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暗流涌动。
许是赵南星目光太过冷淡,几秒后沈沂站直了身子,将手垂在身侧。
不专业的人随意缠几圈,伤过的地方已然再次渗出血迹,看着碍眼。
赵南星抿唇,还没等她说什么,季杏已经低咳一声开口,带着点儿紧张:“小哥哥,你手又流血了,快重新包扎一下。”
季杏说着伸手介绍赵南星:“这是我们急诊科的金牌医生,包扎伤口特别好。”
季杏看向沈沂的目光满是赞叹和欣赏。
沈沂温和地笑了下,“不了。”
季杏诧异:“为什么啊?”
沈沂笑容稍扩大,看上去像个邻家大哥哥,“她似乎并不欢迎我。”
“医院是公共资源。”赵南星适时开口,劝他适可而止,“我只是个医生,我的喜好并不重要。”
“哦?”沈沂那道宛若山峰的俊眉微挑,带着几分戏谑。
一触即发。
“我们赵医生没有不喜欢你啦。”季杏立刻出来打圆场,“刚才我跟赵医生说了你的情况以后,她立马就跑过来了。”
“跑过来?”沈沂一边往病房里走,一边问。
季杏疯狂点头,添油加醋地说:“我们赵医生对病人很负责的,更何况谁不喜欢见义勇为的小哥哥呢!”
说话间,沈沂已经坐在病床上,缠着绷带的手摊开落在腿上。
黑色的西装裤包裹着长腿,在两个病床狭窄的过道里有种无处安放的窘迫感,小腿上还有印迹,似是刚经历了一场打斗。
赵南星不着痕迹地打量过他。
比半年前瘦了,但好像增肌了,肩膀看上去更宽阔一些。
哪怕隔着白衬衫,也能看到紧实的肌肉,显得极有力量感。
没有扣的纽扣并不是为了耍帅,单纯被拽掉了。
线头还在白衬衫上,格外突兀,和他这个人的气质并不相衬。
赵南星目光平移,落在季杏身上,示意她少说几句。
季杏却并未接收到她的信号,依旧说个不停,不过是对沈沂刚才所经历的事感兴趣,“那两伙人为什么打架啊?”
赵南星在一旁准备棉签、碘伏、纱布,配比消炎药和止痛药,侧过身子背对着他们,手上动作行云流水。
在急诊科待久了,闭着眼睛都能把这些东西准备好。
看似不经意,却也支棱起了耳朵。
她也蛮好奇,沈沂怎么会这么好心?
印象中他并不算是个好心的人,平日里扶老奶奶过马路已是极限。
更何况他最讨厌醉酒、寻衅滋事,甚至故意伤人。
今晚那帮人的行为在沈沂这种刑事律师眼里,已经可以演化为——杀人未遂。
不过是看他们站在哪一方。
沈沂也没喝酒,但衣服上还沾了那些人的酒味。
估计这个人的洁癖已经抵达临界点。
赵南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手头在准备重新包扎要用的东西。
在放止痛药时本打算用和平常一样的量,但眉头微皱,侧目瞟了眼沈沂,却不小心和他四目相对。
沈沂眸光一怔,看向她手的时候还有些紧张。
藏在了眸光最深处。
赵南星便加大了止痛药的剂量。
而另一边,她还能听沈沂对季杏的回答:“不清楚,我路过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
季杏看向他的手,“那你怎么敢去挡刀的?刚才你跟警察说,你是替那个纹身男挡了腹部第二刀唉。”
沈沂耸了耸肩:“没有多想。”
尽管他还笑着,但声音已经带上了疲惫。
赵南星将一切准备就绪,伸手拆了他原来的绷带,露出了伤口原本的模样,眉头微皱。
“刚你用了什么?”赵南星冷声问。
“云南白药。”沈沂说。
赵南星动作一怔,“哪来的?”
“自带。”
理直气壮。
赵南星的手还捏着他的手指,稍微躬直身子盯着看他。
气氛再次冷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季杏弱弱开口:“这个伤口好像可以用云南白药处理,血已经……”
“这里是医院。”赵南星把沈沂的手放下,回头看向季杏,眸光冷冽:“我拒绝听到任何好像、似乎、大概的词。季杏,生命只有一次,不容闪失。”
这是季杏来急诊科以后,第一次听到赵南星喊她的名字。
忽然明白前辈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压迫感真的太强了。
赵南星看过来的时候,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直视赵南星的眼睛。
冷。
冷到了骨子里。
季杏眼眶顿时就红了。
赵南星声音愈发冷:“如果你一直抱有这样的态度,我劝你转行。”
末了又补了一句:“很真诚的建议。”
话里却听不出半分真诚。
大抵赵南星就有这样的魔力。
季杏被说得蔫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落在地上,跟水珠子似的。
赵南星却在沉默之后继续道:“任由病人胡来,是会惹上官司的。”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
沈沂那边手机已经开始了夺命连环扣,接了电话以后低声交谈着什么,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赵医生。”季杏抽抽搭搭地认错:“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赵南星斜睨了一眼沈沂的伤口,“这种伤口看上去不严重,但如果再深一分,后果不堪设想。”
季杏泪眼朦胧地看过来,“但他说自己……可以的。”
“遇到不听话想找死的病人。”赵南星意有所指地看向沈沂:“赶出去,让他死。”
沈沂:“……”
沈沂侧过脸,勾唇笑了下。
等转过来的时候已然恢复正常,脸上清清冷冷不见表情,嗓子带着几分哑,说话时习惯性翘一下嘴角:“赵医生。”
赵南星侧眸望过去。
只见沈沂把手机放进兜里,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出来,刚好将赵南星所站的位置圈在中间。
而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却只把手背对着她,语调懒懒散散的:“手疼。”
赵南星:“……”
赵南星趁人不注意,抬脚在他脚踝处踢了下,示意他拿开。
沈沂则微微皱眉,并没有动。
“还包扎吗?”沈沂又问。
刚好外边有人来喊:“赵医生,准备,救护车还有五分钟抵达,燃气爆炸,整栋楼起火。”
“伤亡人数?”赵南星问。
“预计19人。”
“给齐主任打电话。”赵南星立刻说:“通知普外和皮肤科派人过来,我马上过去。”
那人小跑着离开。
赵南星看了眼杵在那儿的季杏,“先出去帮忙,我马上过去。”
季杏委屈地离开。
赵南星瞟了眼她的背影,思考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却也来不及多思考,转头看向沈沂:“你来我办公室。”
说完后却发现沈沂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似是在发呆。
四目相对,沈沂这才回过神来。
赵南星皱眉:“看什么?”
沈沂低敛下眉眼,避开她的目光,低声笑了下:“赵医生骂人的时候,挺好看的。”
赵南星:“……”
赵南星想,沈沂可能得了一种不损她就会死的病。
—
赵南星用五分钟给沈沂重新包扎了伤口,还给他从柜子里拿了件外套。
男人的新外套。
那外套被赵南星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时候,沈沂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似是在说——你把我绿了?
赵南星在出门时说:“我妈给你做的。”
沈沂表情这才缓和一些。
赵南星这些年早已培养出了习惯,动作迅速,在给他包扎伤口之后,又拉开抽屉取了一颗水果糖扔在桌上。
没有说给谁,也没有任何叮嘱,起身就走。
只留下沈沂一个人坐在病房里发怔。
沈沂掌心的伤口绷带系着干练的结,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桌面,纤尘不染。
两人的共同点大抵就是都有点儿洁癖。
他刚站起来,门忽地打开。
赵南星匆忙跑进来,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沈沂逆光站着,高大的身形把她的办公室都占了一小半,清淡的表情却配着一双多情的眼睛。
赵南星恍神半秒。
沈沂的指腹摁在桌面上,指甲盖泛了白。
赵南星问:“你晚上回家吗?”
沈沂:“……”
“回。”沈沂不假思索。
“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晾。”赵南星说:“你给晾一下。”
沈沂:“……”
赵南星根本没听沈沂的回答,像阵风一样跑出了急诊科。
徒留沈沂站在原地,那张冷淡的脸忽地染上了笑意。
并不是那种虚以为蛇的、和任何人都表露的善意与开心。
单纯因为,和他说话的人是赵南星。
—
这一次的燃气爆炸是严重的社会事件,不一会儿就有记者来了医院门口拍摄。
急诊科人手不够,调了不少科室的医生来。
赵南星瘦削却不娇小,混在人群当中干练又成熟。
似是每天都在经历这样的场面,病人一进医院就已经开始急救,每一秒都是在和上天抢人,走廊里有着哀恸的痛哭,有跪地不起的求神者。
沈沂站在角落看,他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到赵南星。
而赵南星所有的目光都落在病人身上。
白皙的额头渗出汗,手上动作却一点儿不松。
看脸的话,分明还是记忆里的姑娘。
娇娇小小的,他单手就能把人抱起来。
几年前,他也是单手就能把人圈怀里,只是赵南星似乎有些抗拒。
穿着白大褂的赵南星格外有魅力。
但看久了,心酸。
沈沂没有穿周淑给做的那件新外套,怕弄脏。
医院里飘散着浓郁又呛鼻的消毒水气味,从小时候就一直往医院跑的沈沂分明最是厌烦这种味道,今日却着了魔一般站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南星看。
她经手了一个又一个病人,需要做手术的就立刻转移到手术室,症状稍轻一些的就由她来。
沈沂看了会儿,电话响起。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刻,眉头已然不自觉皱起。
犹豫过后,还是接起。
“回云京了?”跳过了寒暄,开门见山地说:“爸有个朋友,咨询你点事儿。”
沈清溪说话向来如此。
“我不加班。”沈沂没什么耐心地婉拒。
“人已经来了。”沈清溪说:“妈还没睡,在等你。”
沈沂:“……”
沈沂皱眉,还想说些什么,但电话已然被挂断。
沈清溪这个不听人说话的毛病依旧没改。
我行我素了很多年。
很令人厌恶。
十几分钟后,沈沂深呼吸一口气,开车回了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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