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纷纷扬扬的雪下了一整天, 似是要把这破败人间换新天。
赵南星晚上回去的时候开车途径云京唯一的大桥,放眼过去满目皆白,折射着路灯的光, 细碎的雪粒子亮得晃眼。
她在想, 冰层之下是水还是坚硬的冰?
但无论是水还是冰, 最终白雪都会化于水,把这世界最不堪的一面裸/露出来。
遮是遮不住的。
平日里值班也就到七点, 她偶尔加班, 会持续到八点。
但今天她到小区时已经九点半,回去以后洗个澡就能直接睡觉。
是防止自己胡思乱想最好的方法。
上电梯时遇见两个阿姨,看上去是亲家,手臂相互挽着,看上去十分亲昵。
两人除了讨论儿女的婚姻, 性格,还讨论孩子,兴致勃勃。
赵南星不太想听, 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
耳机里还没放歌时,她听见有个阿姨说:“今晚不是说一楼灯坏了, 通知大家出行注意么?但刚才是好的啊。”
“是哎。”另个阿姨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给修好的。”
“应该是物业吧?每年那么多物业费是白交的?”
“怎么可能啊,人家通知都发了,肯定今晚没办法修。”
“……”
电梯到了, 两个阿姨下了电梯。
赵南星独自上楼。
站在门口时,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输密码。
以前这个地方算是她的避风港, 在她不知道该去哪里的时候, 想要一个人静静的时候, 她会想要躲进这里来。
因为沈沂不在, 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情绪。
但现在沈沂回来, 她为了不在沈沂面前露出端倪,要装得轻松自在无所谓。
可对她来说,伪装也是很难的一件事。
最难的,还是要伪装不喜欢他。
她这样的人,怎么敢喜欢呢?
喜欢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不会的。
赵南星调整好了心态,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进了家,玄关灯开着,但沈沂并不在。
她喊了声:“沈沂。”
家里没人应。
终于松了口气。
赵南星把包拿下来,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把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
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什么。
从流产以后,她回家就是这样的状态。
不仅人无所事事,连脑子都无所事事。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得了精神类疾病,没有抑郁症,也没觉得焦虑,只是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开始喜欢发呆。
细究起来,还是那天在商场的境遇带给她的冲击太大,她到现在还没完全接受。
脑子里有根一直绷紧的弦在摇摇欲坠,在崩断的边缘摇摆。
赵南星摁下遥控打开电视,随意开了一部剧,电视上男帅女美,很甜的一部偶像剧,但对她来说不过是无聊生活的调剂,她看不进去,也无意去了解故事情节,单纯希望家里不要这么空荡。
很可怕。
她有些害怕独处。
以前是不害怕的,因为有个非常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要变得很厉害。
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所以害怕也要装得不害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后也还是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
赵南星有些饿,但不想起身。
在她犹豫后还是决定去煮个面吃,今晚沈沂可能还是不会回来。
但她刚走到厨房门口,家里的门便被打开。
沈沂穿了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一颗,露出来的肌肤都泛着红,连耳朵也是红的,似是冻了很久。
“你回来了。”沈沂率先跟她打招呼。
赵南星微微颔首,本想就这么结束对话,但思考过后还是让自己多说了一句:“你去哪了?”
“下楼。”沈沂说着顿了下:“买烟。”
编了个不算拙劣的借口。
赵南星往厨房走:“饿了,你吃不吃东西?”
“吃。”沈沂说:“我也还没吃饭。”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赵南星还是问了句:“等我?”
“没,晚上加班。”沈沂说。
他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看赵南星从抽屉里拿出两包面,挽起袖子去接水,结果被赵南星抢过,“我试试。”
沈沂微怔:“行。”
赵南星觉得他可能在想:虽然她厨艺不行,但她心情不好,所以让她做饭也没关系,吃了应该毒不死。
想完之后赵南星都惊呆,平日里她的想象力不会这么丰富,也不会过多猜测别人的心理。
但现在很明显,沈沂不是别人。
对待喜欢的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赵南星在厨房里忙碌,简单地煮了面端出来。
两人围在餐桌前,厨房的光很温暖。
可赵南星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念头一旦滋生,就会在脑海中像野草一样疯长。
她想撕开这生活,把最烂的地方亮出来。
可还贪恋这一点点温暖-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但也是两人的常态。
吃过饭后,依旧是沈沂收拾,他并没用洗碗机,而是开了水龙头,站在水槽前手洗,白衬衫将他身形勾勒得颀长,就像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赵南星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她忽地从后边抱住沈沂。
沈沂的身影微顿,温声道:“怎么了?”
赵南星的脑袋在他背上贴了贴:“有点冷。”
“今年冬天确实冷。”沈沂说:“有寒潮,等开春就好了。”
“嗯。”赵南星懒懒地应答。
她很少有这么粘人的时候,结婚四年整,这应当是第一次从背后抱住沈沂。
等沈沂洗完碗,两人回到客厅。
电视上的偶像剧依旧在放,男女主角在房间里关起来看电视,倒像是她们两人此刻的状态,电视放到一半,两人手指相触,而后十指相扣,再温吞地、热烈地接吻。
循序渐进。
赵南星看到这一幕时抬起头,在瞟向沈沂那瞬间时,他刚好低下头。
她抿了下唇,沈沂的胳膊穿过她的颈后,径直吻了过来。
吻到最后,似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沈沂衬衫的扣子开了两颗,大片肌肤露在空气里,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沈沂。”赵南星喊他的名字。
沈沂在吻她的间隙中哑声回应:“嗯?”
赵南星被吻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干脆不说。
沈沂单臂把她抱到怀里,两条有力的胳膊禁锢住她的背脊。
这吻热烈又绵长。
赵南星的额头都汗津津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可在关键时刻,沈沂并没再往下做,只安静地抱着她,下巴搭在她肩膀上休息。
但胳膊把她圈在怀里,抱得极紧,有一瞬赵南星感觉会死在他怀里。
他们很少有单纯接吻的时候,浅尝辄止这次并不适用于两人之间。
往往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沈沂的声音染着情谷欠,带了几分哑:“去洗澡睡觉?”
哄小孩儿似的。
分明沈沂比她只大半年,可他在重逢以后,总对她百般迁就。
有种在温和地讨好她的感觉。
也可能是赵南星的错觉。
他只是在这么多年的生活里,习惯了沉默,也习惯了温和地处理所有事。
包括这沉寂到一潭死水的婚姻。
赵南星去洗了澡,回到房间时沈沂正在看卷宗,见她回来立刻拨亮了灯。
这房间明得还有些刺眼。
临睡前赵南星玩手机,沈沂随意地跟人发消息,似是在处理事。
在他躺下的时候,赵南星也放了手机。
窗帘缝隙里透出光,月亮落在白雪上,比往日亮得多。
赵南星忽地问:“你说雪什么时候就化了?”
沈沂想了下:“后天,气温8度。”
他总是很理智,赵南星几乎没见过他失控的样子。
除了那天在商场,他看见自己躺在血泊之中。
赵南星想了下:“是不是春天快来了?”
“嗯。”沈沂说:“还有一个多月。”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寂,沈沂从后边抱住她,“赵南星,结婚四周年快乐。”
赵南星身体微僵,而后轻笑:“我还当你忘了。”
“情人节快乐。”沈沂话音落下,一条温热的手链落进赵南星手里:“礼物。”
赵南星:“……”
赵南星还没收到过他如此不正式的礼物,往年他人虽然不在,但礼物一定会在。
也会像这样踩着点送过来,偶尔是包,偶尔是新款的衣服,还有手表之类,反正包装精美,就像是例行公务一样,送了就行。
反倒是赵南星常常忘记这些节日。
那年他们去领证的时候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因为恰巧赶上了2.14。
分明那天谁都没在意是星期几,也没在意是什么时候。
单纯的凑巧。
但这个礼物最不正式,却最有温度。
因为是沈沂亲手给她戴上的,在床上拉过她的手腕,尔后戴上。
沈沂半开玩笑地说:“像不像手铐?”
“像。”赵南星如实回答。
“那就把你烤起来。”沈沂温声说。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行。”
没什么力气地应答,对于沈沂送的礼物也高兴不起来。
这平平无奇的纪念日比往常温暖许多,赵南星却心事重重。
他们再次躺下,临闭眼前,赵南星忽地说:“春天要是来了的话,你想去踏青吗?”
“你想去吗?”沈沂问。
赵南星垂下眼睫,“到时再说。”
她怕春天不会来,也怕她看不见。
最怕的是春天来了,可她的世界还是冬天。
沈沂说:“听说普灵山上的菩萨很灵,到时可以去拜拜。”
“好。”赵南星敷衍地应了声,而后装睡。
沈沂便没再动过,隔了许久,他的呼吸声变得匀长。
赵南星的手轻轻覆在了他落在自己腰上的手背之上,像是个小偷一样,在心惊胆战地看自己的战利品。
窗外大雪停了,春天也快来临。
但赵南星忽地想到了一句诗——
你是我提心吊胆的春天。
—
赵南星翌日去上班时,正好电梯里有人,她又戴上耳机。
有个阿姨跟旁边人闲聊:“咱们物业好像来了个好帅的小伙子。”
“什么?”
“昨天一楼灯坏了,就是他修的,一表人才呐。”
“哪是物业啊?”另个人笑了下:“是顶楼的住户,早都结婚了。”
“他住顶楼修什么灯啊?我还以为是物业的呢,想着要不是他工作不体面,我怎么都得给我那个颜控的女儿介绍一下。”阿姨一脸惋惜,“真是眼拙。”
“他那一身,白衬衫西装裤,加起来五六万呢,你可真是太眼拙了。”另个人笑了下:“他太太好像有夜盲症,怕黑。”
“……”
电梯门打开,赵南星跟着两人一同出来。
她耳机里什么都没放,把两个人刚才的话尽收耳中。
春天果然快来了。
却也真的提心吊胆。
第42章
没过两天, 气温回暖,积雪消融。
当真如同沈沂说得那般,沥青马路上变得湿润。
赵南星这天上班时, 刚一下车就有个女人疯了一样地朝她冲过来, 她往后退了半步才看清对方的脸。
是那天在商场里遇到的嗲精, 赵德昌的小三。
“赵小姐,对不起。”她消瘦了许多, 没化妆, 脸上的小雀斑看得很明显,长发散乱,情绪激动之下胡言乱语:“我向你道歉,我给你磕头行不行?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
说着就跪在地上,脑袋磕在水泥上, 砰砰作响。
周遭的人都看过来,一副好奇的眼神,还有人在用眼神谴责赵南星, 似乎觉得她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赵南星越过她径直往前走,结果她一把拽住了赵南星的腿:“赵小姐, 我不知道你怀着孕啊,我就是轻轻一推,真的对不起。我错了, 你原谅我行不行?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放过我这个小东西, 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好不好?”
她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可赵南星有些受不了周遭人的眼光。
“你起来。”赵南星说:“我不会原谅你。”
“那你放过我行不行?”嗲精说:“你可以恨我, 打我一顿好了……我家公司都快破产了, 求求你不要再把我们往悬崖上逼了……”
赵南星微怔。
她并没做这些事。
即便赵南星恨这个女人恨到了骨子里, 恨她的无知无耻,自轻自贱,却从没再去找过她。
一来没有时间,二来不会报仇。
她想不到合适的、合法的让她付出代价的方式。
可笑吧?
没有触及法律,只是道德丧尽而已。
如果她要报复,就得用各种复杂的方法,可她没有精力。
这世界总这样,令坏人得意,令好人失望。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她锁定了最可能做这些事的人——沈沂。
那天沈沂在车上跟程阙打电话应该就是说这件事,但她只是朦胧地听了一些,并不真切。
为他失去的孩子报仇——应该的。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我没报复过你,你找错人了。”
“没找错。”嗲精哭着说:“求求你,看在我无知的份上原谅我一次,我后半生一定好好赎罪,给你当牛做马都行……别让他们剁我的手啊……我不想死……”
赵南星低头看了眼。
她脸色苍白,红肿着一双眼睛,眼里满是害怕。
和那日的美艳嚣张判若两人。
“还有你爸,我真的不是勾引他,是他说在那段婚姻里太压抑,他老婆一点都不体贴,儿子也不听话,所以我们才搞在一起的,我真的错了……求求你……”
嗲精继续爆料,可是还没等她继续说完,一双手忽地拽住了她的头发,因为来得太急,在推搡之间还撞了一下赵南星,带着点儿口音的普通话凌厉响起:“你个不要脸的女人!”
是陈涧书。
赵南星用力地把自己的腿扯出来,但那女人拽得太紧,把她的裤子都拽松了。
这个过程特别像是把自己从泥潭里□□,很费力。
两个女人在她的车旁开始撕头花。
陈涧书开始守卫她岌岌可危的婚姻,而另一个女人守卫她所剩无几的尊严。
中间隔了一个透明的男人——赵德昌。
有好多人拿出手机开始拍视频,陈涧书却并不嫌丢人,凭借着极大的力气制住了女人,而后对着别人的摄像头说:“大家都看看哈,就是这个女人勾引我老公,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是个不要脸的。”
赵南星并不想参与这场闹剧。
她抬脚要走,结果被陈涧书拉住:“赵南星,你是不是被她推得流产了?”
赵南星:“……”
在好多人的镜头里,她一瞬间成为了主角。
“你要不要脸啊?!”陈涧书一脸正义,怼着那女人一通骂,似是要为赵南星讨个说法:“你自己生不出孩子来就去折腾别人的孩子,你妈是不是没教好你?”
……
陈涧书的声音很大,像是夏末枝头声嘶力竭的蝉。
赵南星在人群里看到了赵祈霖。
他穿一身黑,像是来参加谁的葬礼一样,修长的手指落在手机上,随意地戳着,目光却没未落在手机上,而是漫不经心地、略带讥讽地看着这边。
赵南星却没心思去想他的心情和想法。
在此刻,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陈涧书激愤地声讨时,她用力甩开了陈涧书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远离了闹剧现场。
一路冷着脸回了办公室,连喝了好几杯水才冷静下来。
从她的办公室往外看,还能看到围观的人群。
女人并没有完全被陈涧书欺负,而是抬手返了一巴掌,陈涧书被打得一愣,随后朝着人群里喊:“霖霖,过来帮忙!我今天要打死这个小三。”
刚才还做壁上观的赵祈霖被点了名,他直接戴上口罩,把黑色羽绒服的帽子盖上,转身离开。
陈涧书则又跟女人厮打在一起,被在场群众全部录了下来。
后来不知是谁报了警,警车过来以后还带她们到门诊先看了伤,都伤得不轻。
女人被薅秃了一块,陈涧书的嘴角破了,鼻子也红彤彤。
但两人在民警的照看之下,在医院门诊,差点又打起来。
整一天,医院里都在讨论这件事。
赵南星试图让自己屏蔽掉这些声音,但并没用,这些声音会通过各种各样的声音进入她的耳朵。
因为这件事跟她扯上了关系。
在医院这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亲生父亲的小三而推到流产。
这么离谱,却又真实地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
在她好不容易摆正心态,在医院里努力照常上班,让大家遗忘她曾因为保胎和流产进过医院。
这是件很羞耻的事。
可没用的,越想掩埋越是欲盖弥彰。
直到晚上,她走出医院时听见两个护士窃窃私语:“这豪门恩怨也太精彩了,一波三折。”
“赵医生摊上那种爸可真惨。”
“那也是她爸,改不了……”
“……”
不知是惋惜还是讽刺的语气。
就像是一根针,忽地在她的心尖上刺了一下。
赵南星当做没听见,疾步去开了车离开医院。
—
赵南星不太敢去医院,晚上回去就硬着头皮在微信上跟人换了班。
打算冷处理这件事。
但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她正在家里看电视,一通电话打进来。
是周悦齐。
“星星,你咋样了?”周悦齐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出来玩?”
“去哪?”赵南星问。
“哪都行。”周悦齐说:“去能让你开心的地方。”
赵南星:“……”
那一瞬,赵南星想说天堂,尔后才意识到她可能还会说一些地狱笑话。
“不知道,问商商?”赵南星说。
她语气和寻常无异,周悦齐那边却深呼吸一口气,带着点鼻音:“要不我们去程二哥那儿?喝点酒就好了。”
“可以。”赵南星问:“几点?”
“现在。”
周悦齐说完之后又提醒她:“你先别上网,什么都别看。”
赵南星疑惑:“怎么了?”
周悦齐微顿:“没啥事,就当我没说。”
说完之后叮嘱她:“快点换衣服下楼,我和商商去接你。”
尔后立刻挂断电话。
赵南星觉得她奇怪,等挂断电话后,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许久都不打开的微博。
热搜第一#云医 闹剧#。
点进去以后赫然出现的是赵南星的脸。
可能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营销号都用她来引流,封面就是她站在车前的照片。
这场闹剧里包含的要素太多,网友扒人的能力何其强大。
赵南星的职位,性格都被扒了出来,本来应该是“打小三”的戏码,最后话题焦点落在了她流产这件事上。
最后的结论是:她惨。
可有商场的目击者说那天是她先挑衅,于是话题变得腥风血雨。
娱乐头条都为这种家庭版让路。
可能是太久没吃过这么新鲜又恶心的瓜,大众看得津津有味。
而赵南星的履历也被扒出来,可谓是从小优秀到大。
长相也是被拿出来谈论的一点,因为她长得太漂亮,有人怀疑她的副主任职位名不副实。
她的一切都被拿出来大肆谈论,流言中夹杂着真相。
到最后,话题歪成了她靠不正当手段升职。
……
又是一场闹剧。
赵南星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网上所有大V号微博下的评论,然后关上手机,洗了把脸出门。
—
那些言论对赵南星造成了影响,她晚上去玩都心不在焉。
商未晚和周悦齐都看着她的脸色说话行事,让她有些不自在。
后来实在受不了诡异的气氛,她率先摊牌:“网上言论我都看了。”
周悦齐一愣,“不是让你不要看吗?”
赵南星朝着她笑:“你觉得可能吗?”
赵南星已经活得很“老干部”了,不怎么上网。
可她也做不到完全屏蔽网络。
互联网时代,谁都不可能游离于外。
三人在程阙这儿一个相对安静的包厢,要了一扎酒,程阙让人给她们调了几杯浓度不高的鸡尾酒。
赵南星灌了一口酒,喉咙发热:“不用顾及我。”
“别喝。”商未晚把酒拿走,给她递了杯牛奶,刚才专程问程阙要的:“身体不要了?”
“知道了。”赵南星后仰,陷在沙发里发呆。
周悦齐想安慰她,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过去抱住她。
片刻后,商未晚也拥住她:“星星,生活会好的。”
会好吗?
赵南星不知道了哎。
门外,程阙站在沈沂身旁,目光散漫地落在三人身上,最终定格在商未晚露出来的半截腰线上。
不过很快收敛目光,懒散地调侃:“沂哥,快成望夫石了。”
沈沂自虐似地盯着赵南星看,声音沉重:“她好难过。”
“是啊。以前我觉得她性格板正,像那种清心寡欲的小尼姑。”程阙在一旁感慨:“现在感觉像个没有生气的布娃娃。”
赵南星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板正,一板一眼地做所有人,严肃又冷面。
可沈沂知道不是的。
他觉得赵南星笑起来特别好看,有个小梨涡,像耀眼的太阳。
她也很爱笑的。
沈沂想为她做些什么,却发现微乎其微。
只能在这里等她把坏情绪发泄掉。
沈沂最终看不下去,转身离开,但跟程阙说:“不惜一切代价把热搜撤了,还有他们保存的那些图、视频,各个平台都不要有。”
“有点难度。”程阙说:“但也不是做不到。”
沈沂顿了下:“还有,常家今晚就可以宣布破产清算了。”
常家就是赵德昌之前找的合作伙伴,也是由那个女人哥哥一手打拼起来的公司。
程阙点头:“明白。”
两人走到了另一个包厢里,程阙拿出电脑开始敲代码,一串串数字在屏幕上出现。
而沈沂把赵德昌公司的财物报表核算了一遍,给云京市税务厅厅长打了个电话,“是我,沈沂。”
等一切弄完,沈沂捏了捏眉心。
程阙给他递了支烟过去,青灰色的烟雾在包厢里弥散开。
程阙问他:“你家那边儿不用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沈沂说:“我的事跟他们无关。”
“你最近绷不住了。”程阙沉了沉声,“要么就往前走,所有压力我来扛。”
“可算了吧。”沈沂勾唇轻笑,带出了几分不羁,倒真有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你还是想想怎么跟老头子解释商未晚吧。”
程阙:“……?”
“沂哥。”程阙掸了下烟灰:“这么关心我?”
沈沂隔着烟雾瞟向他:“心意领了。”
有些话不必说明,都已心领神会。
但程阙还是不死心:“要不就试一次?并不是百分百都应验。更何况,你现在心都扑上去了,再藏有什么用?”
沈沂一支烟燃尽,烟蒂差点烧了手指,他打了个激灵,随后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一副慵懒模样,低垂着眉眼说:“我赌不起。”
“现在要是让你把商未晚放进程家,你敢么?”沈沂反问。
程阙犹豫:“沂哥,我们不一样。”
“嗯?”沈沂手里拨弄着银色的打火机,不断地摁灭又打开。
“我不爱她。”程阙说:“我们就是短暂地睡一场。”
所以他不会带商未晚回程家,不会说要娶商未晚回家。
但赵南星对沈沂来说不一样。
“你有病啊。”沈沂一个抱枕扔过去:“玩女人玩到赵南星朋友身上,她本来就没几个朋友。”
程阙把抱枕抱在怀里:“各取所需。”
他轻佻地笑:“我们晚晚呐,心里装着别人。”
沈沂:“……”
沈沂瞪他一眼:“别乱玩。”
“也就这一次。”程阙的手指微动:“我以前什么时候玩过?”
沈沂想了下,确实如此。
不过他现在自己这都是一堆烂摊子,也没闲心去管程阙的事儿。
都是成年人,相信商未晚一个学金融的也不会让自己吃亏,程阙在男女关系方面亦是个有分寸的人,沈沂便没再说。
“沂哥。”程阙说:“我就是觉得你这么爱她,不去试下太可惜了。”
“你以为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天降大雨么?”沈沂忽然冷声说。
“什么?”
“天降大雨有之,人工降雨有之。”
沈沂点了支烟,眼神凛冽:“我不敢赌。”
赌赢了还好,赌输了的代价,他付不起。
程阙暗自咂舌,和沈沂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沈沂说不敢这个词。
印象里沈沂就没什么不敢做的事儿。
但想到以往他所在意的,所喜欢的,表露出明显喜好倾向的物品或生命,下场惨烈。
程阙曲指敲着桌面:“你怀疑谁?”
“谁都有可能。”沈沂说:“懒得找。”
“那你跟赵南星就一直这样了?”程阙皱眉。
沈沂轻吐出一口烟雾,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个名字;“沈清溪。”
“只是怀疑。”沈沂说:“具体的无从查证,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好歹也是亲兄弟……”程阙说着停下来。
沈沂看向程阙,聊了一晚才勉强交了一句底:“起初我靠近赵南星的时候,她躲得我好远。”
“也不是我不想过去。”沈沂说:“是我过去了她就会跑。”
所以只能慢慢走。
“况且。”沈沂轻笑,带着几分讥讽的揶揄:“你我这种戴罪之身,也配?”
程阙闻言,一杯酒灌进去,勾唇苦笑:“说得对。”
是不配。
—
网上那条视频有四个亿的播放量,甚至还有人做成了表情包,广为流传。
赵南星彻底成为了医院的“名人”,就连主任都找她谈话,希望她能出面发声,降低影响。
赵南星什么都没做,她继续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只有在全身心投入诊疗的时候,她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境里。
可她这样的工作状态让主任很担心,甚至劝她出去休假,给她带薪休。
赵南星婉拒。
一直没联系的梁主任在休息区看到她时,笑着跟她打招呼:“最近怎么样?”
“还好。”赵南星说:“恢复得还可以。”
她向来习惯了硬撑。
虽然她小腹处偶尔会疼,但也就一会儿,多喝些热水就会好,不算什么大事。
“一直想喊你到我那儿去看看,但没遇上。”梁医生说:“看你脸色还不错,不过还是去照个CT,你自己也能看得了,到时候拿来我办公室,咱们一起看看。”
梁医生并没对她提及肿瘤的事情,依照那个肿瘤的生长速度来说,半个月并不会长多大。
况且还需要具体的CT来判定,如今她身体恢复了一些,这才能去拍CT。
赵南星应下,跟梁医生约了周五。
而后又是忙碌的一个下午,等到她查完最后一个病人,刚回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就收到了主任的消息:【南星,来我办公室一趟。】
主任最近总在做她的思想工作,希望她能回去休息,她都有点害怕见到主任了。
如果可以回去好好休息,赵南星一定二话不说就答应。
但她回去以后就是胡思乱想,还不如让自己忙起来。
不过主任的约赵南星还是要赴,她把白大褂换下来挂起,拿了自己的外套和手机去主任办公室。
去了以后主任正在研究病历,赵南星跟他打了招呼。
主任给她倒了杯茶,依旧是熟悉的语气:“南星,身体还吃得消?”
“还可以。”赵南星说:“我真得恢复的不错。”
“那就行。”主任端着一杯茶品,良久,才慢悠悠地说:“但我觉得你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咱们医院一向很人性化,你就带薪休息。”
“我不想休息啊。”赵南星说:“我跟您应该表达得蛮清楚了吧?”
主任低咳一声:“但现在,院里也是这个意思。”
赵南星:“……”
她愣怔许久才问:“院里让我停职停工?”
“不是。”主任说着瞟了眼外边:“你的事儿确实闹大了,现在还有记者来呢,我是不在意,可院领导还是很注重名声的,尤其你父亲在网上发表的那些言论……对你的形象确实不好。”
赵南星皱眉:“我父亲?”
“今天刚发的。”主任叹了口气:“南星,你是个好孩子。”
说得意犹未尽。
后边那没说出来的可能是——没遇上好父亲。
赵南星深呼吸了一口气,也不想让主任为难,闷声道:“院里的意思我知道了,明天我开始进行一个月的休假。”
“给自己放个假,放松下心情。”主任说:“这个月的津贴给你打到卡上了,好好玩。”
赵南星从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脚步沉重,也不敢鼓起勇气看手机上的讯息,去探寻赵德昌又做了什么事情。
只是她沿途从走廊往外走,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十分不对劲。
她逃似地离开了医院。
回家后沈沂还没回来,赵南星没开灯,打开手机app后第一条给她推送的就是赵德昌的视频。
赵德昌一身正装,坐在阔气的老板椅上,满脸沧桑:“谢谢大家的关注,近日因为我的家事占用了公共资源,我很抱歉。但在这里我还是要说些心里话,出轨这件事并非我本愿,但我做了错事,就该承担相应后果,目前已经和妻子道歉,也取得了她的原谅。”
“而对于我女儿的事情,我感到十分难过,我的女儿这些年来跟我并不亲近,她性格刚硬,我拼了命对她好也不见她有个笑脸。也曾想过找她帮忙,但没好意思开口,便出此下策,没想到最终还是毁在了她身上,她本有机会拉我一把,但没想到直接推我进地狱的也是她。”
“她嫁进了豪门,对她来说是轻轻松松的事儿,但她不愿意做,我不怨她,这也是我欠她的,我多年的心血也都为她赔了葬,就当是还她。”
“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吧,舆论不要再发酵,也请各位记者远离我女儿的私生活。”
一条视频,两分半,说得情真意切。
可赵南星在他的故事里成为了无理取闹、见死不救的不孝女。
网上评论两极分化,赵南星也没多看。
只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她这么多年伪装的、经营的,就在这几日的事情里被掀了个彻底。
而赵德昌不知道的是,连她嫁豪门这件事都是假的。
她不是在豪门里呼风唤雨的那种,她依旧在兢兢业业地过自己的生活。
仅此而已。
但现在,这份工作也因为他的这些破事被迫喊停。
赵南星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干脆开始打扫家,刚扫了一半书房的时候,她接到了舒静的电话。
“南星,最近怎么样?”舒静亦是关心。
“挺好的。”赵南星说。
“那个……”舒静顿了下,犹豫着问道:“你爸让我问下,你父亲的公司,我们用不用帮一把?”
赵南星顿时瞪大了眼睛:“不需要!”
她情绪在一瞬间被调动,声音又尖又利,吓了舒静一跳。
“怎么说也是亲家……”舒静说:“真的不需要?不用不好意思,对我们来说确实是小事一桩。”
赵南星冷声道:“不用。”
她面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但只听舒静道:“没事,你好好休息。”
“知道了。”赵南星应。
舒静那端沉默了会儿,这才道:“往后要是怀孕了就在家待着吧,或是到老宅这边住,我能照顾你。”
赵南星一时哑然。
她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也忘了是怎么回的舒静。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正站在沈沂的书桌旁,心力交瘁。
她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住,可也忘了沈沂还有家人。
他父母还在殷切期盼着他孩子的出生,而所有的一切,都毁在了她身上。
赵南星想,沈沂家人在提出要帮赵德昌这个要求时,一定恶心到了极点,甚至连带着对她也格外讨厌。
赵南星顺着桌子滑落,坐在地上。
银色月光洒落进入书房,房间内灯光昏黄,显得温馨平和。
赵南星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随意一瞟,看见书桌下有张纸团,她用扫把弄出来。
不大的一张纸,被当事人胡乱地揉成纸团,赵南星展开。
是沈沂的亲笔日记。
说日记也算不上,因为没有日期和落款,只是单纯地写了几句话,更像是随笔。
[赵南星流产了,幸好。
这样好像显得我很冷漠
但我还是觉得,幸好]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倒下来,赵南星被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三句话里出现两次幸好,赵南星不知沈沂是庆幸她不用生他的孩子,还是庆幸他无须一直对她百般迁就。
果然,那些看似美好的日子都是她的错觉。
赵南星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断了。
她把纸团看了好几遍,然后折叠起来揣进兜里,兀自做了决定。
在她刚站起来拿起扫把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推开,沈沂走过来去拿她手中的扫把:“你今天回来得蛮早。”
若是放在平常,赵南星会将扫把让给他,然后看他做家务。
但此刻她并没松手,也没回应沈沂的话,而是转了个方向,继续扫地。
“吃饭了么?”沈沂继续问。
赵南星抿了下唇:“还没。”
声音带着几分涩,她低咳了下,轻呼出一口气。
“怎么了?”沈沂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起来很深情,温和地望过来,让人恨不得就此沉溺其中,可赵南星在这一刻清醒地知道,这并不属于她。
“是不是生病……”沈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南星突兀地打断,“沈沂。”
赵南星声音清冷,继续若无其事地扫地,扫把滑过地面发出沙沙声,而沈沂侧耳听着:“怎么了?”
“我们,离婚吧。”赵南星说:“我什么都不要。”
她只要,不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第43章
这几日肆意滋生的念头在说出来的那一瞬, 没觉得痛苦。
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解脱。
书房里顿时变得寂静,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而这呼吸声都只是出于本能反应,缓慢又匀长, 声声无奈。
良久, 沈沂颇为艰难晦涩地问:“为什么?”
“累了。”赵南星直白地说:“这段婚姻本来就挺冲动的。”
她背对着沈沂, 最近想的那些借口都没用上,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这段婚姻的弊端说了出来。
“当初结婚很冲动, 因为睡了一次就要结婚, 说起来也很荒唐。”赵南星声音清冷,似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一样,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而且那时你是被家里催婚,正好遇上了我。咱俩小时候确实挺熟的,但这么多年过去, 你我都缺席了彼此人生里很多重要的瞬间,所以我们都跟记忆里不一样了。我那会觉得结婚而已,跟谁都一样, 咱俩起码比较熟,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 可后来发现不是的,我不太喜欢你在家里沉默到像透明人,也不喜欢你一吵架就逃避, 更不喜欢你回家前什么都不说, 突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沈沂。”赵南星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 密密麻麻的疼, 可这些话既然已经说出口, 就像是开弓之箭, 无法回头, 只能坚定地往前走。
“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你就像是个入侵者,改变了我原来的生活轨迹和节奏,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赵南星说:“有尝试去适应,但失败了。所以现在,我郑重地向你提出离婚。”
从始至终,她没敢回过头。
这大概是她和沈沂结婚以后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不带任何犹豫和停顿的,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一般,轻而易举地念出来。
但她的手垂在身侧,大拇指和食指捏得很紧,强迫自己不红眼,不流泪。
这些话有多大的杀伤力,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的人生要跟沈沂解绑了。
“可是。”沈沂微顿,尝试着说:“你说的这些我都能……”
“改”字尚未说出口,赵南星忽地冷声道:“我说的这些你不明白吗?归根结底是……我不喜欢你。”
这五个字她说得极为缓慢,给人一种很笃定的错觉。
她不想听到“改”这个字从沈沂的嘴里说出来。
赵南星的人生在分崩离析,但沈沂没有。
沈沂正骄傲地、灿烂地在这个世界发光。
那才是沈沂的世界。
“赵南星。”沈沂温声喊她:“你是不是看到了微博?”
“是。”赵南星说:“但这和我们的婚姻没有关系。”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来。
本应是温婉的一张脸此刻却面无表情,眼神清清冷冷,似是对什么都不屑一顾,显得老气横秋。
“那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沈沂问。
赵南星强迫自己盯着他看:“你真的觉得是突然吗?”
“你从宜海回来后的每一天,我都有在思考这件事。”她把话说得决绝又过分,把所有的真心都藏起来封存,“现在不过是把想法说出来而已。”
“而且。”赵南星问他:“你喜欢我吗?”
尾音都在颤抖。
沈沂沉默,两人相隔一米,无声对峙。
在沈沂要回答时赵南星笑了下:“不喜欢啊。所以两个互不喜欢的人就非要绑在一起生活吗?我厌倦这样的生活,所以我。”
赵南星的笑容差点绷不住,便不再强迫自己笑,而是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想离婚。”
她说完之后没等沈沂的回答,转身就往外走,“离婚协议我会发给你。”
“或者。”赵南星站在门口微顿:“你会不会拟离婚协议?我什么都不要。”
她的手落在门框上,一颗眼泪背对着沈沂掉下来,还有一颗挂在眼睫上,模糊了视线。
快撑不住了。
赵南星抿了下唇,在抬脚离开的那一刻听见沈沂沉着声音说:“赵南星,你可真残忍。”
赵南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
关紧房间门的那刻,她想:残忍吗?
或许吧。
可生活何尝不对她残忍?
赵南星回到房间以后拿了个枕头,坐在床上把枕头捂在脸上,无声大哭。
幸好,幸好。
也是幸好,他没来这个世界。
她曾短暂期待过的生命,没来这个令她憎恶又无能为力的世界。
毕竟连他的父亲都未曾期待过他的到来。
这段错误的关系,是该终止了。
—
沈沂终是没狠得下心去拟离婚协议,像他们这种婚姻,没什么好掰扯的。
赵南星什么都不要,铁了心要离婚。
决定权并不在他这里。
沈沂坐在书房里,接连不断地抽烟,电脑屏幕上写了[离婚协议书]这五个字。
却一个字都写不下去,隔着烟雾看屏幕。
看的并不真切。
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震惊,会难以接受。
但也算意料之中。
或许是太过了解赵南星,也或许是太清楚他们这段悬空而建的婚姻。
亭台楼阁固然绚丽,却没有根基,宛若海市蜃楼,随时可能倾塌。
他也早已预料到会有离婚的这天。
却没想过会是今天。
当然,也没想过会在哪一天。
只是有这样的预感。
沈沂一晚上抽了半盒烟,把电脑关了以后刚好收到程阙的消息:【赵德昌的视频处理了。】
沈沂:【辛苦。】
程阙:【忙什么呢?出来喝酒。】
沈沂本想拒绝,但看到已经空了的烟盒,把抽屉用力关上,一边起身一边回:【好。】
他出门的时候,卧室的灯已关灭。
在客厅站了会儿,他才打开了沙发处的暖灯,还给玄关处留了灯,这才出门。
开车到[愿]也就十几分钟,沈沂下车时被冷风扑了一脸,他却没什么表情。
一路有酒保跟他打招呼,平日他都会回应一句,但今天径直略过。
人的情绪在极度低落的时候,是没办法伪装的。
沈沂到时,程阙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懒散又轻漫,手边燃着一支烟,已经燃到尾端。
在快要烫到手指时,程阙把烟蒂摁进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而后挂断电话倒了杯酒递给沈沂,打招呼:“来了。”
沈沂连个嗯字都没回。
程阙在名利场里混,情绪何其敏感,“不高兴?”
沈沂依旧没应,闷头灌了一杯酒,什么话都没说。
这一杯酒足以说明问题。
“怎么了?”程阙又问。
沈沂接连灌了三杯酒,而程阙便坐在那儿耐心地等着。
三杯酒下肚,沈沂眼尾泛起了不正常的红,声音清冽,“终于。”
“什么?”程阙挑眉,散漫地笑着调侃:“就算这堆烂摊子都收拾完了也不至于这样吧 ?”
“要离婚了。”沈沂的酒杯放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伴随着他清冽的声音,在一瞬给这包厢按下了暂停键。
外边光影浮动皆与他无关。
程阙的笑僵在脸上,随后拿起打火机点烟。
打火机在指间打了几次,还是没打着,他把那个昂贵的银色打火机扔进垃圾桶。
一时无言。
良久,程阙才问:“什么心情?”
沈沂一直低垂着的头扭过去,勾唇轻笑,却是无奈的苦笑:“不知道。”
就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了一样。
闷。
看什么都不顺眼。
恨不得,明天去炸了民政局。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赵南星的,如果他选择拖着不离婚,那她会收拾东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做的事情就要想法设法的得到。
尤其在伤害自己这件事上,她能做到极致。
可能在三年后,也可能是五年后,他会收到法院的离婚诉请传票。
所以他会去离婚。
只要是赵南星要的,他都奉上。
“那,一醉方休?”程阙拉开酒柜,露出了一排昂贵的红酒。
“买醉还用这些?”沈沂说着,修长的手指勾过桌上的烟盒,随意捻了一支点燃,“啤酒就行。”
程阙让人去买了啤酒来。
沈沂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衬衫领随意地耷拉在肩上。
显得十分颓丧。
酒过三巡,程阙捏扁一个易拉罐:“沂哥,不再挽留了?”
“不。”沈沂说:“赵南星不会改变主意。”
“而且。”沈沂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易拉罐的杯壁:“我最近在想,赵南星正在经历的这些事,会不会是因为我?”
“跟你有什么关系?”程阙皱眉:“又不是你让她有那么垃圾的爸。”
“但在我离开云京以后,她过得很平和。”沈沂说。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你不能把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啊。”程阙听不下去,驳斥道:“你到底做错什么了?就算当年沈清溪对你有恨,都已经这么大了,他已经为人父,不至于还一直窥探你的生活吧?要我说,你就是太小心翼翼。”
“可是程阙。”沈沂淡淡地看过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的人出生就是错?”
程阙:“……”
有一瞬,就像是有只大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程阙一时没呼吸过来。
良久,他低头冷笑:“你还是觉得那些不是意外。”
“是。”沈沂说:“一次可能是意外,但不可能次次都是。”
“尤其小乖,它一向乖得很,从来不乱跑。怎么就会刚好在那条平常连车都很少的路上被撞死?”沈沂冷声说:“还记得那年么?”
“什么?”
“那是我大四上半学期,老头子喊我不要读研,回家里公司。”沈沂看向程阙:“还觉得是单纯的意外么?”
程阙一时哑然。
“可是你都不进公司了。”程阙说:“他还有什么要害你的理由?”
“三年前。”沈沂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赵南星有天晚上回家迟,在路上被一辆车擦伤,车牌号是079。”
“我记得撞死小乖那辆车的车牌尾号也是079。”程阙忽地将所有事连在一起。
小乖就是沈沂以前养的一只银渐层,有个开宠物店的学长卖不出去,家里也养不了,便问沈沂要不要养。
后来沈沂看它被关在笼子里,实在可怜,便收养了这只猫。
他在课后领着它去打疫苗,把它带去学校遛。
养猫之后,他整个人都跟着平和许多。
是发自内心的平和。
不同的城市,车牌的前缀并不一样,可尾巴的数字是一样的。
这不得不让人产生怀疑。
程阙倒还从未听沈沂说过这些,他大多时候都一头扎进工作里,平日里见了也就喝几杯酒,听他闲聊几句,涉及到这种,他向来闭口不言。
可能是喝了几杯酒,心情糟糕,便把这些事轻漫地说出来。
“那年,是为什么?”程阙问。
沈沂眉头微皱:“我带赵南星回家,老头子有意无意地催生。”
“这有些勉强吧?”程阙说:“你哥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
“我很希望这些都是意外。”沈沂深呼了一口气:“可以确定的是,灰灰的去世是意外。”
灰灰是他以前养过的一只兔子。
细算起来,他真的养过不少宠物,有仓鼠、兔子、猫、狗,有的是人送的,有的是捡的。
总归不忍心看那些小生命流落在外,便捡回去养着。
起先对它们也没什么感情,等养个一年半载,他流露出对这些动物的喜爱之后。
总会死的惨烈。
那只仓鼠是误食了花肥,中毒而死。
还有只捡来的小狗是在花园里撒欢时被捕鼠夹伤到腿,正是冬天,伤口感染去世。
灰灰是年纪大了,自然死。
其他的他都不敢百分百确定,都是意外。
而且不止这些活物,就连他最喜欢的一幅画,只是挂在墙上也会被来他家做客的熊孩子撕烂。
他喜欢的花瓶,喜欢的磁带……
但凡他喜欢的,都会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消亡。
程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终话锋一转,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说了有用?”沈沂轻飘飘地反问。
程阙:“……”
他对沈沂说的这些事只是一知半解。
偶尔沈沂心事藏不住,会跟他说一些。
但很多,他还是藏着。
他向来是个不愿意将坏情绪带给别人的人。
“我的压力。”沈沂看向他:“你确定你能扛住?”
包厢里的气氛被这些事带得压抑下来,沈沂便拿他那天的话来调侃,以此来缓和。
“总归还是能出一份力。”程阙说。
“懒得想这些。”沈沂声音淡淡地,带着几分超脱世外的淡然,“也懒得闹。”
却没想到,他并没有就此结束。
“就没找到证据?”程阙问。
“滴水不漏。”沈沂轻笑:“如果真是他做的,是不是有那么点儿变态杀人狂的天赋?”
程阙啧了声:“是有。”
“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想。”沈沂喝多了,话也稍多:“可能我这个人确实不太吉利。”
程阙:“……”
他一个抱枕扔过去:“去你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呢?”
“找不到一点证据,也就意味着这些可能是意外。”沈沂轻笑:“所以 ,还挺有可能的吧。”
“什么?”
“我不吉利。”
“……”
“滚滚滚。”程阙嗤道:“这话我他妈听了多少年?我不还得活着?”
沈沂不想喝了,往后仰在沙发上,眼神疏离又淡漠:“但让我同意离婚的不是因为这个。”
“嗯?”程阙好奇。
“赵南星说。”沈沂顿了下,“不喜欢我,所以不想跟我继续错误的生活。”
平日里温和的声音此刻清冽又冷淡,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无奈与惆怅:“我知道她不爱我,但这话从她嘴里直白地说出来时,还是很残忍。”
她甚至让他亲手拟离婚协议书。
残忍到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她当初为什么跟你结婚?”程阙问。
“逃避吧。”沈沂说:“很庆幸当初她找我做了避风港。”
所以他才偷来了这么一段生活。
一段于他而言,像梦一样的日子。
程阙:“……”
第一次见有人把备胎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程阙不知该如何评价,便不再多言。
而沈沂想起赵南星同意跟他结婚那天,也是赵德昌刚找过她。
两人不知聊了什么,赵南星充满戒备,浑身都带着刺。
即便如此,他还是往前走了几步,逾越地、小心地提出了结婚。
反正也是要结婚的,跟赵南星结婚要比跟其他人联姻好很多。
而且赵南星没有威胁,应当不会重蹈覆辙。
却没想到,也还是会有。
只要他展现出一丝在意,就会有厄运降临。
就像是落在他身上的诅咒一样。
沈沂跟程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到后来,程阙忽地问:“沂哥,你喜欢赵南星什么啊?”
沈沂微顿,思考之后说:“不知道。”
反正就是喜欢了。
准确来说是爱了。
一见到她,他就觉得还想多活几年。
虽然她和记忆中相去甚远,可他就是喜欢。
赵南星冷漠、别扭,浑身是刺,只要靠近她,她就要往后退。
沈沂只能保持适当的距离跟她相处,不敢往前走半步。
可是只要看见她,就足够让他的世界明朗起来。
酒喝到了后半夜,程阙都随意地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凌晨六点,沈沂拎起外套往外走,睡到迷蒙的程阙问了句:“沂哥,干嘛去?”
“回去洗个澡。”沈沂把外套穿上,声音比外边的雾都沉:“离婚。”
—
在离婚这件事上,沈沂和赵南星都很利落。
像当初结婚那样利落。
赵南星起来洗漱过后,在客厅里闻到了很浓的烟酒味,客房的卫生间里有水声传来。
赵南星在脏衣篓里发现了满是烟酒味的白衬衫。
她放进洗衣机里洗掉,然后转身回房间化妆。
昨晚闷声哭了一通,情绪倒淡了许多。
许是想明白了,也认命了。
她就只能过这样的人生,所以后半生,让她一个人平淡地生活。
不当任何人的负累,不绑定任何人的人生。
也愿沈沂前程似锦,幸福美满。
她结婚那天也是化了淡妆,今天比那天的妆要稍浓一些。
那天领证特别急,她都没来得及紧张。
是领证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紧张,尤其沈沂接她去吃早餐的时候。
沈沂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换了件新的白衬衫。
跟她眼神相触时,率先避开。
赵南星深呼了一口气 :“收拾一下走吧。”
这天早上,云京起了很大的雾,能见度不足两百米。
沈沂的车开得慢吞吞,却是正好赶在民政局开门时抵达。
在民政局门口,沈沂点了一支烟。
烟和雾混在一起,他站在原地,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不后悔?”
赵南星摇头:“不后悔。”
于是,他们一同走进民政局。
离婚调解时两人口径一致,性格不合。
手续办得很快,鲜红的结婚证变成了暗红色的离婚证。
赵南星把证放进包里,站在台阶上往远处看。
沈沂随手把证揣进兜里,声音淡淡地:“房子留给你,还有车,那三张银行卡,你挑一张拿走。咱俩没有孩子,也不用分那么麻烦。”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赵南星说。
沈沂侧目,温声喊她:“赵南星。”
“嗯?”
“是我想给。”
沈沂站在那儿,身形颀长,舌尖抵着腔内转了一圈,说得格外无奈:“你别拒绝最后的好意。”
“还有。”沈沂叮嘱:“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赵南星怔了几秒,而后点头:“谢谢。”
说得格外疏离。
沈沂不忍再看,转过脸去:“行,就这样。”
赵南星的手揣在兜里紧紧握成拳,牙齿都快张不开,却还是扯出一个笑脸:“就这样。”
离开的时候两人分开走,一人一个方向。
赵南星走了一条街,找到一家早餐店,她进去以后要了个百合银耳粥。
店里在放一首舒缓的情歌,有些符合她的心境。
粥很快上来,热气腾腾,蒸得她每一个毛孔都打开来,眼睛都有些酸涩。
那首歌也唱到了高潮。
[为什么偏偏 偏偏是你
拨动我的心弦 融化冰冷的世界
我在下雨天 淋湿在你的春天
渐渐渐渐我们一点一点
不堪重负走到了要分开的边缘]
她一边舀着喝粥,眼泪啪嗒啪嗒掉进粥里。
有些烫,连带着胃也有些不舒服。
但她还是顽强地吃完了那一碗。
当她走出早餐店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只是她眼前还间歇地模糊着。
有路人说:“我说了吧,阳光出来的时候雾就散了。”
赵南星抬起手背擦了下眼睛,大雾四散,世界变成原来的模样。
人来人往,车流如梭,热闹非凡。
大雾终会散,不止大雾。
还有你我。
第44章
赵南星不用去医院上班, 清闲许多。
就连离婚这件事都不需要刻意挑日子,说走就走,潇洒得很。
沈沂说把房子留给她, 等她晚上回去的时候, 衣柜里理所当然地少了一半。
他向来是不会拖泥带水的人。
赵南星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那三张银行卡, 赵南星查询了其中两张的余额,多得令人咂舌。
不过她并未贪心, 只留了一张信用卡, 把储蓄卡都收了起来。
这家里属于沈沂的东西本就不多,还都是这些日子新添的,沈沂离开时几乎都带走。
除了满屋子的书。
沈沂看的书又多又杂,一面书柜墙塞得满满的。
他的电脑和卷宗都带走了,书桌空空, 其余的一如往常。
赵南星在家里每个房间都绕了一圈,就连平日不去的客房都进去呆了几分钟。
分明只少了一个人而已,却显得格外空旷。
洗衣机里还洗了沈沂的白衬衫和西装裤, 赵南星搭起来晾在阳台。
而后窝在阳台的椅子上呆了两个小时。
夜凉如水,天空被阴云遮蔽。
明天应当不会是好天气。
沈沂回来几个月, 赵南星的睡相改善许多。
以往她四仰八叉地睡,现在最多就在床上滚半圈,另外那一半的地方, 睡前什么样, 醒来还是什么样。
翌日早上赵南星打扫家, 这才发现客厅花瓶里的花被换过。
从百合换成了满天星, 更有生机和活力。
她昨天都没注意到。
洗过的白衬衫晾了一夜已经干了, 赵南星放在腿上叠好, 又装进袋子里, 给沈沂发消息:【你的衣服和卡给你寄到哪里?】
沈沂那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很久,间隔性出现。
良久,他回复:【送到程阙那儿吧。】
赵南星:【好。】
—
沈沂这干脆利落到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还是让赵南星有些失落。
她知道沈沂不爱她,可面对一段持续了四年之久的婚姻时,他却能抽身如此之快。
事实上他应当一份真心都没付出。
不过赵南星换位思考,如果是沈沂提出离婚,她也会如此。
从某个方面来说,她和沈沂是一类人。
甚至,她连句为什么都不会问。
因为不想让自己难堪,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理由很多。
可最致命的只有一个:自尊。
赵南星叫了个闪送,把东西送到了程阙的酒吧。
之后就躲在家里,关了手机,开着电视,离婚证放在茶几上,没多久又昏昏欲睡。
这种低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
她终于鼓起勇气拍了离婚证发朋友圈。
[不知来路,不问归途。离婚证.jpg]
她的朋友圈空落落的,结婚都没拍照发一条。
但却践行了分开的仪式感。
很快,有了第一条点赞。
“Y点赞了你的动态。”
是沈沂。
赵南星点进他的朋友圈,背景图都是纯白色。
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
但赵南星记得,他原来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张很有氛围感的照片,不知在哪座城市的街道,灯光昏黄,水波粼粼。
几秒后,他的微信名也换掉,变成了「X」。
头像从原来的背影照换成了一片晦暗星空。
那张背影照是赵南星拍的,刚结婚那年他有一次接她从医院回家,新闻里报晚上有流星雨。
他们在中途下车吃了饭,又在路上散步,等他站在桥边接电话回消息的时候,赵南星随手拍出了这张。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身形颀长,昏黄灯光散落在他身上,露出了侧颜。
优越的身体比例和线条都让这张照片格外耐看。
那天晚上也没等到流星雨,但赵南星晚上回去把照片发给他,佯装不经意地笑着说了句:“还挺好看的。”
沈沂当天便换上做了头像,一直没变过。
但现在物是人非,他什么都换掉,颇有一种“我开始了新生活”的意味。
赵南星发完朋友圈后便懒得动,屏幕上一条条消息跳出来,群聊不停。
周悦齐在群里快炸了,跟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
赵南星挑着回了几条。
而后看到朋友圈点赞十几条,还有几条留言。
周悦齐:【SOS!这么突然?!】
商未晚:【……发生了什么?】
两分钟后,商未晚删除了上一条回复,重新回复了一条:【来我怀里。】
周悦齐回复商未晚:【你俩一起到我怀里!】
……
朋友圈度过了格外热闹的一天。
晚上赵南星才接到周淑的电话。
赵南星接通以后先没说话,周淑也一直沉默,安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赵南星轻笑了声:“想问什么就问吧。”
周淑下午就给她的朋友圈点了赞,想必已经煎熬了一下午。
“真的离了?”周淑问:“是沈沂提的吗?”
“我提的。”赵南星说:“妈,我想我不适合结婚。”
周淑又是沉默。
赵南星还以为她会谴责自己,毕竟沈沂是公认的好到不能再好的结婚对象。
可周淑在沉默之后,只温声道:“星星,回家来住吧。”
赵南星微怔,“你不骂我?”
“如果离婚能让你开心的话。”周淑叹了口气:“那就离吧。”
气氛平和,客厅里只亮着沙发处一盏昏黄的灯,偌大的家里空空荡荡。
赵南星说话时都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她说:“我不开心。”
“当然,不离婚也不会开心。”赵南星问:“你看到赵德昌说的话了吗?”
周淑低低地嗯了声:“他是猪油蒙了心,越老越糊涂。”
“沈沂的妈打电话来问我,需不需要给他帮助。”赵南星压抑了几天的情绪,在此刻慢慢地释放:“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说实话,他们家对我一直很宽容。”
不知是因为沈沂本身在那个家里就显得不太好相处,还是他们家不太在意她这个儿媳。
反正当初连结婚时,她父亲没出现,舒静他们都没当面问她一句为什么。
可是当舒静这么直白地来询问时,她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一直艰难地维系的自尊在此刻粉碎,脸被丢在地上,踩了个稀碎。
“离婚没什么了不起的,是吧。”赵南星轻飘飘地说。
“是。”周淑笃定地回答。
赵南星又跟周淑闲聊了几句,从头到尾周淑都没流露出惋惜的情绪。
等到最后,赵南星淡淡道:“沈沂把房子留给我了,我还住这里,最近医院有点忙,过段时间回。”
她透露了自己离婚的消息,却瞒下了被迫停职这件事。
不想让周淑太过担心。
“你……”周淑担忧道:“真的没事?”
“还好。”赵南星说:“能想明白。”
周淑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周淑的反应出乎赵南星的意料,更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颓丧也就两天,等到第三天赵南星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晚上回家抱着解剖学的书看了一晚。
周五她准时去了医院妇产科,刚好是梁医生值班。
梁医生自然也看到了她的朋友圈,见到她后多次欲言又止,赵南星也没有要跟她解释这件事的意思,做完CT后就一直在等结果。
等结果的间隙她还去急诊科绕了一圈,去医院外的咖啡厅坐了两个小时,回去时给梁医生也带了杯咖啡。
CT结果她先没看,直接拿去给了梁医生。
梁医生盯着看了许久,眉头紧锁:“这CT 你自己看了没?”
“没。”赵南星直言:“我没有给自己治病的习惯。”
当然了,她身体一直不错,往年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只有今年有些特殊。
不知是身体抵抗力变差,还是太过忧虑,一变天就会觉得不舒服。
梁医生把她的CT结果铺在桌上,“你的结果不太乐观。”
赵南星这才开始看CT,子宫里有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不是刮宫没刮干净?”说这话时赵南星没敢看梁医生,只低头盯着那张片子看,“前段时间我有轻微的出血迹象,这几天倒是恢复正常了。”
“不是。”梁医生说:“这是一个肿瘤,你怀孕时就查出来了,当时你需要静养,没让你家属跟你说。现在这个肿瘤长得更大了些。”
梁医生说着拿出了她的B超单,“之前不太敢确定,也没办法判断是良性还是恶性。你最近有没有感觉气血不足,失眠多梦?”
赵南星微怔,诚实点头。
“我初步判定这个肿瘤是恶性。”梁医生说:“需要尽快做切除手术,防止扩散和恶化。”
“切除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吗?”赵南星问。
“应该没有。”梁医生盯着片子研究:“手术做得好的话,恢复起来应该很快。”
赵南星当即做了决定:“那您尽快替我安排手术吧。”
梁医生看了下日程表:“暂定在下周三?”
“好。”赵南星问:“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早睡早起,积极锻炼。”梁医生轻笑:“保持心情愉悦。”
赵南星也跟着笑了下,“我尽量。”
在她离开病房时,梁医生忽然喊住她:“赵医生。”
“嗯?”
“加油!”梁医生朝她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要开心啊。”
赵南星微怔,旋即笑了:“好。”
—
无论如何,知道自己得病都无法开心起来。
赵南星晚上回家展开自己的CT影像研究起来,推断子宫里的肿瘤很可能是因为常年的心情压抑导致的。
好多妇科类的疾病皆如此。
这个肿瘤只有几毫米,却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腹部平坦,她不自禁地摸过去,脑子里杂乱无章。
好像忽然明白沈沂说的幸好是什么意思。
如果肿瘤是恶性,会随着胎儿的生长不断扩大,最终有80%的可能一尸两命。
而如果她流产,及时切除肿瘤,活命率99.99%。
这个切除手术放到现在医疗技术水平里,顶多算微创,恢复期比坐小月还短。
但赵南星还是觉得悲哀。
她的孩子来这个世界,只是为了提醒她:你有病啦!要记得好好治疗啊!
如果不是因为怀孕,可能要到她因为肿瘤恶化晕倒在医院,才会查出来这个情况。
为时晚矣。
所以沈沂才会在离婚时跟她说要记得去做全身体检。
赵南星正胡思乱想着,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想法,抬手一摸,竟然湿漉漉的。
她擦了眼泪,这才接起来,“喂。”
电话那端只有风声,赵南星又看了眼,是个陌生号。
正当她要发问时,对方开口:“赵南星,你下楼来。”
是赵德昌。
在那天他发布视频以后,赵南星就大骂了他一通,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但没想到他换了个号继续打。
“做什么?”赵南星冷声问:“我跟你无话可说。”
“屁!我是你爸!你怎么就跟我没好说的?”赵德昌吐字不清,语气胡搅蛮缠,像是喝多了,“我跟你讲,你给我下楼,今天咱们可得好好掰扯掰扯。”
“掰扯什么?”赵南星皱眉,走到窗边看了眼。
赵德昌正站在楼下,歪歪扭扭。
“我这些年!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了?!啊!小时候我是不是对你最好?”赵德昌打了个喷嚏,“你给我开门,让我上去!你都结婚多久了我连你婚房都没去过。”
“没必要。”赵南星冷声:“就在电话里说。”
“那你给我下来!”赵德昌厉声:“我跟你当面说!你不下来我就喊了啊。”
他说着便大声喊了句赵南星。
“……”
赵南星没想到他会如此,思虑过后挂了电话下楼。
时间着急,连件外套都没穿,下楼以后猝不及防地被冷风倒灌一身,瞬间清醒。
赵德昌见到她,也终于停止大喊。
他身上衣服皱巴巴的,满脸通红,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喝酒喝多了,见到赵南星第一句就是:“你看,你长得多像我。”
赵南星眉头拧紧:“我还得去整个容?”
“你说这话。”赵德昌嗤道:“不讨喜!你看你现在变化多大!赵南星,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么?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爸!当初你们娘俩来云京,我自己没舍得买房,但看你要读书,也给你妈买了一套。你呢?我这么多年我做错什么了?!那会儿我就算是为了要儿子,跟陈涧书好了,那对不起的也是你妈,不是你!”
他说话哆哆嗦嗦的,有几个字含糊不清,配上他的神态却刚刚好。
对着赵南星口诛笔伐时条理十分清晰:“赵南星!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说说!”
赵南星冷冷地看过去。
“对!就是这个眼神!我是你老子,这么多年我还得看你脸色?我花钱养条狗都知道冲我摇尾巴,你呢?赵南星,我对你够好了!像你这样的闺女,放以前早被打服了。”
赵德昌仍喋喋不休,越说越激动。
“你就是仗着我疼你,才这么放肆!”
“放屁。”赵南星冷冷出声。
“你听听,这是对亲爸说话的态度吗?”赵德昌就差戳着她脊梁骨骂了,但赵南星看向他,眼里像结了冰。
“我说过的,断绝关系。”赵南星说:“你不嫌丢人,我嫌,以后不要来找我。”
说完就要走,结果被赵德昌拽住:“你别忘了你还姓赵。”
“那我明天就去警察局改姓。”赵南星说完转身,结果被赵德昌用力推了一把,直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她的手撑在冰冷的水泥路上,仰头看向赵德昌,“打我?”
“对不起……”赵德昌立刻伸手去扶她,结果赵南星甩开他的手。
而在这一瞬,有一阵风飞速吹来,揪住赵德昌的领子就挥过去一拳。
赵南星坐在地上看。
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带着一身酒味,发了狠地打过去。
骨骼碰击皮肉的声音在这深夜里令人害怕。
而赵德昌也挣扎着,挥手给了他一下。
起初是两个人的混战,后来变成了沈沂的单方面碾压。
毕竟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况且还练过防身的本事,将赵德昌摁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揍。
直到赵南星喊:“沈沂!”
沈沂的拳头在空中悬停,而赵德昌抬手就挥过来。
沈沂捏紧的拳头垂下去没再动手,任由喝醉了的赵德昌乱来。
赵南星正要冲上前去拉沈沂,结果一辆警车疾驰而来,停下之后直接制服了两人。
……
活脱脱的一场闹剧。
—
三人都跟着进了警察局,做完笔录后当场和解。
警察还对沈沂和赵南星做了通思想教育,沈沂和赵南星皆都一言不发。
只有赵德昌站在道德制高点,也不顾嘴角的疼痛,对着他们痛骂。
警察往他身上拍了下:“得了,你也别不知好歹。大半夜跑人家楼下闹什么啊?倚老卖老的。”
赵德昌这才安分。
从警察局出来时是凌晨三点半,云京市的夜空黑压压的,不见月亮,也透不出半分光。
赵南星出门后径直往前走,结果赵德昌突然横亘在她面前,特认真地问:“赵南星,我到底是哪儿对不起你?”
冷风一吹,他酒也醒了大半。
盯着赵南星的目光带着几分哀怨。
赵南星冷冷地朝回望他,片刻后深呼吸,“你让我知道,我永远是不值得被喜欢的。”
“你为了儿子可以抛弃我,抛弃妈,包括奶奶。”赵南星双手插兜,一番话说得极为冷静,却带着多年来都在争的一口气:“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都要考第一名,其实我不喜欢,我觉得中间就挺好的。但你会说,女孩就是不如男孩聪明,你对儿子的渴望都写在了脸上,所以我得不停地努力,去达到比儿子还好的地步。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放过我自己。”
她这么多年憋着一股劲儿,就是因为他。
他小时候是非常合格的父亲,宠女儿爱女儿,可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要她努力优秀,而赵南星得到的所有爱,有朝一日都变成了利刃,直接反刺回去。
因为这些爱都很假,比不过一个儿子。
赵南星看向他:“如果有天我和赵祈霖都站在悬崖上,只能选一个人救,你救谁?”
赵德昌愣住。
“看吧。”赵南星说:“如果你没做好准备要一个女儿,就不要把她生出来。”
“你生我的意义是什么呢?告诉我,我永远不可能比得上一个男孩。”赵南星眼睛里蓄了泪,但强忍着没掉下来,“让我疯了一样去追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让我接受你自以为是的好?”
“滚啊。”赵南星抬手擦了下眼泪:“你们所有的道歉,我都不接受。收起你的自我感动。”
赵德昌被说得愣在原地,赵南星径直走远。
一直走了两条街,赵南星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一直跟她隔了段距离的人。
“你还要跟我多久?”赵南星问。
沈沂站在风里,嘴角之前出了血,血迹现在凝固起来,看着还有些战损美。
一如既往的沉默。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沈沂,你还要看我出多少糗?”
“没。”沈沂声音伴随着夜里冷风传过去,“我是回家,路过。”
“回家?”赵南星眉头微皱。
“喝多了。”沈沂说:“记错地方。”
赵南星:“……”
冷风阵阵,赵南星抬手拦了辆车,她刚一上去,沈沂也随着上了车。
赵南星不解地看向他。
沈沂手指触了下嘴角:“懒得去门诊。”
赵南星:“?”
车上氛围多少有些诡异。
赵南星也没想到离婚后的初见会是这种场景,之前在警察局里两人没说多少话,现在依旧是沉默。
沉默向来是他俩的常态。
等到了小区外,沈沂便下车跟她一起走,颇有跟她一起上楼的架势。
“你做什么?”赵南星在一楼停下,问他:“你不回家?”
沈沂微顿:“赵医生,我刚才说懒得去门诊,意思是……”
“你能帮我处理下伤口么?”沈沂手指再次抚过去,“不然明天该发炎了。”
赵南星:“……”
她看着他嘴角那块如果今晚不处理,明天可能就会消失的伤口,陷入了沉思。
两秒后,沈沂又说:“况且,我还有本书要拿。”
赵南星:“……”
两人进了电梯,赵南星抿唇:“你拿了东西就走。”
电梯的楼层不断变化,沈沂就站在赵南星后边不远的位置,呼吸声都能听得真切。
他哑着声音低笑:“不然呢?”
沈沂从干净的电梯壁上能看到赵南星严肃的脸,他勾了下唇,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依旧是用揶揄的腔调说:“怕我赖着不走?对你……”
电梯抵达,他刚好往前一步,凑近赵南星:“图谋不轨?”
赵南星:“……”
她耳朵瞬间发了热,逃也似地往前走,依旧嘴硬道:“也不是不可能。”
第45章
沈沂的书放在书架最上层, 已经荡了一层浮尘。
他挑了两本装起来。
书房的陈设还和原来一样,只是窗帘被拉起来,密不透风。
凌晨四点的云京格外寂静, 连灯都显得暗。
沈沂从书房出来以后就看见赵南星站在厨房料理台前, 手里捧着一杯热水, 正在暖手。
“我拿上了。”沈沂率先打破这寂静。
“嗯。”赵南星淡淡地应了声,头都没转, “那些书你什么时候搬?”
“过段时间。”沈沂解释:“还没找到住处, 等找到了再搬。”
赵南星眉头微皱,这才看向他。
之前在外边光线不好,看不太清楚,此时看去才发现他鬓角也有伤口,一道约3厘米长的划伤, 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眉心皱得愈深,“那你现在住哪?”
“程阙那儿。”沈沂说:“打算在他附近租一套,书房你暂且先不用吧?”
“不用。”赵南星说:“我本来也不怎么用。”
两人声音都不高, 一来一往。
就像是很久没见的朋友,聊天都伴随着间歇性沉默, 有种无言的尴尬。
赵南星在等他走,可他偏站在客厅里。
长得又高,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隔了会儿, 沈沂又问:“全身体检你做了么?”
“没有。”赵南星低敛下眉眼, 指腹摩挲着杯壁:“不过我去妇产科查过了。”
气氛忽地沉下来。
赵南星淡声说:“你都知道了吧?”
“什么?”沈沂被问得怔住。
“我的病。”赵南星说。
“……”
这话听上去像质问, 语气实在算不得好, 还散发着莫名其妙的敌意和紧张。
沈沂感觉像遇到了几年前的赵南星, 浑身是刺。
哪怕是简单地跟她说句话, 她都会浮想引申出几重意思来, 用警惕的目光看向你。
他斟酌再三,回答道:“知道。”
没再多说,生怕多解释一个字就把赵南星推远。
“严重么?”沈沂又问。
“还好。”赵南星说:“切除就好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
沈沂顿了下:“要做手术?”
“是。”
“时间呢?定了没?”
赵南星微怔,旋即把杯子放下,声音淡淡地:“还没。”
她并没把手术时间告诉沈沂,没有必要。
告诉沈沂就意味着多了一份期待,一份念想。
如果到时沈沂没来,她会失落。
如果沈沂来了,她又没什么理由去接纳。
离婚了的人还是断干净比较好。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赵南星从厨房走出来,冷漠地经过沈沂身侧,“拿了东西就早点回去休息。”
她有些疲惫,也不是很想说话。
这一晚上从楼下闹到警察局,再从警察局回来,赵德昌那些话对她冲击力并不是很强。
最令她在意的还是——为什么沈沂会围观她每一次丢人的时刻?
如果说她家里这些事最不想让谁知道,那一定是沈沂。
但生活偏爱跟人开玩笑。
在她往房间走的时候,沈沂忽地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手腕。
赵南星回过头,侧眸望过去。
四目相对,沈沂抿了下唇,倒吸一口冷气,低敛下眉眼,声音温和:“医生,伤口还没处理。”
赵南星:“……”
—
沈沂那话有得寸进尺的嫌疑。
事实上,他确实在得寸进尺。
因为赵南星最后那句的态度松动,他回过头看着赵南星的背影有些不忍。
此刻的赵南星应该很难受。
这一晚上情绪大起大伏,饶是再心冷的人也受不了。
更何况赵南星不是。
沈沂便得寸进尺了一把。
这伤口于他而言并不算重。
在宜海时比这还重的伤也受过,从来都是放任自流。
他坐在沙发上,看赵南星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动作熟练。
都说认真工作的人最有魅力,沈沂不由看得发怔。
赵南星把碘伏拧开以后,一回头就发现沈沂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你……”赵南星迟疑:“看我做什么?”
沈沂这才回神,他习惯性地勾唇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好看啊。”
赵南星:“……”
以往他们在家里的时候,他都不曾多夸她几句。
如今离了婚,倒是还挺能夸的。
不过这夸赞都是为他的真实想法做掩饰。
当不得真。
赵南星没往心上放,她拿着棉签蹲在沙发前,而沈沂瘫在沙发上,根本够不着。
她想让他往前挪一下,但看他衬衫半开,又皱巴又脏兮兮,眉眼之间难掩疲惫,一时又说不出口,便自己往前挪了点儿。
沾了碘伏的棉签轻轻摁在沈沂鬓角的伤口上,他眉轻皱了下,很快松开。
察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赵南星手上的劲儿松了几分:“疼?”
“没。”沈沂说:“凉。”
这时两人凑得近,沈沂说话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到赵南星耳朵里,连带着他说话的热气,烫得赵南星不自觉瑟缩了下脖子,“哦。”
“忍一下。”赵南星说着继续给他伤口消毒,心想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划破的。
应当很尖锐,如果再用力一点,沈沂这儿估计得破相。
她正这么想着,沈沂忽地懒声问道:“会不会破相?”
赵南星手一抖,径直摁上去,沈沂倒吸一口凉气。
“抱歉。”赵南星低咳一声。
沈沂轻笑:“报仇呢?”
赵南星:“……没。”
“逗你玩。”沈沂说:“怎么这么不经逗。”
赵南星斜睨了他一眼:“幼不幼稚?”
“还行。”沈沂半耷着眼,睫毛又翘又长,语气随意:“太无聊了。”
赵南星拿了创口贴给贴上,“破不了相,会破伤风。”
沈沂微怔,随后笑道:“还是冷笑话。”
赵南星转过头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里,换了一根新的,重新沾上碘伏,“没办法,只会这个。”
沈沂伤到的位置有点特殊,嘴角破了。
她看了会儿,把棉签递给他:“你自己弄?”
“累。”沈沂说:“还困。”
赵南星瞟他一眼,看他眼底乌青确实重,而且眼皮子都快合上了,小声嘀咕了句:“我就不困么?”
但也认命地凑过去给他处理伤口。
他的唇很丰盈,唇峰和鼻梁山根在一条线上,很漂亮。
唇色也很红,似是涂了唇釉。
棉签轻覆在他嘴角,他只是睫毛颤了下,人却没什么反应。
赵南星认真地盯着他的唇看。
漂亮到不像是个男人的唇。
就像小时候大家对他的评价一样,漂亮到不像是个男孩。
那会儿村子里的小男生大多皮糙肉厚,成天爬上跳下,活像返祖的小猴儿。
只有他安静内敛地待在座位上,唇红齿白。
岁月对他格外优待,这么多年过去,只让他身上的男人味更重了些,沉稳温和,温柔绅士,彬彬有礼。
就连长相也更有韵味。
赵南星给他处理着,他的呼吸亦逐渐变得匀长,眼皮彻底合上。
看着确实累极。
婚前他们倒是很少有这种温情的场面,即便之前沈沂受伤,她也未曾如此温柔。
一时间,赵南星盯着他的脸出神。
“赵南星。”沈沂低沉的嗓音打破这寂静,把赵南星游离的思绪拉拽回来,“……嗯?”
“你快乐么?”沈沂借着这有些旖旎的气氛问。
他并未睁眼,语调也懒洋洋的,似是旧情人的呢喃低语。
“还好。”赵南星掰断了那根棉签,从药箱里拿出药膏,用新棉签沾了药膏涂在他嘴角。
沈沂良久没说话。
等到伤口处理完,赵南星收拾药箱,沈沂才眯着眼低声说:“还好是有多好?”
“就是还好。”赵南星说。
“我不快乐。”沈沂脑袋搭在沙发上,声音闷闷的 :“离婚以后,有点不适应。”
他刻意说得像是喝醉了一样。
赵南星把药箱放回到柜子里,客厅里一瞬干干净净。
不知为何,听到沈沂这句话后心底一酸。
但她硬着心肠说:“慢慢就适应了。”
其实她也不适应。
尤其是那几天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候,总感觉沈沂会在某个时间点回来。
有天晚上她起夜,去完卫生间后上床滚了一圈,并没有撞进“人墙”里。
一瞬间恍然惊醒,这才惊觉她已经离婚了。
太过利落地做完一件事的坏处,就是人需要时间来让自己改变一种生活习惯。
“伤口处理完了。”赵南星说:“我要休息。”
已经开始赶客。
沈沂长长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他站起来,望着赵南星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影怔了几秒,转身离开。
赵南星一直站着没动。
沈沂打开门,冷风倒灌进来,也把他吹得稍清醒了些。
他沉着声音说:“你什么时候做手术,记得告我一声。”
“没必要。”赵南星说:“一个小手术而已。”
“那也说一声。”沈沂说:“人文关怀。”
他刻意说得疏远了些。
赵南星却没应。
沈沂出去后关上门,整个家里安静下来,赵南星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
只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心酸,就像是吃了一大颗山楂,酸得倒牙。
分明是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拥抱的人,可中间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深不见底的沟壑。
她只能在彼岸朝他挥手,跟他说:你往前走。
赵南星抬手擦了把泪,门铃忽然响起。
她深呼吸了一大口,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心酸。
路都是自己选的,没什么需要后悔。
她疾走了几步去开门,赫然见刚才离开的沈沂站在门口。
她错愕,“你怎么……”
“也不看下是谁就开门?”沈沂先声夺人。
“什么事?”赵南星说话还有鼻音。
沈沂越过她看向客厅:“我书忘拿了。”
赵南星侧过身子,让他自己进门去拿。
沈沂也没客气,径直走进去拿了书还环顾一圈,这个家还跟以前一样:清冷、没人气。
想起去已婚同事家做客时,对方家里的装修,他眼神暗了暗。
赵南星闷着声音问:“这下没有其他事了吧?”
她怕沈沂再待下去,她的情绪会崩盘。
那可太丢人了。
沈沂盯着她看,分明眼眶已经泛了红,面上依旧清清冷冷,一副强撑着的“我没事”模样。
他站在门外,赵南星正要关门,沈沂却忽然将手覆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赵南星那双泛红的眼睛看向他,带着几分不解。
这样子落在沈沂眼里,活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他的喉结微动,喉咙发紧,晦涩地喊:“赵南星。”
“嗯?”赵南星的手被温热覆盖,她试图抽离却没他的力气大,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做……”
话还没说完,沈沂身体忽然往前,倾身抱住她。
赵南星的身影一僵,“你……”
“做错的从来都不是你。”沈沂的手落在她背后,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让她听得真切:“要开心点。”
—
凌晨六点,云京的天色有了变化,
层层叠叠的黑云逐渐散开,透出微弱的光。
赵南星坐在客厅里,毫无睡意。
沙发上还有沈沂残留的味道,很淡的烟草味。
她分明很讨厌烟草味,但坐在他刚坐过的位置很令人安心。
沈沂好像什么都知道,所以显得她的挣扎非常无力。
可她只是不想让他看见,也不想跟他的人生绑定在一起。
这感觉太糟糕。
脑子里走马观花,最后却什么都没留下。
云开雾散,太阳照常升起,就像过往的每一个早晨一样。
太阳驱散黑暗,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那些令赵南星痛苦的、难过的话,跟随夜晚被一起埋葬。
赵南星睁着眼,在沙发上从凌晨坐到夜晚。
无人打扰。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她打开电视,随意找了部电视看。
只是为了驱散无聊。
也说不上来是赵德昌的撒泼无赖带给她的冲击更大,还是沈沂临别时那句安慰冲击更大。
但所有的情绪堆叠在她胸口,一整天都昏昏沉沉,闷到胸腔里像有什么要疯狂跳出来一样。
她找不到任何发泄的途径。
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因为周淑哭得比她更伤心,因为她没什么朋友。
所以她独自承受这一切。
没关系,她能够独自承受。
这么多年来,她也有无数个瞬间怀疑过,是不是她做错了?
是不是因为她的出生才导致了赵德昌的出轨?
可她分明那么努力,她拼了命想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可事实证明,不是的。
赵德昌哪怕有了儿子也会出轨。
而有人拥抱她,告诉她:“做错的从来都不是你。”
但这一切,好像来得太迟了。
如果有人在她九岁或是十九岁跟她说这句话,她或许会难过几天,然后接受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推翻这些不公平的理论。
但现在她二十九岁,从她懂事后的每一天几乎都在为此而努力。
就像有人拿了一根棍子,把她一直照的那面镜子打碎。
不止打碎了镜子,还打碎了镜子里藏着的她的灵魂。
这么多年,她从来都不是完整的赵南星。
她只知道不断地、拼命地往前走,朝着一个不知道终点的方向走。
赵南星早已被割裂成很多块。
没一块是自己喜欢的。
没一块是为自己而活的。
这多讽刺,多可笑。
—
赵南星在家浑浑噩噩地呆了一天半,点了份外卖也不怎么吃得下,吃了没几口就跑到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番。
离开医院前还答应梁医生这几天要保持心情愉快。
她确实尽力了,只是没做到。
在家浑浑噩噩躺着的这一天,她感觉自己的体能和生命在流逝。
以一种极其病态自虐的方式。
赵南星从未想过她会有这么一天。
按照她的规划,她会一直以那种不知疲倦的方式活下去,直到死亡。
因为有着坚定目标的人是不会轻易死的。
但现在,她的目标不仅仅是丢了,是被现实击到粉碎,颇有将她骨灰碾成齑粉,直接扬进大海的感觉。
有种粉身碎骨的剧烈疼痛,却无法与外人言说。
因为当你说出口的那瞬间,大家都会觉得:“啊,你怎么这么矫情?”
“啊,你原来是那样活着的?”
是的,她过去就是那么不堪的活着。
她深知,却不敢承认这个事实。
星期日晚上,她先接到了商未晚的电话。
“做什么呢?”商未晚那边好似刚合上电脑:“出来吃饭不?”
“不饿。”赵南星话一出口,嗓子有点哑,两天都没怎么喝水,喉咙干得难受。
“我想吃火锅。”商未晚说:“刚加完班就约你了,这么不给面子?”
赵南星抿唇:“去哪吃?”
“随你啊。”商未晚声音轻快:“我先去接你呗~好久没见你了,有没有瘦?”
“应该。”赵南星盘腿坐起来,伸手开了沙发处的灯,光还晃了下她的眼睛,她下意识伸手遮了下,“齐齐去吗?”
商未晚那边上了电梯,信号断掉,隔了会儿才说:“去,她早闹着要见你了。”
“干嘛?”赵南星缓得差不多,站起来打算去盥洗室,结果刚站起来,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沙发上,以一种垂直下落摔下来的方式,手机掉在地上 ,发出咚的一声。
这期间她似是没有感觉。
脑仁嗡嗡地震。
“南星?”商未晚声音略有些急切。
赵南星懵了片刻,这才接起来回她:“怎么了?”
“刚你去哪了?”商未晚问:“我说话你没理。”
“我洗脸呢。”赵南星编了个谎,“怎么?你要到了?”
“我刚出公司。”商未晚说着忽地一怔,话锋一转:“你化个妆不?”
“啊?那等吃完火锅妆都花了。”赵南星轻笑着走到盥洗室,打开灯照到镜子的那一瞬,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脸上有种将死未死之感。
……
很恐怖。
她飞速地关了灯缓了一阵,靠在墙上听商未晚说:“那又怎样啊?起码现在能美一会儿。”
赵南星低笑:“行。”
“我接你去。”商未晚说:“反正路上堵车,你慢慢化。”
赵南星挂断电话后做了会心理建设才打开灯,她眼睛有些泛红,因为眼睛大,两天没怎么睡觉,眼袋也跟着大起来。
……天生丽质也是会被自己的作死行为作没的。
赵南星立刻洗了把脸,从柜子里拿出周悦齐之前送她的紧急修护面膜,一张四位数的高价敷在脸上,她又趁机冲了个澡。
柜子里的衣服颜色有些单调,她选了不算平淡的一身。
橘色的吊带长裙并不适合这个季节,但外边搭个浅橘色调的开衫,出门时套一件白羽绒服就足够。
赵南星选好衣服好,把面膜弄下来又洗了把脸。
面膜确实不愧如此高的价格。
她化妆的程序并不繁琐,但今天怕让商未晚和周悦齐看出来,她的腮红和口红都比平时重。
梳头发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这一头黑长直的秀发已经留了好多年。
别人都在留刘海的时候她也是扎高马尾,一点儿没动过这头长发。
可她以前走在路上很喜欢看别人染过的发色,尤其是那些特别张扬的颜色。
红色、粉色、紫色、蓝色、绿色,记得大学校园里总要极偶尔才会看见这种发色,但赵南星只要看见就会盯很久。
即便很少有人染这种张扬的颜色,但大多数人都会去染个葡萄紫或是栗子棕。
没谁的发色像她一样,一成不变。
赵南星看着镜子,忽然想,如果有天她到了要写遗愿的那刻,第一个愿望应该是——染个张扬的发色。
不过这想法只是稍纵即逝,她接到了商未晚的电话,于是把放在台面上的夹子将随手盘起来的长发夹起,拎着包出了门。
—
商未晚选的地方离她家不远,去的时候周悦齐已经坐在位置上点单。
周悦齐抬头一看见她,立刻做夸张状:“哇塞!果然离婚让人变漂亮啊。”
赵南星:“……”
这还是她离婚后,三人第一次见。
赵南星就知道这个话题一定会被提起,只是没想到周悦齐开头就起了话头。
“星星,讲呗。”周悦齐把菜单递给她:“离婚以后是不是轻松又自由?”
赵南星:“……”
“这么感兴趣?”赵南星冲她挑眉。
周悦齐往后一退,捂着自己的心脏:“你不老实,朝我放电。”
“自己没有自制力还怪我?”赵南星随手划了几道菜,然后交给商未晚,给杯子里倒了热水,纤长的手指晃着杯子,热水滚过杯壁,一个简单的动作被她做的极富风情,“这么好奇的话,你可以结一次体验一下。”
周悦齐:“……”
“能弱弱问句。”周悦齐看着她:“是什么原因吗?”
“不合适。”赵南星特官方地说。
“以前也没这么说啊。”周悦齐撇嘴:“都结婚五年了才说不合适,你们以前是干嘛的?”
“那会儿不是没一起住吗?”赵南星佯装无谓。
周悦齐:“……”
片刻后,周悦齐朝她勾勾手,赵南星把耳朵递过去。
周悦齐低咳一声,凑在她耳边说悄悄话,“你们是不是在床上不和谐啊?”
赵南星:“……”
她刚喝了口水,差点呛到喉咙里。
刚好周悦齐说话的热气吐露在她耳朵里,弄得她有些痒,于是往后退了些,脸色微变。
“你脸红了。”周悦齐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是不是被我猜准了?”
赵南星低头喝了口水。
这更加让周悦齐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一拍桌子:“我的天,看不出来啊!”
赵南星:“……”
“别造谣。”赵南星把杯子放下,“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的表情说明一切。”周悦齐摇头惋惜,“沈沂那么好看,没想到是个花瓶啊。”
赵南星:“……”
那可倒是冤枉了沈沂。
若不是每次她身体不行,腰肢酸软,沈沂能拉着她做很久……
“闭嘴。”赵南星脸越来越红,威胁道:“大庭广众你干嘛呢?”
“我说什么了?”周悦齐啧了声:“干嘛?给前夫留面子啊?”
“你们说什么呢?”商未晚点完餐把菜单还给服务员,插话进来。
“说她前夫。”周悦齐改口极快:“中看不中用。”
赵南星用筷子敲了下她手背:“别造谣。”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周悦齐耸了耸肩:“拜托,那可是沈沂哎,出了名的绅士,脾气也很好。”
“是的,就是他太好了,我配不上。”赵南星半开玩笑地说。
周悦齐:“……屁。他高攀了好吧?”
赵南星轻笑:“你对我可真有信心。”
一顿打趣之后,商未晚才问:“你们离婚不是因为第三者吧?”
“啊?”赵南星错愕,随后摇头:“真不是,就是性格不合适。”
她没有再具体的解释。
该怎么说,离婚是因为不想再跟沈沂的人生绑定在一起呢?
虽然她喜欢沈沂,可沈沂并不喜欢她。
她不想把完全破碎的自己再撕裂给沈沂看。
多恶心。
见赵南星不愿多说,商未晚便没再问,举起杯子勾唇轻笑:“不管怎么说,单身愉快。”
周悦齐翻了个白眼:“这些可好,三条单身狗。”
“呵。”商未晚看她:“你倒是联姻。”
“单身万岁!”周悦齐立马改口:“我们女孩子是要……”
话说到一半顿住,拍桌而起,“我靠!赵南星你是不是给沈沂留面儿?”
周公主气极,一口京片子味,“他也太过分了吧!”
赵南星和商未晚顺着周悦齐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西装革履的沈沂和顾朝夕走在一起。
说一句郎才女貌也不为过。
赵南星微怔片刻,然后回过头喝了口水。
她拽了下周悦齐的袖子:“做什么?”
“你别怕。”周悦齐撸起毛衣袖子,径直朝沈沂走过去。
“哎……”赵南星去拽她,也只拽到了个衣角,她气势汹汹地走到沈沂面前:“沈沂,你没瞎吧?”
赵南星和商未晚都过去拦她,周悦齐却叉着腰:“我家星星哪儿不好了?你要跟她离婚!”
“是不是因为她?”周悦齐咬牙切齿:“好啊,上学那会儿就不清不楚的。是不是你们结婚的时候就藕断丝连的,现在你一跟星星离婚,你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是吧?”
“我可真是看错你了!”周悦齐越说越气,声音不自觉拔高。
这么多人站在一起在火锅店并不是稀奇的事儿,但俊男美女们站在一起总会让人多看几眼。
尤其好像涉及到情感问题。
赵南星最怕在这种场合里被人拍,那次的网上曝光让她吃够了苦头。
她拽了下周悦齐,冷声道:“走。”
周悦齐很气,但听到赵南星这么说,兀自咬牙,捏紧拳头,也还是转身离开:“行。”
“赵南星。”顾朝夕忽地出声,“我没有破坏你和沈沂的婚姻哦。”
赵南星看向她,脸色有些难看,抿唇道:“我知道。”
她都没敢看沈沂,只看向顾朝夕:“你们用餐愉快。”
“是工作。”沈沂冷不丁出声,目光直直地落在赵南星身上,“凯瑞外贸的总裁近期被搅入一桩刑事案件中,我跟顾朝夕只是工作交流。”
“什么工作还用吃饭啊?”周悦齐气笑了:“众所周知,工作是在公司完成的。”
“就是谈完了顺带来吃个饭,还有程阙。”顾朝夕说:“毕竟我们也是老同学。”
“之前,是她跟我说你生病住院的事情。”沈沂依旧只盯着赵南星,很认真的解释:“所以我提出吃饭感谢她。”
这话一出,气氛都有些沉寂。
似是都在等赵南星的表态。
周悦齐皱眉,“那你没小三没病,你为什么要跟星星离婚啊?”
沈沂:“……是她跟我离。”
众人:“……”
似是没想到这个答案,周悦齐这讨公道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沂声音清冽,“要不,你让她跟我复婚?”
赵南星这才有了反应,侧眸错愕地看他。
“赵南星。”沈沂盯着她看,很认真地夸赞:“今天很漂亮。”
说完后微顿,“但是瘦了。”
第46章
温情的话语将火锅店分割成两个氛围, 也将人泾渭分明地划分为两拨。
赵南星盯着他看了几秒,想从他脸上看到类似戏谑的表情。
可没有,他说的很认真。
似乎只是单纯的和旧朋友说你瘦了, 却能让对方有被认真关切的感觉。
片刻后, 赵南星低敛眉眼, 淡漠地回答:“知道了。”
而后拉着周悦齐回到座位上,主动结束了这场还没成为闹剧的事故。
周悦齐一回到座位上就灌了小半杯水, 望向赵南星时欲言又止。
赵南星:“别问, 不想说。”
周悦齐:“……”
她们的菜慢慢上桌,周悦齐也没心思吃,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颇有生闷气的意思。
赵南星和商未晚亦然。
僵持了十分钟,赵南星知道不把这件事交代出来, 这饭是注定吃不下去的。
她将筷子放在一旁,“离婚……”
话刚起了个头,周悦齐忽然从一侧抱住她, 闷声道:“星星别说了。”
周悦齐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就差在大庭广众哭出来, 分明自己才是那个最需要安慰的人,却还出声安慰道:“你离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赵南星:“……?”
就不能是单纯的想离婚?
周悦齐说:“你受委屈了。”
赵南星:“……”
她也不知道周悦齐此刻的脑回路是怎样,不过在这么安慰过她之后, 周悦齐抬手一擦眼泪, 拿起杯子:“不问过往, 来, 敬自由。”
赵南星和商未晚对视一眼, 无奈摇头——这中二的公主。
但两人皆举起杯, 杯子在空中碰撞, 把这世间的喧闹都融进去。
而在火锅店的另一角,程阙伸手在沈沂眼前晃了晃:“嘿。还看呢?”
沈沂这才收回视线,“吃饭。”
回头一看碗里已经被堆成小山。
他眉头微皱看向程阙:“你夹的?”
“我那么闲?”程阙瞟了眼坐在对面的顾朝夕:“夕哥给你夹的。”
“用的公筷。”顾朝夕微笑着解释:“涮进锅里的都熟了,再不夹出来就不能吃。”
“哦,谢谢。”沈沂拿起筷子,并没动碗里的食物,只在桌上的小菜里随意夹着吃了几口。
程阙见他几乎不动筷子:“吃这么少?”
“不太饿。”沈沂说。
程阙眼神担忧,“你这不行啊,可别没几天胃病又犯了,到时候躺我家,我可赔不起。”
“不至于。”沈沂手指随意落在杯子上,指腹摩挲着杯壁,目光再次落在不远处的那桌上。
三个姑娘有说有笑,赵南星吃了不少。
似是早把在这家店里遇到他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程阙轻笑:“你快把前妻的后背盯出一个洞来。”
他故意这么说,惹得沈沂斜睨了他一眼,不过也就此收敛,不再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赵南星看。
顾朝夕只平静地看着他俩之间的互动,埋头吃饭。
“夕哥这么饿。”程阙笑着揶揄:“多吃点。”
顾朝夕点头:“行。”
一桌人也没谁在刻意活络气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
程阙和沈沂的气质跟火锅店并不搭,两人坐在那儿,一个正襟危坐,一个恣意懒散。
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过来。
赵南星她们先行离开,结账时是赵南星结。
三人离开时刻意绕了另一个门,专程避开了他们这桌。
等她们走后,程阙才道:“这下可以安心吃了吧?”
沈沂喝了口水:“不饿。”
程阙:“……”
这一餐吃得索然无味。
从店里出来后,程阙接到酒吧员工打来的电话,直接开车回去,只剩下了沈沂和顾朝夕。
楼下就是商场,顾朝夕问他:“要逛逛吗?”
沈沂回绝:“不用了。”
两人一起下楼,外面冷风瑟瑟,已然是二月下旬,气温却尚未回暖。
顾朝夕穿得单薄,一出门就打了个寒颤。
沈沂双手插进羽绒服的口袋里,问她:“你怎么走?”
“不送下我?”顾朝夕半开玩笑地问。
沈沂动作微顿:“需要?”
“也倒是还挺需要的。”顾朝夕轻笑,“毕竟我也是个长得漂亮的女人。”
沈沂点头:“……行。”
他全程无言地将顾朝夕送回去,等到了她家小区门口,沈沂也跟着一同下车。
“沈先生,就送到这里吧。”顾朝夕抱臂,冲他暧.昧地挑眉:“还是说,要上去坐一会儿?”
“走走吧。”沈沂说。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的顾朝夕受宠若惊,下一刻便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聊一聊。”沈沂径直往前走。
顾朝夕望着他颀长的背影。
这么多年过去,岁月赋予他的只有愈发成熟的气质,比年少时更令人惊艳,更令人心动。
也只有在这种场景之下,她才会觉得从国外回来是值得的。
国外什么都好,但少了几分悸动。
也曾在国外谈过恋爱,华裔、留学生、英法人,但都很难找到年少时的心动。
所以兜兜转转,还是决定回到她所生长的土地上来。
顾朝夕在发怔之后小跑了几步跟上,笑得灿烂:“想跟我聊什么啊?”
“难道是聊心事?如果这样,我们可以上去聊。”顾朝夕说:“我一个人住。”
“那你不该邀请我上楼。”沈沂声音清冷,不似平日温和,尤其带上了几分严肃和认真:“独居女性,要更戒备和警惕。”
“你担心我啊?”顾朝夕冲他眨眼:“平时我很小心。但现在是你哎,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沈沂停下脚步,很认真地喊她:“顾朝夕。”
“嗯?”顾朝夕比他走得更前,回头和他对视,忽然眼眶泛红,“沈沂,你这样很让人害怕。”
那双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似是要看穿她的内心。
“还好。”沈沂顿了顿,决定还是直说:“如果你还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以停止了。”
顾朝夕一愣:“……?”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朝夕反问。
“字面意思。”沈沂冷声道。
风把他的发梢吹得稍有些乱,却丝毫不能掩盖掉他的俊朗。
他身上没有锋利的锐气,只是平淡又温和地说话,却能让人感觉被刺中。
是软刺,不经意就会遍体鳞伤。
顾朝夕在多年前就已领教过一次。
但人都是淡忘的,时间久了,也只能记得那些让自己悸动的感觉。
“给你留有期待的余地,我很抱歉。”沈沂说:“但我们……没可能。”
“这么直白吗?”顾朝夕讪讪地笑:“我可还没说什么,你就这么说出来,不怕是自己想太多么?”
“更希望是我想多。”沈沂声音淡淡,“但你表现得太明显。”
顾朝夕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沂依旧是那副平静的,锐利却丝毫不弱的模样:“顾朝夕,你的野心从来都藏不住。”
不管是对事业的,还是对爱情。
“那又怎样?”顾朝夕的小心思全被戳穿,干脆摊牌:“你已经离婚了,我没有追求你的权利么?”
“你有。”沈沂笃定地说:“所以我在拒绝你。”
顾朝夕:“……”
“这么多年过去,沈沂,你还是让我很有挫败感。”顾朝夕心头有些酸涩:“但,我比她更早认识你。”
顾朝夕追忆过去:“初中的时候咱俩就一个学校了,当时虽然不在一个班,可我一直把你当成努力的目标,高中更不必说。如果说赵南星很优秀,你才喜欢她,但我搞不明白,分明我也很优秀。学历、颜值、性格、家世,我没有一样比她差。”
“以前我以为你是因为我的家世才看不上我。”顾朝夕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摊开来讲:“直到你和赵南星结婚,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能娶这种平平无奇家庭里的女孩。那……为什么不是我?我不服气。”
“所以你是因为无法消解的征服欲才回来?”沈沂一针见血。
“不。”顾朝夕否认:“还有对你的喜欢。”
“可笑吧。”顾朝夕苦笑道:“当初义无反顾离开的是我,但现在回来的也是我。”
“但当年我就说过了。”沈沂说:“没喜欢过,没可能。”
“你可真残忍啊沈沂。”顾朝夕盯着他,“和以前一样残忍。”
把当年在宜海拒绝她的话再一次面无表情地讲出来。
讲的人冷淡无情,却让听的人心里被戳了个洞,冷风呼啦啦地往进灌。
“抱歉。”沈沂说。
“那我能知道原因么?”顾朝夕问。
“还记得你弄丢的那个晴天娃娃吗?”沈沂忽地换了话题。
顾朝夕从记忆里扒拉半天才记起来:“丢了以后你在学校找了一整夜的那个?”
“是。”沈沂点头。
“记得。”
顾朝夕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个晴天娃娃丢了以后,沈沂冲她发了好大的火,正值夏天,他穿着白色的T恤,在学校里找了一整晚,然后在学校池塘边的泥里找到。
不知是哪个顽劣的同学给扔过去的。
“那是赵南星送的。”沈沂说起这个,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顾朝夕一惊,“所以你和赵南星……”
“我很早就认识她。”沈沂说:“五岁吧。”
“我跟你说过,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还记得吗?”沈沂问她。
顾朝夕点头:“是。”
“是她。”沈沂说。
“所以我是输在了时间,对吗?”顾朝夕依旧心有不甘。
沈沂却摇头:“不。”
他微顿,“就是赵南星而已。”
不管顾朝夕在什么时候出场,都不及赵南星。
沈沂说:“你不过是历经千帆后觉得我还不错,但对我来说,从始至终,只有赵南星。”
不论是恋爱,结婚,如果能有人让他愿意去做这件事,那只有赵南星。
“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婚?”顾朝夕笑:“你不会觉得……”
“我也还没死。”沈沂打断了她的话:“一切都还有机会吧?”
顾朝夕:“……”
“你们公司的案子,我会找经验更丰富的同事来接。”沈沂说:“往后我们不必再见面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顾朝夕在他身后大喊:“沈沂,连朋友都没得做吗?”
沈沂脚步没停,声音散在风里,凉薄又淡漠:“会让人误会。”
至于让谁误会,不言而喻。
顾朝夕站在原地,发了一夜的呆。
—
赵南星倒是度过了一个相对愉快的夜晚,之后没人再问她离婚的事儿。
吃完后以后就被带去玩跳舞机,作为四肢不协调的人只能站在那看周悦齐跳。
随后又在商场逛了很久,虽然没买几件,也算有收获。
回家时是商未晚送的。
商未晚开到她家楼下,并没急着开走,在她下车以后隔了会儿摁下车窗,“星星,你家能收留我一下么?”
赵南星:“……”
“能。”赵南星没有拒绝。
她知道商未晚可能是想陪她聊聊天,安慰她消极的情绪。
所以进了电梯后,她戳商未晚的腰:“我不用安慰的。”
“是我用。”商未晚说:“好久没来你家感受一下昂贵的床垫了,我需要好好休息。”
赵南星:“……”
商未晚向来如此,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和不适。
总是最细心温柔的那个,遇到生气的事儿也很适时露出锋芒。
赵南星带着她回家,两人都去简单地洗漱了下。
商未晚感慨,“你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性冷淡风啊。”
“又没重新装修。”赵南星说:“当然如此。”
“你这段时间没事做,不然重新装修一下?”商未晚说:“就算重新摆点绿植也会很好看。”
“等我没事的时候从网上看些软装,看能不能换一下。”赵南星环顾四周,“在这里住了几年我都习惯这种风格了。”
“不不不。”商未晚说:“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可不能适应这些。”
赵南星:“……”
“自欺欺人。”赵南星嘟囔:“都已经快三十了耶。”
“那又怎样?”商未晚说:“你的人生还有三分之二。”
赵南星:“?”
“我活八十岁就谢天谢地。”赵南星拍拍她的肩膀:“剩下的十年分给你,你长命百岁。”
商未晚忽地反应过来:“我们在做什么啊?这什么话题。”
“你挑起的。”赵南星说。
商未晚:“……”
两人窝在沙发上闲聊,不聊人生也不聊过往,只是随便聊些跟她们并不相关的话题。
聊到后来犯困,商未晚忽然说:“星星,你说喜欢一个得不到的人是什么感觉?”
“你不是深有体会么?”赵南星说:“难道移情别恋了?”
商未晚点头。
“不过……”商未晚说:“得不到和得不到还是有区别。”
“有点深奥。”
商未晚却没再往下说,只兀自摇头道:“不纠结,随缘过。”
人生向来由不得她。
赵南星不知她在纠结什么,声音迷蒙地说:“如果得不到就努力得到,努力以后也发现不行,那就不要了。”
“你说得对。”商未晚轻笑:“人生很短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
一个“死”字让赵南星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怎么了?”商未晚看向她。
赵南星沉默片刻,而后很认真地提议:“我们来写遗愿吧。”
第47章
听到她说要写遗愿, 商未晚的嘴巴都张成了“o”型。
偏偏赵南星很认真。
“你得了什么重病?”商未晚问。
赵南星摇头:“一点小病。”
“那为什么……”商未晚顿住,甚至没敢往后说。
总觉得生死是个特别沉重的话题。
任何人都无法幸免,但都想避免。
其实有时逃避, 也不一定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我们两个活得都好累啊。”赵南星说:“为别人, 为自我。我刚刚在想, 如果明天是我们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们会怎么样?会放过自己吗?”
其实前两天从赵德昌跟她见过那面后, 她的心情就格外压抑。
脑子里杂乱无章地乱想, 却找不到一条出口。
如今,她终于想到了。
这么多年都活在别人期待里的,别人目光里的自己,如果明天是最后一天,她会不会、要不要为自己而活?
又该选择如何活?
写遗愿的想法由此而生。
听完她的想法之后, 商未晚怔了许久,再看向赵南星时,眼里有泪光闪动。
“我不知道。”商未晚说。
“那我们写下来。”赵南星起身, 朝她伸出手,“我们试试看。”
她拉着商未晚去了书房, 打开灯以后书房里依旧透不过气,倒也符合写遗愿的气氛。
书房很大,赵南星和商未晚一人一张桌子, 各自拿了纸和笔。
安静的空间里能准确地听到外边冷风吹过窗棂的声音, 平添几分萧索, 赵南星的笔尖落在纸上, 只点出了一个点。
倒真的没想好写什么。
后来她想, 如果这次手术很失败, 她真的从手术室里出不来了怎么办?
在思索过后, 她在纸上先写下了第一件事:染一个张扬的发色。
去做不被定义的,不受束缚的赵南星。
反正怎么做都不会让人喜欢的,反正怎么努力也都得不到夸奖和回应。
那不如就放弃好了。
她真的从来没为自己活过。
赵南星二十九年的生活里,永远被无形的“儿子”给压迫,给束缚。
所以现在她要放掉,反正明天可能就要死了。
那现在就要做前二十九年从来没敢做的事情。
在这样想法的驱使下,她又写下第二条遗愿:[在脚腕纹一只蝴蝶]。
纹身是她高中很羡慕的事,那时校门口开着一家纹身店,老板娘是个特别雅致的人,经常泡一壶茶在窗前坐一天,还从来不给高中生纹身,说是怕折寿。
可她纹的图案都很漂亮,她曾见有人不远千里到云京来找她纹身。
也有毕业了的学长学姐回去纹身。
那时她觉得纹身象征着自由。
但她从来不敢做。
纹身以后,就不再是“好”女孩了。
世人对好的定义总那么单薄,而她过往的二十九年一直活在这种单薄里。
浅显又无知。
在写完前两条之后,后边就容易得多。
与其说是遗愿,不如过是临死愿望清单。
……
赵南星洋洋洒洒写了十条,又觉得过于多,删掉了五条。
后又看到遗愿二字后加了一条:[捐献遗体用作医学研究]。
现在进行遗体捐献的人并不多,大多即便捐了也只是捐献器官。
专门用作医学研究的遗体少之又少,但医学研究里遗体是不可或缺的,又是医学进步里很重要的因素,所以她专程标明了用途。
虽然被用作医学研究的遗体都很惨就是了,但又有什么所谓?
她早就看不见了。
赵南星写完之后看向商未晚,对方也堪堪停笔。
“你写了什么?”赵南星问。
“你呢?”商未晚并未老实交代。
“你几条?”赵南星又问。
“三条。”商未晚这次倒是没隐瞒:“你呢?”
“五条。”赵南星说完又顿了顿:“还有一条是关于遗体作用的,勉强算六条。”
商未晚笑了笑:“我倒没想那么多。”
“要不要交换?”赵南星蠢蠢欲动。
商未晚把自己的递了过去,秒懂她的意思:“要看有没有重叠?”
“是。”
赵南星拿起她的,顺带把自己的交给她。
商未晚的遗愿清单只有三条,每一条都很短。
[1、我姐醒来
2、学会跳舞
3、挣到100W]
跟赵南星的完全不同。
互相看完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赵南星提议:“要不,咱俩去报个舞蹈班吧。”
“没有钱。”商未晚说:“也没时间。”
“那万一明天真的是最后一天呢?”赵南星说。
商未晚一顿:“事实是,明天不会是我的最后一天,也不会是你的。”
“甚至不出意外,我们会活很久很久。”商未晚一秒把她拉回现实:“未来的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我们的最后一天,所以这遗愿清单可以扔了。”
赵南星:“……”
赵南星没扔,她把这张纸折好。
都是她把自己的思维逼到绝境想出来的。
在思考的过程中,她真的有种明天会死的感觉。
所以她想去做这些事,就在她休假的这段日子里。
“你真的不想学舞蹈吗?”赵南星仍旧不死心:“我可以陪你,也可以给你出学费……”
云京报一个成人舞蹈班,动辄一年上万,好一点的两三万,商未晚虽能负担起,但她的钱还有其他的用途,不会拿来做这种“闲事”。
赵南星知道她的情况,也知道她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好意,立刻澄清:“作为回报,你陪我去学游泳,费用我付。”
“你有多少钱?”商未晚挑眉轻笑:“赵医生,你的小金库这么富裕?”
“报几个班的钱还是有的。”赵南星说:“毕竟我也攒了这么多年。”
“但我没时间。”商未晚仍旧拒绝:“加班结束就晚上九点多,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洗个澡睡觉十二点,第二天早上九点半就要到公司,周六日加班是常态,不加班的日子我还想多睡一会……所以,你哪来的时间?嗯?一周值三四个夜班的赵医生?急诊科还没熬死你?”
赵南星:“……”
赵南星轻嗤一声,低声嘟囔:“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商未晚后仰在椅子上,神态懒散:“实话实说。”
“我被停职好几天了。”赵南星这才道:“说是带薪休假,实际就是被迫停职。”
商未晚皱眉:“因为你爸那些事儿?”
“嗯。”
小三闹到医院里,闹到新闻里,想也知道不会对赵南星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可是直接被迫停职也是商未晚没想到的。
“你说。”商未晚很冷静,只很沉重地问:“为什么有人可以金钱、地位、名利、爱情、事业、家庭都样样顺利呢?”
但又是为什么,有的人连要一样都是奢望?
分明已经很努力,却还是连人家的背影都追不上。
“为什么会有这种讨厌的父母呢?”商未晚又问。
“这谁知道。”赵南星哽着声音说:“我从没想过,他会是这种人。”
“我倒是习惯了。”商未晚说:“真挺烦的。”
赵南星轻笑:“是啊。”
很烦很烦。
—
这天晚上商未晚跟赵南星一起睡,两人随意闲聊,聊到很晚。
翌日一早赵南星醒来的时候,商未晚已经离开了,还给她熬了一份粥。
她发信息:【周一愉快啊,打工人。】
商未晚:【……还活着。】
这大概就是普罗众生的状态。
哪怕晚上熬一个通宵,第二天还是要爬起来上班。
赵南星倒是最近没这种压力,不过在她吃饭时就收到了梁医生的信息,让她及早住院观察,最好在下午之前就办理好住院手续。
住院的流程赵南星不算熟悉,但云医每个科室她都很熟,带好日常的洗漱用品,去了以后就会有人热情地给她指引。
赵南星这次并没被安排到单人病房,云医病床本来就很紧缺,她也没那么矫情,就住在普通病房。
不过梁医生在能力范围内也给她安排了最好的,跟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住一个病房。
跟她一样也是子宫里长了个小瘤,但是是良性的,约在周三上午做手术。
赵南星住进病房以后无所事事,病房里常有人来。
先是季杏,后是陈渝,再就是之前在她手下实习过的学生,几乎都来打了招呼。
她这病房一时间成了景区观光点。
等到第三批人走了以后,两张病床间的帘子被蓦地拉开,隔壁病床那姑娘探出一颗可爱的脑袋来问:“你是这家医院的团宠吗?”
赵南星:“……?”
团厌可能是真的。
“不是。”赵南星说:“是这里的医生。”
“怪不得。”女生抱着Ipad,把屏幕暂停跟她聊起来:“那你是哪个科室的啊?”
“急诊科。”赵南星回答。
女生在她面前生动形象地演绎了瞳孔地震这个词,随后又兀自摇头:“行吧,那你进这里来也情有可原。”
赵南星:“?”
看她一副很懂的样子,赵南星忍不住问:“那你是做什么的?”
“大厂。”女生吹了吹刘海儿,“程序员。”
赵南星:“……”
也算是同病相怜的行业。
赵南星光去年就接诊过五个大厂程序员,都是因为心梗或者是心脏不舒服进来的。
ICU里也常有他们的身影。
算是高危行业。
“你挺厉害。”赵南星夸她。
女生挑眉:“还行吧,国内Top高校Top专业毕业。”
赵南星正要评价,却见女生翻了个白眼:“有什么用啊!不还得给人打工,打到差点进ICU的地步?”
赵南星:“……”
确实是。
“我算是想明白了,人还是要养好身体,不然有命挣没命花。”女生感慨。
赵南星觉得她应该跟商未晚很有共鸣。
正当她想着该怎么回答时,女生已经邀请她:“要不要一起看韩剧?一个人好无聊啊。”
赵南星:“……?”
女生叫席晴,比她小一岁。
母单,社牛,自来熟,这都是赵南星给她的人物标签。
但她的自来熟不会让人不舒服,尤其赵南星现在确实无聊,便答应跟她一起看。
席晴还从一旁拎出一大袋零食,两人凑在一起看。
看剧之前赵南星还不知道席晴为什么要拉她一起看韩剧,看了以后才发现这部剧讲的就是一群将死之人凑到一个地方等待死亡的故事。
名字叫《只一个我》。
很灰暗的一部剧。
赵南星对其他的线都不感兴趣,倒是很在意剧里凑在一起等待死亡之人的生死。
她和席晴坐在一起看了一下午,直到晚上席晴关了平板,揉揉眼睛:“快,起来活动一下筋骨。”
赵南星:“……要不再看会?”
席晴震惊:“你专注力是真的高啊。”
赵南星:“这剧挺好看的。”
席晴还是没同意,不仅如此,还拉着她去医院食堂吃饭。
赵南星有食堂饭卡,还能打折,便请席晴吃了晚饭。
她还是第一次以病人的身份进食堂来,身上穿着蓝色的病号服坐在那儿岿然不动地吃饭,不断有医生看向她。
赵南星能察觉到他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告诉自己不必在意。
医院里又一次流言四起。
赵南星偶尔出门买咖啡或是倒水,也能听见那些琐碎的议论。
她的事情在这个医院早已不新鲜,却还在层出不穷地给人们提供材料。
就连在这家医院住了三天的席晴,都已经对赵南星的事儿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用席晴的话说,在厕所隔间里上个大号,基本上就听见你的名儿了。
席晴问她:“你不在意啊?”
赵南星思考良久,点头:“在意。”
可她没办法。
流言辗转于众人之口,她难堵。
席晴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别太放在心上,等过段时间大家就忘了。”
周三上午,席晴先做手术。
赵南星待在病房里无聊地等,两人一直在看的那部韩剧也只剩最后一集没刷,约定好要等两人都做完手术之后一起刷。在这一刻,赵南星颇有两人在相依为命的感觉。
人在生病以后,唯一能跟你产生共情的大约只有病友。
而在这天,像是有感应那般,沈沂给她发了条消息:【手术时间还没定吗?】
赵南星思考后依旧撒谎:【嗯,最近医院手术室紧张。】
沈沂秒回:【连本医院的医生都不能插个队?】
赵南星:【……云医很有原则。】
沈沂:【我给你安排一下吧。】
沈沂发完以后又秒撤,但赵南星还是看见了。
没一会儿,沈沂又发:【我认识一家医院的医生,要不你去那儿吧。】
赵南星:【不用了,云医这儿我比较熟。】
她还是谢绝。
赵南星看他的头像依旧那般晦暗,只有星星点点的亮光。
干脆阖上手机。
隔了大约半个小时,沈沂给她发:【我要去港城出差一周,你如果做手术就发消息告诉我。】
沈沂怕她推诿,还又补充了句:【就算离婚了,也还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吧?】
用这话直接把赵南星的拒绝给堵死。
赵南星给他回:【再说。】
也还是没敢应下来。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把这个手术做完。
怕沈沂来了,她会变脆弱,就跟小时候去医院打针那样,抓着他的手一顿咬。
倒是现在也不可能做出那么幼稚的事。
只是沈沂如果来了,代表什么呢?
其中的深层意思她不敢去想。
很快到了下午,赵南星的手术时间是3点半。
季杏在两点多来过一次,眼圈泛红,跟赵南星聊了会儿便离开。
赵南星躺在病床上等,度日如年,甚至开始想象此刻的手术室里正是什么场景。
而在几十公里外的云景国际机场航站楼里,沈沂和助理正在等待登机。
沈沂盯着手机一直发怔,助理喊他:“沈律,要不要水?”
“不用了。”沈沂回绝,目光又落在手机上。
“怎么了?”助理担忧地问他:“你好像一整天心神不宁的。”
沈沂摇头,“我也不知道。”
只是右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事儿要发生。
没多久,广播喊飞往港城的乘客开始登机,飞机即将在2:49分起飞,抵达港城的时间是5:00整,而他们和委托人约在晚上9:00见面。
时间还算充裕。
沈沂起身跟助理准备登机,已经走到了登机口,手机上一条陌生短信忽然传来:【沈律师,赵医生要做手术……您方便过来吗?】
沈沂眉头微皱,立刻给这个号码拨了过去:“你是?”
“季杏。”季杏哽着声音说:“沈律师,您现在在哪?为什么老婆做手术你都不在?以前我们赵医生就总是这样一个人熬,你不能次次都让她自己扛啊?你这样也太过分了,赵医生心神不宁地等了你一整天。”
说到最后,季杏都委屈地哭起来。
沈沂的心头一酸,深呼吸一口:“她现在在哪?”
“我们医院,还能在哪?三点半就要手术了。”季杏说:“她都住院三天了,你都没来看一眼,你怎么这样当老公啊,真的太可恶了。”
沈沂:“……”
季杏仿佛还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
但沈沂并没否认,他只是说:“抱歉,我很快过去。”
挂断电话后,他看了眼表,广播里仍旧在催促乘客登机,助理在一旁说:“齐所刚还交待,说这次是个大客户,不容闪失。”
“我先不去了。”沈沂拍了下他胳膊,“我会让人接我的事儿,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助理顿时变了脸色,“沈Par,这……不太好吧?”
“我太太现在更不好。”沈沂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机场。
……
沈沂赶到医院时是3:23分,他进电梯时还遇见了徐嘉树。
“好久不见。”徐嘉树看见他后打招呼,“来找赵南星?”
“嗯。”沈沂没时间跟他寒暄,径直往手术室的方向走。
徐嘉树也没说什么,见他下楼后走错方向还给他纠正,随后电梯门合上,徐嘉树给季杏发消息:【做得不错。】
季杏:【呜呜呜我好怜爱赵医生。】
徐嘉树:【没事,有人爱她。】
季杏:【……】
而沈沂跑出一头薄汗,到达妇产科时已经3:26分,他闯进了赵南星的病房。
席晴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你谁啊?”
“赵南星呢?”沈沂问。
“去手术室了。”席晴说,“生死未卜。”
沈沂怔住,忽地眼尾泛红大吼道:“不是小手术吗?”
席晴被吓得一愣,她的目光越过沈沂,看向他身后的人:“你怎么回来了?”
赵南星就站在沈沂背后,淡淡出声:“手术室还没清理完成,手术时间改了。”
沈沂缓慢地回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看到赵南星的那刻,还没什么真实感。
赵南星抿唇,目光直直对上他的,率先出声:“你怎么来了?”
“赵南星。”沈沂捏紧拳头,冷声道:“你要瞒我多久?”
“不是说要出差?”赵南星岔开话题。
“那不重要。”沈沂说。
赵南星越过他径直往前走,也不太敢看他,总觉得心虚,只用冷淡的声音开玩笑:“工作都不重要了,那什么重要?”
本以为会听不到回答,结果沈沂几乎是不假思索、掷地有声地回答:“你!”
第48章
沈沂的回答在赵南星意料之外, 尤其是处于一种两人对峙的情况下,他这话显得尤为突兀。
赵南星略带震惊地看过去。
沈沂表情微变,忽地意识到自己在情急之下说了什么, 眼神开始闪避:“我的意思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肯定要更重要。”
赵南星:“……哦。”
毕竟她快死了?
是这意思?
赵南星倒是想了很多, 却只坐在病床上,并没深究这个话题。
沈沂进了病房, 看见隔壁病床的女孩眼睛滴溜溜转, 一副兴致勃勃打算吃瓜的模样。
他把两张病床间的帘子拉上,而后坐在赵南星病床前,沉默片刻。
一路上提心吊胆,等看见赵南星以后才缓过来。
但也需要时间去平复情绪。
沈沂侧过脸深呼吸了几口气,就听赵南星问:“谁告诉你的啊?”
“这重要吗?”沈沂反问。
赵南星:“……”
沈沂却问她:“你住院几天了?”
“三天。”赵南星回答。
“严重么?”沈沂又问。
赵南星微怔:“不严重。”
沈沂来之前她并不紧张, 在急诊科见惯了生死,她即将经历的这场手术成功率很高,所以她一个人很淡定地等。
甚至构想好等出院那天去哪家发廊染发。
可现在沈沂一来, 打乱了她所有的思想节奏。
不过留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也没有很多,没多久就有护士来喊她去做麻醉。
她跟着护士走, 沈沂就跟着她走,一路沉默。
直到她要进手术室时,沈沂才哑声开口:“赵南星。”
“嗯?”赵南星回头。
“什么都别想, 睡醒就好了。”沈沂盯着她的眼睛说。
那一瞬, 赵南星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
沈沂幼时身体弱, 经常要去医院, 如果遇上假期, 她就吵闹着要跟。
她并不知道沈沂得了什么病, 不过他每去一次医院就会流很多血, 脸色苍白。
年纪不大的小男孩儿安安静静地躺在医院病床上,亮如星星的眼睛也会遮上一层灰,让人看着莫名难过。
过了一段时间,说是要做手术。
彼时的赵南星对做手术这件事也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是会让人好起来的事。
在沈沂被推进手术室前,她拉着沈沂的手说:“什么都别想,睡醒就好啦。”
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站在医院走廊里,落下一层漂亮的光影。
沈沂朝她重重地点头。
后来是老太太和沈沂外婆闲聊时才知道,沈沂是早产儿,在保温箱呆了小半年才出来,先天免疫力低下,换言之就是只能待在无菌室里的孩子,却在这个世界里跌跌撞撞的成长,所以患上了呼吸类疾病,甚至不能剧烈运动。
知道这些的赵南星等沈沂做完手术后,在病房里哭着忏悔:“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可以乱跑乱跳……”
“没事的。”沈沂笑着说:“我很开心。”
往事如同潮水奔涌而来,赵南星身体注入了麻醉剂。
她从回忆里抽身,看着向一旁穿着无菌服的梁医生:“梁医生,辛苦。”
“睡一觉吧。”梁医生自信地说:“交给我。”
赵南星在闭上眼前还在想——就当死一次。
—
手术时间预估两小时,手术室亮起红灯,室外走廊里沈沂坐在长椅上等。
手机一声接一声的震动。
助理正不停给他发消息,包括律所的合伙人。
因为他五分钟前给对方发消息,希望推迟跟委托人的见面时间。
可答案显而易见。
对方也是港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且格外有时间观念。
临见面前几个小时要往后推迟,是不太可能的事。
沈沂扫了眼手机,打开和齐所的对话框:【我去和对方沟通。】
几分钟后,沟通未果。
沈沂发消息给齐所:【抱歉,换人吧。】
消息刚发出去,齐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沈沂你是什么意思?对方指名道姓要你接这个官司,你现在跟我说换人?你知不知道陈松柏这个名字在港城意味着什么?”
“可以换池盛。”沈沂冷静地分析:“据我所知,池盛目前只负责关璟案二审的推进,以及其余两个并不复杂的案子,足有精力和能力应对陈先生的要求。”
齐所:“……你这是把自己的案源往出让?”
一般律师哪会这么做?
尤其是像做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一桩官司动辄上百万。
而且这一桩官司的损失并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后续带来的蝴蝶效应。
很可能流失后续的好多案源。
但沈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让,是给。”
沈沂轻呼出一口气:“等这段时间结束,我可以帮池盛共同推进这桩官司。”
“当助理?”齐所问。
沈沂应了声:“嗯,无偿。”
这一桩官司足够让沈沂在港城的名流圈里打出名声,往后说不定有多少人会慕名而来。
但沈沂将这些都拱手相让。
名与利全都给池盛。
他知道,池盛觊觎“陈先生”很久了。
按照池盛的野心,他一定能把这件事做得漂亮。
所以池盛成为了他的不二人选。
齐所闻言后沉默,最终皱眉道:“这样吧,我跟陈先生把时间约到明天晚上,你明天下午飞。”
“不行。”沈沂依旧拒绝,“抱歉,我一周内都飞不了。”
齐所:“……”
齐所纳闷:“到底是什么事儿绊住了你的脚?这一周难道你就不工作了吗?你之前的当事人呢?”
“这周我有一个庭要出。”沈沂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事。”
为了应对陈先生的这次委托,他早已把手头的事儿处理完毕。
齐所:“……”
“沈沂,你知不知道这是在自毁前程?”齐所声音有些沉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沈沂微顿:“陈先生尚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这事关你的信誉。”齐所劝诫:“临时给委托人换律师……”
“我目前有更重要的事做。”沈沂打断了他的话:“抱歉。”
“到底是什么事?”齐所愤愤道:“值得你这么做!”
“我太太在做手术。”沈沂冷声道。
电话里忽然陷入了沉寂。
齐所无奈:“行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但带来的后果你自行承担。你也知道,在君诚一年做不到七千万,是会被降职或开除的。”
全云京都不会找到比君诚更好的律所。
沈沂对他的劝告表示感谢,最终挂断了电话。
后来嫌麻烦,干脆把手机关了机。
—
手术比预期更顺利,只用了两个半小时便结束。
赵南星被推出手术室外时还在睡。
梁医生看到沈沂后还有些吃惊,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保持了镇定,向沈沂交代了赵南星的病情:“肿瘤已切除,住院一周观察,情况良好就可以回家休养,今晚关注一下她有没有发热或不舒服的状况。”
“好。”沈沂温和道谢。
梁医生轻笑:“前几天都没看到你,我以为赵医生要一个人做手术了。”
沈沂温声说:“前几天工作忙,没赶过来。”
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没事。”梁医生说:“也还来得及,术后注意事项我会让护士贴在床头的,你多注意一下。”
“好。”沈沂应下。
等回到病房时,跟赵南星同一病房的姑娘正盯着赵南星观察。
一边观察还一边自言自语:“我都是做的半麻啊,你为什么是全麻?”
“睡得好香啊,我还等你做完手术跟我一起看韩剧呢。”
“……”
“算了,咱俩这状况起码明天才能看了。”姑娘撇嘴:“话说你男人好凶,吓死我了。”
话音刚落,沈沂推开门进去,装作没听到她的话。
姑娘跟个鹌鹑似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沈沂坐在赵南星病床旁,总觉得有道目光在窥视他。
于是他起身去拉两张病床间的帘子,结果那姑娘盯着他问:“你是赵南星的谁?”
沈沂顿了下:“……她男人。”
席晴:“……”
“哎。”席晴喊他:“你前几天为什么不来?”
沈沂正要回答,席晴却自顾自地说:“赵南星一个人,可孤单了。”
“有吗?”沈沂问。
许是赵南星给人的感觉太疏离,像一轮皎月,所以就该高高挂在天上。
她平常也从不会表现出半分依赖他的模样,无论他是去出差,还是被调离云京,抑或夜半不归家,她也不闻不问。
换句话说,她对婚姻根本没有实感。
其实,沈沂也是。
但沈沂知道,他喜欢赵南星,从很早很早以前。
从赵南星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开始。
只是他的喜欢,向来沉重,所以会格外收敛。
而赵南星给他的感觉是:我需要一段婚姻,是沈沂或王沂都可以,只要是个人都行。
她也从来不示弱。
结婚几年,她身上依旧满是硬刺,靠近便会被刺伤。
会被她用言语刺,用行为刺,甚至最后用离婚刺。
沈沂在靠近她这方面,总不得其法。
孤单这个词用来形容赵南星,倒还是第一次听。
沈沂一直都觉得,赵南星从来都不会觉得孤单,因为她一直在奔跑。
“你还是不是她男人啊?”席晴翻了个白眼:“连她的心思都不懂?”
沈沂:“……”
沈沂并未生气,而是放低了姿态:“愿闻其详。”
席晴:“?”
—
席晴小课堂开课,给沈沂讲这几天赵南星的状态:晚上总不自觉唉声叹气,问起感情状况会支支吾吾,而后无奈地笑。
最后总结:“没有人在生病时是不孤单的。”
“No People!”席晴笃定地说:“所以你不管在做什么事儿,你都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在医院。”
沈沂:“……好。”
应完后沈沂拉上了帘子。
席晴:“?”
隔着一道帘子,席晴还又多嘴了一把:“赵南星喜欢你啊。”
那道帘子又一次被拉开,沈沂认真地问:“你说什么?”
“赵南星喜欢你呗。”席晴已经从一旁摸过了平板,刚打开之前看的韩剧,淡定地说:“她见你来了以后都变怂了。”
沈沂没懂:“什么意思?”
“怕你。”席晴伸手拉帘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但又想见你。”
怕他还要问,席晴瞪着眼睛:“我又不是情感专家,一点儿主观感受,你愿意信就信,不愿意拉倒。”
沈沂松了手,帘子被拉上。
席晴嘀嘀咕咕地说:“你们这些高智商人群啊,对爱情就迟钝得一批。幸好我不是,双商都高的我可真是人间宝藏啊。”
沈沂:“……”
沈沂觉得这姑娘神神叨叨的,但说得话他还挺爱听。
尤其是他又多问了句:“如果我保持中立呢?”
就是既信又不信。
“人怎么可能保持中立?”席晴那边儿韩剧都放了起来,声音混在一起,沈沂刻意辩才能辩清:“尤其是感情这回事,完全没有中立的好吧?而且人呢,就是会往自己期待的方向相信,就看你是不是人了。”
沈沂:“……”
沈沂还真动摇了。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赵南星,卸下了平日伪装的防备,也没那么冷冽的眉眼。
怪可爱的。
他重新打开手机,订了两束花。
记得以前赵南星说过,花会让生活焕发生机,所以他就养成了订花的习惯。
尤其是这素白的病房里,需要一些东西来“提鲜”。
没多久护士送来了术后忌口清单和注意事项,他细致地贴在墙上。
席晴戴上耳机看那部韩剧的最后一集,因为赵南星应该不会再有时间跟她这个病友看。
病房内安静下来。
赵南星似做了噩梦,挣扎着想翻身,沈沂见状立马伸手扶住她的头,另一只手垫在她颈间,帮助她换了方向。
他的手不小心伸进了枕头下,摸到了一张硬硬的纸,他还当是这张纸硌得赵南星不舒服,便把纸抽了出来。
一张A4纸被折了四次,平整地放好。
好奇心驱使沈沂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字:「赵南星的遗愿清单」。
[1、染一个张扬的发色
2、在脚腕纹一只蝴蝶
3、去看一场演唱会
4、坐机车环游云京
5、学会游泳和攀岩
6、捐献遗体用作医学研究]
看到她写遗愿这种内容,沈沂内心说是惊涛骇浪也不为过,可在惊涛骇浪过后归为平和。
清单上边列着的每一项,可以客观地评价一句平常。
但都是这么多年来,赵南星并未尝试过的。
如果她的人生没有出错,那这些应当不会成为赵南星的愿望。
她会很恣意的长大,看见有人染了张扬的发色,然后自己也蠢蠢欲动去染,可能回到家里会被念叨两句,但她却会撒撒娇,“我改天染回来。”
但命运出了偏差,在某个节点把她推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些竟然成为了她在临死前,最想做的事。
沈沂忽地明白,赵南星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这一次手术被她赋予了重生的含义。
所以席晴做手术是半麻,而她选择了全麻。
沈沂盯着那张遗愿清单看了一会,把它重新折好塞进了赵南星的枕头底下。
—
赵南星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外边天蒙蒙亮,麻药的劲儿过了,伤口处开始隐隐作痛。
她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一条胳膊。
沈沂的袖子被挽了上去,他单臂撑着头,坐在病床前小憩。
赵南星连呼吸都轻了些,帘子忽然被拉开一个小缝,她侧过脑袋,跟席晴的目光对上。
席晴做口型问她:“疼吗?”
“疼。”赵南星说:“你呢?”
席晴疯狂点头。
席晴指了指沈沂问:“这是不是你老公?”
赵南星:“……前夫。”
席晴:“?”
席晴只评价了一句:“长挺帅。”
而后放下帘子。
赵南星并没出现任何症状,这场手术非常成功。
她刚一动,沈沂便睁开眼看向她,声音很轻:“醒了?”
赵南星淡淡地应:“嗯。”
“疼不疼?”沈沂还有些困顿,说话都显得温柔,转身一边给她倒水一边继续问:“饿了没?”
赵南星:“……”
“还行。”赵南星说。
沈沂把水杯递到她嘴边,赵南星摇摇头:“不想喝。”
“喝点儿。”沈沂轻声说,带着点诱哄的意味。
赵南星抿唇,轻咬了下唇瓣,苍白的唇在一瞬间染上几分血色,可没多久又恢复到之前。
沈沂的手并没挪开,她还是摇头。
“你嘴巴干。”沈沂说:“喝一口。”
赵南星:“……”
她这才不太情愿地低头轻抿了一口,唇上有了水分便显得莹润许多。
沈沂继续递过去。
“真的不想。”赵南星说。
“那你要吃东西么?”沈沂问。
赵南星依旧摇头,腹部的疼痛让她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只想赶紧熬过这几天。
“你昨天就没怎么吃。”沈沂说:“今天吃点儿吧。”
赵南星:“……”
“你不是要出差么?”赵南星问。
沈沂风轻云淡地说:“取消了。”
作为跟他结婚四年多的人,赵南星自是知道他的工作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可以为了找一点漏洞彻夜不眠,也可以为了一桩案子离开云京三年,尤其现在入职新律所之后,他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怎么可能说取消就取消?
是因为她的病么?
赵南星不愿意自作多情。
她知道自己对沈沂来说并没那么重要。
但沈沂此刻坐在她的病床前,认真地盯着她问:“想吃什么?”
赵南星的指腹在被子里搓捻着被单,吞咽了下口水:“什么都行?”
沈沂严谨地回答:“我尽力。”
“你外婆做的桂圆红枣粥。”赵南星说:“你会吗?”
沈沂起身:“我回去做,不过要很久,你再睡会儿?”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
在他要离开病房的时候,赵南星终是忍不住喊住他:“沈沂。”
沈沂回头,“嗯?”
“你……”赵南星顿了下,似是在给自己勇气:“为什么要来?”
他们已经离婚了的。
沈沂的人生无须再跟她绑在一起。
沈沂直勾勾地盯着她,声音清冽:“不想让你一个人。”
第49章
沈沂外婆做的桂圆红枣粥一绝, 尤其是生病时,会格外想念。
小时候沈沂生病,外婆经常会给他做, 赵南星便跑去蹭吃, 久而久之, 外婆便会多给她做一些。
后来沈沂离开沙棠村,赵南星也再没吃过外婆做的桂圆红枣粥。
据说红枣要提前泡一夜, 桂圆得是最新鲜的, 炖煮在一起火不能太大,小火慢炖才能出香。
赵南星也不知道沈沂要怎么去做那碗桂圆红枣粥,总之她觉得是给对方出了一道难题。
她并不想看到沈沂坐在病床前,会让她产生愧疚的心理。
一看到他,她就会想到他是放弃了出差留下来的。
她这个人, 最讨厌别人为她放弃什么。
哪怕她和沈沂是夫妻,她也害怕沈沂这样做。
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
可她又觉得,哪怕偶尔接受一下别人的好意也没什么。
不用担心偿还的问题。
在她脑海里正天人交战的时候, 另一张病床上的席晴忽然轻嗤一声:“虚伪。”
赵南星:“?”
她拉开帘子,“你在说什么?”
席晴躺在床上正玩游戏, “说你前夫啊。”
“怎么了?”赵南星不解。
“分明就是担心你,放不下你,想陪你, 非要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把话说得像施舍一样。”席晴叹气:“是不是大学不教情商课, 他们这些直男就不会灭绝啊?”
赵南星:“……”
席晴越说越义愤填膺, 当对上赵南星那不解的眸子时, 她忽地噤声。
良久, 席晴讪讪道:“抱歉, 我忘了他是你前夫。”
赵南星摇头:“没事。不过……你刚才说什么?”
“说他是直男啊。” 席晴耸肩,一副无奈表情。
“在这之前。”赵南星说。
席晴思考两秒,试探道:“他喜欢你?”
赵南星抿唇,表情有些复杂。
“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啊?”席晴有点看不懂:“分明就是互相喜欢那种,然后就变成了前夫妻?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互相喜欢?”赵南星皱眉,一副不信的模样。
席晴点头:“是啊,不然呢?你可别说你不喜欢他,我不信。”
赵南星:“……”
许是天还没亮,房间也安静,面对席晴这个直言不讳的人,她轻而易举地吐露了自己的秘密:“我好像……喜欢他很久了。”
如果当初她不喜欢沈沂,那她不会鬼使神差去参加那一次同学会。
更不会在重逢之后发生那场意外。
平日里的赵南星是多么冷静一个人啊,上学时有男同学送她回家,她都会跟人家隔开很远,最多送到小区外。
可那次她去了沈沂家,在她还保持着一点点清醒的时候。
如果她不喜欢沈沂,那她就不会学医。
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专业,只是高考完那天走在路上,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跌倒在地,流了很多血,没多久救护车到来。
赵南星这个平日里对热闹从不感兴趣,也几乎不会围观热闹的人站在那儿看了许久。
直到救护车离开。
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有安排。
她那天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小男孩亦如此,分明最讨厌医院,却还不得不去医院。
所以她凭借高分学了医。
再往前追溯,赵德昌和周淑离婚那年,她收拾行李离家出走。
买了一张县城到云京的火车票。
她想见沈沂,想哭着跟他说,他的爸爸带回来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怀孕了。
但那天老太太走了很久,把她从车站拉回去。
赵南星记得很清楚,她在车站背着书包说什么都不走,老太太问她做什么去?
她一言不发,被逼问得急了便吼:“反正不留在这里!”
老太太知道她买票去云京,便问她:“你是不是要去找沈沂?”
赵南星恶狠狠地盯着她不说话,只感觉到深深的背叛。
“他还是个小朋友。”老太太说:“你去找他要做什么?他身体也不好,更何况富贵人家,咱们攀不起。”
她被老太太一路拽回家。
那一年是她最叛逆的一年,她剪掉留了很久的长发,闹过离家出走,甚至吃过安眠药,以各种极端的手段逼迫赵德昌回来,可是什么用都没有。
换来的只有周淑日日夜夜哭,哭到得了眼膜炎,差点瞎了眼。
换来的也只有周淑和赵德昌的离婚消息。
后来她也就不闹了,跟着周淑离开沙棠村,日渐沉默。
赵南星想起这些眼睛会酸,只是习惯了不哭,但跟席晴说话时会有些哽咽。
她并没说自己这些晦暗的过往,只低声说:“但他不喜欢我。而且,我没有信心好好爱他。”
活了二十九年,从没为自己活过,也没好好爱过自己的人,怎么有信心好好爱一个人?
“他跟你说不喜欢你?”席晴问。
赵南星摇头,“有些话,不问也懂。”
她倒是问过沈沂这个问题,可沈沂的回答带着几分玩笑之意。
问了也是自取其辱。
“不是吧?”席晴傻眼:“你们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厉害到可以窥探人心吧?”
赵南星:“嗯?”
“这些话就是要问的啊。”席晴被气得伤口疼,捂着伤口继续讲:“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推了出差,发疯一样跑到你病房里,在你身边陪床,给你煮粥是出自人道主义关怀吧?”
赵南星:“……”
她还真觉得是。
看着赵南星的表情,席晴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我的天呐。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你们这种……”席晴看着她的眼睛,“宝贝,你的眼睛里现在透露着一种清澈的愚蠢。”
赵南星:“……”
“主要我们很小就认识了。”赵南星说:“他又是很好的一个人。”
“如果一个男人不喜欢你,无论你们认识多久,他都不会为你做到这一步。”席晴一边说一边摇头:“你可真是太不了解男人了。”
赵南星:“……倒是也了解一些。”
“什么?”
“男人都出轨。”
“……”
席晴扶额,仰天长叹:“神呐,救救我。”
“南星姐姐,你对男人的了解如此片面吗?”席晴问。
赵南星:“……没怎么接触过。”
她接触过的男生大概也就她爸、沈沂、赵祈霖,还有徐嘉树周朗那些,但都没深交。
她的交友圈子本来就很狭窄。
“其实,你也不用去了解男人。”席晴思考后道:“你对爱情持悲观态度,那说明你以前遇到过的男性,最重要就是你们家里那些,没有能给你信心的。但你现在面对的是另一些人,是你喜欢的人,你只需要了解他就行。如果你连他也不是很想了解,那你只需要了解自己就足够。”
席晴的话说得有些绕,赵南星一时间没懂。
片刻后,席晴说:“你只需要问你自己想不要想,喜不喜欢。”
赵南星低敛眉眼,苦笑:“喜欢,但不敢要。”
怕是水中月镜中花,怕成为他的负累,更怕他有朝一日挽着新人站在她面前。
“为什么不敢?”席晴说:“你有工作,有颜值,有能力,有才华,并不害怕有朝一日失去他而活不下去,只需要对他付出一点点感情就好啦。”
“感情哪由自己控制?”赵南星笑她:“你谈过恋爱吗?”
席晴:“……很多。”
席晴说恋爱本来就是生活的调味剂,你不能把它当主食,也不能完全摒弃。
她讲得头头是道,赵南星像个初学者,安静地听。
最后只听到了一句关键的话——恋爱本来就是让自己开心的事儿。
就譬如: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喜欢我,是你的事。
我活在这个世上,那我就有表达我喜欢的权利。
赵南星听懂了,但尚未消化。
这对她来说是新领域。
在席晴讲累了打算再补觉的时候,赵南星忽然问:“如果告白被拒绝,不是会很丢人吗?”
“有什么丢人的?”席晴潇洒地说:“我又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人见人爱。不喜欢是正常的,喜欢就是两情相悦。”
赵南星:“……”
席晴临睡前嘟囔着说:“赵南星,你活得好小心翼翼啊。”
—
席晴一句话说得赵南星心酸到掉眼泪。
她转过身没让席晴看见,并不想把自己的脆弱展露到人前。
小心翼翼。
足以概括她在和沈沂关系里的状态。
虽然她在人前清清冷冷,但主要是不敢和别人产生羁绊。
也不敢跟别人去交谈,害怕哪句话会惹得对方不高兴,这太麻烦。
所有人际交往带来的情感变化她都有些排斥。
这也是她跟商未晚她们关系很好,却还是很有界限感的原因。
—
沈沂的桂圆红枣粥在上午十点多时送来,他回家换了身衣服,还买了一个素淡雅致的花瓶,将早网上订的花插进花瓶里。
一切都做得很顺手,毫无违和感。
许是因为小时候离开过一段时间沈家,他身上并没那种二世祖的豪横和“无能”。
反倒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会做。
沈清溪在家里是从来不下厨的,而且经常出现时会有那种上位者的睥睨。
总给人高高在上的不适感。
可沈沂没有。
若非要说沈家的财富给他带来什么帮助,那可能是有种贵公子气质,举手投足之间自带贵气。
他将粥从保温盒倒进碗里,把勺子放进去,“尝尝。”
赵南星微怔:“你真的复刻出来了啊。”
“应该不是一模一样。”沈沂说。
即便如此,也已经很了不起。
赵南星当时说这个本来只是刁难,想让他离开得久一点,这样自己能平静地养病。
沈沂的到来于她而言就是一场狂风浪潮,她会不由自主地被裹挟其中,总纠结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但没想到沈沂回来的这么快。
沈沂做的桂圆红枣粥和记忆里相差无几,不同的是沈沂做的这份没那么甜。
“外婆喜欢放□□糖。”沈沂说:“而且要放好几种米,只不过没有时间把枣泡一夜,就泡了几个小时,然后去核之后跟桂圆一起熬。”
“很好喝。”赵南星评价。
吃到许久没吃的食物,她胃口大开,把一整碗都喝完了。
沈沂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
她摇头:“吃不下。”
沈沂便将那些都收好,赵南星见状皱眉:“你吃了没?”
“还没。”沈沂说。
赵南星关切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关怀。
“你不吃?”赵南星问。
她问出来也只有这硬邦邦的一句。
沈沂摇头:“不太饿。”
他熬夜之后就不太能吃得下东西,跟胃不好也有关系,也算老毛病。
赵南星也不再劝他,只躺在那儿假寐。
因为不知道该跟沈沂聊什么。
他们之间分明有很多话题可以聊,但就是聊什么都感觉不太对。
沈沂也安静地坐在那儿,有种在比谁更能沉得住气的感觉。
幸好这种生活也没持续太久,赵南星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伤口恢复的也很好,在一周后跟席晴同天出院。
出院时,席晴一个人去办手续,赵南星见她有些艰难,便要帮她办,结果被席晴一把摁住:“没事儿,我一个人可以。”
最后是热心的季杏帮忙办的。
而赵南星的出院手续都是沈沂去办的。
他做事向来细致,井井有条,很快便办完。
季杏来帮席晴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沈沂还没回来,季杏便悄悄跟赵南星说:“感情培养得怎么样啊?”
赵南星:“……是你告诉他的?”
季杏点头:“我看不得你受这种委屈。”
赵南星淡淡道:“这哪算什么委屈。”
不过并没责怪季杏。
她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席晴说的话,人活一世,总得为自己活几天吧?
她的前二十九年已经殉了,总不能后半辈子还在沉湎其中吧?
借用商未晚的话来说,她的人生不过也才三分之一,后面的路才更长。
为什么要一直深陷其中出不来?
她该要为自己活。
—
赵南星出院之后搬回家,家门密码并没改。
沈沂轻车熟路地开门,把她的东西放进房间,丝毫没有违和感。
仿佛他仍旧住在这个家里一样。
赵南星望着他忙碌的背影,几乎是他走到哪儿,她就看到哪儿。
沈沂忽地回头,跟她的目光对上。
片刻后,沈沂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么?”
赵南星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摇头:“没……”
“那你看我做什么?”沈沂问:“饿了?”
赵南星:“……没。”
“渴?”沈沂又问。
赵南星:“……不是。”
“那是怎么?”
赵南星被问急了,片刻后道:“你什么时候走?”
沈沂一怔,“等你伤好了。”
“我伤好了。”赵南星说:“术后在医院恢复一周,基本上就没事了,我现在能走能动。”
“没恢复完全。”沈沂说着进了厨房,冰箱里空空如也,“你中午想吃什么?”
赵南星:“……”
“我不饿。”赵南星说:“我现在不想在家里待着。”
“那你想去哪儿?”沈沂单手撑在料理台上,光站在那就是一道亮眼的风景线,令人无法忽视。
他问得漫不经心,却又透露出一种游刃有余的认真。
似乎只要赵南星说个地方,他就能带着去。
赵南星本想说去你不在的地方,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沈沂这些天在病房里总是没什么存在感,但到了吃饭时存在感很足。
之前流产时,是沈沂跟她妈,还有商未晚三个人陪床。
她还没察觉到什么。
但这一次,她真的发现沈沂做事格外细致。
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安排好所有事。
也在这几天里,她总会想起席晴说的那句话——要不是因为喜欢你。
对,沈沂喜欢她的这个念头愈发强烈起来。
赵南星却不敢面对。
哪怕她想好了要为自己活,要让自己开心,但面对沈沂时,她总是胆怯。
她甚至害怕沈沂喜欢的是小时候的她,对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丝喜欢的余热罢了。
当真是喜欢到了骨子里,会连自己的醋都吃。
赵南星盯着他看,片刻后懊恼到转身回房间,“哪儿也不想去。”
说话都带着几分生气。
沈沂忽然喊她:“赵南星。”
“干嘛?”赵南星不耐烦地应。
“你是不是生我气?”沈沂问她。
赵南星唇抿成一条线,和他隔空相望时眼眶有些泛红,只是依旧倔强。
“没有。”赵南星负气地说。
“那你……”沈沂犹疑,却被赵南星抢了话,“我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为什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气自己为什么连句喜欢都没勇气说?
气自己为什么决定重新开始,却还是犹豫不决?
……
可偏偏是自己做的这些事,哪怕是生气都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沈沂闻言微怔,随后顿了顿,询问:“要不要去染发?”
赵南星:“?”
沈沂平静又温和地说:“我约了一位很不错的发型设计师。”
他突兀地提出这个要求,赵南星一瞬便联想到:“你看到了我放在枕头下的东西?”
沈沂也没瞒:“是。”
“所以你以为我是要死了,才对我这么好?”赵南星错愕地质问,而后自顾自地说:“但我没有死,我现在身体很健康,那只是我随便写写的。你……”
一种秘密被发现之后的慌乱在她脸上完美呈现,只是在说到这里时她已然说不下去,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慌到语言体系紊乱。
沈沂只直勾勾地看向她:“赵南星,那不是你的遗愿。”
“嗯?”
“只是你想做的一些事情而已。”沈沂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做,我……”
他顿了顿,似是犹豫,而后又才艰难地说:“我陪你。”
赵南星的心脏像是被人给击了一拳,有些酸涩。
几乎是下意识地质问:“为什么?你喜欢我吗?”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
良久,久到赵南星脸色微变,那种羞耻感攻击到她的耳根快要红透,想要收回自己的话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时,沈沂缓缓开口,带着几分沉重地应答:“是啊。”
被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在此刻缓慢地释放出来。
沈沂哑着声音说:“不止如此。”
第50章
偌大的房间在一瞬安静下来, 足以让他们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缓慢、匀长。
赵南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主要是沈沂说这话时表情很认真,与之前她在床上问后回答的那次,语气完全不同, 没了戏谑和调/情, 只是单纯地表明自己的心迹。
这样可信度更高些。
尤其他说——不止如此。
是不止喜欢么?
更深一些?
赵南星不敢深究, 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
她顿在原地,良久, 心跳后知后觉地猛跳起来, 耳廓后开始蔓延残红,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回房间。”
说完转身,可沈沂却喊她:“赵南星。”
赵南星的背影线条都是僵的,不知该如何应答。
于是保持沉默,可不自觉耸立的双肩透露出她此刻的紧张。
沈沂顿了下, 既然迈出了这步就没再想往后退。
从前都是一步三/退,可现在,似乎没什么退的必要。
再退就要退出赵南星的世界了。
本没想在这段时间说, 可如今话赶话赶到了这里,沈沂便沉声道:“我说认真的。”
“什么?”赵南星佯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止喜欢你。”沈沂缓声道:“是……爱。”
许是从来都不说这种词, 沈沂在说的时候格外难以开口,也觉得晦涩。
这种词在他的字典里似乎从未被表达出来过,如今还是第一次, 他说完之后眼皮跳了下, 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同时跟赵南星隔着恰好的距离。
不远不近。
既能让赵南星听到他的话, 也不会让赵南星觉得被冒犯。
果然, 在说完这个词后, 空气都凝滞。
赵南星虽背对着他, 却不太能接受这种话, 脚步往前都想逃回房间,脚趾在温暖的棉拖鞋里不自觉蜷缩。
也是压住自己的本能冲动,她才继续站在原地,但心跳已经乱了节奏。
两个人在一起几乎不谈情,虽然结婚四年,却都刻意避开了这种话题。
如今忽然被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说,有种诡异感。
不过这诡异感并未持续太久,沈沂终是没再让气氛尴尬下去,淡声道:“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难以接受。可如果当初要和不爱的人结婚,联姻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路。但是赵南星,我没选择那条路。”
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沈沂的尾音发颤。
平日里温和又有磁性的声音在这寂静空间里响起,“刚结婚那年,我很快乐。”
哪怕赵南星总是忙到不见人影,哪怕他成天东奔西跑,被埋于材料之中,可每天去接她下班的日子是快乐的,晚上回来以后跟她吃饭是快乐的。
尽管她总会在饭刚熟之后睡着。
尽管她在他面前总是格外疏离,连吃饭都要AA。
尽管她总是不苟言笑,在他稍稍示好靠近时就躲远。
但沈沂仍旧觉得快乐,因为能见到赵南星啊。
三年前的那次吵架,沈沂记得很清楚。
因为提起了在沙棠村的过往,沈沂便追忆:“你爸当初很宠你。”
只这一句话便点燃了赵南星所有的怒火。
再加上那段时间两人工作都遇上了烦心事,便吵了几句。
其实都没有什么伤人的话,但当晚赵南星搬去了次卧。
沈沂便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是真的没记得他,没想念他。
一连几日都没见到赵南星的人影。
之后赵南星差点出意外,他照看了几日后两人关系有所缓和。
刚好宜海有更好的发展机会,种种原因叠加之下,他便选择去了宜海。
三年时间,他有无数次想回云京,却总少了勇气。
怕回来以后依旧是赵南星那张冷脸,除了在床上时,会有几分不同。
也怕回来后赵南星会因为他而出事。
依旧是种种原因叠加,致使他三年没怎么踏足云京这块故土。
其实说到底,也还是怯懦。
沈沂有时会想,这样就很好了。
跟赵南星结婚,过最普通平凡的日子,让所有爱意都藏匿于日常之中。
赵南星不会动离婚的念头,他们便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可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
但他却没足够的理由留下她。
“你离婚时说,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结婚就是场错误。”沈沂嗓子发紧,说话声音愈发低哑,却格外好听:“但对我来说不是。”
是那时他密不透风生活里唯一的光亮。
他并不想跟赵南星说,那时他正处于什么样的境况之中。
但他只是想说,跟赵南星结婚不是错误。
是他做过最勇敢,最正确的选择。
“你不必因为这场婚姻去自我否定。”沈沂望着她的肩膀,正无声地耸动着。
在这种安静的氛围里,压抑多年的情感一旦开了口子,就像是洪水开闸,一泄千里。
“你在这场婚姻里,已经足够尽力。”沈沂说:“剩下是我的问题。”
赵南星忽地回头,一双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的眼,“你为什么不早说?”
她问:“为什么要等离婚之后才说?”
沈沂的心被揪了一下。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忽地捏紧,指骨发出一声脆响,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随后又松开。
沉默蔓延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良久,久到赵南星再次以为听不见沈沂的回答时,沈沂蓦地开口:“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些年我们之间到底在经历什么。”
这大概就是优等生的习惯。
遇事总要复盘。
赵南星问:“什么?”
“不合时宜的错过。”沈沂说:“还有不动声色的逃避。”-
那年沈沂本打算报考云京大学,却因为沈清溪临时修改了他的高考志愿,于是他只能去也是数一数二的宜海大学。
到底是不甘心,他还去云京大学的校园里走过一次。
绕遍了整个学校,也没能偶遇一次赵南星。
从宜海毕业后,他本打算在宜海定居,可在研究生毕业之后,舒静生病,他便回到云京工作,依旧是忙忙碌碌的一年。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染指家里的生意,舒静也有意无意地为他介绍联姻对象,他也只是风轻云淡的拒绝。
也是鬼使神差之下去了同学会,见到了赵南星。
久别重逢的感觉就像是喝下一整罐气泡水,开心难以言喻。
但哪怕有那么多同学起哄揶揄,说他们小学时关系很好云云,他们依旧表现得很疏离。
沈沂至今都记得,那天是他先跟赵南星搭了第一句话。
说的不是好久不见,也不是这些年过得好么。
他只低声夸了句:“你的裙子很好看,是阿姨做的吧。”
赵南星微怔,随后点头:“是。”
那天晚上两人并没说几句话,没有无聊的寒暄和叙旧,也没有对彼此这些年经历的关怀。
但两人始终挨得最近。
他记得,那天赵南星挨着他坐时,皮肤的灼热快要把他烫伤。
说无缘,却能在万千人海中恰到好处的遇见。
但说有缘,却还是离散了那么多年,错过了彼此最重要的时刻。
再重逢时,谁都不是当年模样。
沈沂有太多难以言说的事,赵南星亦然。
于是沉默以待,把婚姻和生活都过成了一滩死水的模样。
赵南星听了他的话后沉默许久,随后硬着心说:“已经都因为逃避错过,为什么现在要说出来?”
“因为现在不想逃避了。”沈沂说。
“你进手术室的时候是什么感受?”沈沂话锋忽然一转。
赵南星微顿,如实相告:“可能我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尽管知道手术成功率很高,也知道明天一定会醒来。
但躺在那里被全身麻醉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
所以在那时告诉自己:醒来之后一定要为自己活啊。
不是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也不为和任何人较劲。
单纯地去成为赵南星。
只是改变仍旧需要过程。
她并没在一天之内完成脱胎换骨。
“我那天在想,如果你真的去世了,我却连一句喜欢你都没说过。”沈沂说着轻扯嘴角笑了下,语气风轻云淡,“多遗憾。”
赵南星看着他,一副受了委屈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发泄的模样。
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隐忍。
即便觉得委屈,也都是吞咽回去,一个人消化。
时间久了,也就不会了。
赵南星有滴泪掉下来,落在地上。
“别哭啊。”沈沂回望她,目光是毫不遮掩的温柔,与平日里待人接物时的温和不同,是从心底里发散出来的温柔和心疼。
他说:“你再这样,我会想抱你的。”
但他并没动,始终用那种温柔的目光盯着赵南星看。
“但我们离婚了。”赵南星哽着声音说:“你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
“有。”沈沂点头:“离婚又不是生命的终点。”
赵南星:“……”
“我还没死。”沈沂说:“还有机会。”
人生是以死亡为分界点的,并非离婚。
赵南星抬起手,指腹擦掉眼前的水雾,“然后呢?破镜重圆?重蹈覆辙?”
这都是些什么烂俗桥段?
“爱过又分开才是破镜重圆重蹈覆辙。”沈沂的逻辑向来无懈可击,一个律师的职业素养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我们可能只算,重新认识并了解,在此基础上相爱。”
说到相爱这两个字时,他压低了声音,依旧是觉得难为情。
哪怕决定往前迈一步,也觉得这步子跨太大。
其实也不算跨太大,这一步在他心里早已演练了无数遍。
赵南星快要沉溺进他那双温柔的眸子里。
隐隐作痛的腹部忽然提醒她,现在的她并不适合这种大开大合的情绪起伏。
可她却控制不住。
她此刻特别想歇斯底里地吼一场,质问沈沂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不表现出来?为什么不能在婚姻里给她一点点的勇气?
可她更想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在爱情里勇敢一点?
归根结底,沈沂说得对。
他们都太怯懦。
沈沂怯懦,她比沈沂还怯懦。
“赵南星。”沈沂往前走了几步,跟她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同时给她递了一张纸。
赵南星拿过纸,还没来得及放在眼睛上,就听沈沂说:“所以跟这么不勇敢的沈沂结婚,辛苦你了。”
赵南星的眼泪忽然决堤,湿透了纸巾。
沈沂的情绪亦沉浸其中,他往前一步,单手抱住了赵南星。
他哑着声音说:“都说了,再哭我会抱你。”
—
直到进了发型沙龙,赵南星都没完全回过神来。
她的情绪在两个小时之内经历了非常大的起伏,令她惊讶的地步。
但依旧没说清楚。
沈沂只是跟她剖析了自我情感,也承认了喜欢她这一事实,但并没说要追她或是要复婚。
就连拥抱也很短暂。
赵南星感觉自己哭得太丢人,在沈沂的怀里也快喘不过气来,于是推开他回了房间,平复了很久。
只是今天的所有消息给她的冲击力都很大。
沈沂在说对她不止是喜欢时那张认真的脸,在赵南星脑海里挥之不去。
但同时又跟另一种复杂的情绪交叠。
离婚是她提的,不喜欢也是她说的。
如果现在又跟沈沂成为这种互相告白的关系,好像……哪里不对?
赵南星觉得这些事都太奇怪。
在医院听席晴那么分析是一种感受,但到了真经历时,又是另一种感受。
赵南星在卧室里平复很久以后,依旧没把所有的事情理顺。
感情不是数学题,没有绝对答案,所以对她这个理性思维的脑子来说,理顺这些事情格外困难。
于是她决定先染发。
赵南星哭得鼻子都有些红,出卧室门时沈沂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是她前段时间从书房的书架上随手抽的一本《刑法学讲义》。
并没翻阅几页。
她见到他手里的书,略有些尴尬,毕竟是未经沈沂同意就翻阅了他的书,于是先道歉:“抱歉……”
“什么?”沈沂问。
“我那天无聊拿来看的。”赵南星在这种小事上能做到泾渭分明:“没跟你说。”
“没事。”沈沂把书合上,“放在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赵南星一怔,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透露出——那你呢?
沈沂站起来,颀长的身形,优越的身材比一览无遗,声音轻佻,似是已经从之前的“沉痛剖析”中走出来,“包括我。”
赵南星:“……”
她没接沈沂的话,岔开话题道:“我想去染发。”
“我陪你。”沈沂说。
于是,他便开车载赵南星到了这家看上去就很豪奢的发型沙龙。
有一位看上去就很时尚的发型师见到沈沂后,笑着迎过来:“沂哥,换个发型?”
“不是。”沈沂站在赵南星身旁,指了指她那一头黑色的秀发:“给她染个颜色。”
发型师看向赵南星,眸光一亮,直白地夸赞:“很漂亮,要染什么颜色?”
赵南星有些犹豫。
沈沂忽地提议:“红色怎么样?”
“有点土吧……”赵南星皱眉。
虽然她倒是很想要个张扬的发色,但更倾向于紫或者蓝。
“怎么会?”发型师把店里的色卡拿出来,给她指了一款橘色调的红,“你皮肤白,染这个颜色会很漂亮。”
赵南星仍在犹豫,沈沂便拿过色卡随口问了句:“有什么和红色比较配的颜色吗?”
“沂哥,想尝试情侣发色?”发型师揶揄。
沈沂没正面回应,只说:“蓝色?”
“红配绿……”一旁的赵南星低声插嘴。
发型师一怔,随后点头:“倒也是没错。”
沈沂皱眉:“绿色好看,但有点不吉利。”
赵南星:“……”
她诧异:“你不会真要染吧?”
沈沂说得模棱两可:“我从来也没试过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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