “贺师兄!”

    旁边一位弟子见势不妙,迅速跑来击退了启元剑,一边接住贺寥的身体,一边极速向后退去。

    贺寥已经几近晕倒,眼睛却还直直地瞪向俢北辰,只是那眼里不再是深深的怨恨,反而变成了复杂的情绪。

    “轰——”

    月昭琴最后一鞭挥出,五师姐整个人被打飞出去,落到了身后弟子举起的盾牌上,肋骨几乎断了一半,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在幸高飞的大喝声中,妖界军队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向前冲去,拼命斩杀着敌军。

    在日暮时分,这场战斗最终以妖界的胜利为结局!

    鸣金收兵,收拾残局。

    战场上的黄沙已被鲜血和尸体覆盖,天空上秃鹫盘旋,寒风吹起了一阵冷意。

    俢北辰放下剑,和月昭琴一起准备整军回营。

    **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梦境。

    俢北辰法力深厚,已经鲜少需要睡觉,更加不会做梦。

    可这天晚上,他还是意外地梦见了一点前尘往事。

    ……

    被囚于地牢五年之后,俢北辰终于抓到一个时机,刺杀月家长老,成功逃脱牢笼。

    在重见光明的那一刻,他已经没有任何的欣喜和解脱感可言,潮水般的麻木早已将他层层湮没。

    夜晚的正阳峰是安静的,安静到他隐藏气息走了很远,才撞上一名守夜的弟子。

    那弟子修为不高,他无意杀人,只想赶快离开。可不知为何,那人竟精准地发现了他的踪迹,并且在没有探查的情况下,就放出了信号弹。

    而更诡异的是,他只想打晕那个人,力量却意外失去控制,仅凭刀柄便夺了他的性命。

    而下一刻,本该在外游历的师兄贺寥如鬼魅般出现在面前,不由分说就开始大骂他是“妖族余孽”,举起剑要取他性命。

    俢北辰无意恋战,一路向前跑去,然而原本寂静的夜晚,竟忽然冒出许多人来,纷纷拦在面前拿剑刺向他。

    他挣脱不得,顷刻间便加入乱斗,杀得天昏地暗,所剩不多的理智几乎被吞噬殆尽。

    残月如血。

    贺寥看准空隙,一剑刺向他的胸膛,俢北辰仓促闪躲,还是被他贯穿了肩膀!

    疼痛已经让他习以为常,可这一剑于他而言仍然宛如锥心。

    俢北辰缓缓回过头,嘴角鲜血落到前襟,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而破碎:“师……兄……”

    为什么……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都要逼他!

    俢北辰两只手指捏住剑,双眸渐渐被紫色侵蚀,所有力气汇聚于两指之间,只听“咔嚓”一声,竟凭借蛮力将一柄宝剑活生生折断!

    下一瞬间,他手中剑猛地挥出,灵力之强宛如海啸,剑气之盛恍若飓风!

    他不再保有余地,疯了一般去战斗,去发泄他妖族的本能!

    鲜血令他愈加奋勇,疼痛令他愈加疯狂。等到回过神来时,浑身已经染透鲜血,手里的剑也正插在他三师兄的胸膛。

    贺寥的双瞳蓦地扩大,面目狰狞扭曲,双唇一动一动,似乎是在说着些什么。

    他摇晃着身子,缓缓伸出颤抖的右手,试图拦住眼前的人。

    然而俢北辰已经完全处于入魔状态,他双眸赤红,黑发披散,脸上只有残酷和冰冷。

    在这一刻世界仿佛都为之颠倒,遍体鳞伤的男人手持利剑,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

    摧毁吧。

    杀吧,杀吧。把过去的一切美好都埋葬,将所有的仁义慈悲都亲手毁灭。

    俢北辰越走越远,身后堆满了死尸,同门弟子愤怒的吼声和惨死的尖叫响彻整片天空。

    他走啊走,一直走出了正阳峰,终于停下脚步向后望去。

    他曾经在这棵树下练剑。

    他曾在大堂前接受师父的教诲。

    他曾和师兄弟们一起在阁楼里讨论功法,互相切磋。

    而现在,这里只剩下了满地的鲜血和一具具死尸。

    树被砍倒,大堂被击垮,阁楼已经摇摇欲坠。

    只有鲜血还像魔鬼一样,紧紧缠绕着他。

    俢北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满身污浊血腥。

    他讨厌这个颜色,讨厌这个味道,他想要用清洁咒,却忽然忘记了法诀。

    天空是墨蓝色的,月亮是血红色的。月光里是血,风里是血,到处都是血。

    血是擦不干净的。

    俢北辰打算自杀。

    杀吧,杀吧,接着杀吧。

    连自己也杀了吧。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师父为什么会变,落云谷为什么会变,他……为什么会变?

    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老天,你在看着吗?如果你愿意睁开眼睛,我想请你回答我——这个世界,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月红色的弯月挂在天空,像一只冰冷注视着世人的眼睛。俢北辰的衣袂在风中瑟瑟而起,他的眼睛逐渐恢复焦距,在混沌中隐约想起贺寥临死前的样子——

    那个人挣扎地蠕动着嘴唇,用吃力的语调重复着模糊的字节:

    “……活下去。”

    是啊,他想起来了。

    他要活下去。他要找到答案。哪怕上天入地,他都要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所有的鲜血,都不应该白流。

    俢北辰颤抖着攥紧手中剑,他深深地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踩着血,咬着牙,坚定地向前走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

    第87章 窥不破

    裘建义屠城的消息传来时, 月昭琴正在练兵。

    听说城内十多万百姓,战前逃了几万,又有七八万惨遭屠戮, 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鬼城。

    月昭琴听陈可说完, 已经愤怒得浑身都在颤抖。

    “混账!”她深深地喘了口气,咬牙切齿地道:“简直就是个禽兽!”

    这场战争……

    他们必须要赢!

    在这一刻, 月昭琴渴望得到胜利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她想起那些曾载花游街的百姓, 想起因战争毁了双腿的邢美美, 想起妻离子散的谢甫和。

    她想起的越多, 内心就越坚决。原本因厌恶鲜血和牺牲而纠结犹豫的情绪, 逐渐被冲洗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杀意与决心!

    **

    当天深夜,月昭琴作为先锋,领兵突袭苏家的军队。

    寂静的夜晚被嘶吼声打破, 鸟雀惊枝而起,火光与鲜血浸染了所有的营帐。

    怀月正从另一端包抄而来, 双方军马汇合, 几乎要将苏家的人逼死在包围之中。

    娄鸿光在西部正面对上了南宫阎, 现在正节节败退, 失利惨重,因此他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东部战线!

    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化神眼的副作用不断累积, 当天际破晓之时,月昭琴的双眸已是猩红一片,刺痛由太阳穴传来, 令她头疼欲裂。

    火势越烧越大, 四周的惨叫声也越来越激烈, 初日喷薄而出,霞光万丈,天上乌云被狂风一扫而空。

    不知过了多久,如四海溪流般在空中游走碰撞的灵力,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月昭琴整顿好军队,带着群仙盟的俘虏,返回到己方营地之内。

    灵力的过度消耗让她的灵脉再次开始隐隐作痛,喉咙里也涌出鲜血,好在她反应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陈可扶住她的手臂,低声道:“主子,您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月昭琴没有说话,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远眺,只见伤者无数,荒古枯寂,不由长叹一声:“是众生皆苦。”

    **

    营地之内到处都是长吁短叹之声,受了伤的士兵被换上一拨又一拨,月昭琴走在路上,恰好遇见了受伤的倪玛。

    他看上去伤势不重,脸上仍然在笑,旁边站着其他三个人。

    倪魅内疚地看着他的伤口:“对不起,哥,都怪我不小心……”

    “你说什么呢!”倪玛笑嘻嘻地说,“保护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这时,叶岚岚刚好往他胳膊上抹了些药膏,他立刻倒抽一口冷气,脸也皱了起来。

    “哎,轻点,轻点!”

    倪魅忍不住破涕为笑,亲自拿起纱布,帮他包扎。

    叶廷廷在旁边干站着,总觉得不得劲,左一下右一下想要帮忙,结果被叶岚岚和倪魅同时瞪了一眼,只好摸着脑袋缩到一边。

    月昭琴远远望着他们,露出一个微笑,心情略微纾解了一点,不觉呼出口浊气。

    她进到营帐,本打算先等范野过来,没想到筋疲力尽之下,竟不知不觉倚着床榻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只觉浑身灵脉一阵刺痛,同时源源不绝的灵力正透过身后的手掌滚滚而来,令她瞬间惊醒。

    “……大王?”

    看到俢北辰的一刻,她才算是放松了下来,却又忍不住挪了挪身体,可怜兮兮地开口:“大王,我好疼。”

    俢北辰坐在她身后,紧锁着眉头,脸色很难看,声音也沉了下去:“不准疼。”

    月昭琴:“……”

    您听听这是人话吗???

    可话虽然这么说,他注入灵力的速度还是放慢了不少,疼痛渐渐消退,疲倦和舒适的困意开始涌上身体。

    月昭琴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你也受伤了,就别浪费灵力了。”

    那灵力却依然在她体内流淌,俢北辰的手覆在她额头上,入耳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既然困了,就睡吧。”

    “嗯。”

    月昭琴答应了一声,便真的再度睡了过去。

    很久之后,俢北辰将她放平在榻上,低头注视片刻,终是转身离开了营帐。

    棋朔手里拿着一壶酒,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胳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喂,借酒忘愁,来不来?”

    俢北辰一把将酒壶夺过,往口里猛灌了一口。这酒很烈,一口下去身体便暖和起来。

    “走吧。”他说。

    棋朔耸耸肩,跟着他一起向远处走去。

    **

    天是亮的,可天上还飘着阴云,以至于月昭琴醒来的时候,一时分不清这时清晨还是午后。

    她身上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掀开门帘刚好撞见来给她送饭的陈可。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过了,这饭似乎是几道药膳,虽然没有果腹之用,吃下去身体却暖融融的很舒服。

    在军营里一切都是寂寞的,她吃完之后,竟感到一阵茫然。

    在东部的最后一场仗已经打完,群仙盟的人被他们击退,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而她连续两三年都在疲惫中度过,现在陡然空虚起来,连修炼都懒怠去做。

    她走出去转了一圈,现在日上三竿,正是好时候,士兵们也修整得差不多了,军营里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样子。

    “哟,昭琴!”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原来是同样出来透气的乐琰。早在开战之初,她便被调到了前线,在这期间作战奋勇,立功甚多。

    乐琰说:“走,来我营里喝一杯!”

    月昭琴不喜喝酒,但也不会拒绝她,笑着道:“好,让我尝尝你今日备了什么好酒。”

    两人走到地方,连寒暄的话都没有,就这样干喝起来。

    月昭琴酒量差,喝的慢,乐琰却相当豪迈,都酒杯都免了,就着酒壶便喝了起来。

    过了会,门帘突然被人掀开,闯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咦,月总督,你怎么也在?”

    “右护法?”月昭琴看着幸高飞,也有点惊讶。

    乐琰这时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说:“想起来了,我叫他来喝酒。”

    月昭琴失笑,给幸高飞挪了个位置。

    右护法嘿嘿一笑,显然早已习惯这种喝酒放松的生活。

    三个人喝得多了,说话不免放肆起来。乐琰举着酒壶,感慨道:“这里可真是寂寞,连个消遣的男人都没有!”

    幸高飞剑眉一竖,不大高兴:“乐将军,你这叫什么话!真是成何体统!”

    乐琰把脚翘在桌子上,挑眉看他:“怎么,别告诉我你没找过女人?”

    幸高飞黝黑的脸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含含糊糊地说:“俺的第一次,那可是要留给俺未来媳妇的!”

    乐琰愣在了那里,月昭琴在一旁无奈地扶额。

    片刻后,一声爆笑响彻整个营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乐琰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眼泪都在往外飚,“你、你说什么?”

    还没等幸高飞回答,她就放下腿,捂着肚子笑得合不拢嘴,还不忘拍了重重拍了两下月昭琴的大腿,一抽一抽地开口:“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他竟然还是个雏儿!哈哈哈哈哈!”

    幸高飞的脸变得更黑了,黑得堪比灶房用了十年的锅底。

    月昭琴被乐琰带的也有些想笑,好在她及时憋了回去,揉了揉自己被拍疼的腿,严肃道:“乐琰,干嘛嘲笑人家,右护法这么单纯,想把第一次留给值得的人不也很正常吗……噗。”

    幸高飞幽怨地看着她:“月总督,连你也嘲笑我。”

    月昭琴:“我没有。”

    幸高飞:“你脸都憋得变形了。”

    月昭琴咳嗽两声,正襟危坐。

    幸高飞指着她控诉道:“月总督,你明明跟俺说过的,‘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月昭琴头疼起来,赶紧抬头望天,假装没听见。

    “喂,幸高飞。”乐琰突发奇想喊了一声,“要是我愿意当你媳妇,那你愿不愿意把第一次给我啊?”

    幸高飞陡然色变:“你、你这个女人!你在胡说什么!”

    乐琰的目光露|骨地打量着他,语气暧昧地说:“右护法,你长得这么高大,活一定很不错吧。”

    幸高飞瞳孔震动起来,脸色青红交错,好不精彩。他蓦地站起,好像个被人欺负的小媳妇,含羞带怯地说:“哎呀,俺不跟你说了!”

    话没说完,就这样捂着脸跑了出去,徒留乐琰在后面哈哈大笑。

    月昭琴笑得肩膀都在抖,却又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说:“乐琰,收敛点。”

    乐琰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道:“怕什么,玩玩而已。老娘我玩的男人多了去了,又不差这一个。”

    月昭琴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

    **

    而另一边,棋朔和俢北辰谈话的氛围显然与他们差别甚远。

    棋朔晃着酒杯,眯起眼睛,说:“所以你确实是喜欢她的,对吧?”

    俢北辰没接话,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棋朔一把攥住他手腕,表情相当欠揍:“不承认就是心虚咯?”

    俢北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我要说是,你待如何呢?”

    棋朔坐回原位,笑得猖狂:“那我可得帮你参谋参谋!”

    俢北辰说:“好啊,我还想看看,你能不能把对怀月的那些手段好好传授给我。”

    棋朔表情一僵,唉声叹气地开始给自己倒酒。

    没想到他这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却偏偏踢到那样一个油盐不进的铁板,实在可恶。

    “你我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啊。”棋朔翘着二郎腿,感叹着说。

    俢北辰淡淡一笑,靠到椅背上,闭眼饮酒这杯酒。

    窥不破凡尘,信不过情真。

    世间多少有心人,被这两句话困住,挡在了情关之外。

    他一向冷静清醒,不会放任任何事脱离自己的计划,这其中也包含了他自己的感情。

    于是从一开始,他就自以为清醒地和那个少女打着交道,看她一次又一次试图把自己拉出深渊,看她迷茫着、纠结着、挣扎着,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他开始有了渴望,开始想要见到她、触碰她,开始变得无法容忍她对其他人的好。

    也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醒悟过来,他所以为的清醒,也不过是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

    月昭琴,或者说——赵月。

    这个人永远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也永远都能给他带来惊喜。所以他默许了这个少女的存在,纵容着她一次又一次的突发奇想。

    岁月是那么漫长,可和她在一起,又会变得那么短暂。

    所有的清醒都被击碎,所有的理智都被湮没。

    现在的他早已身陷其中,却又偏偏对此甘之如饴。

    第88章 钟情之人

    东部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 他们即将出发,去西线与娄鸿光汇合。

    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天空难得彻底放晴, 连一丝云彩也无。

    就在几天前, 他们抢占了一座城池,现在战士们已经在城外集合完毕, 整装待发。

    月昭琴跟在俢北辰身后, 即将走上城墙。

    “这场仗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她情不自禁, 低着声问出口。

    俢北辰说:“少则两三年, 多则五六年。”

    “……我明白了。”月昭琴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

    俢北辰抬脚踏上台阶, 淡淡地说:“也许我们不会胜利, 但至少,我们一定不会输。”

    “是。”月昭琴低下头,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属下也会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然而,俢北辰的脚步忽然顿住, 同时转过了身, 站在比她高两级的台阶上, 垂眸望向她。

    “不是属下。”他说。

    月昭琴怔愣地抬起头, 目光中带上了茫然。

    恰在此时,巨大的信号弹在天空中蓦然炸开,紫色的光芒在男人背后闪耀, 仿若星辰坠落。

    伴随着清风猎猎与战士们集合的声音,月昭琴听到他说——

    “是我所钟情之人。”

    那一刻万籁俱寂,仿佛四周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 眼前只剩下一个人的身影。

    月昭琴僵在原地, 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可那双素来淡漠的黑眸, 此刻却满含着深沉的情愫,让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忽视。

    在这一刻她说不出话,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思维都在颤栗,翻天覆地的浪潮几乎将她打翻在地——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就好像,她一直在期待着这句话,已经等了一个世纪之久。

    此时月昭琴的眼前忽然闪现了一个人的影像。那个人穿着红白相间的道袍,眉目含笑,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似乎正说着些什么。

    这幅画面一闪而过,很快就消散无踪。然而那个身为首席弟子的俢北辰,却又意外地和面前的妖界之主渐渐重合起来。

    俢北辰注视着她,微微一笑。

    他伸出手来,牵起月昭琴的手,将她带上了台阶,随着他一同向上走去。

    月昭琴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男人的手并不温暖,甚至称得上冰冷,却让她从指尖到心口都变得灼热。

    短短几步阶梯突然变得那么漫长,她看着面前的背影,竟有一种恍惚感和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们就这样走到了城墙之上,俯视着乌压压的军队,好像在看一盘整齐排列的棋局。

    后来俢北辰又对将士们说了些什么,他们又是如何重新出发,极速进军,月昭琴却都已经不记得了。

    她的意识似乎留在了那节阶梯上,耳畔反反复复回荡着他说的那句话。

    她记得清他每一寸细微的表情,记得清他发丝飞扬的弧度,却记不清自己站在城墙上,说了几句什么话。

    在路上她变得异常沉默,就连幸高飞都察觉了微妙的氛围,若不是被乐琰一把拉住,恐怕就要拽着她问个底朝天。

    等到夜间扎营休息之时,月昭琴终于是回过神来。

    她踏过幽静霜白的月光,像是路过一场隐秘的梦境一般,来到了俢北辰的帐中。

    他果然在等她。

    两人相对而立,一直过了很久,月昭琴才慢慢地开口:“大王,你今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俢北辰微笑地看着她,很耐心地解释说:“意思是,我心悦你。”

    月昭琴的瞳光骤然一跳。

    袖子下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她垂下眼睫,嗓音干涩:“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俢北辰不紧不慢地走近她,视线落在女子白皙的脸上,“我可以解释清楚。”

    “我没办法……”她似乎是感到难以启齿一样,隔了很久才重新措辞,“我不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感情。”

    “为什么?”

    俢北辰的头俯低了一些,与她挨得很近,两人的衣摆在随着动作摩挲而过。

    夜晚的气氛在灯光下变得旖旎起来。

    月昭琴被他逼得急了,脱口而出:“我喜欢女人。”

    俢北辰:“……”

    却不想他沉吟片刻,竟然道:“可以。”

    月昭琴:“?”

    等等,可以什么可以啊?你可以我也不可以!

    然而下一刻,白光一闪,原本高大的青年居然真的变成了一个高挑艳丽的女人。

    月昭琴震惊得无以复加,仓惶退后一步,脊梁抵在了白布上。

    俢北辰勾着唇角,伸手挑起她一缕发丝,语气低柔:“是女人就可以了吧。”

    “不……”月昭琴颤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俢北辰略一偏头,似乎是感到不解:“那你想要什么呢?”

    “告诉我,好不好?”他的语气像是在诱导,温柔而低靡。

    月昭琴快要被他给逼疯了,只能移开目光,重复着说:“我不知道。”

    俢北辰“唔”了一声,含笑说:“那就当做,是我在追求你吧。”

    “不,属下担不起……”

    “有何担不起?”他的语气依然笃定,“我的眼光一向很好。”

    月昭琴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问:“你在担心什么?”

    “你的来历,我的身份,还是——天道?”

    月昭琴猛然抬眸。

    帐篷外惊雷乍响,那是天道发怒的征兆。

    月昭琴张了张口:“你……”

    她之前其实试探过,或许是因为某一种禁制,所以俢北辰从不曾在她的心声中听到和那本书有关的内容。可现在,她又不确定了。

    “可我活不了多久了。”月昭琴颤抖着睫毛,喃喃着说。

    “我会解决的。”俢北辰认真地凝视着他,“相信我。”

    月昭琴闭上了双眼。

    她的心跳很快,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可她的头脑很冷静,冷静得几乎让她感到浑身冰冷。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她轻声说:“我需要时间想清楚。”

    “好,我给你时间。”俢北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是回答。

    ……

    等走出营帐之后,月昭琴依然处于极度的恍惚之中。

    很奇怪,她前世遇到过很多种被人表白的情况,每一次她都游刃有余,轻松处理。

    只有这一次。

    她失魂落魄,不知所措。

    所有的震惊、欣喜、惶恐等等,全都糅杂在一起,像一场大雨,冲刷着她的心绪。

    她拖着脚步,木然地走近自己的帐篷里,然后缓缓地滑倒在地。

    她喜欢俢北辰。

    她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可同时,她又畏惧这份感情。

    俢北辰不甘心上一世的遭遇,想要弄清这世界的真相;而她身负使命,想要打破这场死局。

    他们各有各的任务,始终平静相处。她为此感到侥幸,从不敢有半点奢求。

    可现在,他居然说,他心悦她。

    在此前,她尚且可以不断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说,她不过是个外来客,是这场闹剧的旁观者,更是个随时都可以一走了之的亡魂。

    她从来不属于九州,也不属于这具身体。

    更何况,前世的赵月不过是个平凡的学生,始终过着艰辛又庸碌的生活。

    萤火之辉,怎敢与明月并肩。

    种种一切叠加在一起,让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她承担不起,也……不愿承担。

    她因懦弱而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却又更加厌恶这个只会逃避的自己,如此循环往复。

    多可笑。

    **

    “喂,我说,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棋朔站在案前,疑惑地打量着月昭琴。

    后者神色漠然,八风不动地喝着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怎么,他跟你表白啦?”棋朔敲了敲手里折扇,语出惊人。

    “咳咳!”月昭琴差点被茶呛到,别过了脸。

    棋朔大惊:“我去,不好吧?真的假的?”

    月昭琴无语地看向他。

    “然后呢然后呢?”棋朔八卦地坐到她身边,俊秀眉的眼挤到了一起,“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公开啊?”

    月昭琴说:“你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什么嘛……”棋朔说着,突然察觉不对,笑容也收敛下来,“看你这反应,该不会拒绝他了吧?”

    月昭琴仰头叹气。

    棋朔本意是试探一句,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眼睛都瞪大了,按住她的肩膀就一顿摇晃:“你糊涂啊!该说不说,你是在想什么才能拒绝他!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珍惜!”

    月昭琴嫌弃地拨开他的手,说:“我跟他说让我先想一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有问题你找他你找我干什么呀?”

    她一口气说完,又倒好一杯茶,咕嘟嘟喝下去。

    “啧啧啧,你看你那一脸慷慨就义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马上要上断头台给自己媳妇写了封休书呢。”棋朔撇了撇嘴。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月昭琴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拒绝他啊?”

    “我这不是……”月昭琴的声音越说越小,“先考虑一下嘛。”

    “考虑什么?”棋朔疑惑地问。

    月昭琴轻咳一声,说:“大家认识这么久,身份还是上下级,你不觉得有点奇怪而且尴尬吗?”

    棋朔说:“不觉得。”

    月昭琴:“……那我这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多考虑一会不也很正常?”

    棋朔:“不觉得。”

    月昭琴:“……有病吧,要不然你和他谈去。”

    这次轮到棋朔无语了:“你考虑清楚可就别拒绝人家了,我都怕你后悔。”

    月昭琴堵住耳朵,说:“行行行,好好好。”

    棋朔拿着扇子敲她脑袋,一脸恨铁不成钢。

    他唉声叹气地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算了,跟你说不通,等你冷静下来我再来找你。”

    月昭琴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存稿没发出来!气死我了晋江!

    第89章 魔修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 终于在七天之后,感到了西雁山。

    娄鸿光他们吃了败仗,被逼退到山东一带, 正在艰难修整。

    月昭琴和俢北辰各自领军, 兵分两路向群仙盟发动偷袭,可惜两军皆出师不利, 连攻半个月, 都没能撼动群仙盟的主力军。

    这注定会是一场苦战。

    但天气却一反常态, 连着半个多月都放了晴, 月昭琴站在城墙外, 被灼灼烈日烧得流下汗来。

    片刻后, 伴随鼓声震起,她一马当先,率军再次开始攻城!

    尘土漫天, 人声喧哗,无形的威压遍布沙场之上, 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刀剑无情地掠夺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黄沙掩埋了鲜红的血迹。

    他们从清晨打到午后, 妖界大军势不可挡, 即将破开城池大门。

    群仙盟的人依然在奋力防守,随着将军的一声令下,无数冷箭从城墙之上射出。

    而跑在士兵最前方的陈可, 赫然被这利箭贯穿了肩膀!

    她忍着痛,继续挥剑战斗,那些修仙者就像嗅到了血味的野兽一般, 逐渐将她包围起来。

    诛杀敌方将领, 可得灵石上千。

    越来越多的鲜血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流出, 先是肩膀,然后是手臂、小腿,最后是腰腹。

    然而陈可毫不畏惧,甚至随时做好了自爆妖丹的准备。

    她是存懿尊者最忠实的奴仆,是月昭琴身边最听话的属下。从进入归极妖宫的第一天起,她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可就在这时,一记惊雷般的响声,在她的耳畔炸开!

    “阿可!”

    这道熟悉的喊声就如同一支竹竿,将她从溺水的边缘拉回,陈可蓦地清醒过来,转头嘶哑地开口:“主子……城门要开了……您快走吧……”

    “别废话!”那鞭子打飞了对她虎视眈眈的修仙者,一只手遥遥向她伸出,“快拉紧我!”

    “快啊!没时间了!”对方催促着。

    陈可咬住牙关,拼命提起最后一点力气,握住了女子的手掌。

    月昭琴一把将她带到怀里,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鞭子,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一路杀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包围在她们身边,群仙盟败局已定,却不肯放过这两块到嘴边的肥肉,恨不得拽着她们同归于尽!

    “主子,您放手吧,别管我了……”

    陈可生平第一次流泪,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时候。

    “不放手!”月昭琴喘着气,胸口处血气上涌,“我答应过你,还要带你去北方看雪!”

    “可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了的。”

    陈可的身体开始颤抖,她不畏惧死亡,却害怕看到月昭琴因她而死。

    月昭琴继续厮杀着,听到她的话,忽地一笑。鲜血顺着唇角流出,她却恍若未觉,就连声音也还是那么温和:“放心吧,我不会输的。”

    无数修仙者汇聚成的灵力和威压,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她们层层包裹住。

    连日光都黯淡下来,飞扬的尘土迷得月昭琴快要睁不开眼。

    他们叫嚣着,呐喊着,手里的武器不要命地挥过来,倒下一批又会迅速补上来,好像一圈永远打不出缺口的沙堆。

    但月昭琴偏偏不愿放手。

    在书中,陈可就是死在了这场战争中,而现在,她来了。

    她要改变这结局。

    她要踏破这命运!

    月昭琴手中长鞭疯狂挥动,好似不知疲惫的凶兽,每一击都有劈山裂谷的威力。

    但她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多到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重得快要迈不动步子。

    ……

    月昭琴的视野模糊起来,眼前那些影影幢幢的修仙者,逐渐被依稀的人影取代。

    在人影里她看到归极妖宫的人,看到了雍都的百姓,也看到了俢北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有了牵挂,会变得畏惧死亡,向往美好?

    是从她带着俢北辰逃出秘境的时候?还是从她过上人生最盛大的生日之时?

    往事种种如云烟掠过,这一刻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知道在心底有一个无比清晰的想法——

    “我……”

    “我不想死。”

    在混沌之中,月昭琴喃喃着说出口。

    她不想死,她想留在这里,留在俢北辰身边。

    这一刻,所有的人影尽皆消失,一抹雪白的身影如天神般降临。

    在一片光芒之中,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月昭琴。她容貌艳丽,身材纤瘦,脸上的神情却温软又单纯,俨然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赵月。”月昭琴低声说,“我的心魔是你——可你究竟代表什么呢?”

    “我就是你。”少女的唇角漾开一抹笑容,“我是恐惧,是邪恶,是脆弱,也是痛苦……”

    “我是你最恨的人。”

    “你为什么而存在?”月昭琴疑惑地问,“你想要什么呢?”

    “我?”赵月说,“我想要的,一直都和你一样啊。”

    “……和我一样?”

    “毁灭?拯救?杀戮?”

    少女摇了摇头。

    月昭琴追问她:“那是什么?”

    白裙少女微微一笑,忧郁的双眸却流出晶莹的泪珠。

    “我希望,所有我珍视之人,都能不再受到伤害。”

    “你已经忘记了么?”赵月悲哀地望向她。

    忘记了自己日日夜夜祈祷,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家人平安。

    忘记了自己曾经被仇恨侵蚀,宁愿摧毁一切,也要消灭罪恶。

    少女漂亮的眼睛盯着她,好似在无声询问——难道这些,你真的忘了吗?

    “你凭什么忘记?”

    “……因为我是月昭琴,不是赵月。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你撒谎!”少女的声音尖利起来,“过去的事永远不会过去,只是有人选择了放下。”

    她咄咄逼人地质问着:“那你呢?你放下了吗?”

    “我……”月昭琴闭上双眼,“我放不下啊。”

    接受吧……

    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光明与罪恶,也接受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

    善良也好邪恶也罢,温柔也好冷漠也罢,又有什么所谓?

    我本就是如此。

    真诚的是我,虚伪的是我,快乐的是我,痛苦的也是我。

    我是赵月,也是月昭琴。

    ——魔修月昭琴。

    此即为,魔功第八重,以杀气铸心,与心魔融为一体!

    战场之上,原本汹涌的杀意,忽然凝固了一瞬。

    因为有一股更强大、更浓郁的威压,正以那浑身是血的两人为中心,无可阻挡地倾泻而出!

    修仙者们的脚步为之一滞。

    他们看到,那其中一个女子,正抬头盯着他们,瞳孔泛着诡异的红光。

    月昭琴的脑袋好像被浸泡在水里,所有外界的声音都变成模糊的音节,在心魔的支配下她变得敏锐又麻木。躁郁的心情几乎要溢满心脏,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杀人发泄,想要让鲜血洒满天空。

    于是她真的就那么做了。

    陈可靠在她的怀里,眼看着她化身一件杀器,碾压着所有阻拦在的面前的人!

    城门大开。

    月昭琴终于杀出了一个缺口,赶上了前来接应她们的人。

    陈可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虚弱的声音唤着月昭琴的名字。

    炎日高悬天空,白衣浴血的女子手持长鞭,黑色长发随风而舞,蓝色的光芒在她周围闪现,遍地横尸残骨在她身边堆积。

    月昭琴赤红的眼睛注视着陈可。

    她的双眸已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却还是沙哑地唤她:“阿可……”

    然而下一刻,她忽然重重地吐出一口血,纤细的身体如落叶一般摇晃着倒下。

    陈可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抓住了她的身子,化成原形接住了她,然后拼尽全力,闯入了妖界士兵的保护圈中。

    ——————————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月昭琴在月光当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可。”她精神恍惚,却下意识叫出了这个名字。

    “她在养伤呢,我拦着没让她过来。”

    头顶传来了熟悉的男声,月昭琴懵了一会,反应过来这是范野。

    “范大夫,她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范野把她扶起来,端起药碗递给她,“你的伤比她重多了,不还活着呢?”

    月昭琴抬手欲接碗,才发现自己浑身是伤,随便一动都疼得厉害。但她不动声色地忍了下来,一手端碗,大口喝掉苦涩的药汤。

    范野说:“这次的伤势比较复杂,我看你好像修为又进了一步,所以一部分伤口已经自动愈合,但是灵脉的缺陷却反而被放大,必须观察一段时间才行。”

    月昭琴哑声说:“好。”

    范野把空碗拿走,起身准备离开,同时又叮嘱了她几句。

    月昭琴像是听了,又像是没听,她怔怔地坐着,忽然问:“俢北辰呢?他那边情况怎么样?”

    范野的话戛然而止,脚步也停住了,却没有回头,只是说:“应该还好,你先养伤吧。”

    月昭琴答应下来。

    十天之后,她的伤终于好了个七七八八,得到了范野的特许,奔赴到俢北辰所在的战场之上。

    他们相隔并不远,听说他那边进展还算顺利,已经夺回了被侵占的三座城池。

    月昭琴御剑而去,没多久就看见了混乱的沙场。

    她一眼认出了俢北辰,那家伙的剑气实在太霸道,只要他拔剑,方圆十丈内就都被他的剑气所覆盖。

    她跃下飞剑,即将来到他面前。

    她想,等这场仗打完了,她就告诉俢北辰,她已经想明白了。

    在鬼门关走一遭,就知道有什么是绝对不能失去的,就知道,有些心情原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热烈。

    她想告诉俢北辰,她已经离不开他,她能够奋不顾身去救很多人,却只有他能给她活下去的理由。

    然后,她就看到,一把剑笔直地插在他的腰腹处,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裳,也染红了对面南宫阎的手。

    第90章 抉择(一更)

    “俢北辰……?”

    当这个声音传来的一霎, 南宫阎蓦地移开眼睛,死死盯着从天而落的白衣女子,手里的剑也不自觉一松。

    但仅仅是这一刹那, 也足够月昭琴一击震退他, 然后带走俢北辰!

    “月昭琴……”

    南宫阎呢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可得到的始终只是女子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

    内心有什么在迅速坍塌, 好像在遥远的曾经, 他失去过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而现在他终于发现, 这样东西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连下令追杀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

    月昭琴抱着俢北辰的身子, 双手已经被鲜血浸透,连衣襟都染成了和他一样的血色。

    她脑内的神经在震颤,浑身的每一寸筋脉都在叫嚣, 一面拼尽全力挥鞭杀出血路,一面战栗着叫唤:“俢北辰……俢北辰……”

    好像又回到了母亲死的那一天, 她也是这样呼喊着母亲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孤独而无助。

    而俢北辰也变得和母亲一样, 逐渐丧失生气,紧闭着双眸,没有回应她哪怕一句。

    苍穹之上, 忽闻一道清脆悠远的鸟鸣。

    月昭琴仰起头,看到了俯冲而下的朱雀,还有它背上的陈可。

    原本被冰水泡得发疼的内心恍然升起一丝希望, 在对方焦急的眼神中, 月昭琴疾步跑去, 攥住她的手,跃上了鸟背。

    朱雀凌空而起,巨大的羽翼一瞬飞起数十丈,将所有攻击与喧哗都抛在身下。

    “你醒醒……快醒醒……”

    月昭琴捧着男人的脸,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那上面的鲜血。眼已经干涩得连泪都流不出来,可她觉得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无可抑制。

    “你醒来啊……我有话想跟你说……”

    陈可在旁边听着她哽咽的话语,心痛如割,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希望能给她一点力量。

    朱雀的速度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回了营地。

    月昭琴直冲范野而去,范大夫见到两人浑身是血也吓了一跳,赶紧把俢北辰带去治疗。

    月昭琴站在营帐外,难耐地等待着,感到每一缕阳光,都在焦灼着她的内心,折磨着她的神经。

    可范大夫出来的时候,却避开了她燃起希望的目光,低声地说:“先去看看他吧。”

    这句话如同冰雨淋了她一身,令她全部的镇定都土崩瓦解,大脑一片空白。

    她恍惚地走到帐内,在床榻旁屈膝跪坐在地。

    “俢北辰。”她抚摸着男人苍白的脸颊,声音颤抖,“我喜欢你,俢北辰。”

    “我一直都喜欢你,可能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了。”

    “我还没告诉你,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你为了我帮助月家,我也很高兴。”

    “如果没有‘她’,我还是会呆在你身边。因为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你。”

    她发红的眼睛终于缀满了泪水,哭泣着说:“是我想要见到你,才会来到这个世界。”

    一滴泪珠落到了男人的手背上,那只修长的大手,却在月昭琴模糊的目光中,轻微颤动了一下。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抬眸,竟发现那原本狰狞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

    俢北辰鸦黑的睫毛微微地一抖,然后那双明亮而璀璨的眼睛,就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睁开。

    “俢北辰……”月昭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那只手落到了她的头顶,俢北辰含着笑,对她说:“是我,我没事了。”

    月昭琴呆呆地坐在那里,下一刻,猛然挥开了他的手,就算明知会牵扯到他的伤口,也不再顾忌。

    她看着男人懒洋洋躺在床上的样子,还有那张满是无辜的脸,内心在电光石火之间,深切地意识到了什么——

    “小满,你忘了吗?九尾一族,是最会骗人的。”

    俢北辰慢悠悠的声音,更是成功地火上浇油。

    月昭琴怒从心起,恨不得把他从床上揪下来再揍一遍。

    该死的,这家伙又骗她!

    怪不得,为什么他偏偏挑了那么一个古怪的时间表白心意,为什么范大夫偏偏在那个时间许可她自由活动,又为什么,陈可会恰好驾着朱雀来接应他们。

    果然……全都是他算计好的!

    他猜到了自己会拒绝,所以就设下了这一连套的陷阱,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落网。

    “你还真是……”月昭琴忍不住磨起了牙齿。

    俢北辰略一挑眉,撑着胳膊支起身子,靠在了床头。

    “我听见了。”他说。

    月昭琴垂眸又看了一眼他的伤口,那地方还留着疤,却已经不再流血。

    她小声嘀咕:“听到又怎么样,我答应你了吗?”

    俢北辰微微一笑,反手从枕下掏出一个东西。

    ……等等,灵简?

    月昭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注入一抹灵力,然后空中开始回荡起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俢北辰,我喜欢你。”

    “???”

    这是什么社死宣言!

    她半个身子扑了过去,妄图从她家大王手里夺走那个灵简。

    俢北辰高举着手,不紧不慢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月昭琴:“……”

    “我答应你!”她深吸一口气,“把它给我!”

    眼前白光一闪,那灵简顷刻间消失不见。月昭琴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掌,僵在了原地。

    “这是证物。”俢北辰说。

    月昭琴慢慢地从他身上直起了身子,盯着他说:“我想揍你很久了。”

    俢北辰大笑起来。

    月昭琴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摇了摇头。

    算了,遇上这家伙,也只能认栽了。

    她伸手抚摸着那道伤疤,轻声地说:“就算要骗我,也不该拿自己的命下赌注。”

    俢北辰握住她的手,说:“抱歉,下次不会了。”

    月昭琴闷着嗓子“嗯”了一声,靠到他的胸膛。

    这一刻外界的喧嚣都与他们无关,好像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很久,她压低了声音开口:“可我真的,一点也不好……”

    俢北辰的头抵在她发顶,紧紧攥住她的手,说:“我这一双手,早已不知染上了多少人的鲜血。我是罪孽滔天之人,已无回头之路。”

    他问道:“跟我在一起,会害怕么?”

    月昭琴怔了半晌,内心清明起来。

    “我不在乎的。”她露出一个微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是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不重要了。过去是什么样,未来是什么样,都不重要了。

    既然她已经确认了就是喜欢眼前这个人,而这个人也恰巧喜欢她,那她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

    用那些毫无意义的条条框框把自己束缚住,然后不断地失去,再不断地后悔然后陷入自我厌恶之中,她不要在这一世还被困在这样的轮回里无法解脱。

    她就是喜欢俢北辰,就是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天道也拦不住!

    **

    深夜。

    火光照亮了群仙盟的营地。

    南宫阎看着面前的场景,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们都以为成慕已死,此战妖界必败无疑!可没想到,就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那家伙竟然领着一支精兵,毫无征兆地攻了过来!

    他明明记得对方受了致命伤,此刻却爆发了比白日一战更强大的威力!

    越来越的战士在身旁倒下。

    南宫阎遥望着正从远处杀来的两道身影,用力攥紧了手中仙剑,体内的血液在沸腾着呐喊,恨不得当场冲上去和他们一决生死。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他转过身,沉着嗓子,高声说:“撤!”

    一旁的将领神色怅然,喝道:“撤!大家快撤!”

    剩下的士兵在火海中不断汇聚,又不断倒下,群仙盟的人在一片嘶吼声中,奔向了远方。

    漆黑的夜幕,逐渐吞噬了他们的身影,而妖界的将士们则欢呼着抢占战利品,带着俘虏们一同回到大营!

    只是月昭琴回到营地时,娄鸿光的面色竟异常沉重。

    他们凑在俢北辰的营帐内,一同商量了接下来的计划。末了,娄鸿光讷讷地开口:“几天前,属下在战场上遇到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抬眸看了月昭琴一眼。

    月昭琴心头一跳,轻声问他:“是什么人?”

    “……月家少主,月昭茗。”娄鸿光说,“听说他隐姓埋名混入军队,一直到被我一剑穿心,才由人接回了月家疗伤。”

    “那伤势怎么样?”月昭琴问道。

    娄鸿光沉默片刻,说:“我那一剑用了十成力,恐怕……是续不了命了。”

    “是吗……”

    月昭琴感到自己的心口疼了起来。

    她其实只见过月昭茗寥寥几面,即便在原主的记忆里,月昭茗也是对她充满嫉恨和怨言的,所以两人根本谈不上感情可言。

    但那份血缘,却在她的心中留下了痕迹,令她不自觉低落起来。

    但她还是强撑起精神,微笑着说:“没关系,左护法,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无需自责。”

    娄鸿光应下。

    等对方走后,月昭琴转过头看着俢北辰,但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突然一黑,蓦地陷入了眩晕之中。

    再次醒来时,居然身处一片花田之内。

    她正在疑惑,忽然见到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两人的面貌有着七分相似,笑得很是开心。

    “你们……”

    她想问,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哪里?可那两个孩子却径直穿过她的身体,追向了空中的一只蝴蝶。

    这是……梦境吗?

    月昭琴猛然醒悟,难道这两个孩子,就是月正卿和月正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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