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从未试过染发, 所以也想跟着尝试一下。
这个理由很充分。
赵南星并未给他的发色出主意,而是先选定了自己的发色——浆果红。
发型师给她安利的几款发色之一。
所有艳丽的颜色都要经过一个步骤——漂色。
从未染过发的她躺在那里漂色时还有些紧张,怕染出来以后跟她的风格不搭。
不过有时改变本身就足够有魅力。
在她选定发色之后, 沈沂跟发型师简单地沟通了下, 决定染个“一日色”来玩。
他并未选赵南星随口说的绿色, 而是选了雾霾蓝。
赵南星听了以后,随口吐槽:“好非。”
沈沂闻言点头:“毕竟上学的时候没非过。”
在她们上学的时候, 正是“非主流文化”的流行期。
五颜六色的发色并不算罕见, 有好多人放假染那种张扬的发色,开学第一天被老师拉到理发店剃光头。
而他们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从来都是一身整齐的校服,最平凡的发型。
也就是那张脸衬得他们,显得不平凡。
说是“一日色”, 不过是褪色的时间更短,大概一周就褪成了黄发,需要补个黑棕色就可以。
等到黑棕色掉完, 新的头发也已经长出来。
染发时赵南星和沈沂分开。
给赵南星染发的发型师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就很小, 但已经快三十岁,跟沈沂也认识了很久。
等赵南星漂完色出来,他给赵南星梳头发时有一瞬间的怔愣。
赵南星疑惑:“怎么了?”
“你有点太漂亮。”发型师依旧直白地赞美, “晃了下神。”
赵南星:“……”
赵南星平常也听人夸她长得好看, 几乎从小听到大。
可还是有人这么直白地夸, 甚至盯着她目不转睛, 有些不好意思, 内敛地说:“谢谢。”
“我实话实说。”发型师说:“你染这个发色一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南星抿唇:“希望是。”
面对陌生人, 她依旧拘谨。
所幸发型师之后也没怎么跟她搭话, 只是在她染发困顿时,闲聊似地聊了句:“我以前好多次劝他染发,他从来没答应过。”
即便不说名字,赵南星也知道发型师说的是沈沂。
于是跟着搭了一句:“为什么?”
“他很周正。”发型师说:“但他长了一张好脸,所以染那种夸张的发色会更帅。”
“譬如?”
“银色。”发型师找了一张图给赵南星看:“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染银发,会有那种极致的斯文败类感。”
赵南星:“……”
这个形容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赵南星看他戴上眼镜后会有这种感慨,尤其是他认真地陷入工作,从工作中抽身出来那一瞬间,眼神清冷,随意地瞟过来也让人有种屏住呼吸的冲动。
赵南星倒是想象不出来沈沂染银发会是什么样。
“还有其他适合他的颜色吗?”赵南星问。
“灰色或者他挑的这个蓝。”发型师把手机收到一边,轻笑道:“我做这行这么多年,看这些倒是从没错过。”
赵南星点头,“那等会可以看看。”
之后她便闭上眼假寐。
染发是个比较考验耐心的事儿,赵南星倒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因为对尝试这件事充满期待,就连等待的过程都显得没那么无聊。
发型师也很温柔,不论是态度还是指法。
赵南星在他给自己冲洗头发并按摩时昏昏欲睡。
染发进行了三个多小时,赵南星身体不便,就连吹头发时也是躺着的。
等发型师跟她说:“好了,起来看下效果。”
她这才起身站到镜子前。
浆果红确实是很亮眼的颜色,平日里照全身镜,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面积最大的地方,譬如腿,但此刻眼睛只能看见这头张扬的红发。
尤其她的头发很长,发梢尖落在了细腰之上。
发型师从后边盯着她,就像是欣赏艺术品一样,眼里的欣赏之意快要溢出来。
“要不要卷一下?”发型师蠢蠢欲动。
赵南星也被镜子里的自己震撼到,还以为会和自己的风格不搭,没想到染出来以后显得自己愈发白,脸都比以前小了一圈。
于是很感兴趣地反问:“怎么卷?”
“发梢做波浪卷。”发型师说:“我给你卷个一次性的,如果觉得效果好,等身体恢复以后可以来烫一下。”
赵南星正犹豫,沈沂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早已染完了头发,却还是对这么“非”的自己有点接受无能。
可能是看习惯了黑发的样子。
大家都夸帅,他却觉得有些突兀。
所以在外面等了会儿才进来。
两个刚刚染完发的人四目相对,都怔了几秒。
发型师看到沈沂之后眼睛更亮,激动得脏话都飙出来:“靠!我就说你染这个发色会很帅吧!”
沈沂:“……”
他不作评价。
赵南星收回目光,看向发型师:“你帮我卷一下吧。”
发型师连连点头:“行。就是……你们一会儿能不能给我们拍个情侣照?今天给你们免费。”
赵南星:“……不用了。”
发型师一边拿卷发棒一边劝:“这么高颜值的情侣,不拍真的很可惜。而且很早以前我就在劝沂哥染个发色,给他洗张大图挂我们店墙上最中间。”
沈沂坐在了另一旁的椅子上,拿出手机玩,漫不经心地怼:“又不是挂遗照。”
“呸呸呸。”发型师说:“多不吉利。我们是因为你长得太帅,能给我们招揽客人。”
沈沂手指在屏幕上戳,头都没抬,“我又不卖。”
发型师:“……”
发型师无奈摇头,转而跟赵南星告状:“看见了吧?沂哥平时就这么怼我们。”
赵南星保持沉默。
“你能说服她。”沈沂话锋一转,“我就拍。”
发型师把求助的目光放在赵南星身上,赵南星毫不犹豫地在身前比了个叉,表示这事没得商量。
沈沂便耸耸肩,笑意更甚,似是在说——看吧,不是我不帮你们。
发型师也无奈,对于美好不能用相机留下来这件事略显无奈。
但也尊重两位的意愿。
他给赵南星烫的卷是那种大波浪卷,并不明显,却显得风情万种。
等烫完之后,他把卷发棒放在一旁,抱臂欣赏:“你是我见过染这个颜色最好看的人。”
赵南星被夸得有些羞赫,只是面上依旧清清冷冷,并不显露。
“真不考虑拍啊?”发型师问。
赵南星依旧摇头。
“好吧。”发型师彻底死心:“那需要给你们自己拍张合照留存吗?我们店里有相机。”
赵南星正打算拒绝,孰料沈沂站起来答应:“也行。”
赵南星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沈沂凑近她低声说:“给你单拍。”
—
这位发型师也兼做摄影师,平日爱好就是摄影。
正是因为知道他的水平,沈沂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只不过赵南星面对镜头时很僵,站在拍照的背景墙前,一副冷脸,倒像是个拽姐。
拍立得的图很快就出了,把她的发色拍得还不算显眼。
摄影师并不满足,干脆换了一款相机,拍完以后又喊沈沂。
沈沂起先推诿说不拍,后来也拗不过,便站在那堵墙前拍了几张。
两人似是在比谁的脸更冷一些,一面对镜头都是如出一辙的表情。
摄影师还开玩笑 :“这些照片可以称之为臭脸合集了。”
就在他打算收相机去洗照片的时候,沈沂刚好凑到了赵南星身边,侧过脸腰略弯,低声跟赵南星说着什么。
赵南星也很认真的回答。
分明没有什么旖旎的气氛,可他就是眼疾手快地抓拍了下来。
接下来赵南星在一旁说,沈沂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他侧了半边身子过去,刚好压低到赵南星能看见他手机的地步,两人不自觉凑得近了些。
摄影师飞快抓拍。
等沈沂发完消息后,朝赵南星勾了下唇,赵南星刚好半仰起头,十分认真地看向他。
“咔嚓——”
又是一张。
摄影师本以为拍不到这种景,却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会拍下来,立刻让人去洗照片。
而沈沂只是在问赵南星和医学相关的事。
简单点说,就是程阙重感冒,问沈沂买什么药见效快,沈沂便问赵南星。
赵南星说的那些药,学名有些拗口,所以沈沂会打错别字,赵南星便看着他打,让他修正。
两人只有在谈这些正经事时才会意外地和谐又安静。
等一说完,沈沂把手机放了,两人便又尴尬起来。
不知道沈沂有没有尴尬,反正赵南星往另一边走了走,和他拉开些距离。
赵南星身体还没完全好,虽然染发不需要她付出劳动,但在这里消磨了一下午,还是有些累,背往后靠,找了点儿支撑,这时兜里的手机微震,依旧是小群的消息。
要瞒着周悦齐和商未晚住院和做手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幸好最近周悦齐刚开学,班里学生的事情就够她头疼,所以中途只约过一次饭,赵南星也以外边太冷,懒得出门拒绝,商未晚更是把自己埋进了工作里,连在群里回消息都是见缝插针。
小群里依旧是周悦齐开头:【两位美女,空吗?】
商未晚回:【做什么?约饭?】
周悦齐:【这周六想约个美容。】
商未晚:【下午四点可以不?】
周悦齐:【……全凭您安排。】
赵南星看了下,距离周六还有两天,她伤口到时应该没什么大碍,于是在群里简短地发:【可。】
【周公主:看出你的高冷了。@星星】
【商未晚:多睡觉。@星星】
赵南星正要发消息给她们,那边发型师兼摄影师的小哥已经把洗好的照片送了过来,最上边几张都是她的单人照,拍摄的手法确实很好,就是她脸太冷。
但这种张扬的发色放在她身上也并不显得突兀。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尝试这种发型,做了许久以来想做却没去做的事,她内心还是有几分窃喜和愉悦。
于是把照片拍下来发到小群里。
两秒后。
【周公主:wc!绝美啊!】
【商未晚:什么发色?好漂亮。】
【周公主:啊啊啊啊啊!美女快来亲一口!】
赵南星看着周悦齐在群里的回复,已经脑补出了她的语气,忍不住勾唇笑起来,手指轻快地落在屏幕上回复:【浆果红。@商商】
消息刚发出去,群视频就弹了过来。
赵南星接通,商未晚和周悦齐的脸齐齐出现在屏幕上,都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好好看啊。”周悦齐羡慕地说:“我都想去染了。”
“染个红棕?”赵南星说:“不太明显。”
“染发当然是染艳丽的颜色啊。”周悦齐叹气:“但我从来没染过。你染这个颜色真的太好看了。”
赵南星的新发色得到了一致好评,周悦齐甚至为了看她的新发色蠢蠢欲动到想晚上去她家,可以一起看电影。
原本只是提议,结果说着就变成了规划,还在一旁思考:“咱们三个一起睡你和沈沂的婚床也有点不好,要不我和商商睡客房?”
“但我好想跟你们一起睡啊。”周悦齐说:“好久没有一起了。”
赵南星和商未晚异口同声:“放过我。”
周悦齐:“……”
“你要是睡中间。”赵南星说:“会把我俩都踹地上的。”
赵南星现在经不住她踹。
周悦齐委屈:“我睡着了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但我们可以聊通宵。”
“别了。”赵南星笑道:“我现在休假,想休息。”
最后是赵南星说自己还没缓过劲儿来,想一个人在家休息,周悦齐这才歇了晚上就见面的心思。
周悦齐不甘心地讪讪道:“那等周六你得好好补偿我。”
这话说得……
赵南星扶额:“要怎么补偿?”
“请客。”周悦齐顿时眉开眼笑:“要吃天贸街那家。”
“行。”赵南星爽快答应。
几人随意地闲聊,周悦齐时不时就要冒出一句夸赞的话,赵南星虽有些不好意思,但听着也十分开心。
没谁会不喜欢真诚的夸赞。
最重要的是,她体会到了改变带给她的快乐。
在她们正聊到周悦齐星期六准备去相亲的这个问题时,沈沂忽然从旁边出现,低声提醒:“该回家了。”
他突兀地出现在赵南星的视频镜头里,随后意识到她在视频,立刻撤离。
但为时晚矣。
周悦齐和商未晚都看见了他。
周悦齐怔了几秒,随后从椅子上跳起来:“那是沈沂!他新发型好帅啊!我以为哪个二次元的老公走出来了!”
沈沂在一旁听得耳朵发热,捏了下耳垂。
商未晚则道:“你这是在哪?”
赵南星低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发廊。”
“但,你为什么和前夫在一起?”周悦齐在被演技短暂的冲击之后冷静下来,眉头紧缩:“难道你们在暗度陈仓?”
赵南星:“……”
这成语是这么用的?
赵南星瞟了眼沈沂,却发现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在等她出糗。
她向来不服输,用那张清冷的脸搭配上清冷的声音,淡淡道:“他在明修栈道。”
嗯,他主动的。
周悦齐挑眉:“打哑谜呢?”
赵南星站了太久,腿微曲,背部低着墙,腹部再一次隐隐作痛,开始难受起来。
沈沂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动作,凑到她镜头里低声解释:“翻译过来就是,我在追她。”
赵南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表达,诧异地看向他。
毕竟他向来擅长将事做得不清不楚,讲话说得不明不白,让人捉摸不透。
即便他上午说了那一番情真意切到,近乎剖析自我的话给赵南星听,但赵南星并不认为他会是那种上了赌桌,将所有筹码都扔到桌上的人。
这种告白的话对他而言,对赵南星而言,都是相当于扔出所有筹码。
就像是在说:看,我的真心捧出来了,你可以选择珍惜,或随意践踏。
太危险。
而沈沂并没看她,在说完后径直把她的视频挂断。
继而转过头问她:“疼?”
赵南星先下意识地摇头,然后看到沈沂的眉头逐渐皱紧,她抿了下唇,又点了下头。
腹部的疼痛愈发厉害了些。
沈沂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赵南星也下意识接着。
随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一轻便悬在空中,腿弯和背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沈沂的臂弯里。
“你做什么?”赵南星推了他一下。
沈沂无视了周围所有一样的眼光,格外淡定:“抱你去车上。”
赵南星:“……”
—
赵南星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印象里上一次沈沂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公主抱还是婚礼现场。
当时她整个身体都很僵,沈沂把她放下来的那刻,她感觉自己身上像是刚按的假肢。
但那好歹是婚礼,就连接吻都名正言顺的地方,甚至人们喜欢看。
而现在完全是社死名场面,可偏偏她腹部疼得不敢用力,便掩耳盗铃地把自己埋进沈沂怀里,假装别人看不见她。
一路回到车上。
赵南星坐在副驾上时才感觉松了一口气,心跳却格外快。
沈沂回到主驾,看她有些魂不守舍,便问:“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赵南星往后倚,让自己的身体尽量保持一个舒服的状态:“回家吧。”
她只是需要休息。
沈沂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担心,但也听了她的话,发动车子回家。
走到一半,赵南星便缓得差不多,干脆拿了沈沂刚才递给她的那袋东西出来看。
里边都是白色相纸袋,装的是他们刚才在那里拍的照片。
有沈沂的,也有两人同框的。
当时分明没多近,但拍出来的照片格外亲昵。
若赵南星是个旁观者,怕是都觉得理应是恩爱的一对。
“这些照片花钱了吗?”赵南星问。
沈沂正在等红灯,闻言侧眸看了她一眼,单臂落在方向盘上,手臂线条紧实又流畅,随意地说:“没要。”
他本身就是那里的至尊VIP。
虽然去那儿永远都是剪个头发,但卡里冲的钱这辈子可能都用不完。
最关键的是,刚才那发型师是程阙家保姆阿姨的儿子,还沾点亲。
尽管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可因为程阙当初在程家多受照拂,便跟这位关系好了些。
沈沂在这里还算有点特权。
“那染发多少钱?”赵南星说:“我转给你。”
沈沂微怔,车子汇入车流之中,在宽广的马路中变成小白点,但车内气氛却沉下来。
良久,正当赵南星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沈沂淡淡地出声:“要算这么仔细?”
“要……的吧。”赵南星拿着手机,一副随时准备转账的架势:“还是转给你。”
“九十九。”沈沂说。
赵南星闻言皱眉:“怎么可能?”
既是漂又是染,而且寻常染完之后肯定头发会毛躁,可她完全没有这种困扰,头发依旧顺滑,味道也很好闻,应该用的是很昂贵的漂发剂和染发剂。
沈沂说这个数简直是在愚弄她。
“你认真点。”赵南星说。
沈沂一本正经:“我很认真。”
赵南星:“……”
赵南星给他转了五千过去,把脸侧过去不理他。
沈沂这才悠悠开口:“我财产有你一半,我从那儿扣了。”
赵南星:“?”
“离婚了。”赵南星提醒他:“你的钱是你的钱。”
“以前的有你一半,我还没给。”沈沂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周遭安静下来,显得他声音愈发沉着冷静:“更何况,追女孩,应该得表点诚意吧?”
赵南星:“……”
“那你要九十九做什么?”赵南星闷声问。
沈沂微顿,风轻云淡地回答:“晚上买菜,给你做饭。”
沈沂拿着手机下车,发现亮着的屏幕上有程阙发来的消息:【小武说你去染了个雾霾蓝,什么情况?】
小武就是那位发型师。
见沈沂没回,程阙又发:【忙什么?不回我。】
沈沂随手回了句:【忙着开屏。】
程阙:【???】
而沈沂把手机揣兜里,走到副驾,刚好赵南星已经打开了车门。
沈沂望向她,“能走?”
赵南星点头:“能。”
怕他又抱自己,刻意离他远了些。
车门关上以后,赵南星没了支撑,腿软了一下,沈沂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侧眸看向她,似是在说——这就是你说的能走?
赵南星跺了跺脚,没有理会,但当她正要走的时候,沈沂忽地把她抱了起来。
“你干嘛?”赵南星胳膊肘杵他胸口。
沈沂脸色不变,风轻云淡地说:“别硬撑。”
分明疼到额头浸薄汗,却还要硬撑。
赵南星一时哑然,只听沈沂在上电梯时说:“那九十九里还包含我的劳务费。”
赵南星:“……”
她嘟囔了句:“你这么廉价呢?”
沈沂目视前方,低声回答:“嗯。”
第52章
赵南星万没想到还能听到沈沂的回答。
不过在今天所有事叠加的冲击之下, 这回答也算不得什么。
回到熟悉的空间,这才让她有了更多的安全感。
腹部再次隐隐作痛的伤口让她没有精力去和沈沂聊今天的事儿,匆匆回到房间休息, 也没管沈沂要不要走。
看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赵南星便没开口, 窝在房间里睡觉。
而坐在客厅的沈沂收到了程阙的回复:【你这是求偶?】
沈沂:【……是。】
程阙那边儿很快发来了语音, 仍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和揶揄:“请问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转变了心意?又请问你现在除了染发还做了哪些骚包的事儿?”
沈沂:【赵南星生病, 一个人住院, 自己签自己的手术风险同意书。】
程阙:【……】
那天沈沂就觉得,横竖不过如此。
那他的坚持又有什么必要?
诚如他像赵南星坦白的那句,如果赵南星或他出现意外,却连一句喜欢都没说过,多遗憾。
他以往逃避着的, 即便他那么努力那么小心翼翼地逃避,也还是会遇见。
那不如就直面。
活在当下,远比活在未来更重要。
在赵南星住院那段时间, 他想了好多好多,皆无法与他人言说。
而程阙看了他的回复后, 语气也认真严肃起来:“如果她再发生三年前的事儿呢?”
沈沂不假思索地回答:【所以我会钓鱼。】
以前是觉得没必要,只要他离赵南星远些,他的那些破事就会离赵南星远远的。
可现在发现, 赵南星向来习惯不依靠任何人, 但他在, 好歹能为她造个避风港, 所以他认真了。
这世上只要是人做的, 必然会留下痕迹。
除非他真的是天煞孤星, 会克死所有喜欢的人与物。
但后者的可能微乎其微。
沈沂常用后者的答案来平复自己的内心罢了。
因为不愿意承认, 害他的人可能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哪怕不喜欢,哪怕从未培养过感情,可毕竟一母同胞,他从未与他争过什么。
他甚至很少回去。
程阙问他:【具体?需要我帮忙不?】
沈沂:【暂且用不上,所有的事儿我得等赵南星养好身体再说。】
程阙:【……行。】
程阙语调懒散起来:“我也重感冒,高烧到三十八度五,也没见人关心我一下。”
语音里也带着几分哑。
沈沂:【帮你给商未晚打个电话?】
程阙:【……可别,她忙工作呢。】
沈沂:【你倒贴心。】
程阙:【困了,睡去。】
提及商未晚,程阙并不愿多聊,找了个借口便开溜。
沈沂也没有闲心再跟他聊下去,起身出门去超市买菜。
—
说来也巧,沈沂下楼后正好迎面撞上周淑。
周淑见到他后还有些不敢认,是沈沂率先跟她打招呼:“妈。”
周淑愣怔,下意识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沈沂:“……”
周淑甚至没应他那声称呼,
沈沂知道赵南星不想让周淑跟着担心,所以没告诉她做手术的事情,毕竟前段时间刚流产完,没过多长时间就又做手术,实在会让周淑跟着操心,沈沂便随便扯了个借口:“有事情跟南星聊,但她正要休息。”
周淑也没问是什么事,只讷讷地点头,问他:“她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沈沂说。
“最近她一直没回家,我有点担心,就想着过来看一看。”周淑不自觉跟着沈沂往外走,“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等走到小区门口,周淑才回过神来,“你现在打算去做什么?”
“去超市。”沈沂说:“家里什么菜都没了,我去买点。”
周淑盯着他那张俊朗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沈沂便试探问她:“您有话要对我说?”
周淑先是摇头,尔后又点头,在冷风中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兀自往前走:“先去超市吧。”
沈沂以前偶尔也会陪周淑逛超市。
细数起来,他从未陪舒静逛过,却在和赵南星结婚后,偶尔陪周淑逛街,买菜。
赵南星的厨艺是需要远离厨房的地步,在家里周淑也从不让她碰这些。
但沈沂会做饭,跟周淑去超市,陪她买很多东西,回时拎着,充当劳动力。
两人之间也有一些无言的默契。
超市里人多,尤其是蔬菜区和肉类。
沈沂轻车熟路地拿了几样赵南星喜欢吃的菜,又去买了一块瘦肉,打算给赵南星补补蛋白。
周淑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等沈沂买了结完账出来,拎着东西走在回程的路上,途径一间咖啡厅,周淑才缓缓开口:“你要是不忙的话,咱们去坐坐吧。”
所有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沈沂跟她进去点了杯热饮,神色平静。
看得出来,周淑在沈沂面前仍有些拘谨,似是不知该如何询问。
“您想和我说什么?”沈沂率先给递了台阶。
周淑敛下眼,“我知道你和南星离婚的事了。”
“嗯。”沈沂并不意外。
“南星这些年变化很大。”周淑说:“可能对你来说她不算是个体贴的妻子,但对我来说,她是最好的女儿。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们离婚是什么原因?”
周淑声音沉重,“性格不合还是……你另有新欢?可以实话实说,我只是了解一下。”
对他们这段突如其来的婚姻,周淑当初也没说过什么,只跟赵南星说开心就好。
后来对沈沂一直很好,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总是座上宾的待遇。
但现在,他们离婚了,周淑确实好几个晚上愁得睡不着觉。
如今遇见了沈沂,忍不住就想问问,到底是为什么?
“都不是。”沈沂微顿,随后低声道:“南星提的。”
“她提你就同意?”周淑下意识地回,回完以后又觉得自己这话略显无理,讪讪低头,“不好意思,沈沂。”
“没事。”沈沂虚心接受批评:“是我没考虑周到。”
“那段时间南星爸爸的事闹得太大,网上全是这些事,就连你妈妈都打电话给南星。”周淑语气充满愧疚:“南星从小就很优秀,你也跟她一起长大,自是知道她把自尊看得极重。赵德昌那些烂事,千不该万不该把她卷进来,她分明已经活得很辛苦了,还要因为这些事情自卑。”
周淑现在也对赵德昌失望透顶。
却真有些无可奈何。
遇上烂人,本就是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倒是有心思去跟赵德昌好好掰扯一下那些年里,他是如何忘恩负义、薄情寡性的,但所有事闹到网上,最后受伤害的只有赵南星罢了。
周淑最近总是失眠,频繁梦到那几年。
她温和的跟沈沂说:“作为她的丈夫,遇上这些事情,你该多体谅她一些。不过事已至此,也就这样吧。”
“您说,我妈给南星打过电话?”沈沂皱眉,语气不善 。
周淑点头:“我听南星说了一下,你妈妈问她用不用帮赵德昌。南星多想跟他断绝关系我们知道,但你妈妈不知道,你妈妈也是好心。千错万错,都是赵德昌的错。”
周淑说完之后起身,“早点回去吧,我回家了。”
“您不上去看看南星?”沈沂先收敛了所有心思,礼貌地问她。
周淑拎起包,“不了,你们有事先聊。虽然你们不是夫妻了,还是希望你们别闹得太僵。”
“嗯。”沈沂应下,送她出门打车。
等回去后,赵南星仍在睡。
他利落地处理食材,做饭,将做好的饭放在餐桌上。
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
赵南星醒来时已是晚上,月影绰绰洒落在窗,平添几分寂寥。
家里一如既往地安静,她这几日也习惯了这种安静。
睡了一觉,腹部的疼痛减弱许多,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穿鞋推开卧室门。
客厅里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出有人来过。
赵南星的心底闪过一丝失落。
也不知是在失落什么。
最终往厨房走,往书房走,确认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沈沂倒是很有分寸感,并没留宿。
除了给她做了一餐饭外。
饭应该放了有段时间,不再温热。
赵南星端到微波炉里叮了两分钟,潦草吃了几口。
其实孤独并不难熬,难熬的是从热闹归于孤独的那段时间。
这段时间她在医院里很热闹,病房里三不五时就有护士过来查房,也都是熟面孔,席晴还是个话痨,跟她天南海北地聊,更遑论还有一个不上班的沈沂。
尽管他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只要他在那儿,就无法降低。
赵南星吃完饭后看手机,发现沈沂今天把她发的五千块退了回来。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点开转账——99。
又附送了一条消息:【劳务费。】
可沈沂很久没回复,赵南星略有些怄气地把手机塞进了沙发抱枕底下。
—
沈沂看见她转账的消息时已经晚上九点半。
刚跟舒静结束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因为舒静给赵南星打电话的事。
舒静解释自己是好心。
沈沂却绷着一张脸道:“是不是好心,你自己知道。”
舒静脸色顿时变了。
舒静身体原本就不大好,这些年全靠高昂的进口药吊着,被他一气,咳嗽声不断。
沈沂只冷声说:“我当初说过,什么事你都可以来问我。”
而不是越过他去找赵南星。
舒静等咳完了才说:“她流产那么大的事,你也瞒着不说,我问你有用么?”
“有没有孩子是我们的事。” 沈沂说:“流产这事是意外,她比谁都难受。你非要用这种方式去欺负她么?”
舒静被他话里的欺负二字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沈沂只清清冷冷地说:“况且连我都没在意过,那么在意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做什么?”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可沈沂却风轻云淡地往楼上走。
“你做什么?”舒静盯着他的背影问。
“回来住。”沈沂平静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我离婚了。”
他站在楼梯上,颀长身形极具压迫感,那双眼睛冷漠到像是结了冰,嘴角压下去,带着肆意的嘲讽:“开心么?”
说完后径直上楼回卧室。
当初结婚时,沈崇明他们就对他的婚姻多有不满。
其实并非因为门第之差,毕竟他家已经有沈清溪选择了联姻,而他在这个家里一向不重要。
他们不喜欢赵南星,因为赵南星是单亲。
不过他们向来管不住沈沂。
沈沂平日里看似温和,却从未有人能干涉他的决定。
他回卧室以后从最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罐啤酒,随意喝了口,等心情平复的差不多才翻手机。
就看见了赵南星发来的转账。
他手指一戳,点了接收。
随后回复:【吃饭了没?】
赵南星:【嗯嗯。】
沈沂:【伤口还疼么?】
赵南星:【不。】
一问一答,倒也顺畅。
沈沂不知不觉喝完了一罐啤酒,捏扁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
手指不小心划过屏幕,点了语音通话。
正当他要点挂断时,电话已经被接通,传来了赵南星清浅的呼吸声。
“赵南星。”沈沂喊她,声音格外缱绻。
“嗯?”
“你想看谁的演唱会?”沈沂温声问。
赵南星也察觉到他声音的不对劲:“你喝酒了?”
“嗯。”沈沂说:“一点儿。”
“在程阙那儿?”赵南星问。
沈沂说:“回我家。”
赵南星没再问,只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不知道看谁的,只是有个愿望。”
她从来不追星,耳机里放的歌也都是随机歌单。
所以不知道看谁的。
但大学时,她们宿舍一起去看了演唱会,唯独她缺席。
大家没有喊她,她也不知情。
是大家看完回来以后在宿舍兴致勃勃地讨论,她才知道她们一起去看了演唱会。
而她从未去过演唱会现场。
沈沂搜了一下最近在云京举办的演唱会,尝试问她:“言忱的可不可以?”
赵南星诧异:“这谁?”
沈沂给她分享了一首歌过去,是《愿望》。
听到熟悉的声线,赵南星想起了这个歌手,有段时间她单曲循环过好多次这首歌。
“好。”赵南星答应。
沈沂买了两张三月十四的票。
赵南星闻言,“都快到你生日了哎。”
“是。”
沈沂正要说什么,门忽然被敲响,他一边起身一边叮嘱赵南星:“你多休息,我这边还有事,挂了。”
赵南星应了声嗯,便干脆地挂了电话。
还是赵南星的风格。
而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并不是来为老婆“出气”的沈崇明,是沈诗怡。
她抱着一本故事书,仰起头问:“叔叔,你回家住啦?”
沈沂半蹲下,“是。怎么了?”
“我睡不着,想让你给我讲故事。”沈诗怡把书递过去,“可以吗?”
今天的沈诗怡倒是格外乖巧。
沈沂侧过身,接了她的故事书,“进来吧。”
沈诗怡直接爬上了他的床,粉白色的公主裙铺散在灰色的床单上,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沈沂一条长腿搭在床上,随意地翻开故事书。
沈诗怡说:“这是爸爸小时候的故事书,放在书房里,一直都舍不得让我看,但我想以后要是有了小弟弟就轮不到我看了,所以我就偷悄悄拿过来了。”
沈沂皱眉:“你偷东西?”
“我拿爸爸的书怎么是偷?”沈诗怡瞪眼:“我只是想听故事而已。”
沈沂随意地翻了下这本书,就是市面上很普通的童话书,随处可见。
“你想要再买一本就可以。”沈沂教育她:“但不能偷拿东西。”
沈诗怡扁着嘴轻哼一声,“你不给我讲算了……”
说着就要夺那本书,但沈沂随手翻到倒数几页,手忽地顿住,冷声道:“你坐下。”
沈诗怡还没见过这么严肃的沈沂,心有不甘也只能戚戚然坐下。
沈沂翻开那一页,只见右下角用瘦金体写了一句:「本是同根生」。
沈清溪自幼便练的是瘦金体。
第53章
沈清溪与沈沂不同, 自幼就是被当做家族继承人来培养的,马术、钢琴、高尔夫、社交礼仪,都会学。
就连字体也练的是标准瘦金体, 不过后来还练了楷书和行书。
这一句看似随意地写在某一页, 但这个故事刚好是《灰姑娘》。
恰是《灰姑娘》的开端, 两个继姐欺负灰姑娘的那段。
沈诗怡低低出声:“叔叔……”
“没事。”沈沂把书合上,神色恢复往常, “你想听哪个故事?”
“《皇帝的新装》好不好?”沈诗怡说:“我也想穿漂亮衣服。”
说完以后还悄悄地看向沈沂:“叔叔, 你的新发型好好看。”
沈沂微怔,随后笑了下,没跟她讨论自己的新发色。
从他顶着这一头蓝发进家的时候,所有的帮佣都盯着他看。
就连舒静也问他:“你这样怎么上法庭?”
沈沂风轻云淡地回:“最近休假。”
舒静更被气得不行,只是不太敢说, 怕说得多了吵起来。
但最后还是没免得了一顿争吵。
抛开这些复杂思绪,沈沂翻开了那一页,声音温润宛若初春清晨的露水, 带着不可抵抗的磁性,沈诗怡便靠在他身边安静地听。
毕竟是小孩子, 平日里嚣张跋扈,但到了晚上听故事的时候格外认真。
沈沂漫不经心地读,读到皇帝派第二个大臣去看新衣服的时候, 她忽然低声地说:“对不起, 叔叔。”
沈沂一顿:“什么?”
“上次我不是故意的。”沈诗怡说:“我不是想气婶婶。”
她只是单纯地不开心, 想气她爸妈。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沈沂问。
沈诗怡先耷拉着脸不说, 隔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爸爸妈妈有弟弟以后就不会疼我了, 我不想要弟弟。”
“那妹妹呢?”沈沂又问。
“也不要。”沈诗怡委屈地说:“我不想跟别人分享我的爸爸妈妈。”
沈沂闻言冷了脸, 一时无言。
“你生气了吗?叔叔。”沈诗怡扯了扯他的衬衫袖子。
沈沂随手翻着故事书, 也没了讲下去的耐心:“谈不上。”
原本不想管这种闲事,但念及沈诗怡还小,沈沂思考后还是道:“诗怡,你在幼儿园吃过别的小朋友递来的糖果吗?”
“吃过。”沈诗怡说:“我同桌还会给我放其他的小零食。”
“那你该知道,分享是一种美德。”沈沂说:“况且家里人不会因为多一个人就不喜欢你,他们会平等地……”
话说到这儿,沈沂忽然劝不下去。
屁。
爱不可能等分。
无论是他,还是赵南星,都没得到过平分的爱。
沈诗怡也在沉默中低声说:“可是爸爸妈妈和零食不一样。”
沈沂不会教育,就此放弃。
但他并没因为沈诗怡是小孩子就轻易原谅,而是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你跟我道歉没有用,你得向当事人道歉。”
“向婶婶?”沈诗怡试探问。
沈沂点头:“诚恳地道歉,然后她会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沈诗怡:“……”
沈诗怡从小被娇惯坏了,从三四岁开始就是肆无忌惮搞破坏的小魔王。
这会儿让她道歉,很困难。
就连沈沂听见她道歉的时候都震惊了一下,还在想是谁教的她。
果不其然,沈诗怡陷入了纠结。
不过片刻后她还是摁下了对话键,奶乎乎的声音通过听筒传递过去:“婶婶,对不起,上次在家里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只是想把小弟弟送走,你别生气。”
还挺有条理。
说完以后如释重负,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沈沂:“叔叔,好了吗?”
“得看你婶婶原不原谅。”沈沂说着把手机放在一边,佯装随意地问:“你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啊?”沈诗怡疑惑。
“道歉。”沈沂言简意赅。
沈诗怡扁嘴,“妈妈教育过我了。”
“所以想通了?要接受你的弟弟或妹妹?”沈沂问。
沈诗怡微顿,仰起头单纯又烂漫地问:“叔叔,我能做你的女儿吗?”
沈沂:“?”
怪不得沈诗怡跑来跟他套近乎,但他并没搞懂沈诗怡的脑回路。
沈诗怡便掰着手指头说:“每个孩子都只有一个爸爸妈妈,那为什么爸爸妈妈就要有好多个孩子?这不公平。我就想要我的爸爸妈妈只有我,所以我想换个爸爸妈妈。”
沈沂:“……”
也不知该说是童言无忌,还是该说脑回路清奇。
这说法倒也有点歪理在,沈沂也没反驳,只是和她说:“叔叔和婶婶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不能做你的爸爸妈妈。”
沈诗怡:“……哎。”
沈沂跟这个侄女不算太亲近。
她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上大学了,每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每次见都有新变化。
再加上他跟沈清溪关系很僵,见面都不会说话的那种,对沈诗怡更谈不上爱屋及乌,厌屋及乌还差不多。
不过沈沂这次住回来目的也不单纯,尤其对一个小朋友,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叔叔。”沈诗怡愁得脸都皱巴到了一起,说话也有气无力,从他床上爬下来,伸手问他要童话书:“我要去睡觉了。”
大抵是知道自己没戏做他的女儿,连态度都没之前好。
沈沂把书还给她,“走吧,我送你出去。”
沈诗怡走在前边,沈沂揣兜走在她后边。
小女孩腿短,走得慢,小小一只,很随意就能抱在怀里。
不知为何,沈沂看得竟然有点儿心酸。
如果他的小孩儿也能顺利出生,应该会比她可爱更多?
可惜没什么如果。
沈诗怡踮起脚尖拉门,动作还有些滑稽,沈沂刚想伸手帮忙,沈诗怡已经打开。
门刚拉开就看见了一道伟岸的身影,一身笔挺的西装,大背头,脸型轮廓跟沈沂五分像,却比沈沂严肃许多,看上去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
沈诗怡看见他以后,抿着唇不打招呼。
“沈诗怡,过来。”沈清溪冷声喊她。
沈诗怡竟然往后退了小半步,背靠在沈沂的腿上,怀里还抱着那本童话书。
沈清溪看到童话书的目光一变:“你从哪儿拿的?”
“你书房。”沈诗怡理直气壮。
“你去我书房做什么?”沈清溪质问。
沈诗怡一点儿都不怕,仰起头回答:“看书啊,还能做什么?”
“那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沈清溪眉头皱成了一座小山,不太友善地看向沈沂:“还有你,为什么突然回来?”
“妈没说?”沈沂淡然地挑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挑衅意味:“离婚了,无处可去。”
随后勾唇笑了下,似是讥讽。
沈清溪听他说话,心里不舒服,表情依旧严峻:“为什么离婚?还有你这个头发,像什么样子。”
“不是正合你们的意吗?”沈沂说:“离婚了就能回来联姻。至于我的头发,这也归你管?”
语气不驯又桀骜。
“混蛋。”沈清溪斥道。
沈沂的腿轻轻踢了下沈诗怡:“你女儿还在呢,说话注意点。”
“沈诗怡,过来。”沈清溪更严肃地喊她。
沈诗怡虽不情愿,也慢吞吞地起身走过去。
而沈沂抬手准备关门,沈清溪却推了一把,拦住他的动作。
沈沂眉眼清冷,随意瞟过去:“还有事?”
“你看了书?”沈清溪瞟向沈诗怡怀里的童话书。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他看沈沂的目光略带躲闪。
沈沂语气散漫:“就翻了几页,给她讲了一点儿。”
说着勾唇轻笑:“怎么?里边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吗?”
那双眼平日里很温和,但谁都知道,不过是假象。
此刻随意地望过来,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漫不经心,可是将门往前推了几分,连带着将沈清溪都往外推了几分。
原本伪装的平和被撕碎,气氛一瞬剑拔弩张起来。
沈清溪往后退半步,冷声道:“一本童话书而已,小时候看腻了的东西。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没童话书看。”沈沂说:“也能长大。不必了。”
—
沈沂关上房门以后便上了锁,房间的隔音非常好,外边的动静什么都听不见。
在这种寂静里,他走到窗边推开窗,点了支烟。
火星子在指间明明灭灭,烟雾越过他的脸飘向远方。
放在床上的手机微震,屏幕亮起。
他等抽完烟又闻了闻手指,残留着烟味,先去洗了个手,这才回到床上。
跟沈清溪的对峙向来如此。
谁都不会走到爆发那步,往往都是软刀子刺来刺去。
也有很久,他跟沈清溪没有这么剑拔弩张过,还是跟他经常不回来有关。
现在他住回来,这种事情应该会成为常态。
消息是赵南星发来的,一个简单的问号。
沈沂打字:【沈诗怡刚过来,为上次的事情道歉。】
赵南星:【她还在么?】
沈沂:【走了。】
赵南星:【那我不原谅。】
沈沂:【好。】
之后便没再发消息。
直到凌晨,沈沂给赵南星发了一家纹身店的地址。
赵南星秒回:【做什么?】
沈沂懒得打字,便发语音回:“程阙说这家挺好的,你什么时候想去,我带你。”
赵南星:【我可以导航。】
沈沂又要发语音,却在说了半句后直接取消,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
赵南星的铃声非常质朴,就是一长串的叮铃,听得人还有点烦躁。
快要挂断时,赵南星才接起来,语气紧绷:“干嘛?”
“给你打电话。”沈沂起身走到窗前,继续吹风。
冷冽的风刮过他的耳骨,他单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捏着一支烟,尾部的烟丝被他捏得掉出来几根。
修长白皙的手指没多久泛了红,他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一样。
气氛也随着他那句话寂静下来。
赵南星清浅的呼吸声能随着听筒传到他耳朵里,许久,他问:“就不能跟我一起去么?”
赵南星那头沉默。
两个人都是很有耐心的人,此刻耐心格外多。
沈沂点了支烟,终是先绷不住:“赵南星。”
“嗯?”
“我也没纹过身。”
赵南星微顿:“你们对这个没要求吗?”
“什么?”沈沂问。
赵南星低声说:“蛮多职业不能纹身的。”
沈沂吐出一口烟雾,心松弛了些,低哑的声音里呷着笑:“你这是在担心我?”
“没。”赵南星匆忙否认:“只是好奇。”
沈沂低低地笑了声。
而电话那端的赵南星感觉手机发烫,耳朵略有些痒,她伸手捏了捏耳垂,又红又烫。
连呼吸都被打乱了节奏。
分明沈沂不在这个家里,她却觉得心像烧起来了一样。
尤其是他的笑,光是听着就感觉他的喉结紧贴在她的颈间,在无边的亲密里微微颤动。
把她整个人都带得颤动。
赵南星将两条纤长的腿盘在沙发上,不敢再脑补下去。
“我们这行没硬性要求。”沈沂说:“况且,我纹在隐秘的地方不就行了?”
赵南星顺着他的话问:“哪里?”
沈沂顿了下,反问赵南星:“你希望是哪里?”
赵南星:“……”
她哪里知道?
分明还挺正经的一个问题,但赵南星总觉得话题偏了方向。
她低声说:“我不知道。”
沈沂的手指不小心被烟蒂烫了下,发出“嘶”的一声,却很快恢复正常,笑着问:“腰上?”
不过是很正常的笑,但落在赵南星耳朵里,总觉得他带着几分轻佻。
赵南星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他劲瘦的腰,还有腹肌。
“夏天穿白衬衫,会通过衬衫映出来。”赵南星理智地说。
“那再往下点?”沈沂声音更诱惑。
赵南星:“……”
“你想在哪里就哪里吧。”赵南星把手机开了公放,放在一边,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沈沂呷着笑道:“我说腿上,你想哪去了?”
“我没想歪。”赵南星嘴硬:“只是我猜不出你的意思。”
“谁又说你想歪了?”沈沂问。
赵南星:“……”
沈沂就是故意的!
赵南星闷着不说话,沈沂问她:“生气了?”
“没。”赵南星说。
沈沂喊她:“赵南星。”
“嗯?”
“多说几个字。”沈沂忽然提出无厘头的要求。
“为什么?”赵南星不懂。
“我想听。”沈沂说:“你说一下试试。”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南星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沈沂微顿,而后似是把唇压在听筒上说的,声音低沉又轻佻,和平日里在床上时声音极像:“想要了。”
说的是肯定句。
赵南星:“……”
艹。
赵南星感觉自己身体要烧起来,她万没想到沈沂会说这种话,还是隔着手机的。
就算是两人生活和谐的那段时间,沈沂也是极偶尔才会露出这样的一面。
或是单纯地折磨她,故意不给,然后凑到她耳边去问,再做的时候赵南星便会狠狠地咬他肩膀。
到了第二天沈沂穿衣服的时候,会坐在床边专门让赵南星欣赏她的牙印。
不过即便如此,他下了床也会判若两人。
但现在他们并没有任何前戏,沈沂忽然直白地说出来,有种无地自容的难堪。
赵南星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沈沂发语音来,一连好几条,每条都不算长。
赵南星把手机拿远,点开第一条,之后的便自动播放。
“害羞了?”
“快到你生理期了吧。”
“别吃凉的,也别碰冷水。”
“你声音告诉我的,仅此而已。况且,我也有感觉了。”
“赵南星,一起直面自己的欲望吧。不丢人。”
“就算你现在想让我过去,我也去不了。你那身子,能做什么?”
“明早想吃什么?我到那边上班的时候给你带过去,早点睡。”
赵南星:“……”
赵南星随手拿了个抱枕把手机埋了,就像是把沈沂也一起埋进去了一样。
仗着对生理知识和对她的了解就放肆是吧?
过分。
不过……赵南星把自己埋进沙发里,还是好丢人啊。
—
因为沈沂晚上那几句话,赵南星连夜改了家门密码。
导致第二天早上她还在睡的时候,门铃就响了起来。
她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看,已经早上八点五十。
……熬夜果然害人。
她起床随意把头发扎起来,只找到一只拖鞋,随便穿上便往门口走。
门铃声并不急促,反倒带着一股悠闲和从容的调,但对被门铃声吵醒的人来说,这声音格外讨厌。
赵南星没什么好脸地打开门,就看见沈沂正站在门口,“早啊。”
赵南星:“……”
因着要去上班,他换上了西装和白衬衫,搭了件浅灰色的及膝棉服,手里还拎着早饭。
赵南星侧过身,还没完全清醒:“做什么?”
“送饭。”沈沂说。
赵南星伸手要拿,结果沈沂直接进门,“我也还没吃。”
赵南星:“……”
赵南星昨晚被他的话困扰到很晚才睡,现在看见他人模狗样地站在门口,还大言不惭地要一起吃饭,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赵南星心里说不上来的堵。
沈沂脱了棉服,站在餐桌前井井有条地将食物放出来,而后看向她:“去洗手吃饭。”
赵南星:“?”
“你这……”赵南星抱臂看向他:“反客为主了吧?”
沈沂微顿,随后坐下,慢条斯理地说:“抱歉,离婚的时间短,还没反应过来。”
嘴上说着抱歉,但行为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尤其是那头蓝发,过了一夜愈发耀眼,此刻太阳折射过窗户落在他的头发上,把他整个人的气质都衬得桀骜起来。
莫名有少年感。
如果穿件卫衣和工装裤,再搭配运动鞋的话。
但穿在沈沂这个衣架子身上,即便是西装革履也别有一番风味。
赵南星看怔片刻,直到沈沂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这发色好看?”
赵南星这才回过神,几乎是逃一样低下头,转身往盥洗室走,用冷淡来掩饰自己的心绪:“不丑。”
沈沂淡淡地说:“那下次换银色。”
泊泊水流划过赵南星的手指,看似低垂眉眼在认真洗手,实则竖着耳朵在听沈沂的话。
不一会儿,他说:“小武说我染银色应该更好看。”
颇有一种为了吸引她注意而花枝招展的感觉。
但……
赵南星走出来以后,冷着脸说:“染这么多奇异发色,你们律所不会开除你么?”
沈沂给她递了双筷子,云淡风轻地说:“要辞职了。”
赵南星:“?”
这消息倒是出乎赵南星的意料,“为什么?”
“不想做了。”沈沂说:“可能要回家里的公司。”
赵南星面色凝重,但看沈沂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让自己尽量放松,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是打算跟你哥去争家产?”
沈沂的筷子戳在盘子里,语气散漫:“如果我说是呢?”
赵南星:“……”
在赵南星的认知里,沈沂并不是对钱多看重的人。
可能因为从来就不缺钱,他也从未流露出自己想进公司的意思,反倒是对刑事律师这个职业很崇敬。
毕竟是很早就定下来的目标。
所以现在听见沈沂这种回答,赵南星也诧异,但她很快收敛了表情,温声道:“那,祝你顺利。”
沈沂给她夹了个蒸饺,语气轻松道:“开个玩笑,就是换个地方工作。”
“哦。”赵南星咬下一口,依旧平静。
沈沂在医院照顾她的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也形成了一些无言的默契。
赵南星时常在抗拒和接受沈沂对她的照顾之间摇摆不定,但沈沂从未越界。
他只是很平常地去照顾你,不会和你谈更多的情感。
但昨天他说了那么多,赵南星想忘也不可能。
于是在吃完饭后,赵南星还是硬下心,冷声对沈沂说:“以后你不用来了,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但我们不合适,你值得更好的。”
这话就像是套模板一样,网上一抓一大把。
赵南星也是平时无意间刷情感博刷多了,说这种话时连脑子都不用过,也无须重新组织语言,随口一说就编了出来。
这话一出,宁静的气氛冷了几分。
不过沈沂很淡定,坐在她对面,像是谈判一样,“就这些?”
“嗯。”赵南星说:“就这些。”
当初离婚是她提的,原以为沈沂不喜欢她。
她也不想拖累沈沂,就像赵德昌那个鬼样子,她这辈子可能都会在不经意间活在他的阴影里。
所以跟沈沂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现在知道沈沂原来是喜欢她的,舒静那天说的话仍在耳畔回响,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赵南星是个拖累。
赵南星这二十多年来,只成为了周淑一个人的拖累。
这已经让她足够愧疚,不想再成为第二个人的。
她是很喜欢沈沂,可她连爱自己都还没学会,又怎么会对沈沂好呢?
就像沈沂对她告白的时候,一般喜欢他的女孩儿都会感动到无以复加,心甘情愿地跑到他身边,和他在一起。
可赵南星第一反应是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点表现出来?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如此破败不堪的我?
甚至怀疑那是沈沂的谎言。
是的啊,没有安全感的人就是这样,当别人对你好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感谢,而是逃避。
赵南星不敢把这样的自己展露在沈沂面前,可是她破败不堪的每一面总会在沈沂面前出现。
她不敢跟沈沂恋爱,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勇气去跟沈沂说:麻烦你接受破败不堪的我吧,把我破碎了的灵魂一片片捡回来,然后发现原来我是那样一个别扭的、不值得喜欢的人。
就连表达喜欢都是半推半就的拒绝。
不如从一开始就割断,不给沈沂,更不给自己希望。
哪怕她决定做出改变,她的人生计划里也是没有沈沂的。
她所有的愿望都围绕着自己展开,因为不想从赵德昌他们的期待里走出来以后再陷入另一个让人战战兢兢的期待里。
从成为一个好女儿到成为一个好妻子。
她这一生未免太过悲哀。
赵南星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最终想明白的就是这些。
她不知道要成为“周悦齐”那样的小太阳要用多久,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改变。
但她不想让现在这种别扭的自己去伤害别人,尤其是伤害自己喜欢的人。
最终,还是决定拒绝沈沂的告白。
这话说出来时其实并没什么负担,赵南星说得格外真切。
不过沈沂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沈沂会很生气,但沈沂没有。
他从始至终都保持平和,坐在她对面,手指微曲轻轻敲击桌面,“我知道了。”
而后起身,收拾桌上的残局。
赵南星搞不清他的意思,“你……”
沈沂将碗碟放进洗碗机,回头朝她笑了下:“我不同意。”
赵南星:“……?”
沈沂逆光站在厨房里,声音淡淡地:“赵南星,你喜欢我。”
依旧是肯定句。
“没。”赵南星立刻否认。
“你小时候撒谎就喜欢扯手指。”沈沂瞟向她的手,赵南星的动作立刻顿住:“现在还是。”
赵南星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学生,松开了手,“你看错了。”
“耳朵也红了。”沈沂说。
赵南星:“……”
赵南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这样只会暴露得更多,她站起身总结道:“反正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我们不可能,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如果你觉得这房子是你的,所以你能出入这里,那我这几天会搬……”
赵南星的话被沈沂的动作打断,他从后边扯住了赵南星的手腕。
泛着凉意的手指落在赵南星温热的肌肤上,轻轻摩挲了下。
赵南星试图抽离:“你做什么?”
沈沂和她的距离一瞬拉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看你……撒谎的时候会不会还和小时候一样,心跳飞快。”
赵南星用力抽自己的手臂,但沈沂力气更大些,她根本抽不出来,便用上了拙劣的借口:“你弄疼我了。”
沈沂的手微松。
赵南星寻了机会,立刻往厨房外走,路却被沈沂挡住。
高大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而她低敛着眉眼,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沈沂胸口以下的位置。
“你喜不喜欢我?”沈沂问。
赵南星闷声回答:“不。”
“你看着我。”沈沂说:“再回答。”
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知道他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便仰起头看向他,目光冷冷。
但对上的却是沈沂那双深邃又温情的眸子,那双眼睛里全是她一个人。
“沈沂。”赵南星冷声道:“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以为可以冷着声音把这句话说完。
但面对这样的沈沂,她还是哽着声音卡壳了下。
沈沂问:“是么?”
赵南星点头:“是。”
两人的距离近到再往前小半步就能接吻。
沈沂又一次问她:“你确定?”
赵南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着自己的掌心,也感受不到痛觉,心脏现在像是被敲打着一样,又酸又涩,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继续否认:“我确定,我从来没喜欢过你。”
“那你,”沈沂指腹落在她眼睑下方,声音带着几分心疼:“怎么在哭呢?”
赵南星别过脸,让他的手落了空。
却没有再说。
沈沂认真道:“昨晚我说,直面自己的欲望不丢人。”
“所以赵南星。”沈沂说:“承认喜欢我很难吗?”
“如果不难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说过?”赵南星看向他,眼睛已然泛了红,“你非要把我逼到这种地步吗?”
这种退无可退,把赤/裸的自己摆在他面前的地步。
逃无可逃。
“那你别说不喜欢我。”沈沂凑近她几分,说话的气息吐露在她耳廓,“这样你多委屈。”
赵南星嘴倔:“我委屈什么?”
“喜欢一个人却不敢说的滋味。”沈沂说:“我体会过,所以知道多委屈。”
“你别因为我受委屈。”
赵南星一滴泪忽然掉下,落在了沈沂的肩膀上。
沈沂认真地看向她:“别哭。”
赵南星只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里水雾朦胧。
沈沂的手落在她脸上,她脸本来就小,这段时间住院更是消瘦,他一只手就能包住她半张脸。
赵南星哽着声音说:“你……干嘛?”
她最近哭的频率跟小时候可以媲美。
遇到屁大点儿事都要哭。
这么多年练就的控制情绪大法,在沈沂这个熟悉的人面前,几乎快要崩到完全不剩。
她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可是只吸了一口气进去,沈沂便猛地凑了过来。
那双手沿着她的脸往后,指间插入她发梢,霸道又专横,声音被吻囫囵吞咽:“亲、你。”
第54章
赵南星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沈沂。
她的呼吸被悉数掠夺, 盯着他那张俊逸的脸一时间大脑空白。
厨房里的温度逐渐升高,暧/昧到极致。
赵南星纤薄的背脊落在他手里,红发随意地垂落在他手背上, 和他的五指交缠。
这个拥抱格外紧, 她的身体像是要被嵌进沈沂的身体里一样。
她往后退, 沈沂随之往后退。
尔后,退无可退。
她的背隔着沈沂的手紧贴在冰凉的墙壁上, 惹得她打了个寒颤, 沈沂的指腹轻轻掠过她的眼尾。
她闭上眼,随着沈沂的节奏,陷于情谷欠。
不知吻了多久,赵南星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
沈沂这才松开,偏过头, 下巴落在她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连气息都比平时的热几分。
赵南星的心跳格外快。
“赵南星。”沈沂喊她的名字,尽管没做, 但带着一种事后的性感。
“嗯?”赵南星的手落在他腰间,抱得极紧。
沈沂问她:“喜欢我吗?”
赵南星:“……”
赵南星侧过脸, 滚烫的脸贴在冰凉的墙壁上降温。
迟迟没等来回答的沈沂忽然凑近她耳边,轻轻舌忝了下她的耳垂。
猝不及防的动作惹得赵南星忽然颤栗,伸手推了他一把。
沈沂的气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单臂就搂住了她的细腰, 说话吐出的热气环绕着她的耳廓漫游一圈, 赵南星感觉浑身都发烫。
这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大抵就是比第一次跟沈沂Do还要刺激。
主要是身体更敏感。
结婚四年多, 沈沂在这方面也算是个合格的学生, 熟知她的每一个敏感点。
所以此时不需要在床上, 也能调动赵南星每一个敏感的神经。
“我喜欢你。”沈沂说。
—
沈沂一大早就来把赵南星思考了一整晚的心理防线给击溃。
也没给赵南星更多的缓冲时间, 在结束热吻之后继续人模狗样的离开去上班。
只剩下赵南星一个人在家里发怔。
一上午,赵南星都没思考明白早上的事儿是怎么发生的。
为什么她就半推半就地跟沈沂接吻了?
但不得不说,体感很好。
比以往的每一次接吻都刺激。
尤其是,在接吻之后还没上床,更刺激。
再结合他们现在的关系,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更更刺激。
思考到最后,赵南星窝进沙发里,给脑袋上捂了个抱枕,有种想活埋自己的冲动。
活了二十多年,马上三十岁的人,却还会因为一个吻心动到心脏乱跳。
最关键是,她还没想明白。
临近中午,赵南星感觉饿了,但一个人没什么食欲,也不想点外卖。
于是去戳了商未晚的小窗:【商商,饿不饿?】
商未晚:【要一起吃?】
商未晚向来直接了当。
赵南星:【嗯,不知道吃什么。】
关键是不想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
赵南星一边发消息还一边捏自己的耳垂,希望耳朵赶紧退烧。
商未晚:【那你来找我?在我们公司附近吃吧,我下午还有个ddl要赶。】
赵南星:【好,现在过去?】
商未晚:【OK。】
赵南星去盥洗间洗漱,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嘴角有道红痕,她用力擦了一下没擦掉,却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破了。
还是被咬的。
至于被谁咬的,不言而喻。
赵南星站在洗脸池前久久回不了神。
早上的画面再一次在她脑海里浮现,并且有了无限的延伸,她的指腹落在伤口上,用力地摁压了下。
……
果真是快生理期了。
欲望比平时更强烈些。
赵南星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一并冲走,勉强清醒。
她在医院这些天,一直都素面朝天,今天要跟闺蜜约饭,坐在那儿化了个淡妆,涂口红的时候刻意避开了伤口。
一边涂还在心里骂沈沂是狗。
接吻就接吻,怎么还带咬人的。
赵南星的腹诽太多,甚至想给沈沂发消息痛骂他几句,但在打开聊天窗口后输了几个字又赶紧删除退出。
以他们这样的关系,发这种消息未免太暧/昧。
赵南星平生最讨厌拉扯不清的关系。
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感是她一直在追求的事情,对什么事都要有恰到好处的分寸。
这也是她想跟沈沂断开的原因。
没办法交付给对方更好的自己,那就早点断掉。
但沈沂把她所有想法都扼杀掉,还将她带进了最害怕的那种人际关系里。
沈沂这个人,似是有什么魔力。
总能把人带到他的“陷阱”里。
小时候是这样,到现在还是这样。
小时候赵南星性格活泼,在学校还是有不少朋友,但后来有了沈沂,慢慢就变成了以沈沂为中心。
沈沂也从没说过不许她跟其他小朋友玩的话,只是他这个人太有意思,赵南星便一直跟他玩。
他会很多稀奇古怪的技艺,还会做很复杂的题。
可能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看,学习还好。
年幼的赵南星很纯粹地被这两点打动。
赵南星的思绪属于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干脆强迫自己不再想,出门赴约。
打车到高瞻大楼很快,赵南星一下车就给商未晚发消息,结果消息刚发就听见商未晚喊她:“星星。”
赵南星抬起头,拿着手机朝她挥手,疾走几步。
身体尚未恢复,昨晚又熬了夜,这会儿感觉伤口抽得疼。
她立刻慢了下来。
商未晚踩着三厘米的低跟鞋,走到她身边,先夸她新染的头发:“真好看啊,把你显得好白。”
“我原来一直以为我不适合。”赵南星说:“没想到染完还挺好看的,也不突兀。”
“是啊,现在染个这种颜色也不算特立独行。”商未晚笑:“还以为是咱们上高中那会儿呢?”
赵南星:“……”
但这已经是赵南星能想到的比较特立独行的,尚未来得及去做的事了。
不过赵南星想到刚打车时,那个司机大叔试图搭话,问的第一句就是:“小姑娘是网红吗?”
一句话说得赵南星又尴尬又开心。
她被陌生人搭话就是会感到尴尬,但大叔非常实诚。
既夸她年纪小,又夸她发色特别,人又好看。
于是她礼貌回答:“不是。”
这个发色确实带给赵南星很大的快乐,让她不再抗拒改变。
其实只是当下的一小步,只需要抽出一下午的时间去做这个改变,却能有很久的快乐。
高瞻大楼附近美食少,但商未晚说最近新开了一家烤肉店还不错,便带着她一起去。
两人边走边聊。
此刻正是午休时间,从CBD里出来的人络绎不绝,皆是精致的小资。
女人们高跟鞋包臀裙,外边搭一件及膝羽绒服来抵御还没回暖的天气,就连口红色号都各不相同,颇有种花园里争奇斗艳的感觉。
男人们一身西装革履,也都很精神。
赵南星随意地观察着路人,低声跟商未晚说:“感觉在这工作的人有种天生的自信。”
“都是国内TOP高校毕业,你觉得呢?”商未晚扭头看了眼这栋设计别出心裁的高楼,“这里的HR眼神堪比孙悟空,一个比一个锐利,要是自己都没自信,HR根本不会用。所以就算是装都得装出来自信。”
赵南星似懂非懂地点头。
快走到店里时,商未晚这才切入正题:“话说,那天的视频怎么回事儿?”
赵南星一怔:“什么?”
两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落座,赵南星将白色羽绒服递给服务员,只剩下了一件修身的高领米白色毛衣,衬得身材玲珑有致。
“沈沂啊。”商未晚一边说一边点菜,非常漫不经心地提出问题,不会给赵南星任何压迫感。
可是沈沂这个名字一出来,对赵南星来说就自带压迫感。
“怎么了?”赵南星反问。
商未晚:“……?”
平日里赵南星回答问题特别干脆利落,大抵是理科生比较讲逻辑思维,而赵南星是死板到恨不得连日常回答问题都要给你罗列个123点出来的人。
所以听赵南星的答案,一向都能很快找到中心。
但今天的赵南星不对劲。
商未晚点完菜之后,胳膊搭在桌子上,身体往前倾,那双格外勾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赵南星看,幽幽道:“你不对劲。”
“哪有啊?”赵南星拿起水杯抿了口水。
商未晚勾唇:“你跟沈沂重新好了?”
赵南星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她拿了张纸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冷静道:“没有。”
“那染什么情侣发色?”商未晚语气调侃:“今天沈律的出现,在我们一栋楼里都炸了。”
赵南星:“?”
赵南星并不知晓。
只听商未晚笑道:“是生物意义上的炸,就连我们公司这种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做事氛围,今天上午的讨论焦点都是沈律。”
“据不完全统计,他今天上午收到了最起码十张名片。”商未晚说:“有没有交换我就不知道了。”
赵南星:“……”
“为什么?”赵南星不解。
“帅啊。”商未晚说:“那个发色真的很……”
她顿了顿才到:“欲。”
就是高山之雪在一瞬融化的那种欲,恨不得将其拉下神坛的那种欲。
赵南星是最先见到的,虽然也有一瞬的惊艳,但没有这么明确的体会。
“所以你们到底什么情况?”商未晚又问。
赵南星思考片刻,又喝了口水才道:“不清不楚的情况。”
商未晚:“……”
“暧.昧?”商未晚总结。
“也不算吧。”赵南星摇头:“就是他忽然说喜欢我,但我们刚离婚,你懂我的感受吗?就我最近觉得世界好像天旋地转一样,他在推翻我以前所有的认知,还要逼着我接受,我有时候都怀疑这是不是他给我编的一场梦……”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赵南星都有些咳嗽,偏过头轻咳了两声,这才继续说:“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
赵南星略有些丧气。
这些事情超出了她的认知,以往也从没遇到过。
也不是没人跟她表白,只是她都会非常果断的拒绝。
以前大学时有个男生追她,非常坚持不懈,几乎每天给她带早饭,还要在图书馆制造偶遇,但赵南星每天都要比他气得早,在图书馆一遇见他就走。
那个男生坚持了三个月,在快要一百天的时候,垂头丧气又气急败坏,两种感觉融合到极致,站在赵南星面前说:“我真的没遇见过你这么难追的人!就跟一块铁板一样,踢到我脚都痛。”
而赵南星在端详过他之后,只冷淡地说:“让让,我要去实验室。”
……
总之,赵南星不太会处理这种棘手的事。
还不如把她扔去手术室里去救人。
商未晚盯着她看,尔后笑出声:“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赵南星:“……?”
赵南星回头,发现身后没别人 ,就她俩,所以商未晚是在夸她?
可爱?
她跟这词的偏旁部首都搭不上一点关系,更何况这词。
“就是说你。”商未晚说:“你自己看不出来,我们能欣赏得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赵南星试探地问。
商未晚点头:“可能也算。”
话题重新被拉回正轨,商未晚一边烤肉一边说:“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不答应?”
“没想好。”赵南星说:“想不明白,一团乱麻。”
“为什么喜欢都要这么纠结啊?”商未晚问。
“我不知道。”赵南星坦然承认:“我就是个纠结的人。”
商未晚顿了下,“我也是。”
“你对沈沂什么感觉?”商未晚又问。
“不知道。”赵南星说。
“想跟他在一起么?”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商未晚的耐心都即将告罄,赵南星盯着烤肉盘:“肉糊了。”
—
赵南星这种迷茫的感觉准确无误地给商未晚传递出来,而且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
店是新开的,味道也不错,店里不断有客人来。
有好几桌都在讨论今天高瞻大楼里那个蓝头发的男人。
赵南星跟商未晚后续也没聊天,纯干饭。
就着大家的八卦下饭。
原来是黑发还不显眼,现在变成了一头蓝发,直接吸引了众人的关注,连带履历都被人聊了出来。
人多的地方想来不缺谈资。
什么地方毕业的,有过什么成就,目前担任什么职位。
当大家知道这位是宜海那起无罪辩护案的代理律师时,一时间引起了聊天的小高潮。
整个饭店窸窸窣窣传来的都是关于蓝头发男人的讨论。
听得赵南星心情复杂,脸都沉了下来。
商未晚噙着笑,用手做话筒伸到赵南星唇边:“请问赵小姐,听到前夫出现在这么多女人的嘴里,什么感受?”
赵南星缓慢地看向她,很认真地说:“心里堵。”
就是那种闷闷的感觉。
如她所愿,亦如她所料。
沈沂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眼里的焦点,都能自带话题度。
就像当初周悦齐说,当初在学校他收到过的情书都不下几百封。
可她呢?
赵南星很严肃地问商未晚:“商商,自卑的人能喜欢人吗?”
“为什么不能?”商未晚反问。
“总觉得差太多了。”赵南星说:“以前我觉得是沈沂不喜欢我,所以在离婚的时候很容易就做了决定。哪怕在今早以前,我还是觉得跟沈沂分开比较好,我没有多余的爱和精力去分给另一个人。”
“今早呢?”商未晚准确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重点:“发生了什么?”
早上那一幕重新回到赵南星脑海里,但她只是言简意赅地回答:“在面对沈沂的时候,我没办法撒谎说不喜欢他。”
因为太爱了,所以会想让他拥有更好的。
可因为太爱了,也舍不得就这样算了。
赵南星感慨:“人怎么能这么自私,还这么复杂呢?”
是的,她又在批判自我。
商未晚发现了她略有些消沉的情绪,低声道:“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啊,不止你一个。”
“像周周,季杏她们就不会。”赵南星说:“是我如此。”
“她们只是点不一样。”商未晚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自私点,你让周周把她哥让出来,把徐主任让出来试试?不愿意不是自私,是因为喜欢。我本来喜欢这个人,我为什么要让啊?人为什么第一要考虑别人呢?我们连自己的想法都没办法顾及到,就去顾及别人,我们是菩萨吗?”
赵南星:“……”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好像一直很能欣赏别人。”商未晚说:“但欣赏不了自己。”
赵南星猛地抬头,和商未晚那双闪闪发亮又充满希冀的眼睛对上。
商未晚说:“可是赵南星,你一直都很厉害。”
进入国内Top级别的大学,学习被公认为很难的学科,在最复杂的科室里工作,破格被提拔为副主任医师。
这些履历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能被称之为普通。
可赵南星就是对自己苛刻啊。
她甚至可以觉得周悦齐的本科师范非常优秀,但就是没办法接纳国内Top级别高校出来的她。
“商商。”赵南星沉声开口:“你好像变了。”
“嗯。”商未晚笑:“我在努力地改变,所以希望你也是。”
“在变什么?”赵南星问。
“变得更爱自己,更能接纳自己。”商未晚说:“不自卑,不自傲,不跟别人比。”
这也是赵南星需要做的。
急切地把自己从别人的目光里拽出来。
人的性格从来都不是在一瞬间发生改变的,往往都是说要改变,在下一次遇见事情的时候,还是惯性做出选择。
赵南星练就果断的性格用了近一年,那一年里伴随着周淑每一日的以泪洗面。
而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要用多久。
“赵南星。”商未晚说:“尝试爱吧,你配得上沈沂。”
“为什么?”赵南星的指腹摩挲过手中玻璃杯的杯壁,语气怀疑。
“因为他爱你。”商未晚轻笑:“被偏爱的就可以有恃无恐,哪怕你一无是处,你在他眼里也是最好的。”
“就像你在我们眼里一样。”商未晚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一下,跟个知心姐姐一样:“你不知道我遇见你的时候,我都自卑的不敢跟你说话。”
“啊?”
“因为你那时候穿了一身名牌。”商未晚说:“但那会儿的我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加起来不超过两百块。”
人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自卑。
“后来我发现你这么优秀,却还是自卑。所以我觉得比较是没有尽头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优秀的人,甚至是沈沂,他也有缺点。结婚一年就出差,婚后跟你的联络很少,这难道不算感情淡漠吗?离婚了才说喜欢你,这算不算情感迟钝?或许他有苦衷,或许没有,可这些在当下都不会成为你们感情的决定因素。”
赵南星微怔,“那决定因素是什么?”
“你到底爱不爱他。”商未晚笃定地说:“有多爱。”
“为自己想。”商未晚给她出主意:“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毫无心理负担的抛下,做一个——渣女。”
—
而店外,一头蓝发的男人正跟另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站在一起。
目光正好落在商未晚身上。
“真不进去?”程阙一说话就灌了一肚子冷风,伸手把大衣裹紧。
沈沂摇头:“换一家吃。”
“她们聊什么呢?”程阙又问。
他只能看见商未晚在说话,噙着笑,流露出明艳的自信。
跟他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
沈沂站得笔直,哪怕路过的人都不自觉看他,他也丝毫不动。
程阙的鼻子冻得通红,忍不住碰了他一下:“走不走?这儿又看不见赵南星。”
沈沂抿唇,随后意味深长地说:“你女朋友正在教我老婆怎么做一个渣女。”
程阙:“?”
“你说什么?”程阙语调都上扬:“谁女朋友?”
“不是你的?”沈沂挑眉问。
“最近没联系。”程阙说。
沈沂顿了下:“她把你甩了?”
程阙:“……屁。”
程阙大言不惭:“是小爷玩腻了。”
“哦?”沈沂啧了声:“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半夜打电话过来,差点还哭了。”
程阙:“……靠,不是我。”
“行。”沈沂插兜往另一家店走,“17234567777这个号不是你的,我以后拉黑。”
程阙:“?”
程阙疾走几步追上去,然后回头瞟了眼,却正好隔着玻璃跟商未晚眼神对上。
那一刻,商未晚的眸色暗了暗,飞速地转过头,继续和赵南星聊天。
程阙:“……?”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这没良心的。
沈沂回头喊他:“还吃不吃?”
“来了。”程阙疾走几步跟过去,沉声道:“赵南星已经不是你老婆了。”
沈沂眉头微皱:“什么?”
程阙往前走,严肃道:“是前妻。”
沈沂抬手想揍人,发现人已经很有自知之明的跑远。
两人进了店里,沈沂这才跟他算账,幽幽道:“自己被甩也得给我心上扎一刀,可以啊你。”
程阙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都说了,是我先玩腻了。”
“行。”沈沂说:“那你刚回头干嘛?”
“我看看她离开我以后有多狼狈,行不行?”程阙继续嘴硬。
沈沂:“……”
良久,沈沂很认真地和他说:“有些东西是得放下,继续往前走的。”
“那你呢?放下了吗?”程阙问。
沈沂摇头:“正在努力。”
程阙轻笑:“看出来了,你现在很开心。”
“以前我觉得好多事情都应该藏起来。”沈沂说:“包括感情。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意味着有了软肋,而我应该是最怕有软肋的人。”
因为一直有人在暗处蛰伏,盯着他。
似乎知道是他在意的,喜爱的,那就必须毁掉。
在不毁掉他这个人的同时,摧毁他所有的一切,令他痛苦。
所以他好害怕产生羁绊啊。
喜欢都不敢明目张胆,藏起来,藏很久,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可现在他说出来,感情如倾泄的洪水一般,奔腾汹涌。
亦有其快乐。
“软肋有时候也会是铠甲。”沈沂说:“所以我现在,决定反击。”
不就是藏在暗处吗?不就是做事从来不留下线索吗?
那他以身当饵呗。
再狡猾的猎人也会有轻敌和冲动的时刻。
“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就说。”程阙真心实意地替他感到高兴,“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不至于。”沈沂轻笑:“他不会让我死,这是底线。”
那天他看见的是曹植的《七步诗》。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赵南星跟商未晚约完饭之后豁然开朗许多,商未晚确实是个很好的“导师”。
可能是因为她俩身上有太多相似点,所以商未晚总能准确地把控住她的想法,把她从糟糕的情绪里拉回来。
在她回家以后,商未晚还给她发消息:【肆意爱吧,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呢。】
赵南星:【……该说你晦气吗?】
商未晚:【随意。】
赵南星收了手机又去补觉,一觉醒来已经很晚,远处天空晚霞弥漫,橘黄色的日落给这座冰冷的城市带来了一丝温度。
是很漂亮的日落。
尤其是高瞻大楼那个方向,夕阳仿佛就落在那栋楼的楼顶,每一面玻璃都折射出橘黄色的浪漫。
她正犹豫要不要拍,手机忽然震动。
是沈沂发来的消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是很漂亮的夕阳。
隔着大大的落地窗看过去,仿佛触手可及。
赵南星默默保存,却没回话。
没多久,沈沂的消息再次发来:【虽然夕阳很漂亮,但我还是更喜欢晚上。】
赵南星:【……为什么?】
还是没忍住回了他的消息。
沈沂:【你觉得呢?】
赵南星:【我不喜欢晚上,我不知道。】
盯着这回答,赵南星脑海里闪过当初那个男生说她的话,就像是踢到了一块铁板。
她这回答确实冷冰冰。
于是纠结着撤回,又发了条:【不知道。】
略温和一点。
但也没好多少。
于是再次撤回,修正道:【晚上安静吧。】
这次终于好了很多。
沈沂那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然后就见他发了一条十秒的语音过来。
应当是刚结束了工作,他声音还有点哑,低低的,带着一点儿磁性的性感,“因为晚上有星星,还能做一些爱做的事儿。”
赵南星:“……”
赵南星的脸一瞬爆红。
她输入了一个:无耻。
对话框上面就跳出一个“流氓”的表情包,她顺手就点的发出去。
沈沂那头呷着笑,声音慵懒又惬意,听得出来很开心。
但落在赵南星耳朵里就是调侃和揶揄。
因为他说:“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爱做的事是看星星。”
赵南星:“……”
赵南星刚好之前存过周悦齐一张表情包,是《还珠格格》里紫薇的台词。
于是把那个“你都没和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表情包甩出去。
沈沂回:“行啊。今晚就可以跟你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他的断句带着点儿暧/昧的奇怪。
赵南星没办法再跟他聊下去,发了个“债见”的表情。
—
沈沂当然是开玩笑,他下班以后去赵南星那儿送了个温暖,把饭放在厨房,跟赵南星随意聊了几句便走了。
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譬如关璟案二审即将开庭。
还有纹身店里比较热门的图案,发给赵南星让她选。
没多久他便离开。
赵南星窝在沙发上看纹身的图案,又查了查关璟案在网上的讯息。
寥寥无几。
赵南星周六跟周悦齐她们约了美容和逛街,她的精力都不足以支撑她把街逛完。
最后还是坦白自己刚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是沈沂照顾的,于是收获了周公主关怀的责骂和热切的八卦。
赵南星给出的回答是:【不知道,顺其自然。】
比之前摇摆不定的态度好多了。
她也不知道会和沈沂发展成什么样,但决定听商未晚的——尽力。
凡事只要尽力便不留遗憾。
在商场的休息区聊天时,赵南星还看到了关琳。
她正跟一个男人走在一起,男人大概一米七五,有一点点地中海,但颜值绝不算丑,只能说中规中矩,两人进了一家珠宝店。
见赵南星看,周悦齐也跟着望过去。
看见关琳以后脸色微变,赵南星问:“怎么了?”
“关琳也挺可怜的。”周悦齐说:“她弟不是因为那件事上热搜了吗?她家股票大跌,而且之前她家跟光信集团签了对赌,现在眼看着股票一降再降,关总坚持不足,把她推出来联姻了,找了个三十多的。”
赵南星一怔:“这么……无情吗?她也同意?”
“不同意怎么办啊?”周悦齐无奈摇头:“她爸前段时间都ICU走一遭了,她要是不联姻,别说公司保不住,他们家都得家破人亡。”
赵南星:“……”
“不过她那联姻对象还行,我听我妈说还挺老实的,也不跟人出去鬼混。”周悦齐顿了下:“就是有个两岁的女儿。”
商未晚也忍不住插嘴:“你们豪门联姻都这么狠的吗?”
二十多岁毕业女大学生直接无痛当妈?
“如果是家族还行的话,不会这样。”周悦齐说:“就像我,我哥说就是跟我家门当户对的这些青年才俊我都可以随便挑。不过我一个也没看上,这帮人里吧,长得巨帅的也就沈沂,还可以的是徐嘉树,不过有点老,他也不是什么青年才俊了,剩下的就程二,帅是帅,但就是不太受宠,而且吊儿郎当的,又爱玩,我可Hold不住。选项排完了,我可能以后得搞姐弟恋。”
赵南星&商未晚:“……”
周公主这算盘扒拉得她们在云京郊区都能听见。
不过她在说完自己以后,话题又回到关琳身上,“但像关琳这样的,就是我们常说的落魄千金。圈子里现在谁都知道,关总在卖女儿了。不过这圈子起起伏伏的,谁能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落魄千金呢?”
她倒是看得透彻。
虽然和关琳不认识,但赵南星依旧有些唏嘘。
分明是弟弟搞出来的事情,可最后的苦果却要她承担。
她把这想法说出来,周悦齐只风轻云淡地说:“你们看过古装剧么?大家族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现在比不得以前,可是做生意的,各家关系错综复杂,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虽然利益是最可靠的,但好多利益要靠联姻来稳固。”
“对了。”周悦齐漫不经心地扔下两个重磅炸/弹,“我听我哥说,沈家那边已经把沈沂离婚的消息放出来了,目前属意的联姻有两家,做奢侈品的钟家还有做娱乐产业的白家,知道最近最火的那部剧《夜晚》吗?里边的女一就是白家次女,二十三,白家应该会推她出来。”
赵南星:“……”
确实有些急切了。
“还有程二,他们家应该是想让他跟祝家联姻。”周悦齐说着都笑了,“就是非常离谱的消息,老程总想让他跟祝诗意结婚,祝家那边还不知道会不会同意,但祝家那儿遇到了危机,现在也需要程家的帮助,大概率能成。”
商未晚表情淡淡,甚至都没好奇。
而赵南星则问:“为什么离谱?”
“还记得我说过程阙哥哥的事儿吗?祝诗意就是程家大哥的青梅,也是从小订了亲的人。”周悦齐说。
这消息属实把赵南星震撼到,越听越觉得她们这圈子乱。
周悦齐看似对圈子里的事儿漠不关心,实则心里门儿清。
最后聊到徐嘉树,她一怔:“哦对,为什么这妖孽还没被收了?他在他家没人敢惹,徐叔现在处于一种只要他肯结婚,别管男的女的都行的地步。”
赵南星:“?”
还得是徐主任。
赵南星满腹心事地回了家,而在回去之前,商未晚拉住周悦齐问了句:“程二如果拒绝联姻的话会怎样?”
周悦齐想了下,那年程阙跪在雪地里的场景回到她脑海,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太悲凉。
周悦齐叹气道:“跟老程总断绝关系吧,也可能被打断两条腿。”
商未晚皱眉:“这么严重?”
“老程总特别暴躁。”周悦齐说:“尤其是程家大哥去世以后。”
周悦齐还悄悄给商未晚透露,这一次老程总让程二联姻,就是为了惩罚程二,让程二这辈子都要记住程家大哥。
商未晚开车回去,开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时换了方向,去了[愿]。
—
赵南星约的纹身时间是下午两点。
上午先去医院复查了伤口,即便她这么造作,伤口恢复得还是不错。
下午她如约到纹身店,沈沂早在那儿等她。
赵南星跟他每天都会见至少一面,但并不是每天都要聊几句。
那天周悦齐说的话依旧哽在她心里,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她便又一个人生闷气。
跟沈沂见面以后,在外人面前倒是很正经,两人都只问纹身师问题。
譬如洗纹身疼不疼,能不能纹在脚腕上。
纹身师一一回答。
图案也是赵南星提前选好的,纹身师先给她敷了麻药,让她在一旁等待。
而沈沂神神秘秘地把纹身师拉到一边商量着,还拿图案让对方临摹,一副他才是专业的样子。
纹身依旧是两个人分开。
这个过程并不算疼,也可能是因为敷了麻药,纹身师的水平不错,动作非常利索,不到一个小时,赵南星便结束。
一只蝴蝶在她的脚腕上栩栩如生。
白皙的脚腕上突兀地出现这样一只蝴蝶,好像随时都能自由地飞走。
赵南星很喜欢。
刚刺好还有些泛红,赵南星只是看着,拍照发到了小群里。
再一次得到了一致好评。
在她正回复小群消息的时候,沈沂也刺完出来。
四目相对,赵南星收了手机。
沈沂坐过去,赵南星往后缩了下,沈沂伸手握住她的小腿,仔细端详那个纹身,尔后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很漂亮。”
赵南星感觉整条腿都发麻,为了避免尴尬,她问:“你纹在了哪里?”
沈沂声音淡淡地:“一般看不见的地方。”
赵南星:“……”
她甚至有些不敢接话,但不接话会陷入难捱的沉默。
她便低声问了句:“你纹的什么?”
沈沂看向她,忽然一拽她的小腿,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他说:“你最近在躲我,为什么?”
“没有啊。”赵南星别开脸没看他。
沈沂在她耳廓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想知道我纹了什么,自己看。”
说着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肚脐的位置。
一路往下。
第55章
赵南星飞速缩回了手, 耳根又红又热。
门外脚步声随之响起,刚刚出去的纹身师折返回来拿东西。
看到两人挨得这么近,转头拿起东西就走。
只是看过来的那眼显得格外暧/昧。
旖旎的气氛被打破, 赵南星离沈沂远了些, 怕他又做出什么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情。
不过沈沂之后也没做什么, 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似是要看穿她所有躲避的小心思。
目光深邃, 声音却淡淡的, “有事可以和我说。”
“没什么事。”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将两条纤细的腿垂在床边。
“最好如此。”沈沂说。
赵南星:“……”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沂这话里带着几分威胁。
她眉头微蹙,“你威胁我?”
“哪敢?”沈沂轻笑:“只是你什么事儿都喜欢藏着掖着,总得问问。”
说这话时带着漫不经心的散漫, 不经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更有磁性。
赵南星熄了气焰,却还是不服输:“你不也是吗?”
两个人从重逢以后就像在比谁更能藏一样。
不对,小时候的沈沂就很能藏。
这样才吸引了赵南星的注意。
沈沂面对她的不满, 只轻飘飘地说:“所以现在我不藏了。”
“你不藏是你的事。”赵南星踮脚下地,“我喜欢藏是我的事。”
“所以你承认自己有事瞒着我?”
“……”
沈沂不经意就给她下了套, 且用很温和的声音问:“是什么事?我能解决么?”
赵南星:“……”
赵南星很想问你是不是要联姻?
但问不出口。
“什么是你能解决的?什么是你不能解决的?”赵南星迂回地问。
沈沂思考片刻:“你的事我应该都能解决。”
“……那你生个孩子?”
“……”
良久,沈沂伸手在她腰上揽了一把,看似很亲昵, 实则是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腰, 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所以你在想给我生孩子?”
赵南星:“……”
—
回程路上一路安静, 赵南星没说她的心事, 沈沂也没说他的纹身到底纹在了哪里, 纹了什么图案。
但纹身师说, 沈沂的图案设计得别出心裁。
让赵南星的好奇又浓了几分, 却不敢再问。
纹身也只是个开始,在麻药劲儿过了以后,赵南星的脚腕还疼了一天。
不过最令她欣喜的是第二天一早,她刚拉开窗帘,阳光穿过玻璃折射在她的脚腕上,那只蝴蝶像是要振翅高飞一样。
赵南星惊喜地拍照留存,还发了小红书。
依旧是那个全数字的空白账号第一个给她点赞。
赵南星翻了翻他首页,发现IP也在云京。
很神秘。
她的这条内容被推送上了热门,不到12小时有了上万点赞。
评论里好多人问她:“脚腕哪儿买?”
赵南星:“……”
—
染发和纹身这两件事做完之后,赵南星得到的几乎都是夸赞。
当她把自己红发的背影照片发在朋友圈里时,一遛点赞,都在夸好美,包括其他的网络平台。
不过赵南星并没有当网红的打算,她的小红书认证还是:急诊科医生。
夸奖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愉悦。
所以这段时间赵南星的心情都很好,伤口也复合得很快。
时间打马而过,赵南星在家里休息了近一个月,打电话询问主任她什么时候适合回岗时,得到的答案是随时。
但她任性地把假期又延长了几天,等着去看14号的演唱会。
因为要去看言忱的演唱会,赵南星这几天在家里没事做就在放言忱的歌。
这个女歌手一直以特立独行著称,也被业内称为“音乐鬼才”。
出道第一首歌《愿望》横扫当年所有音乐榜单,热度居高不下。
后来出的每一首歌都有其独特的风格,每一首赵南星都很喜欢。
人遇到和自己灵魂同频共振的音乐作品,就会有种灵魂被洗涤的感觉。
言忱的歌对赵南星来说就是这样,所以一直单曲循环,记住她所有词,会唱她所有歌。
十四号是平平无奇的星期三,演唱会在晚上七点半开始,十点结束,在云京最大的体育馆举办。
有不少知名歌手都在云京的万人体育馆举办过演唱会,赵南星上大学的时候,每年都办好几场,还会在云京各大高校招志愿者。
赵南星从未参与过这些热闹。
未曾想,毕业之后会在某天来参与其中。
等她到体育馆门口时,粉丝们大多已进场完毕,门口全是卖言忱横幅和应援周边的摊位,她买了两根应援棒。
沈沂因为会见委托人姗姗来迟,卡在七点二十才到。
赵南星给他递了一根应援棒,正要进去时有人喊她:“小姐姐,买白芨周边吗?批发价。”
赵南星:“?”
这个名字让赵南星顿住脚步,“白芨?”
这位不是个演员吗?
就是周悦齐之前说的那位白家次女,很早就进入娱乐圈,凭借强大的背景和精湛演技混成了一线的女演员。
赵南星前几天查过她的资料,长得确实很漂亮,青春又清纯,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很甜美,被网友封为“氧气女神”。
大数据特别过分,就因为赵南星搜过一次,后来就一次次给她推白芨演戏的片段。
即便是她这个不懂演技的,也觉得白芨演戏很有灵气。
不过后来她不想看,就屏蔽了和她有关的所有讯息。
“就是她。”那个人神秘兮兮地和赵南星说:“内部消息,今晚言忱的演唱会惊喜嘉宾就是白芨,刚我都看见她车来了。”
赵南星:“……”
倒很巧。
沈沂正在后边接电话,赵南星瞟了他一眼,他匆忙地说了几句,电话挂断追过来。
那个人见赵南星犹豫,觉得有戏,“买点儿?”
赵南星立刻道:“我只喜欢言忱,他是白芨忠实粉丝,你卖给他。”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沈沂正追过来,结果被那人拦住,为了快点儿进去,沈沂花钱把她手上那几张签名照都买了。
一千三。
大大小小的周边塞了满手,那人还贴心地给他拿了个袋,装在一起。
就跟赶集似的。
赵南星艰难地在体育馆里找到他们的位置,还是前排。
沈沂很快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句:“抱歉。”
说的是他今天迟到的事情。
“没事。”赵南星神色淡淡:“还没开。”
话音刚落,调试设备的声音蓦地暂停,舞台灯光全部熄灭,上万人的体育馆里顿时变得安静。
大约过了五秒,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
[雾霭穿过云层,晦暗不明
夕阳落在蝴蝶的翅膀]
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这声音依旧可以击穿人的耳膜,直冲灵魂深处。
现场音响设备众多,几乎是360度环绕,歌手的话筒也是定制的,声音清澈又空灵,带着浓浓的叙事感。
让人直接随着她的歌声步入新的美好世界。
一首歌结束,有几秒的缓冲时间。
整个体育馆里异常安静。
在这种上万人的场合里,让人们躁动不算厉害,能让人全部安静下来才是本事。
而此刻,台上的人做到了。
据说每一个听这首《愿望》的人,都会被勾起心底最深的记忆。
赵南星第一次听的时候,想起了和沈沂的初见。
她正坐在小溪边拿了一张网打算捕鱼,两条白皙的小腿在空中晃来晃去,脚丫子放在凉爽的溪水之中,轻轻划出细波。
一辆白色的轿车从她旁边疾驰而过,车窗开了一半,那个安静的小男孩就坐在车里,低垂着脸,看着难过又悲伤。
细想起来,这大抵是她和沈沂的初见。
但沈沂应当没注意到。
此刻再在现场听这首歌,赵南星蓦然想起沈沂离开沙棠村的那天。
她一个人坐在房间的窗边,一边哭一边数星星,最后数出了三百多颗星星。
在舞台灯光亮起的一瞬,赵南星侧过脸看向沈沂,几乎是同时,沈沂也转过脸,四目相对。
赵南星的眼睛里有水雾,看沈沂的脸都不太真切。
孰料沈沂伸手在她头上Rua了一把,跟撸猫一样。
赵南星立刻转过头看向舞台。
而沈沂离她更近,两人的肩膀已经会时不时发生碰撞。
赵南星往他那边儿看了眼,发现有人在挤她。
演唱会现场就是这样,人挤人。
赵南星也没什么话说,而她忽然被挤了一下,直接让她朝沈沂这边儿撞过来,沈沂伸手揽住她的腰,单臂轻巧地一抱,赵南星感觉自己有一瞬悬空,等再落地时,人已经落进了沈沂的怀里。
而他修长又紧实的小臂从她的后腰绕到了身前,随意抱住。
赵南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比演唱会现场的气氛还要热。
在她还出神的时候,现场忽然响起了整齐又热烈的喊声:“言忱!言忱!”
声音快要将舞台淹没。
而舞台上的女孩儿站在中间,一头张扬的紫发,烟嗓低沉:“大家好,欢迎来到言忱的演唱会。”
台下又一次掀起热浪。
全场演唱会言忱几乎就没歇过,她出道以后的原创作品不少,唱起来轻车熟路。
中途有嘉宾出场,也是业内很知名的歌手。
在演唱会进行到后期时,还有乐队上台,几乎燃爆全场。
密集的鼓点在馆内响起,似乎不是在敲鼓,而是在敲每个人的心。
连一向安静的赵南星都忍不住随着节奏晃动身体。
体育馆里连空气都是燥热的。
很快,演唱会到了尾声,言忱一首安静的抒情歌再次将热烈的气氛变得柔和。
在还剩十五分钟的时候,言忱摘下耳麦:“我们今天还有一位惊喜嘉宾。”
赵南星下意识回头看沈沂,而沈沂也低头看她。
“怎么了?”沈沂弯腰凑过来。
“没事。”赵南星说着转过头,台下已经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尖叫声快要震破赵南星的耳膜。
一袭白色礼服的白芨走出来,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赵南星听见沈沂低低地说了声:“她也来了。”
听上去很熟,心里颇不是滋味。
可能沈沂已经去见过联姻对象了?
也可能很早就认识。
赵南星看舞台的兴趣也没那么浓厚。
“大家好,我是白芨。”白芨是甜甜的少女音,声音和长相完美适配,“因为太喜欢我们阿忱,所以特别厚脸皮地来蹭她舞台。毕竟台下看票已经满足不了我。”
白芨说话进退有度,跟言忱站在一起,几乎是两个风格,但并不割裂。
很快,两人合作了言忱的新歌,而听旁边粉丝讨论,言忱新歌就是白芨新电影的主题曲,自然也就明白了白芨到这里的用意——宣传。
果不其然,在歌曲结束之后,白芨和言忱纷纷为这部电影宣传。
而演唱会也在这种气氛里落下帷幕。
舞台黑暗下来,看台的灯亮起。
歌迷们意犹未尽地从安全通道离开,赵南星和沈沂都被挤得出不去。
沈沂手机微震。
他拿出来看了眼,并没避着赵南星。
只见备注是[白芨]的人给他发了条微信:【后台见?】
沈沂回复:【不见。】
赵南星别过脸没再看。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时已经快十点半,赵南星和沈沂才随着人潮走出体育馆。
冷风一吹,直接吹散了体育馆内所有的燥热。
赵南星这才发现她的后背有些湿,许是刚才和沈沂挨得太近,体育馆内温度太高导致她出了汗。
风吹过来,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一件浅灰色西装猝不及防地搭在她肩膀上,赵南星侧过脸,刚好看见他褪成浅色的蓝发在风中飞扬,白衬衫最上边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了一大片肌肤,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显得有些放荡不羁。
“你不冷?”赵南星问。
“还好。”沈沂回答,跟她稍保持了距离。
赵南星只当他是因为和联姻对象搭上话,所以要跟自己保持距离。
她把西装裹得紧了些,在冷风里吸了吸鼻子:“那我先走了。”
今天他们各自开车来,赵南星不用他送。
“等等。”沈沂喊住她:“你要言忱的签名专辑吗?或者你要不要见见她?”
赵南星一怔:“什么意思?”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她。”沈沂说:“所以跟朋友说了一声,让她拿一张签名专辑,你要是想见她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去后台见她。”
赵南星:“……你那个朋友是白芨?”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但问话时仍旧带着 不易察觉的锋利。
“是。”沈沂收了手机,“走吧,她让人来接我们。”
“不去了。”赵南星说。
“你是不是听周悦齐说了什么?”沈沂去拉她的手,赵南星避开。
“嗯。”赵南星怕他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所以急忙撇开关系:“我们之间不是恋爱的关系,有些行为是需要避开的。当然,你联姻与否也与我无关,我们可以不要再见面,我不会干涉你往后的人生。”
说完之后就要把外套拿下来还他。
结果沈沂似是预料到了一般,直接伸手摁住她肩膀,重新把西装披在她身上。
“赵南星。”沈沂喊她名字时颇有些咬牙切齿。
“嗯?”
“你是懂气人的。”沈沂说。
“?”
正当沈沂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有个戴着帽子和眼镜的男生走过来,“是沈先生么?白小姐让我来接您。”
沈沂近乎强硬地拉着赵南星的手腕一起走。
“这位是?”男生问。
沈沂冷声道:“我老婆。”
—
赵南星因为生闷气,在去后台的路上低声跟沈沂嘟囔纠正:“是前妻。”
“哦。”沈沂漫不经心地应。
后台依旧热闹,演唱会结束后对工作人员来说才是新的开始,连夜拆除搭建了好多天的舞台,所有的设备都要转移走。
言忱和经纪人正在对明天的行程,白芨拿着手机坐在镜子前玩。
他们这两个陌生人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小白,人带来了。”这男生摘了帽子和眼镜,低声埋怨:“怕被粉丝看见我都要把自己捂死了。”
白芨一看见沈沂立马站起来,笑眯眯地说:“哎呀,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沈二少吗?”
沈沂眉头皱紧,听她阴阳怪气:“好久不见哦~还记得我吗?”
“忘了。”沈沂冷淡回。
“没意思。”白芨也不跟他闹,转头看向赵南星,伸手友好打招呼:“你好,我是白芨。沈沂的……”
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介绍,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给沈沂:“你说下,咱们是什么关系?”
“表亲。”沈沂总结。
赵南星:“?”
“该怎么说呢?”白芨低咳一声:“我外婆跟他外婆是表姐妹,然后他外公和我爷爷是表兄弟,我奶奶跟他爸是表姐弟。”
赵南星:“……”
这是什么复杂的亲戚关系?
表着表着还能差了辈?
“这是个秘密。”白芨说:“我们一般因为太复杂,所以不跟人介绍。”
赵南星:“……”
确实够复杂。
赵南星还在心里捋了一下,他俩到底是平辈,还是差一辈。
“别算了。”沈沂说:“我们按年纪排。”
赵南星:“……哦。”
白芨私底下和镜头前的性格差别也不算大,只是本人更开朗一些,给赵南星介绍言忱的时候也十分热络。
言忱虽然一晚上都没歇,此刻依旧很精神,当着她的面送了她好几张签名专辑,还拍了合照,送了一本签名的新杂志。
赵南星不做追星党,也感觉很开心。
这要是放在言忱的真粉丝身上,怕不是晚上得抱着这堆签名周边睡觉?
等赵南星结束以后,白芨便向沈沂伸出手:“谢礼呢?”
沈沂把之前在门口买的那一袋放到她手上,“一千三。”
白芨皱眉,好奇打开,然后就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你竟然!拿一千三买一堆假货!”
沈沂:“……门口卖的,说是便宜。”
白芨:“……”
—
从体育馆后台出来,沈沂要送赵南星,赵南星晃了晃车钥匙:“我开车了。”
沈沂一把夺过她的车钥匙,“我给你喊了代驾。”
赵南星:“?”
赵南星最终还是坐了他的副驾驶,只是驶出一段路后,他把车靠在了路边。
车内静谧无声。
主驾的车窗被摁下来,沈沂从兜里摸出烟,但没点。
赵南星捏不准他的意思,便迟迟没开口。
“我下车抽根烟。”沈沂说完拉开车门下去。
赵南星望着他颀长的背影出神。
她一个人在车上,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
她也跟着下了车,将沈沂的西装外套放在了车上,就一件白色高领毛衣,红发安静地垂在纤薄的背上。
沈沂回头,烟雾在他眼前散开,他伸手挥了挥,又往远走了些,不想让赵南星吸二手烟。
“你下来做什么?”沈沂皱着眉说:“衣服也不穿,冷。”
“你都不嫌冷。”赵南星瞟了眼他仍旧开着领口的白衬衫,风把衬衫都吹得贴在他胸口,肌肉线都若隐若现。
“不一样。”沈沂说。
“哪不一样?”赵南星长发有几缕被吹到脸前,她伸手拨开:“你到底有什么事跟我说?”
沈沂猛吸了一口烟,把烟掐灭,声音低沉:“我没去联姻。”
赵南星微怔。
这是在向她解释?
“你以后有事儿来问我行不行?”沈沂单手叉着腰,衬衫袖子被他卷起小半截,细白的腕骨在月光照耀下还泛着光,整个人都带着痞帅的劲儿,又气又无奈:“怕自己难受就先给我一刀,你这习惯能不能慢慢改一下?”
赵南星:“……”
她知道沈沂是在说刚才的事儿。
“要是你往我心上扎一刀,你自己不难受,也行。”沈沂轻吐出一口气:“问题是你自己也在疼啊。”
赵南星:“……”
做律师的,善于察言观色,能言善辩。
不得不说,在这一刻,赵南星在他面前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的所有行为,沈沂都了解。
即便如此,沈沂也只是说,你能不能慢慢改一下?
用商量的语气,甚至显露出一点点卑微。
“这就是你不穿衣服的原因?”赵南星转移话题。
沈沂轻呼出一口气:“不是。”
“那你……”赵南星抿唇,“刚才出来的时候,接到白芨消息就离我很远……”
她话还没说完,沈沂忽然凑近,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那烟草味里还带着一点儿橙子香,不算难闻。
赵南星下意识后退,沈沂却抱住了她的腰,两人顿时贴紧。
这条路十分萧索,一晚上都没什么人路过,此刻一辆车疾驰而过,而沈沂低头含了下她的耳垂。
赵南星的耳根顿时红了,只是什么话都没说。
“你在我身上扭了一晚上。”沈沂声音带着动情的诱惑和磁性:“我又不能原地办了你。”
赵南星:“……”
好歹也是结婚几年的人,赵南星秒懂。
她吞咽了下口水,在这寂静的风里,听得格外真切,“你……”
话刚起了个头,所有的话在一瞬都被沈沂吞没。
沈沂的吻带着冷风的淡薄,却热烈到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一般。
赵南星招架不住,步步后退,仰起颈回应他时宛若一只天鹅。
沈沂的手沿着她毛衣下摆伸入,游离在她的腰间。
肌肤细腻到犹如珍珠,光滑又莹润。
沈沂的吻一路向下,唇顶开她的高领毛衣,在她颈间轻轻厮咬,像是困顿已久的野兽。
左侧,右侧,在她的血管处,像个吸血鬼一样用牙齿慢慢磨,却也只磨动着那一小片的肌肤。
赵南星浑身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跟着颤栗。
良久。
沈沂把手拿出来,抚平她的毛衣,手落在她背脊。
赵南星的脑袋埋在他肩膀,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平复呼吸。
两人平日里都是端方自持的形象,尤其赵南星。
结婚四年,在外边牵手都很少,更何况拥抱和接吻。
而赵南星也从未感受过如此热切的吻,像是沈沂把对她所有的无奈都泄于其中,带着点儿泄愤的意思。
赵南星感觉颈间又麻又热,腿软到站不住。
沈沂在她耳边哑着声音说:“赵南星,别气我了。”
带着一点点示弱的感觉。
赵南星的心一瞬软得一塌糊涂。
—
赵南星回去的时候,在车上闭眼假寐,根本不敢看沈沂。
而沈沂送她到楼下以后也跟着上电梯,说是把她送到家门口。
赵南星特别想问,他们这样是不是在谈恋爱?
之前是结过婚,但并没恋爱过。
现在都是单身状态,又是拥抱又是接吻,这关系未免太不明不白。
赵南星最不喜欢的就是不明不白的关系。
她犹豫了一路,问出来又觉得像上赶着要跟他谈恋爱,有种在逼婚的感觉。
走到门口时,赵南星终于忍不住,“沈沂。”
“嗯?”沈沂应。
“我们……”赵南星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什么?”
“那个……咱俩是在……”
谈恋爱这三个字就和烫嘴一样,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沈沂再一次询问:“你想说什么?”
赵南星深呼了一口气,打算一鼓作气地问出来,结果还没等她开口,沈沂的电话响了。
“你等下。”沈沂拿出手机看了眼,给她看:“是妈打来的。”
周淑的电话打到了沈沂这儿来,沈沂试探问赵南星:“我接一下?”
赵南星点头,趁沈沂接电话的空隙,赵南星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来,只见有三十多条未接来电,都来自于周淑。
而沈沂也开了免提,周淑悲伤又焦急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小沈,南星跟你在一起吗?”
“在。”沈沂说。
“你们不忙的话,来趟我这里吧。”周淑哽着声音说:“老太太一路从养老院走到我这儿来了,快……不行了。”
“喊医生了吗?”沈沂皱眉。
“就是在我家附近的这个医院。”周淑说:“医生说,最迟能撑到明早,老太太一直在喊南星的名字,就来见最后一面吧。”
沈沂也没直接应下,“我问一下她。”
挂断电话以后,沈沂才看向赵南星:“你去么?”
赵南星神游的思绪才回来,刚一瞬大脑空白,此刻逐渐被填满,她径直往电梯口走,“看一眼。”
声音虽然淡漠,可她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电梯缓慢下降,赵南星的心绪倒是平复下来。
她坐在沈沂车上,去看老太太的途中,声音很轻地说了句:“小时候她是最疼我的,是吧?”
沈沂点头:“是。”
“我去见她最后一面,但是不原谅她,可以吧?”赵南星问。
沈沂点头:“可以。”
赵南星头搭在车窗上,声音很低很低,“还是有一点点的难过。”
但是,只有一点点。
第56章
去医院的路上, 沈沂开得又稳又快。
赵南星早已过了最初的慌乱,变得冷静又淡漠。
等她们抵达病房之时,周淑两只眼睛都哭红了, 她从小就没母亲, 后来嫁给了赵德昌, 老太太从来没因为她娘家条件不好苛责过,反倒一直叮嘱赵德昌对她好些, 有什么稀罕吃的和玩的, 都先紧着她来。
周淑当时是真的把她当亲妈来对待的,大家都说整个沙棠村没见过这么和谐的婆媳关系。
别看老太太平日彪悍,对上温柔的周淑时,连说话声音都会小几分。
只是,后来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赵德昌出轨, 老太太早就知道,但因为周淑一直没生儿子,也不打算再生, 便瞒着周淑。
这个家的支离破碎,老太太虽不是始作俑者, 但她也是帮凶。
所以漫长的年月里,赵南星跟她从未和解,一句话都没说过。
可她毕竟是老太太从小看大的。
病房里散发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似是要掩盖掉某些难闻的味道一样。
老太太头发花白躺在病床上, 皮肤皱巴巴的, 眼皮子耷拉下来, 看着有出气没进气。
赵南星见过不少人死亡, 对于急诊科来说, 病人去世简直是家常便饭。
有时她们刚把病人从救护车上抬下来, 拉到急救室里做三分钟除颤,病人的心电图就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而后白布一盖,送往太平间。
所以赵南星对病人在死亡前的状态再了解不过。
老太太的模样就是大限将至。
周淑见她来了以后起身擦掉眼泪,“去她床边坐坐吧,不用做什么事。”
不用守在床头尽孝,也不用陪她聊天,就只需要让她看一眼。
毕竟老太太念叨了一晚上。
“通知赵德昌了吗?”赵南星问。
“他喝多了,在街上耍酒疯呢。”周淑提到他,满眼的厌恶,“我还给赵祈霖打了电话,说是一会过来。你小姑正在飞机上呢,跟你姑父明天早上六点半到。”
“哦。”赵南星把包放在一边,坐在老太太床边,一言不发。
周淑嫌病房里太压抑,离开了病房。
沈沂走到赵南星身后,低声问:“需要我陪你么?”
“不用。”赵南星脊背挺得笔直,“你先出去吧。”
“好。”沈沂应了声后看向病床上的老太太,老太太一直微阖的眼睛忽地睁开,眼珠子浑浊得很,看着沈沂却笑了下:“小沈。”
听着很和蔼。
沈沂点头应,“奶奶,你打起精神来。”
“好。”老太太回答得有气无力。
沈沂又望了她片刻,这才转身离开病房。
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子转过来,这才看见赵南星,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星星。”老太太颤巍巍地喊,还试探着要起身,只是身上没有劲儿。
赵南星伸手把她扶起来,冷冷出声应答:“是我。”
老太太看上去精神好了些,还问她:“你怎么来的?”
“沈沂开车送我。”赵南星回答。
“小时候的愿望实现了,开心吗?”老太太问。
赵南星的心思百转千回,看着老太太的模样不自觉皱紧眉,却还是先应答:“嗯。”
“虽然你不常来看我,但我知道你是忙呢。”老太太说话都更有劲儿了,“你在大医院里当医生,真出息。”
“但是有时候也别太累了,一个女人呐,活得太要强了不好。奶奶吃了这个苦,知道里边的委屈。”老太太说着忽然伸手在枕头下摸了摸,拿出一本红色的存折来,“但你也得有本事傍身,多存点钱。”
老太太患了将近七年的阿尔兹海默症,从一开始简单的遗忘到后来不认识儿子女儿,通过吃药勉强维持着。
现在终于是强弩之末。
但回光返照时竟然什么都记得清楚。
赵南星一直安静地听,任由她把存折放进自己手里。
老太太的手干枯如树皮,“星星,沈沂是个好孩子,你嫁对人了。”
“连我亲生的儿子都做不到隔段时间来看我一次,但他经常来。”老太太笑着:“这孩子从小就聪明,长得好看但专一,不像你爸。你好好的,我就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最后这一句说到赵南星泪目。
只要自己好好的,她就了无牵挂了是吗?
她的儿子和女儿都比不过自己吗?
可当初为什么,她要纵容赵德昌做出那种事情?
为什么把那个家拆得支离破碎?
又是为什么,总在自己面前说,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
那为什么在临终前,她要见的人不是赵祈霖,而是自己?
赵南星有满腹的疑问和委屈,很想大声质问她。
可是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满脸不舍又慈爱地看着她:“星星啊,好好的。”
老太太眼看着就又没了精神气儿,刚才也全凭一口气儿吊着,在这关头,赵南星终于忍不住爆发:“你既然这么疼我,为什么当初要纵容你儿子出轨?为什么把我的家弄得四分五裂?”
她冷静地质问,只是问到最后声音不自觉拔高。
老太太听到她说话,又找回点精神,苦笑道:“我也不想,我当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不听。况且咱们那儿,没有儿子就是没有后啊。”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老太太说:“从小属你最讨人喜欢了。”
“邻居家那小子一直喜欢你。”老太太摩挲着她的手背,忽然唱起了歌,历经岁月磨砺的嗓子带着强烈的故事感:“一闪一闪亮晶晶,明天都是小星……”
只是还没唱完最后一个字,手便垂下来,永远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响起了熟悉的心脏跳停的声音。
赵南星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颤着手按了床边的铃。
周淑和沈沂同时进入病房,气氛沉重。
—
老太太的存折上有三十万,应当是她半生的积蓄。
在去医院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赵南星的情绪还算稳定。
她冷冷地看着医生们要将她的脸蒙上,在最后一刻时,伸手拉住了医生的手腕:“等明早吧,患者的女儿还在赶来的路上,让她再见最后一面吧。”
医生的手放下,说了声:“节哀。”
赵南星站在老太太床前近半小时,没再掉一滴泪。
周淑哭声不断,当真是比亲女儿哭得还痛心。
赵南星知道,这些年来,周淑跟老太太一直还有联系。
当初她们母女二人来云京,也是老太太给了周淑一大笔钱。
可赵南星就是没办法原谅她。
只是老太太的后事,她应当会帮忙操办。
也没想到,老太太忙碌一生,临终前竟然是前儿媳和许久未见的孙女守在床前。
半小时后,赵南星转身离开病房。
周淑追出来问:“你去哪儿?”
赵南星头也不回:“亲妈都死了,当儿子的也死了吗?”
周淑一怔,“你别去惹赵德昌那个混球,他现在六亲不认。”
“是吗?”赵南星勾唇冷笑,“我倒要看看,他多不要脸。”
赵南星下电梯时,刚好碰上赵祈霖。
“奶奶呢?”赵祈霖率先搭话。
赵南星冷声:“死了。”
赵祈霖怔了片刻:“那你去哪儿?”
“找赵德昌。”赵南星要摁电梯下楼,但赵祈霖堵在电梯口,赵南星不耐烦地问:“你上还是下?”
赵祈霖犹豫一秒,跟着她进了电梯。
沈沂和赵祈霖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倒像是跟了两个保镖。
赵南星却没回头看,一下电梯就把赵德昌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拨过去。
没多久接通。
赵德昌声音囫囵不清:“谁啊?”
赵南星问:“你在哪儿?”
“赵南星?”赵德昌疑惑道:“你给我打电话干嘛?我,我还能干嘛?喝酒呗。”
“老太太去世了。”赵南星说:“你来不来见她最后一面?”
“啊?”赵德昌在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你小姑呢?”
“明早到。”赵南星说。
“等她来了我再去吧。”赵德昌那头声音嘈杂,碰杯声嬉笑声不绝于耳。
还有人招呼他继续喝,他嬉笑着应了声:“来了来了。”
说着就要挂电话。
赵南星听到他那句嬉笑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着声问道:“你到底在哪儿?”
“跟你有什么关系。”赵德昌不耐烦地嗤了声,直接挂断电话。
冷风并没吹熄赵南星的怒火,反而愈发旺盛。
站在她身后的赵祈霖忽地出声:“我知道他在哪。”
—
赵德昌所在的饭店是一家百年老店,他和朋友常来,尤其在他公司倒闭以后,这里更是成了他撒欢的好地方。
赵祈霖有好几次放学回家,都能看见他站在路边抱着树吐个不停。
赵南星她们过去时,赵德昌正喝得欢,一杯白酒眼也不眨地喝进去,还坐在那儿大吹特吹。
“当年,我创业那会儿,兜里就几百块钱,不也照样在云京立足脚跟买房么?现在就算破产了,再开个公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一旁的狐朋狗友们还附和着:“是是是。”
赵德昌气焰越发嚣张。
有一个赵南星面熟的叔叔低声跟他说:“德昌,今天先喝到这吧,你家老太太情况好像不太好。”
“嗨呀。”赵德昌摸了把头发:“都死了。”
语气冷淡到像死得不是他母亲一样。
桌上的人纷纷震惊,赵祈霖听着觉得丢脸,侧过脸没再看。
赵南星深呼吸一口气,径直走上前去,一桌的人都看过来。
“这谁啊?”有人问了句。
赵德昌顿了下,又是一小盅酒喝进去:“我女儿。”
“走。”赵南星冷声喊他。
“去哪儿?”
“医院。”
“不去。”
气氛僵持不下,有人劝赵德昌道:“你就去吧,去守孝。”
“她人都死了,我还去干嘛?”赵德昌急赤白脸的,“我去了她能活过来还是怎么?”
赵南星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捏得极紧。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去不去?”赵南星声音冷得快要结冰。
“你听听。”赵德昌一甩筷子:“这是对老子说话的态度吗?”
赵南星冷冷地瞪着他,随后转身要走。
有个叔叔说:“南星,你别生气。你爸就是喝多了。”
离得近了,赵南星才认出来,这个叔叔跟她们是同乡。
赵南星勾唇讥笑:“是吗?”
“他公司倒闭了,心里难受。”叔叔说:“我们帮着劝劝。”
赵南星只淡漠地应了声哦,然后转身往外走。
她刚走,桌上就有人说:“德昌,你这女儿凶得狠呐。”
赵德昌冷笑:“别人养孩子,我特么是给家里供了俩祖宗。”
话音刚落,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给他浇了个透心凉。
全饭店的人都看过来,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静谧无声。
赵南星把盆随手扔在桌上,桌上的菜溅了人一身。
赵德昌愣怔许久才抹了一把脸,站起来看向赵南星:“你发什么疯?”
“让你清醒清醒。”赵南星厉着一张脸:“免得你连是谁生的都忘了。”
“你……”赵德昌气得要甩巴掌,一只手从一旁伸出来紧紧钳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你还有脸来教训我?”赵德昌大喊道:“有你这种闺女么?”
“啪——”
赵南星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打完以后甩甩手,“这一巴掌是替我奶和我妈打的,你这个没有用的懦夫。”
说完以后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这些年来,你尽到为人父的责任了吗?混蛋就是混蛋,跟是不是我爸没关系。”
两巴掌下来,她掌心都发麻。
随后她道:“医院你可以不去,葬礼你可以不去,墓园和墓碑不用你选。我婚礼没喊你,你的葬礼我也不会去,这辈子咱们没有关系。还是那句话,你需要我养老,你就把我告上法庭,法院怎么判,我怎么给。”
赵南星说完以后,终于把憋了这么多年的气,在这一天撒了出去。
尔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赵德昌这才反应过来,骂道:“赵南星,你这样是会遭天谴的!”
“那就让我下地狱好了。”赵南星轻飘飘地说。
赵德昌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泄了所有力气。
—
赵南星一整夜没睡,都在医院长廊里坐着,沈沂便陪着。
之后陈涧书还来看了看,把赵祈霖带走。
凌晨六点,天还蒙蒙亮,赵南星和沈沂去机场接小姑。
这些年来,小姑对她和周淑也都很好,逢年过节还会寄礼物和衣服过来。
赵南星考上云京大学时,小姑和小姑父回国,请她吃饭,给她买新衣服,临回去时还给她书桌下放了一笔教育资金。
赵南星拿来买了电脑。
两人都熬了一晚,赵南星便让沈沂歇着,她来开车。
沈沂却盯着她,在她头上摸了把:“别撑着。”
“这话说你才对。”赵南星说。
“行。”沈沂抱了她一下,很快松开,在灰蒙蒙的天里低声跟她说:“还有我在。”
赵南星崩了一夜的情绪,在此刻悉数展露。
她抱住沈沂,脑袋埋在他心口,放声大哭。
似乎回到了好多年前,在沙棠村的夏天,她被狗吓到也会这样躲在他怀里大哭。
好多好多次,沈沂的白T恤,白棉服上都沾着她的眼泪。
分明小时候最受不得委屈,还喜欢哭。
但后来重逢,沈沂却没怎么见过她哭。
如今眼泪穿透衣服,心口也变得灼热。
沈沂的手轻抚她的背脊,低声喊她的小名:“星星,别难过。”
—
老太太的葬礼一切从简,一天之内就把章程定了下来。
几乎都是赵南星弄的。
她对这种事情驾轻就熟,从医院里拉走以后的流程,她全知道。
于是一整天马不停蹄地办,先把老太太送去殡仪馆,又定了火化的日期,定下墓园,定制了墓碑。
这些事忙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小姑和小姑父去了周淑那里暂住,赵南星便和沈沂一同回了家。
回去后,赵南星直接瘫在沙发上,动都不想动。
平日里在医院值夜班,连轴转好几天也不觉得乏累,葬礼的事情不过用了一天,她已经身心俱疲。
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睁开眼。
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但有声音传来。
她起身朝着声源处走去,只见沈沂站在阳台上抽烟,声音冷淡,烟雾随着风的方向飘远。
有种别样的性感。
刚睡醒时的孤独和惊慌在此刻消散不见,赵南星从未觉得家里有另一个人在是如此美好的事情。
她看了眼手机,3月15日23:58。
就在她看手机的这一瞬,又过了一分钟。
赵南星隔得远,听不见沈沂在说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句。
最后应当是说了句:“晚安。”
这才挂断电话,一回头和赵南星的目光对上。
四目相对,沈沂灭了烟走回屋里,身上带着冷气和淡淡的烟草味。
“你也不嫌冷。”赵南星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哑,低声嘟囔了句。
沈沂抬手将手放在她颈间,“冷不冷?”
“还好。”赵南星没有拿开他的手,而是仰起头看他,“沈沂。”
“嗯?”
赵南星温声道:“生日快乐。”
第57章
沈沂的生日在春天, 万物复苏的季节。
跟他展露在人前的性格很像,所以人们常说与他交谈如沐春风。
赵南星倒是对此没什么体会。
往年沈沂的生日,她只是简单地发条信息便算结束。
礼物也是周淑提点, 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念叨, 她会在休息时买条领带或是买袖扣寄过去, 都是些浮于表面的礼物。
今年倒是没准备。
赵南星是个不太喜欢过生日的人,更不喜欢与人交换礼物。
挑选礼物是件麻烦事, 而她向来怕麻烦。
沈沂身上的冷气被室内的温度消解, 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问:“今年是什么礼物?”
赵南星:“……”
“没准备?”沈沂又问。
赵南星也没撒谎:“是。”
说完也觉得不好意思,这两天沈沂陪着她忙前忙后,好多事情都是沈沂帮忙敲定的。
出于愧疚,赵南星问:“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行?”沈沂一点都没客气。
赵南星微顿:“力所能及之内。”
沈沂站在那儿沉思片刻, 随后忽地凑近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你今晚睡个好觉。”沈沂说:“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
时间太晚,沈沂留宿在了客房。
赵南星匆忙洗漱了一把, 回到卧室里才有空整理自己的情绪。
老太太过世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对于这件事她早有预料, 谈不上悲伤和难过。
只是心脏有种钝痛感。
尤其是看见那样的赵德昌时,就连小姑都说赵德昌像是变了个人。
可只有赵南星清楚,赵德昌从未变过, 不过是以前遮掩得好罢了。
她把老太太生前给她留的存折拿出来, 铺展放在枕头边。
悄无声息地哭了一场, 算是真正与老太太告别。
此后, 再无怨无恨。
也是从这天, 她真的明白他们不值得。
赵德昌不值得, 老太太也不值得, 他们的肯定和期许并不值得赵南星努力和拼命。
赵南星当下最该做的,是让自己欣喜,让自己愉快。
—
睡前哭过,翌日一早醒来眼睛都有些肿。
不过赵南星起来后在家里走了一圈,发现沈沂已经离开,除了餐桌上还微热的早饭外,其余各处都看不出他存在过的痕迹。
赵南星整理好心情,继续去忙老太太葬礼的相关事宜。
一天忙碌之后,她终于有了闲暇,便给沈沂发消息:【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沈沂生日,她总归是要有个表示。
况且,她也想把话说开了。
如果没出老太太这件事,她跟沈沂应当已经是说开的状态。
赵南星讨厌钓着人,也讨厌别人钓着她。
沈沂那天说,因为害怕自己受伤,所以反手就将刀刃对准别人。
这就是赵南星。
他概括的字字珠玑。
赵南星那天坐在老太太床前,老太太一边说,她的脑子很乱。
沈沂的话和老太太的话叠在一起都进了她脑袋里。
沈沂常去看望老太太,所以老太太记得他。
他好像知道她的每一个弱点。
赵南星不想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可没想到,沈沂回复:【晚上要在家里吃。】
这倒是在赵南星意料之外。
往年他生日都不回来云京,自然谈不上跟谁过,还记得他们第一年结婚没多久是沈沂的生日,似乎只有他母亲还记得他的生日,其余人连问候都没多一句。
离个婚倒是把他的亲情修复好了?
赵南星虽有疑问,但也没说什么,只回:【好。】
又觉得回复太单薄:【那明天再吃。】
孰料她消息刚发出来,沈沂的消息就又弹出来一条:【九点多那会儿应该可以一起散步。】
赵南星:【?】
沈沂:【那时候应该跟他们吵完了。】
赵南星:【……?】
赵南星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吵?是她理解的那个吵架吗?
为什么知道要吵还回去?还是挑自己生日这天?
沈沂却没回复她的问号,只发了个很萌的表情[等我.jpg]。
赵南星阖上手机,原本想说服自己给对方空间。
毕竟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但越想越觉得难受,隔了会儿又打开手机给他发:【不要挑在生日这天吵。】
沈沂:【嗯?】
赵南星:【你会难受。】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虽然沈沂面上从来不在意,一回他家就是剑拔弩张,氛围紧张,但赵南星见过那个成天望着云京方向的沈沂,也见过那个在生日当天没等来父母祝福的沈沂。
赵南星从不相信他不在意。
沈沂那端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许久,似乎是写了删,删了写。
最后发来五个字:【你在关心我?】
赵南星下意识打出来的是:【没有。】
但这两个字在对话框里存在了一秒又被她删掉,换成了:【是。】
赵南星决定让自己愉快的第一个改变就是——说实话。
将自己的弱点露出来也没关系,哪怕再受一次伤也没关系。
她只做她认为好的,一切以她的快乐为出发点。
做出改变是很令人心惊胆战的一件事,所以赵南星在发完这个字的时候,无名指和中指悬在屏幕上还有些颤。
沈沂那边发来的是条十秒的语音。
赵南星待在外边,还有点儿吵,只是她擅长自动给耳朵降噪。
此刻先放了一边沈沂的语音消息,听不太清。
于是她拿到耳边重新播放。
沈沂似是刚睡醒,说话时带着几分哑,显得慵懒又有磁性,“有你这句话我今天就不会难受。”
只是今天。
以往的每一次吵架,他都很难受。
赵南星揉了揉耳朵,有些热。
而他的语音还在持续播放:“关心得很好,下次继续。”
言辞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赵南星。”
“好想你啊。”沈沂的尾音往下沉,将眷恋和沉溺都囊括其中。
赵南星捏捏耳垂,随后拿着手机摁下录音键:“那晚上见。”
—
“有什么好消息?”程阙把小鱼缸放在桌上,“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沈沂摁灭手机,随意瞟了他一眼:“有这么夸张?”
“要不要给你拍下来看看?”程阙将两条腿搭在茶几上,“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错觉。”沈沂说。
沈沂看向桌上的鱼,长得很好看,“做什么的?”
“生日礼物。”程阙说:“今早去逛花鸟市场买的,新鲜鱼。”
“……”
沈沂眉头微皱:“你这礼物倒是越来越敷衍。”
“别看个头不大。”程阙辩驳:“一条好几百呢。”
“又不能吃。”沈沂轻嗤。
程阙:“?”
“你怎么一点儿浪漫细胞都没有?”程阙说:“我这是宠物,不是食物。”
“行吧。”沈沂拎起小鱼缸,里边四条鱼活蹦乱跳的,很有活力,“我努力养活。”
“这鱼寿命很长,而且特别好养,你要是把这都养死……”程阙看向他,意味深长地说:“那你也不用活了。”
沈沂:“这可不由我控制。”
时间不早,沈沂收了手机,从桌上捞起车钥匙,“还有其他事没?没有我走了。”
“晚上不一起吃饭啊?”程阙说:“好多哥们儿今晚都来我这给你攒局过生日,你走了干嘛?”
“回家过。”沈沂说。
程阙:“哪个家?跟前妻那个?”
沈沂:“……”
可真会聊天。
沈沂轻飘飘地说:“也可能是明天的女朋友。你呢?还单着?”
程阙:“……”
您可闭嘴吧!
沈沂一句话扎到了程阙的心窝子里,他点了支烟,又递给沈沂一支,沈沂摆手没要。
程阙:“……戒了?”
“最近没什么烦心事。”沈沂说:“不是很想抽。”
程阙微顿:“你这爱情的力量也太强大了吧?”
“你难道跟商未晚在一块,给她抽二手烟?”沈沂挑眉。
程阙一怔:“我没跟她……靠。我哪儿敢啊。”
否认到一半,程阙也否认不下去,无奈叹口气:“这女人心真狠。”
“你不给她吸二手烟,给我吸?”沈沂啧了声:“人心不古。”
程阙:“?”
程阙一个抱枕扔过去,沈沂完美避开。
倒是找回了点上学时候互怼的乐趣,而程阙烦躁地摸了把头发:“你走吧。”
沈沂勾唇,似是嘲讽:“祝你顺利。”
程阙:“……”
妈的,知道你爱情顺利了!
不过沈沂在临出门前提醒了句:“商未晚可是从小地方,孤身一人杀到现在位置的。如果她心不狠,能力不高,她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程阙皱眉:“什么意思?”
“如果当初她跟你身边那些女孩一样的话,你还会看上她吗?”沈沂问。
程阙深思,“所以呢?”
“既然你选的是那个心狠的人,后果就自己受着。”沈沂说:“过来人的经验。”
程阙感觉心口又被插了一刀,“问题是难受啊。”
沈沂轻笑着说了四个字:“甘之如饴。”
程阙:“……”
靠!这个恋爱脑!
但他说得好像也对。
—
沈沂拎着小鱼缸回家的时候,舒静正在厨房里做晚饭,沈崇明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家里的帮佣大多也聚在厨房里给舒静打下手。
见他回来,沈崇明瞟了眼,看见他的发色后一怔,评价了句:“不三不四。”
他前几天去国外出差,还没跟沈沂碰过面。
沈沂没反应,而是将小鱼缸放到柜子上,喂了几口鱼食。
沈崇明见他没回,便又说了句:“玩物丧志。”
沈沂这才望过去,跟他目光对上,声音淡淡道:“要是不想让我玩物丧志的话也很简单。”
沈崇明皱着眉,“什么?”
沈沂:“我想进公司。”
沈清溪刚好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口顿住脚步。
沈崇明没想到沈沂会提出这种要求,反问道:“你要什么职位?”
“跟我专业贴合的就法务。”沈沂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或者总经理。看你心情。”
楼梯口的沈清溪闻言绷紧了脸,掌心狠狠地捏紧栏杆,手背上青筋爆起。
只听沈沂说:“当律师有点累了,想回来继承家业。”
第58章
继承家业这四个字一出口, 就显得极有针对性。
饶是沈崇明再淡然,闻言也皱紧了眉头,“什么意思?”
沈沂和他对视, 目光略显锐利,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良久,沈沂轻笑:“难道你那么大个公司连个职位都不能给我留?”
语气散漫,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讽。
“呵。”沈崇明斥道:“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让你回公司上班?你自己不上。”
沈沂淡淡道:“那会儿还想读书。”
“你那律所干得怎么样?”沈崇明问:“破产清算了?”
沈沂:“……”
“再怎么说也是业内一流的律所。”沈沂说:“哪有那么容易倒?”
“那你怎么突然要回公司?”沈崇明问:“是你能力不足被开除了?”
沈沂挑眉, 将程阙那吊儿郎当的劲儿学了个十成十,“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沈崇明沉默。
沈沂预料到沈崇明不会轻易松口让他进公司,但他这种反应也在沈沂预料之外。
还没等沈崇明有结论,舒静从厨房出来,看见沈沂后一怔, 却也先走过来说了声:“儿子,生日快乐。”
从那天两人吵过架后,除了昨晚的电话外, 就再没说过话。
哪怕沈沂搬回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舒静心里也憋着一口气, 却没想到沈沂的脾气和沈崇明一脉相承。
最后也还是她先给沈沂拨了电话,祝他生日快乐。
“谢谢妈。”沈沂礼貌地回,带着疏离。
舒静听后表情微变, 也没说什么。
沈清溪从楼上走下来, 舒静问他:“琦琦和诗怡呢?你喊她们下来吃饭。”
“马上来。”沈清溪说:“琦琦要洗把脸。”
琦琦就是沈清溪的妻子, 在家里跟舒静的关系相处得不错。
沈清溪神色如常, “今晚您下厨做了什么菜?”
“有你喜欢的糖醋小排。” 舒静低声说:“还有诗怡点名要的松鼠桂鱼。”
“很丰盛。”沈清溪说:“您肯定累了吧?”
“还好。你们一会儿不要嫌难吃才好。”
“怎么会?您的厨艺就连嘴最挑的爸都夸呢。”
母子二人说说笑笑, 倒是和乐。
说话的声音不大, 却刚好能递到沈沂耳朵里, 一字不漏。
分明昨晚打电话跟他说,让他晚上一定回家来,专程给他庆祝生日。
但做的菜却是沈清溪和沈诗怡爱吃的。
沈沂早已习惯,他淡然地看向沈崇明:“怎么样?想好没?”
“你律所的工作交接完了?”沈崇明问。
沈沂点头:“完了,随时能走。”
“公司法和刑法……”沈崇明皱眉:“还是有所不同。”
“据我所知,公司最近在跟KMN集团谈合作。”沈沂的目标很明确:“我应该可以帮上忙。”
“你知道不少啊。”沈崇明默不作声地打量他,似是要看出他的意图。
而沈沂大大方方任他看,那张俊朗的脸上挂着浅淡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良久,沈崇明做了决定:“KMN那个项目是你哥负责的,你先跟着他做。拿下KMN的合作之后,你就到法务部的国际组任职。”
沈崇明前两年就着手在开拓国际市场,KMN是国际知名公司,能拿下这个合作,足以说明沈清溪的能力和远牧集团的国际影响力。
而为了跟上国际市场,远牧集团也在法务部设立了国际组。
为拉拢人才,设立之初便开出了百万年薪,当时远在宜海的沈沂几乎天天都在听这些消息,他原来所在律所的同事便跳槽到了这里。
沈崇明这么多年在浮沉商海屹立不倒,一来是敏锐的判断力,二来是用人时从不吝惜钱财。
远牧集团的员工待遇远高于业内平均水平,所以不少人都挤破了脑袋想进。
沈沂当初说不进公司时,沈崇明还嗤他:“你知不知道你拒绝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沈沂自是知道,不过他志不在此。
更何况,一山不容二虎。
当沈崇明说出让他进入KMN项目时,沈清溪的眼神都变得锋利,似带着利刃卷风而来。
“行。”沈沂却望过去,丝毫不怯,甚至带着几分挑衅。
“阿沂要进公司?”舒静问道。
沈沂点头:“嗯,不想在律所做了。”
“也好。”舒静说:“在自家公司,有你哥照拂着,肯定比在外边轻松。”
舒静看向沈清溪:“你做大哥的,多带带阿沂。”
沈清溪皱着眉没应答。
没多久,大嫂拉着沈诗怡下来,一家人落座。
佣人将晚饭端上桌,沈清溪这才缓缓向沈崇明道:“KMN的合作已经敲定了,下周Kelly和他女儿Venus到云京,晚上吃顿饭,第二天就能签合同了。”
“然后呢?”沈崇明问。
“这其中。”沈清溪顿了下:“应该没有用得上阿沂的地方。”
沈崇明夹菜的动作顿住,微一思索:“那就让他陪你去饭局走走。”
这就相当于做了决定。
沈清溪低头应了声:“好。”
只是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沈沂却气定神闲地吃饭。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甚至都没大吵一架。
沈崇明这次对他好得似乎有些过分。
—
家里吃饭不似外边热闹,一桌人围坐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就连小小年纪的沈诗怡也被教了“食不言寝不语”这个道理,且贯彻得很彻底。
沈沂倒是很享受这样静谧的气氛。
只是这气氛很快被破坏。
沈崇明吃完饭后并未离桌,而是看向沈沂:“听说你离婚了?”
沈沂也吃了五分饱,正在喝水,闻言挑眉:“听说?”
“刚知道。”沈崇明说:“既然你打算进公司,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沈沂提高警惕。
他就知道沈崇明不会这么轻易松口。
“钟柏的小女儿今年二十五岁,下周挑个时间见一面。”沈崇明说:“试着处一处。”
最先有反应的是舒静,她皱眉道:“这也太急了些。”
“钟柏先开了口。”沈崇明冷淡道:“总得给个面子。”
沈沂轻呼出一口气,低笑:“看来好多事情并非空穴来风。”
之前程阙就跟他说,圈内已经有了他要跟钟家联姻的消息。
但是程阙问过来的时候,沈沂自己都不知道。
结果今晚沈崇明就和他说了,且以此来作为他进公司的条件。
看似还非去不过。
不过沈沂尚未明白沈崇明这么做的原因。
毋庸置疑,他进公司就是对沈清溪的潜在威胁,如果再给他安排一个还不错的联姻对象,那就是对沈清溪明晃晃的威胁。
可沈沂也清晰记得,早在很多年以前,沈崇明就明确地跟他说:“家业往后是沈清溪的。”
他不知道为何同样是儿子,他却自动被剥除了继承权。
只是他并不在意,他并不是贪图物欲的人,对于这圈子里的一切也并不贪恋,安分地做一个律师是他可以接受的事。
不过任谁受到这样的偏待,心里都会不舒服。
沈沂自认还未做到毫不在意的地步。
所以也曾悄悄做过亲子鉴定,报告显示他们就是父子。
一时不知是否更伤人了些。
这么多年,他也早已接受现实,如今提出进公司也不是真的想跟沈清溪争。
但如果沈清溪还和以前一样,那他并不介意真的去争一争。
沈沂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半分不显,只淡然回绝:“不见。”
“那你就先别进公司了。”沈崇明亦道。
仿佛开始了一场博弈。
沈沂闻言轻嘲:“上个月刚离婚,这个月就跟人约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婚内出轨。”
沈崇明皱紧眉,眼神略带威胁。
沈沂则继续道:“你倒是一点儿不怕往我身上抹黑。”
“我还能害你不成?”沈崇明冷声道。
“我就是想换个工作单位。”沈沂说:“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去了。”
沈沂以退为进:“宜海那边儿还有份offer,待遇也还行。”
“你在威胁我?”沈崇明表情严肃。
沈沂却似笑非笑地低声道:“哪儿敢?”
地道的京味儿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几分放荡不羁的感觉。
他站起身,“良禽择木而栖,我刚离婚,也想换份工作换换心情,还当您能给我提供个避风港呢。”
“结果没等来避风港,而是一阵狂风。”沈沂轻笑,那双深邃的眉眼此刻舒展开,说话也吊儿郎当的:“您拿我当棋子儿呢还是拿我当儿子呢?”
分明是很冒犯的话,却丝毫听不出冒犯之意。
沈崇明定定地看着他,尔后余光瞟向沈清溪。
意图渐明。
“还是您怕大哥多心?”沈沂愈发肆无忌惮,“但您不是说过了么?这偌大的家业,跟我屁关系都没有。我可从来没惦记过。一个闲职都怕我起歪心思?我有那么厉害?”
话音刚落,沈崇明一拍桌子:“你在说什么胡话?!”
“您不就这意思么?”沈沂单手插兜,看上去像个混不吝的二世祖。
他淡淡地瞟向沈清溪,“既然如此,那我就出……”
“阿沂,别冲动。”舒静及时出口打断了他的话,而后看向沈崇明,甚至是带着几分请求地说:“给他安排个职务而已,非要闹得鸡飞狗跳么?”
沈崇明看向沈沂的目光变得凌厉,而沈沂自始至终带着清浅笑意,毫不畏惧地迎上去。
良久,沈崇明冷声道:“行,进。”
“我不见那人。”沈沂提前声明。
“行。”沈崇明离开饭桌:“我去跟钟总打个招呼。”
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在此刻短暂结束。
—
吃过饭后,舒静还给沈沂准备了蛋糕,一整套陌生又熟悉的流程走完,没用五分钟。
就连许愿,沈沂都很敷衍。
他晚上回家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在佣人们收拾餐桌残局之时,他径直往外走。
“去哪儿啊?”舒静问。
沈沂怔了下:“去程阙那儿。”
“你生日也不陪陪你妈。”沈崇明说:“光是知道提要求,不知道感恩。”
“什么?”沈沂没懂。
“你的生日,你妈的受难日。”沈崇明冷笑:“你倒是呼朋唤友给你庆祝,一点儿都没想着感谢你妈。”
沈沂:“……”
“按您这意思,我得先给我妈买束花?”沈沂挑眉。
话里带着嘲讽。
谁都知道沈沂出生那年差点被送走。
连沈沂都知道。
此刻用这种语气说话,任谁听了都不舒服。
沈崇明更是生气,随手拿了个物件朝沈沂扔过来,一串珠子崩断落在地上,噼里啪啦,跟听交响乐似的。
沈沂后退了半步,看着地上四散的佛珠,轻嗤了声:“您这脾气,成天拈珠拜佛也没见个好。”
说着就被舒静推出了家,避免了一顿争吵。
两人站在门口,舒静温声跟他说:“你生日,别闹这些不开心。”
“习惯了。”沈沂拢了拢衣领,“你进去吧。”
“好。”舒静又叮嘱:“跟朋友们玩得开心点。”
“知道了。”沈沂懒洋洋地回。
沈沂刚一出门开车,迎面撞上了沈清溪。
他目光沉沉,仿若暗夜里的一头狼,冷冷开口:“你想做什么?”
“你忽然出现在这,该是我问你想做什么吧?”沈沂轻巧地回答。
“忽然进公司有什么企图?”沈清溪开门见山。
“想换份工作。”沈沂挑眉:“看来你对我进公司意见很大?”
“我没什么意见。”沈清溪双手插兜,站得笔直,说着违心话时表情很冷:“你别给我添麻烦就行。等KMN项目尘埃落定,爸让你去哪儿就去哪儿,别来碍我的眼,怎样都随你。”
沈沂轻笑:“成。”
他这么好说话也出乎沈清溪的预料,只听他下一句道:“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阴阳怪气。
沈清溪冷着脸看他。
沈沂说:“没事儿我还有约。让个道儿。”
沈清溪企图从他玩世不恭的脸上看出什么来,结果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随意地勾唇,似笑非笑,那双眼睛看着满是笑意,实则深邃难懂。
沈清溪似乎从来没看懂过他。
这也是令沈清溪最讨厌的一点。
而沈沂拉开车门,“您早点儿睡,别被愁坏了。”
愈发阴阳怪气。
正当沈清溪要开口时,那辆奔驰大G车灯亮起,油门轰鸣,绝尘而去。
只给他留了一腔尾气。
—
沈沂开车到小区外,这才给赵南星发消息:【我到了。】
赵南星正在看书,手机微震后瞟了眼,立马起身。
家里一如既往的空荡,她站在全身镜前补了个口红,偏橘调的复古红,下午出街新买的,跟她这一头红发格外相匹。
一件高领橘色毛衣,一条白色毛呢裤,细白的脚腕被白色高筒袜包裹住,搭了一双高帮马丁靴,显得她愈发高挑纤瘦,出门时从玄关抽屉里拿出礼品袋,随手塞进包里,又拿了一件浅桃色风衣随意搭在身上。
这套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新买的。
不过是挑着晚饭时的闲暇,她把忙着加班的商未晚从公司薅去商场,本来只打算给沈沂挑选生日礼物。
孰料礼物太快选定,要离开时商未晚带着她去买了一身新衣。
这一套也全是商未晚帮忙搭配的。
毕竟她衣柜里还是黑白灰三色居多,活得太冷淡。
用商未晚的话说,约会就要有约会的样子。
赵南星先下意识反驳:“不是约会。”
商未晚:“那是什么?”
赵南星:“……”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替代,赵南星弱弱道:“也可能是叭。”
甚至商未晚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凑到她耳边问:“要不要送你成套内衣?”
赵南星红着耳朵把她推远,一本正经回答:“我有。”
商未晚尽心尽力地陪她逛街,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又回到公司加班。
赵南星回家看书,倒是一直没注意时间。
一边下楼一边摁开手机看了眼,已经是晚上九点。
赵南星下楼后没看到他的车,便发消息问:【你在哪儿?】
沈沂:【小区外。】
赵南星收了手机要往外走,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沈沂正朝她走过来。
不过出神的功夫,沈沂已经走到她身前。
赵南星尚且发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吃晚饭没?”沈沂主动问。
他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整个人都显露出一种冷淡。
并不是对她的,是对所有人如此。
赵南星先还能走在他身侧,之后步伐跟不上他,便成了落在他身后,低声回答:“吃了。”
沈沂闻言脚步微顿,等她重新和自己并肩后刻意放缓了脚步,才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等我一起吃。”
“你没吃?”赵南星诧异询问。
沈沂轻描淡写地回:“吃了,但不多。”
赵南星也学他的样子,两只手都塞进了大衣口袋,嘟囔道:“你自己都吃了为什么还要我等你?”
沈沂侧眸,随意散漫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干嘛?”赵南星不太自然问:“我说错了?”
“没有。”沈沂说:“所以我打算带你吃夜宵。”
吃过晚饭了也不重要。
可以吃夜宵。
赵南星点头:“也行,要去吃什么?”
“到了就知道。”沈沂说:“去热闹的地方。”
赵南星正在思考热闹的地方是哪里,只听沈沂忽然凑到她耳边跟她咬耳朵,“另外,你今天真好看。”
刻意放缓了的语速加上他磁性低沉的嗓音,说话的热气悉数吐露在她耳廓,弄得她整张脸都烧起来。
赵南星伸手推了他一下,结果手被飞速抓住。
沈沂喃喃道:“手怎么这么冰。”
他的掌心温热,刚好覆在赵南星的手背上,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他的掌心传来。
一阵萧索的风吹来,分明已经进入春天,刺骨的风依旧未减其威力。
赵南星别过脸,“冷。”
话音刚落,沈沂紧抓着她的手放进了自己大衣口袋里。
他口袋很暖。
赵南星的口袋则有些冰。
“你口袋为什么是热的?”赵南星问。
“刚才一直在暖。”沈沂说。
两人说着走到车前,赵南星还打算往前走,沈沂却一把拽住她,赵南星差点没站稳,整个人都撞进他怀里。
“去哪?”沈沂问。
赵南星说:“你没开车?”
沈沂伸手给她揉了揉撞到的地方,动作十分自然,而后才从兜里拿出钥匙,一摁,身侧的大G车灯亮起。
车型好看,也足够大,停在路边看上去格外豪横。
赵南星问:“你换车了?”
沈沂已经给她打开副驾的门,把赵南星扶着坐上去,他还从一侧拉出安全带,弯腰侧身给赵南星系上。
一边系一边解释:“机车还没买到,就从车库里挑了辆大G。”
赵南星:“……”
沈沂二话说得颇有浪荡公子二世祖的豪横意味。
他关上车门,从车前走过,身形挺拔,倒也符合他刚才的语气。
印象里沈沂还是初次这么豪横,尽管家里有钱,可他似乎从未认为那是他的。
所以他以前的车从未超百万。
但这辆车,怎么说也在百万以上。
程阙似乎就开的这种车。
在他开车时,赵南星便调侃, “你是不是开了程阙的?”
“程阙那辆是去年出的。”沈沂看了眼车的内饰:“这车是新款,限量版。”
“很贵?”赵南星问。
沈沂微顿:“加上改装五百多?应该。”
他也不是很确定。
反正差不多是这个价。
五百多后边的单位是万。
赵南星可能工作一辈子都挣不到这500W。
但她知道,这车对于沈沂来说,也不算贵。
赵南星暗自咋舌,目光却似有若无地瞟过他的手腕。
冷白的腕骨在车内昏暗光线下格外有线条美,修长手指紧握住方向盘,车内静谧到能听见外边车流的声音。
不约而同的沉默让气氛略显尴尬。
赵南星看着车载内屏,伸手点了每日推歌,随机播放。
这座城市的光线交叠入车里,美得像是幻影。
音乐声在车内响起,带着一点儿迷幻的电子音。
[夜色多美 别浪费
邀你一起晚风里沉醉]
倒是很应景。
—
沈沂带赵南星来的地方是云京一家有名的涮羊肉店,正是店里热闹的时候。
浓郁的羊肉香气袅袅飘散,每桌的铜锅都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服务员们忙得脚不沾地,时不时传来几声哄笑。
当真是好一番烟火人间。
即便如此,依旧有人热情地招待他们,将他们安排到了角落里的双人位。
赵南星和沈沂面对面坐,沈沂朝赵南星伸手。
“做什么?”赵南星不知其意图,犹豫两秒把自己的手伸出去放在他手上。
沈沂趁机捏了一把,低声道:“还是很冷。”
尔后又说:“你包。”
“啊?”
“我给你挂起来。”
赵南星忽地讪讪,为自己刚才将手伸出去的行为感到惭愧。
她把包递过去时还有些犹豫,因为里边装着她买的生日礼物。
经常不送礼,连送礼的合适时机都把握不住。
见她犹豫,沈沂调侃:“包里放了什么秘密?”
赵南星不大情愿地递了过去。
沈沂掂了掂,“还挺沉。”
白色链条包被挂在一旁,就像是商场里的展览品。
赵南星时不时地瞟一眼,看的次数多了,沈沂便问:“该不会真放了什么贵重物品吧?”
“嗯。”赵南星不大会撒谎,点头承认。
几乎花完了她所有积蓄。
那个东西太漂亮,是赵南星一眼就看中的,她便买了下来。
“给你放过去?”沈沂问。
赵南星又摇头:“算了,就挂在那儿,等吃完饭再说。”
偌大的店里,三不五时有人来,三不五时有人走。
两人安安静静地喝着苦荞茶,等待羊肉上桌。
不管是寒冷的冬天还是刚开春,吃顿涮羊肉能把整个身子都暖起来。
况且这家店的味道很赞,也是一家百年老店,才能做到客似云来的地步。
很快,羊肉上桌。
赵南星正要负责下,沈沂却抢过,“你吃。”
在外经常是充当照顾人角色的赵南星被剥夺了照顾人的权利,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吃就行。
他们结婚第一年就来过这家店,当时似乎是云京下了初雪。
纷纷扬扬的飞雪覆盖了整座城市,天气骤然降到零下十几度,沈沂在下班后接她来这里。
恰好还碰上一场求婚。
沈沂当时说:“在涮羊肉店求婚,也是够别致的。”
赵南星只看向那两人,特煞风景地说:“肉老了。”
这事儿不算特别,但重新来这家店,这些记忆便又被重新勾出来。
赵南星没吃多少就放下筷子,沈沂问她:“吃饱了。”
“嗯。”赵南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饱。”
“你根本没吃多少。”沈沂说。
赵南星微顿:“晚上和商商吃了麦当劳。”
沈沂:“……”
只有他一个人没吃饱。
虽然是在家里,满桌的菜,但没几道是他喜欢的。
更何况心事重重,满腹算计,哪有心情吃?
这会儿他才放开了吃。
赵南星震惊于他的食量,还给他数着,数下来是六盘肉。
“你晚上在家干嘛?”赵南星吐槽。
沈沂耸肩,半开玩笑地回答:“玩宫心计。”
赵南星:“……”
沈沂的事儿对她来说一直都是谜,他隐藏得很好,即便是带她回家,让她看到那破裂的关系,却从未出声解释过。
此刻她有心问,也不知从何问,却没想到沈沂主动开口:“我想进公司,他们以让我联姻为条件。”
赵南星眉心紧锁,问时还有些紧张:“然后呢?”
“拒绝了后者。”沈沂自信地笑:“拿到了前者。”
“那你律所呢?”赵南星问。
“先不去了。”沈沂说:“当下有更要紧的事儿做。”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也不知是因何放松。
在如此具有烟火气的场所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都好很多。
就像朋友一样,有来有往。
吃涮羊肉就是要配酒才有氛围,吃饭时没点,这会儿闲下来聊天,沈沂倒是动了心思。
服务员问他是要白的还是啤的。
赵南星立刻道:“啤的。”
“你也要喝?”沈沂挑眉。
“是。”赵南星说:“一会儿叫代驾吧。”
赵南星喝了几杯酒,脸开始发热,伸手贴自己的脸去感受凉意。
而沈沂从始至终都很悠闲。
“一会儿准备去哪儿?”沈沂问。
“没打算。”赵南星说:“就散步。”
“要不要去江边走走?”
“可以。”
她格外好说话,但却心不在焉,一看就知道藏了心事。
“你是不是有事?”沈沂问。
赵南星先是摇头,尔后点头:“老太太的葬礼在后天。”
尽管一切从简,却还是要通知一些亲近的人,办场简单的葬礼。
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话题一下就变得沉重。
沈沂只能低声说:“节哀。”
“谢谢你。”赵南星吸了吸鼻子,把所有沉重的情绪都赶走,低声对沈沂说:“在我都没去陪她的那些年,你还记得她,愿意抽时间去陪她聊聊天。”
其实问赵南星后悔吗?
她也不后悔。
只是毕竟有遗憾。
老太太小时候对她确实好,只是后来她太难过,感觉前后都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性格又太刚烈,所以这些年无论老太太变成什么样,她都没去看过。
无论是被送去养老院,还是一次次传来病危的消息,她都冷了心肠不去。
但沈沂帮她做了这些事。
“有什么好谢的。”沈沂说:“夫妻一体,她也是我奶奶。”
赵南星深吸一口气,只听沈沂低声道:“我知道你心软。”
“才没有。”赵南星否认:“你的错觉。”
沈沂不反驳,只盯着她温柔的笑。
赵南星对这笑招架不住,便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企图让它降燥降热,可只要面对着沈沂的笑意,她的心便无法平静,干脆喊他:“把我包拿来。”
沈沂起身摘下来递给她,一边递还一边调侃:“到底有多金贵?”
话音刚落,赵南星便从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从桌上推过去。
沈沂的笑凝在脸上,“送我的?”
“嗯。”赵南星说:“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赵南星心里也没底,她的眼光向来没那么好。
而且也是第一次送人这么贵的礼物。
沈沂手指握上去时都有些颤,却还是拉过来,在打开前忽然问:“这不会是你求婚的戒指吧?”
语气略有些真诚,一时都让赵南星不知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
不过赵南星很诚实的否认:“不是。”
说完后低声嘟囔:“什么关系还不是呢,求什么婚。”
沈沂闻言低头轻笑,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赵南星听到:“那你想要什么关系?”
赵南星:“啊?”
沈沂打开礼盒,是一只表——积家双翼。
赵南星紧紧盯着沈沂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观察他是否喜欢这只表,但沈沂藏得太好,始终都一个表情。
“喜欢嘛?”赵南星略有些紧张地问。
沈沂看向她,“你买的?”
“嗯。”赵南星说:“我看你好像从来不戴这个……”
“喜欢。”沈沂从盒子里拿出来,而后递给她,又把胳膊伸过去,理直气壮地提要求:“你给我戴上。”
赵南星:“……”
赵南星把这表拿在手里都感觉沉甸甸,不是这表本身的重量沉,是这表的价格。
她泛着凉意的手指划过沈沂的肌肤,在戴好之后想要撤离,沈沂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这表不便宜啊。”沈沂轻笑:“你是不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赵南星:“……”
“也不算吧。”赵南星低咳一声:“还留了一点。”
沈沂的手随意捏着她的手指,在这热闹喧嚣的气氛里,朝她勾勾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去。
赵南星狐疑地看向他,却还是俯身过去。
沈沂喝了点儿酒,眼神温柔地快要溺出水来,凑在她耳边哑声问:“赵南星。”
“嗯?”赵南星感觉耳朵痒。
沈沂轻吐出一口气,把她整个人的魂都要勾走。
“要不要,做我女朋友?”沈沂问。
第59章
仿佛电影被摁下消音键, 周遭的嘈杂喧嚣全部暂停。
服务员仍旧忙碌不停,像永不停歇的陀螺,其他桌的客人仍旧笑闹着聊天, 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 肢体语言特别丰富。
只是赵南星却听不见。
她能听见的是她胸腔里快爆炸的心跳声——砰、砰、砰。
以及不停在耳边回响的那句——要不要, 做我女朋友。
磁性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停顿,热气悉数钻入她耳朵, 让她整个人都跟着酥酥麻麻的痒。
赵南星也不是没见过世面, 平日里跟她搭讪的,上学时跟她告白的人也很多。
但今天不同。
今天是沈沂在说。
结婚四年,做过了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事,却没跟对方说过一句我爱你。
就以一种身体负接触,心灵遥不可及的距离过了这么久。
反倒是离婚以后才慢慢再靠近。
以前在医院时, 季杏比较八卦,还悄悄地问她谈过恋爱没?
赵南星思考后摇头,答案是没有。
所以后来季杏知道她已经结婚的消息十分震惊。
对赵南星来说, 那是婚姻,不是恋爱。
因为没有谁的恋爱是平静如水, 波澜不惊的。
但婚姻可以。
赵南星当初就是这么说服自己,和沈沂度过了如此平和的四年婚姻生活。
沈沂温热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掌心,见她许久没反应, 在她掌心里轻轻掐了一下。
赵南星这才回过神来, 一侧脸, 刚好亲在沈沂脸上。
……
赵南星立刻往后缩, 下意识地舔了下唇。
在店里昏黄的灯光之下, 变得莹粉又有光泽, 让人很有亲的冲动。
沈沂只是随意地摩挲着她的手, 喉结微动,而后佯装不经意地问:“考虑好了么?”
赵南星那天也想跟他说这个事的,毕竟抱也抱了,亲也亲了。
甚至沈沂也告白了。
只是她没答应而已。
也仅限于口头。
但此刻沈沂直白地问出来,赵南星略有些发懵:“为什么?”
沈沂听见她的问句也一怔,心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最简单不过一个字:爱。
但沈沂只风轻云淡地说:“你把全副身家都给我买礼物了,总要回馈你点儿什么。”
沈沂拉着她的手就没放过,给她捂得热乎乎的,说话时呷着笑:“想了想,我也没什么值钱的。”
赵南星诧异:“啊?”
豪宅、名车、令人艳羡的工作,这叫没什么值钱的?
“最值钱的应该是我自己。”沈沂说:“毕竟我这个人,还挺厉害的。”
他说自己厉害,并不带任何自大的成分。
而是慵懒散漫的语调,尾音随意往上扬,即便如此,赵南星也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赵南星心跳快到无法仔细思考。
她试着抽回手,却被沈沂紧紧握住。
“还没想好?”沈沂再一次问。
赵南星:“……你先松开我。”
“怕你走了。”沈沂坦荡地说:“也怕你不答应。”
“我要是不答应,你就算一直握着,我也不会答应。”赵南星辩驳。
沈沂轻笑:“可是怎么办,我觉得你会答应。”
赵南星:“……这么自信?”
沈沂的手指落在她脉搏上,“星星,你心跳好快。”
在他这句不带任何暧/昧的亲密昵称里,赵南星的心跳愈发快了。
“你喜欢我,是吧?”沈沂问。
赵南星抿着唇,似是要压下所有悸动心跳跟他对峙,“你呢?”
“喜欢啊。”说过一次之后,再说就没那么艰难,沈沂看着她,眼神温柔却认真:“很久以前就喜欢。”
赵南星忽地掐了一下他的手,沈沂却并未露出半分疼意。
“你能喜欢我多久?”赵南星问。
若是别人来问沈沂这类型的问题,譬如我们能合作多久,你的诚意有几分,沈沂从来不会正面回答。
像沈沂这种,从来都知道酒喝三分,话最多说七分。
一般都会以反问或是踢皮球的方式周旋回去。
做律师的,对这种问题最擅长不过。
但他盯着赵南星,轻笑:“能活多久,就喜欢多久。”
沈沂这次把话说到十分满:“准确来说,是爱。”
赵南星于他而言,是谁都不能碰的软肋。
沈沂说:“如果有天我背叛你,你随意处置。”
“男人在恋爱的时候永远是花言巧语的,但不爱的时候一点心都没有。”赵南星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吧?比起你联姻的对象们,我可能是条件最差的,甚至性格别扭,说话不讨喜,做人也不讨喜。我不喜欢别人为我去改变什么,我也不想让别人来走近我。因为走近以后他们会觉得,比起表面的光鲜亮丽,我的人生更像是一团抹布,我自己都找不到值得被人喜欢的点。”
赵南星说这些话时都有些难过,但这样跟沈沂摊牌是她很早前就想做的。
她并不是无坚不摧的赵南星,也不是光鲜亮丽的赵南星,她的生活一团糟,她这个人也一团糟。
哪怕是这样的她,他也愿意吗?
沈沂安静地听她说。
而赵南星在顿了顿之后才道:“当你决定背叛我的时候,我会被算计得体无完肤,而我完全没有处置你的能力。所以沈沂,你现在承诺的只是句空话。”
在最初的悸动心跳之后,赵南星终于恢复理智,依旧是用最“赵南星”的方式戳破他那美好承诺的幻影。
“我知道。”沈沂说:“所以你可以对我毫无保留,我也可以。”
沈沂单手拿起手机,几分钟后,赵南星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她的银行卡上多出几百万。
“这是我目前所有的现金。”沈沂说:“人们常说利益关系是最牢固的,所以我把钱都交给你,公司股份,程阙那儿的股份,都能给你。”
“这样当我选择离开你的时候,我会一无所有。”
赵南星皱眉。
她本意并非如此。
只是她确实没想到更能证明一个人真心的办法。
真心这玩意儿很奇怪,所有人都在说,可随着时间流逝就是会变。
无论你怎么担忧,都会发生变化。
可它当下,就是最诚挚的。
如果用金钱去衡量真心,又会显得俗。
赵南星将想法如实以告,沈沂轻笑:“大千世界,谁又不是俗人?”
赵南星:“……”
确实,谁都无法免俗。
沈沂捏她的手:“你还在担心什么?”
赵南星本还在犹疑,闻言摇了摇头,“沈沂,我赌一把。”
她用最虔诚的语气把所有的筹码扔到赌桌上,认真道:“赌赢了,就是一生。”
沈沂截断了她的话,同样认真:“赌输了,我赔你一条命。”
—
云京的夜晚很漂亮,尤其是江景。
一条江将这座城市分为两部分,赵南星和沈沂牵手走在江边。
晚风萧索,两人也不觉得冷。
来江边散步的人不止他们。
云京的人口太密,所以无论去哪里人都不少。
不过来江边散步的大多是小情侣,一路摆摊的小贩也不少。
这天儿正是卖冰糖葫芦的好时候,一路走过来遇见了三个。
沈沂见赵南星看,问她吃不吃。
赵南星摇头。
只是又走了一段,赵南星依旧在看。
沈沂忽地福至心灵,趁她看着冰糖葫芦摊出神的时候低声问:“是不是想吃[栗仁]的栗子?”
赵南星转过脸,和他顿时只隔咫尺距离,诧异地盯着他看,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沈沂笑了。
赵南星问:“你怎么知道?”
这人是会读心术吗?
沈沂笑道:“猜的。”
因为[栗仁]家不送外卖,只能去顺和街排队买。
即便是这个点,也应该是人多的时候。
赵南星看了眼表,“太晚了,算了。”
“走吧。”沈沂说:“就当散心,还可以去逛逛那边的夜市。”
于是找了个代驾,开车去顺和街。
代驾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许是第一次接到这种豪车单,上车之后还略显紧张。
但沈沂今天心情好,坐在后排牵着赵南星的手,出声安抚:“这车全险,小剐蹭没关系。”
男孩一惊:“我一定会小心的。”
沈沂说:“别出车祸就行。”
男孩儿:“保证安全!”
事实证明,男孩开得确实很稳,虽然年纪小,但一点不毛躁。
很快抵达顺和街。
顺和街的夜市也是出了名的热闹,沈沂拉着赵南星去[栗仁]排队时,门口人还不算多。
起码比他自己上次来时少很多。
不到十分钟就已经轮到了他们,老板装了栗子后一抬头,看见是沈沂顿时笑了:“你很久没来。”
“是有段时间。”沈沂说:“顺带再给我拿点松子。”
赵南星扯他袖子:“我不要。”
老板一愣:“这你老婆?真漂亮啊。”
沈沂抿唇,而后解释:“是前妻。”
老板傻眼,“啥?”
“也是现在的女朋友。”沈沂又说。
老板:“……?”
老板顿时搞不懂这关系。
因为沈沂之前来买的时候总说是买给妻子的,再加上他颜值高,经常来,就被老板认识了。
这会儿老板发懵,而沈沂要了一包栗子和一包松子,结了账打声招呼便离开。
赵南星低声道:“都说不要松子了。”
她根本懒得剥。
“是不要还是不吃?”沈沂问。
赵南星:“……是懒。”
她坦荡承认。
沈沂说:“我剥。”
赵南星稍仰起头看他,发现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好看的弧度。
“你喝多了?”赵南星问。
沈沂眉心微皱:“什么?”
“好像长大以后第一次看你这么开心的笑。”赵南星说。
那种想藏都藏不住的开心。
沈沂看了她一眼,周遭人来人往,街市热闹喧哗。
沈沂忽然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下。
赵南星:“……”
赵南星顿时惊恐地瞪大眼,她并不适应这种在大庭广众下亲密的状态。
沈沂亲完后很快撤离,就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赵南星的错觉。
“做什么?”赵南星紧张兮兮地问。
沈沂说:“高兴。”
赵南星:“……”
顺和街的店铺都各有特色,赵南星几乎是个没有夜晚的人,所以很少来逛。
极偶尔会在周悦齐她们的邀约下过来逛。
跟沈沂一同走在喧嚣的夜市里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两人几乎不逛两旁的店铺,只径直往前走。
一条长街很快走到尽头,于是再绕回去。
“有要买的吗?”赵南星问。
沈沂摇头,“你呢?”
“我也没有。”赵南星说。
沈沂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栗子:“要不要吃?”
赵南星抿唇,眼里流露出垂涎,但又压制自己的欲望,“算了,回家再吃。”
外边儿都是冷风,灌一肚子风。
沈沂直接拉着她进了一家奶茶店。
店里空闲的位置很多,沈沂直接挑了带窗的,而后把栗子放在桌上,去服务台点了两杯珍珠奶茶。
他做得驾轻就熟,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
可明明两个人一起出门的次数都很少。
更遑论像这样的约会。
赵南星盯着他的身影发呆,沈沂坐在她旁边时出声:“想什么呢?”
“你好像很熟。”赵南星指了指这里到服务台的距离,佯装不经意地问:“谈过不少恋爱吧?”
沈沂看她表情有遮掩不住的紧张,便起了逗弄心思,“你呢?没谈过?”
赵南星低咳一声,嘴硬:“当然谈过。高中跟我们学校的,还有大学,大一和学长,大二和同系的,大三跟学弟,大四和云医的住院……唔”
话没说完就被沈沂用栗子捂住嘴。
沈沂语气微酸:“别说了。”
“干嘛?”赵南星问:“吃醋啊?”
带着暗戳戳的开心。
沈沂又递了颗栗子到她嘴边,尔后凑近她,又凑到她脸颊处亲了下,一触即分。
赵南星捂脸。
沈沂几乎是咬着牙说:“不吃醋。”
“嗯?”赵南星不太信。
沈沂:“但嫉妒。”
赵南星被他逗到,忍不住笑道:“骗你的。”
“没谈过恋爱。”赵南星说:“几年前直接结婚了。”
沈沂挑眉:“好巧,我也是。”
“但你给人写过情书。”赵南星说。
沈沂微怔:“谁?”
赵南星想起之前在家里发现的那封情书,耸了耸肩道:“你自己写的不记得么?”
“你看见了?”沈沂有些尴尬。
赵南星点头:“是啊。”
沈沂许久没说话,只安静地剥松子。
赵南星则道:“不过我很好奇,顾朝夕明明也喜欢你,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
沈沂诧异:“你说什么?”
“你跟顾朝夕啊。”赵南星说:“你不是以前喜欢她吗?”
沈沂:“?”
沈沂表情都变了,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她?”
赵南星:“……你给她写过情书。”
怕他抵赖,赵南星还说:“情书还在家里放着,那次聚会你也说你给她写过情书。”
“我说的是我写过情书。”沈沂说:“没说是给她写的。”
“但家里有你给她写的情书。”
“那不是我写的。”
赵南星拿出手机,翻了几下相册把手机递过去,“明明就是你的字。”
这下他无从抵赖。
片刻后,沈沂幽幽道:“我说是帮程阙写的,你信么?”
赵南星:“……?”
服务台那儿已经在喊取奶茶,沈沂起身拿过来,顺势给赵南星把吸管插上,继续刚才的话题道:“高中程阙有点喜欢她,毕业那天苦苦哀求我,我才帮他写的。”
赵南星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喧嚣长街上,商未晚正走在前,而后边跟着程阙。
“我没眼花吧?”赵南星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两人挨得更近,程阙的手还揽在商未晚腰上。
沈沂啧了声,“没有。”
“所以……”赵南星站起来,起身就往外走,“商商跟他在谈恋爱?”
一副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个度。
沈沂见她这样儿,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怕程阙那儿城门失火,殃及他这条池鱼,于是立马撇清关系,“我不清楚,但之前听程阙说在追。”
“他追什么啊?”赵南星无语:“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连周周都说玩不过程阙,商商怎么可能玩得过?最后被伤害的一定是商商。”
赵南星说着都替商未晚委屈。
她自始至终都觉得商未晚应该能有更好的人生,更疼她的人。
甚至赵南星想过,如果有天商未晚举办婚礼,即便是她这么不善言辞的人,也一定会在婚礼前找那个男人单独谈话。
希望他能善待商未晚,能爱她尊重她,她真的值得,也配得上所有的美好。
过往真的太苦了,可她从未抱怨过。
她对待朋友始终如大海,包容所有的坏情绪。
也会在危险时刻,对朋友义不容辞。
沈沂拉她的手,希望她冷静下来:“星星,她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可以有自己的判断。”
“那你告诉程阙。”赵南星眼睛都红了,“不准欺负她。”
沈沂:“……”
沈沂知道商未晚是赵南星难得的朋友,却不知道地位这么高。
毕竟是自己受委屈都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却会因为在街头看见这么一幕就浮想联翩,委屈到红了眼。
沈沂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却也只得答应道:“他要是欺负商未晚,我把他押过来任你处置。”
而不远处正陪商未晚逛夜市的程阙忽然感觉后背一凉,回头看了眼,街上光影依旧。
商未晚见他回头,漫不经心地问:“又遇上旧情人了?”
程阙:“……”
“你这阴阳怪气的调儿什么时候收?”程阙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刚和好就别闹脾气了吧?”
“有吗?”商未晚瞟他一眼:“也不是我先找你。”
程阙:“……”
“我先找你就没理了呗?”程阙气得冷笑,“你是不是以为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我可没说。”商未晚站在一个摊位前,拿起一串高仿的翡翠手链,莹白的手指摩挲过,低声道:“大名鼎鼎的程二少,怎么会被我拿捏?我可不配。”
程阙心头火直蹿,却也无可奈何。
“上次是我错了。”程阙凑近她,破为咬牙切齿地说:“祖宗,在外边儿消停点行不行?”
商未晚往前一步,要买这串珠子,腰也偏离了他的手臂。
程阙却道:“这一看就是假的,要不去店里,给你买条真的?”
商未晚摇头:“我不要。”
程阙:“……”
最后商未晚花一百三买了这串手链,许是人漂亮,莹白的手腕被这翡翠一衬,显得贵气许多。
程阙走在她身后,“给你买条真的不好么?”
“没付出劳动就收你礼物。”商未晚勾唇轻笑:“总觉得怪亏欠的。”
程阙:“……”
程阙知道这是拿话刺他,但他解释:“我真没那意思。商商,我要有那意思还会再来找你么?”
“我哪知道?”商未晚抱臂:“毕竟我就一□□的。”
说话愈发离谱。
程阙伸手拽着她往外走,一直走到车边,拉开后排让她上车。
商未晚也丝毫不惧,坐上去后仍旧是抱臂姿势,完全防御状态。
等上车后,程阙才道:“你能不能别把自己说那么难听?”
“你给钱。”商未晚轻笑:“我陪你睡。这不是最初就定好的么?”
程阙:“……我他妈可没这么说过。”
一向对什么都游刃有余满不在意的程阙,第一次在商未晚面前如此暴躁,甚至爆了粗口。
商未晚低敛眉眼:“但我们就是这么做的。”
“你非得再把我气走是吧?”程阙看向她。
商未晚低头抿唇不语,车内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良久,商未晚说:“抱歉,我逾矩了。”
“草。”程阙烦躁地摸了把头发,起身把她压在车座上,单膝跪在车座上,“商未晚,你是不是气死我才行?”
“你为什么要气?”商未晚淡定地说:“程阙,你逾矩了。”
几分钟后,程阙气得摔车门下了车。
而商未晚扭过头看向车窗外,眼眶泛红。
—
从顺和街回去后,赵南星吃得极饱。
沈沂那辆奔驰大G停在路边,沈沂下车送赵南星回去,走到楼下时便停了。
赵南星问:“你晚上回哪?”
“老宅。”沈沂说:“这两天准备一下公司的资料。”
“好。”赵南星说:“那,祝你一切顺利。”
“有没有什么表示?”沈沂问。
赵南星微怔,“礼物都已经送了。”
沈沂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轻笑,“不是这种。”
见赵南星实在没什么反应,他自己先凑过去亲了下她的唇。
“你又偷袭。”赵南星说。
沈沂轻笑:“你的礼物我收到了。”
赵南星:“……”
不太正经。
沈沂则跟她说:“我确实写过情书。”
“?”
“不过……”沈沂正要说,却被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
他拿出手机,发现是程阙。
沈沂犹豫一秒,挂断。
赵南星却紧盯着他,“接。”
沈沂:“……”
沈沂划开接听,赵南星顺势按了免提,程阙那沉闷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有空没?来喝酒。”
沈沂:“……你这借酒浇什么愁?”
“要被气死了。”程阙咬牙:“我他妈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女人。”
“不。”程阙愤愤:“不是女人,是我祖宗。妈的。”
听得出来程阙气得不轻。
沈沂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立刻道:“知道了,马上过去。”
“行,等你。”程阙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南星则幽幽地看着他,“你们是不是狼狈为奸?”
沈沂立刻摇头:“我真什么都不知道。”
幸好他没问程阙详细过程。
“但……”沈沂顿了下:“你看程阙这样儿,像是商未晚被欺负了吗?”
赵南星:“……”
好像不是。
感觉程阙要被气得厥过去了一样。
赵南星的心才好受一点,“那你去陪他吧,我回家了。”
“好。”沈沂站在那儿看她上楼,但在她走到楼门口时忽然喊:“你去翻书房第二层书架第九本书里第1123页。”
赵南星诧异:“什么?”
沈沂直接转身,声音散在风里,却也顺着风准确无误地递到赵南星耳朵里。
“那是我唯一写过的情书。”沈沂说。
第60章
赵南星的记忆力还算不错, 上电梯前怕自己忘了,把沈沂说的那一串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
回到家后换了鞋,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找。
但她并不知道是从左数第九本还是从右数, 干脆将两本都抽了出来。
都是很厚的古籍, 且是繁体字。
赵南星随手翻了其中一本, 刚好翻到了一张纸,就在1123页。
1123, 她的生日。
是一张陈旧泛黄的A4横格纸, 折了三折。
在背面右下角写着沈沂0826。
赵南星猜测可能是他写这封信的日期。
拆前还有些紧张,不由得屏住呼吸。
纸翻开后,最中间只写了五个字:[星星会发光。]
赵南星:“……?”
这是情书?
一时不知是赵南星对情书有误解还是沈沂对情书有误解?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她能写一百句,好吗?
以防万一,赵南星还在另一本里翻了翻, 干净到连张书签都没有。
所以沈沂说的是这一封无疑。
赵南星给他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
沈沂回复:【看到了?】
赵南星:【似是而非,并不算。】
沈沂:【很小的时候写的,也只写过那一次。】
赵南星:【有多小?】
沈沂:【秘密。】
两人你来我往, 几乎是对方刚发过去就已经打字发过去。
比以往聊天的频率高了太多。
而赵南星坐在书桌前,盯着他写的那句[星星会发光]思考良久, 而后拉开抽屉拿出一支笔。
笔尖已经落在纸上,却又及时收走。
最终从抽屉里另外拿了一张空白的A4纸,笔尖悬于空中, 认真地在纸中央写——
[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
同样在纸背面的右下角写了:赵南星0316。
恰好是沈沂的生日。
她将沈沂的那封放进了原来的位置, 而将她新写的那封夹在了另一本书的316页。
再一次将两本书放回原位, 从左数的第九本和从右数的第九本, 中间也只隔了两本书而已。
—
而另一边, 沈沂抵达[愿]。
进去时程阙正盯着手机, 似是要把手机盯穿。
“做什么?”沈沂进门后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晚上不是还跟她一起逛夜市?你又怎么惹她?”
“什么叫又?”程阙烦躁地把手机扔在一旁,并不服气:“我没事儿惹她干嘛?就她说话带刺儿。”
程阙身上那吊儿郎当的劲儿消散得无影无踪,跟青春期荷尔蒙躁动的毛头小子一样。
沈沂挑眉:“具体?”
程阙一时哑然。
他并没跟沈沂多透露过和商未晚的关系。
准确来说,他谁都没说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关序那小子知道了他和商未晚的事儿,上次趁商未晚不在时嘴欠,结果刚好被商未晚听见。
两人就是因为这个闹了矛盾。
准确来说,是商未晚单方面冷战他。
他这次主动上门求和的,结果呢?
她一句又一句的刺。
左一个陪-睡,又一个劳动。
屁。
程阙光是在脑海里想想就头疼,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沈沂说,干脆把酒推了过去:“算了,喝酒吧。”
沈沂:“……啧。”
“不对。”程阙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跟她去了夜市?”
“看见了。”沈沂耸耸肩:“而且,不止有我看见。”
“还有赵南星?”程阙皱眉。
沈沂点头。
程阙面色更不好。
沈沂却没问,只散漫地喝酒,安静等程阙主动说。
没想到程阙这次格外耐得住性子,一个人喝了许久闷酒。
喝到最后沈沂都有些无聊,淡声道:“要是不说我就走了。”
“当时。”程阙猛不丁出声,语气严肃:“她需要一笔钱。”
“然后?”沈沂问。
“我给了她。”程阙说:“我还发现她有另外喜欢的人。”
“她发小?”沈沂又问。
程阙摇头,却没打算说出商未晚的秘密。
“那天我俩还聊得挺开心的。”程阙说:“然后我喝多了,就……咳……”
程阙低咳一声,后边的话没再说,但通过他的表情,沈沂也懂了。
“她呢?也喝了?”沈沂问。
程阙:“……喝了点儿,但不多。”
“具体?”
“……”
“靠。”程阙一个抱枕砸过去,“我在这跟你说心事儿呢,你给我盘逻辑?不是我说,你以前应该去学侦察,读什么法啊。”
沈沂一本正经:“法律更需要严谨。”
程阙:“……靠。”
“她喝了两杯红酒吧。”程阙说:“我还给她掺了雪碧。”
“那不算多。”沈沂说:“她的酒量远在此之上。”
“但不管怎么说,事儿是做了。”程阙说:“但我知道她喜欢的不是我,我也对她没感觉。”
“那你……”沈沂微顿。
程阙一杯酒灌下去:“单久了无聊啊,有个人陪自己玩也挺好的。”
沈沂轻嗤:“你可真行。”
“算了算了。”程阙烦躁:“就这样算了吧。”
也懒得再说他那些事,“陪我喝点儿就散。”
沈沂伸手跟他碰杯,程阙眼尖看见了他的表,“我记得你从来不戴表的。”
“赵南星送的。”沈沂勾唇轻笑:“生日礼物。”
程阙:“……”
沈沂把表专门露出去,还在程阙心口补刀:“据说是商未晚陪她一起去买的。”
程阙:“……”
“怪不得晚上我找商未晚吃饭,她不出来。”程阙愈发郁闷,“她怎么这么难搞。”
沈沂盯着表低笑,没说话,任由他一个人喝多了碎碎念。
程阙看着他的笑晃眼,“你走吧,别嘚瑟了。”
沈沂站起来,“对了。”
程阙微仰头:“嗯?”
“赵南星现在是我女朋友。”沈沂说:“祝你早日谈场正儿八经的恋爱。”
程阙:“……”
程阙一个抱枕扔过去,却被沈沂稳稳当当的接住,复又给他扔回去,直接蒙他脑袋上。
沈沂说:“少拿钱去碰商未晚的自尊心。”
“我没有。”程阙说:“是……”
“谨记。”沈沂严肃地告诫他:“要是你把我也连累了,我先把你扔掉。”
程阙翻了个白眼:“靠,还是兄弟吗?”
“那得看你的表现。”沈沂微笑,在程阙看来有些阴险:“好好做人。”
程阙:“……知道了。”
语气略有些不耐烦,也有些闷。
沈沂从[愿]出来,刚上车在等代驾,就见程阙的车被人开回来停在路边。
他摁灭手机看过去,商未晚刚好从车上下来。
沈沂给程阙发消息:【你女朋友来给你还车。】
程阙秒回:【哪儿呢?】
沈沂:【门口。】
程阙:【她肯定会进来的。】
沈沂盯着屏幕,不禁笑程阙的自信,反手就拍了一张商未晚正离开的背影。
程阙立刻发消息过来:【沂哥,给我拦住她!】
沈沂原本想坐视不理,但一想到赵南星的“威胁”,还是降下车窗喊了声:“商未晚。”
商未晚回头,看见是他后忍不住皱眉。
沈沂的代驾刚好过来,沈沂让他往前开了开,他就坐在车上跟商未晚聊,“你等下,程阙马上出来。”
“我不是来找他的。”商未晚说。
沈沂瞟了眼程阙的车:“那你开了他的车?”
商未晚:“……”
“你们的事我知道一些。”沈沂说:“就当是我逾矩,希望你们好好聊。”
商未晚皱眉:“这……似乎不像是你的风格。”
“你是赵南星的朋友。”沈沂温声说:“你跟我朋友恋爱这种事……稍有不慎,说不清。”
“没有恋爱。”商未晚整个人的气质都很冷,沉声否认:“就……”
“商未晚。”程阙喊她。
而沈沂瞟了眼程阙。
只见他穿了件单衬衫,扣子还开了两三颗,整个人都显得颓唐,站在风里单薄得很,看着就冷。
沈沂没再管,让代驾驱车离开。
—
老太太下葬那天是周日,天气并不好,风呜咽地吹,似是在为谁而哀鸣一般,云京久违地下了一场大雨。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赵南星送别了老太太。
沈沂也参加了葬礼。
被雨水冲刷过的城市连空气里都带着泥土味。
春天来了,仿佛又是一场新生。
对谁都是。
沈沂早已在上周就给律所递了辞呈,同时进行了工作的交接,到了他这个位置,几乎都是个人手头的案源,与律所关系不大。
之前港城的知名案件也交给了池盛。
沈沂周一就会正式进入远牧集团。
而赵南星会在这个周一复职,只是这周的值班表还没出来。
周日晚上,赵南星的小姑请吃饭,并没喊赵德昌和陈涧书一家。
只有周淑、赵南星、沈沂三人和他们夫妻二人。
小姑常年定居国外,回国之后对赵德昌的改变也大为震惊,只是这些日子沉浸在丧母之痛里,并没说什么。
等晚上吃饭时才跟周淑说:“当年离婚的决定是对的。”
临别时,小姑还叮嘱沈沂,一定要好好对赵南星。
而留给赵南星的,是一笔钱。
赵南星没要。
这天晚上,赵南星跟周淑一同回了家。
母女二人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
良久,周淑低声说了句:“星星,放下吧。”
赵南星说:“我放下了。”
周淑错愕地看向她,只见赵南星弯起唇轻笑:“我恋爱了。”
“……什么?”
“跟沈沂。”赵南星说:“现在很开心。”
这消息让周淑不解。
而赵南星只温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周淑许久没反应过来,在赵南星要起身洗漱时她才道:“这样才是对的。”
周淑望着她的背影说:“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赵南星问。
周淑说:“开心一点。”
赵南星点头:“以后会的。”
她往后都只会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无论恋爱,无论失恋。
不为别人而活的赵南星怎么样都会很快乐。
—
沈沂回家时很晚,将近十点。
他一如既往地进门,上楼,推开卧室的门,开灯。
舒静习惯早睡,这个点儿应该已经睡了。
家里却透着不太寻常的安静,沈沂却早已习惯。
他回到卧室后先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
手机微震,是赵南星发来的消息:【到家没?】
沈沂:【刚到。】
刚发完消息便忍不住给她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铃声持续三秒,赵南星接起,“什么事?”
“有点累。”沈沂说:“不想打字。”
赵南星:“……辛苦了。”
沈沂坐到床上,轻笑道:“还好。”
赵南星并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安静的时候就听沈沂清浅的呼吸,还蛮有节奏感。
不过等了会儿她说:“我的排班表出来了。”
“这周几个夜班?”沈沂问。
“两个。”赵南星说:“明晚,还有周四。”
“终于。”沈沂松了口气:“我以为你还要一周上四个夜班呢。”
赵南星:“……也还蛮正常的吧?”
“太累了。”沈沂说:“而且你成天日夜颠倒,对身体不好。”
赵南星:“也习惯了。”
忙起来会让她放弃思考,不会觉得时间难熬。
而且她还蛮享受在急诊科的日子,永远会绷紧神经。
“有没有想过换科室?”沈沂问:“急诊科还是有些忙。”
“没有。现在急诊科已经好多了,听季杏说抽调了好多人进来。”赵南星说:“以后的日子应该会轻松一些。”
沈沂想起已经好几天没喂鱼,起身往窗边走。
赵南星的声音仍旧从听筒里传来:“跟死神抢人这件事,还蛮有成就感的。”
两人也就聊工作时会有说不完的话。
而沈沂却安静下来。
鱼缸里的四条鱼全部翻了肚皮,鱼缸里的水也开始发浑。
……死了。
沈沂还不死心地敲了敲鱼缸,完全没有反应。
这是程阙刚送他的那一缸鱼,前两天他拿回来时还活蹦乱跳,且在楼下客厅放了一整日,他一回家在站在鱼缸前逗弄着玩。
舒静还说他从小就喜欢这些活物,猫猫狗狗这一类也格外喜欢。
沈沂当时什么都没说,只问:“这些鱼可爱吧?”
舒静笑道:“可爱的。”
可没想到,在他家里只放了两天。
死了。
一如他之前养过的所有宠物。
沈沂曲起手指又敲了敲鱼缸,鱼儿们依旧没有反应。
赵南星好奇:“你在干嘛?”
“没事。”沈沂声音有些沉,“房间里有点闷,我开个窗。”
话音刚落,“叩叩”的敲门声响起。
沈沂和赵南星打了声招呼便挂断电话,慢悠悠地去开门。
是家里的帮佣,用托盘端着牛奶。
“夫人让我给您端来的。”帮佣说:“您喝了以后早点睡觉,夫人祝您工作顺利。”
沈沂瞟了眼身后的鱼缸,低声问:“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帮佣眉心紧锁,而后摇头:“没有。”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沈沂问:“有没有人靠近我的房间?”
“也没有。”帮佣说:“知道您有洁癖,在没有您的吩咐下,我们不敢进去打扫。”
沈沂端着牛奶沉思,一袭西装的沈清溪忽然走上楼来,刚好路过,喊道:“王姐,给我也热一杯牛奶。”
“好的,小沈总。”帮佣应了声后走远。
沈沂锐利的目光落在沈清溪身上。
沈清溪毫不客气地迎上,冷厉吩咐:“明天先去人事部交接资料,直接入职法务部国际组。明天下午和我去机场接KMN集团的负责人和女儿,晚上一起吃饭。”
“你进过我房间吗?”沈沂冷声问。
沈清溪皱眉:“你怀疑我什么?”
沈沂啧了声:“要是你没做亏心事,会觉得我怀疑你?”
“你的眼神说明一切。”沈清溪寸步不让:“所以,你发生了什么事?”
沈沂紧紧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线索。
只听沈清溪冷冷道:“不会是你带回来的鱼死了吧?”
沈沂眼神瞬间凌厉:“承认了吧,是你做的。”
“呵。”沈清溪冷笑:“沈沂,你自己是什么体质还不清楚吗?”
“从小到大,但凡和你走近,都会变得不幸。”沈清溪的语气带着嘲弄:“就连你最好的朋友程阙,也是因为靠近你才不幸的,不是吗?”
沈沂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捏成拳。
“这些年来你养过多少宠物,几乎都是这种下场。”沈清溪看向他:“这也能赖我身上?”
沈沂冷声:“你没进过我房间,那你怎么知道我的鱼死了?”
“因为你是个灾星啊。”沈清溪无情地嘲弄,轻嗤:“不用进你房间也猜的出来。”
沈沂差点被激怒,但在几秒后忽地勾唇笑了:“不巧。”
他看向沈清溪:“我的鱼还没死。”
沈清溪眉头紧皱,“怎么……”
话一出口便顿住,再不说话。
沈沂却反问:“怎么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你亲手毒害的?”
沈清溪蔑视地看向他:“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沈沂说:“那就是可能。”
“对了。”沈沂看向他,语气慵懒散漫,带着几分挑衅:“针对你刚才的发言,我认为只是单纯的唯心主义,而我作为党员,是坚定的唯物论者,也不相信你所说的灾星体质。”
他看向沈清溪的目光很随意,却让人看不透。
似笑非笑地说:“毕竟如果我是灾星,那……怎么还没把离我最近的你克死?”
沈清溪顿时变了脸色,“你!”
“怎么?”沈沂勾唇轻笑:“是你命硬还是我不够灾?”
“既然如此,你这么怕我回来做什么?”沈沂有理有据地说:“毕竟我又不会把你克死。”
沈清溪:“……无稽之谈!”
说完转身便走,沈沂语气轻飘飘的喊他,颇有些空灵:“沈清溪。”
沈清溪顿住脚步。
沈沂打了个响指,倚在门上,自带几分风流。
他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什么意思?”沈清溪反问。
沈沂说:“用你们迷信人的话说,夜路走多了……”
他刻意地停顿,给人一种惊悚感:“总会遇见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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