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坐在他的腿上◎
彩灯迅速流转飞向脑后, 归不寻前襟受力,身形不稳,随着寄望舒的蛮力向她靠近。狼眸倏地微睁, 不可置信地瞧着寄望舒的面庞在眼前放大。
杏眸半张半阖, 细眉微微上挑,朱唇水润泛着光泽,饱满而透亮。一副美人颜, 此刻却辨不清是醉是醒。
寄望舒拽他衣领的动作利落干脆, 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点反应的余地。
直到唇上一热, 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归不寻浑身不受控制的颤了颤。一双手一时无措, 僵硬垂在身侧,竟也不知该往哪放。
少女的唇瓣柔软温热, 轻轻抵在他冰凉的唇间, 仿若要将温度一并带给他。
有点香, 又有点甜。
这便是……亲吻吗。
周围的群众霎时间沸腾, 鼓掌欢呼贺喜之声不绝于耳,对佳人的赞美毫不吝啬。垫脚的垫脚,爬墙的爬墙, 任谁都不想错过如此赏心悦目的景象。
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那醉酒的仙子偷亲了爱慕她已久的俊俏儿郎, 一个大着胆子, 一个藏着心思。
两人大红的服饰像极了婚服, 若非是在这花灯铺子相遇,恐怕要说是大婚之景也不乏有人相信。
归不寻气息渐渐平稳, 缓缓合眸, 外界的一切嘈杂都被他摒弃, 双手自然扶上寄望舒纤瘦的腰身。
那本圣经中似乎提过,与女子唇畔相偎时,应该自然将手扶在其腰间,这样能够使双方更加陶醉其中,心情愉悦。
还不等归不寻沉醉其中,唇上的温热便触电般撤离。
紧接着只听寄望舒乐呵呵的:“老板,我想要这个小狐狸。”
归不寻两手僵在空中:“……”
书上是不是教错了?为何他一点都不觉得愉悦,反而有些怒上心头?
不谙情.事的少年魔尊默默舔了舔唇,上面还留有淡淡的酒香。
归不寻后知后觉。
这狐狸拿他当个工具,只为了讨个半价的破狐狸灯!
气不过自己被人当个物件似的利用完就溜之大吉,归不寻一把拽过欢欢喜喜正准备接过花灯的寄望舒,狠狠照着她嘴上来了一口。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撞,连胭脂都印上了魔尊大人的唇。
寄望舒:“?”
归不寻居然也想要花灯?
众人都看呆了,愣在原地。心道这该死的爱情,野蛮又浪漫。
用力抹了把嘴,归不寻指着一只小狼外形的花灯愠怒道:“这两个一起包了。”
小贩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愣怔在原地,半晌工夫才回过神来,利索地将一狼一狐两盏花灯装好,递到小郎君手上。
接下花灯,归不寻脑子里依旧重复着寄望舒方才利用他的场面,没好气地大步走在前头。
他堂堂魔界之主,震慑六界的老魔主之子,平日里除了大胆蛇族就没见过第二个忤逆自己的人。
如今竟然被一只小狐狸牵着鼻子走!
寄望舒屁颠屁颠盯着归不寻手中的狐狸花灯,对魔尊大人的恼怒全然不知,心里惶恐归不寻万一看上了她的狐狸灯,该用什么法子抢回来。
“二位佳人,明年再来啊!”小贩的吆喝清脆嘹亮,回荡在上空。
归不寻不动神色的捏了捏拳头。
再来?再让这个掉钱眼里的坏狐狸耍他一次?
门都没有!
晚风渐凉,酒劲退散的也快了不少,没过多久,寄望舒面上的绯色便消失无踪,混沌的大脑也终于清醒起来。
她瞧了瞧不知何时被归不寻愤愤扔到自己手中的狐狸灯,又瞧了瞧前方三步之遥、生着闷气的少年魔尊,不觉好笑。
想起方才归不寻气急败坏的报复模样,寄望舒笑的更欢了。一时间连行了亲密之事的尴尬情绪都被笑意冲淡。
纤细指尖轻轻划过唇瓣,方才转瞬即逝的温润触感实在是好不真实。
三两步追上那人,寄望舒轻轻扯了扯他的袖摆,探身凑到他跟前,明知故问:“干嘛呢,生气啦?”
归不寻默不作声,甚至连眼珠子都不为所动,自顾自向前走着,活像一块会移动的雕塑。
“哎唷好啦,别生气了,不就是亲了个嘴吗?我还没说吃亏呢。”
“这是亲……的问题吗?”归不寻话说一半,亲嘴两个字愣是说不出口,索性略过,“你还好意思觉得吃亏?你这是利用本座。”
寄望舒一听,不乐意了。
你说她姑娘家脸皮比城墙还厚都没关系,可你要说她在利用别人,那可就过分了啊。
寄望舒理直气壮地反驳:“这算哪门子利用?合作夫君的演出费我可都付过了呢。”
整整……不知道多少祟石,自掏腰包的时候可把她心疼坏了。这不带上售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归不寻说不过她,有些气急,努力平复一番心绪,闷声开口:“以后少喝酒。”
省得发酒疯。
说话间,身旁跑来一个孩童,兴高采烈的推着兔子灯。一个不留神,被地上凸起的石砖绊了一跤,摔了个四仰八叉。
归不寻一边生着闷气,一边顺手将小孩儿扶起来,然后接着生气。
长眉簇在一块,琥珀似的瞳孔故意避开寄望舒,瞥向一旁,连带着眼尾的朱砂似乎都染上几分愠色。薄唇一抿一抿的,还能明显观察到因为生气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好像从穿到这里以来,还是第一次瞧见波澜不惊的少年魔尊生气的样子。
逆反心理上了头,寄望舒冲归不寻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就喝,天天喝,早上喝晚上喝,中午也喝!嘿嘿!”
“你!”归不寻怒然伸手握住扮鬼脸那只手的细腕。
咻——
鬼灵精怪吐着舌头的少女瞬间销声匿迹,只剩下一团雪白雪白的毛绒团子,被归不寻提溜着一只爪子,吊在半空中胡乱扑腾。
还没来得及推着兔子灯跑开的小孩看呆了:“……”
归不寻:“……”
狐狸:“……”
归不寻尝试着救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腾出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比划一下:“嗖,变戏法!”
小孩:“……”
小孩:“呜啊啊阿娘这里有怪叔叔……”
归不寻满脸黑线,攥紧了拳头。
月色微凉,淡淡将鹿鸣镇笼在其中。
归不寻调整好怀中狐狸的位置,抬头望了一眼天上密布的乌云。
压抑的情绪攀上心头,似乎预示着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霎时间,阴风大作,黑云滚滚侵蚀明月,一方天地全然暗淡下去。
原本高挂在商铺酒楼前的彩灯统统被席卷一空,在狂风怒嚎间破碎飘零。
“快跑!是妖怪!妖怪又来了!”有人高呼道。
路上熙攘的人群瞬间四散而逃,慌乱无章,纷纷就近挤入还未人满为患的房屋,彼此紧紧挨在一起,面色惶恐,紧闭双眸。
方才卖花灯的小贩恰好躲在离归不寻两人不远处的一家店铺内,眼尖瞧见红色衣衫的小郎君,焦急唤道:“快来!这儿还有空地,别在外面站着啦!”
闻见声响,归不寻默默熄灭了掌间墨团,抬眼望了望远处渐渐侵袭而来的邪气,快步赶去小贩所在的屋内。
小贩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见归不寻走来却依旧强撑着安慰他:“也不是头一次了,每月都有这么一遭,这里人早就习惯了。”
话毕,他左右张望一番,却不见那小娘子的身影,便自顾自替归不寻心急道:“可是那位小娘子跟丢了?你且莫要心急,一定会遇上好心的大娘带她去避难的。”
归不寻低头瞥了眼怀中的白狐狸,点点头,不多言语。
上回在镇口听那小贩所言,以为只是小打小闹,还不觉得阵仗会如此惊人。
现在看来,这妖怪并非怪异传闻,而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所为。
上回他前往青云门救出九尾狐时,正赶上山下修士对几天前问天塔内窜出的邪祟做最后的修补工作。那时他就留意过,那种邪气通身墨色,裹有赤红血迹,与方才侵袭鹿鸣镇的妖怪是为一类。
按理来说,那股邪气向来只在青云门山脚下流窜,与鹿族人所说的奇闻怪谈应该是两码事才对。
“以往侵袭鹿鸣镇的邪祟也是这般阵仗吗?”
小贩愣了愣,不安地望了一眼屋外可怖的邪祟身影,摇了摇头。
但他很快又道:“但是你不用担心的,楼仙君,楼仙君他很快就会把这些邪祟制服的。不用担心……”呓语喃喃,小贩的声音越来越轻,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屋外忽然白光乍现,众人齐齐将视线投去,只见素衣仙君在飓风中银丝飞舞,犹如汹涌波涛翻滚,衣袍也被狂风吹得胡乱拍打在身上。
尽管如此凌乱,却依旧难以掩盖其一身凛然正气,和骨子里的温柔坚韧。
“是楼弃仙君!”
“小鹿仙君来了!”
“楼仙君来了!”
“……”
鹿族人生而为魔,千万年来只出了这一位仙人。
虽为散仙,嘴上常说不谙世事,不问尘俗,只想要一心过他的逍遥日子。
可每当鹿鸣镇遇难,百姓惶恐不安之时,永远都是他第一个挺身而出,一身素衣翩跹,站在众人身前。
楼弃在鹿鸣镇百姓眼中,就是如同救世主一般的存在,敬他、爱他。
诸多间避难所内登时躁动起来,村民无不欢呼惊叹,仿佛看见了定心石,一颗悬起的心瞬间落了下去。
归不寻和怀中的白狐目不转睛,死死盯着楼弃接下来的动作。
皓腕翻转,双臂大开于空中画出八卦阵,臂弯处卸力,复而猛地前推。顷刻间,湛蓝透亮的阴阳两阵飞速旋转拓宽,眼看就要将邪祟尽数封进八卦阵内。
众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楼弃手上的动作和妖魔的状况,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生怕自己微乎其微的呼吸会使这阵法功亏一篑。
黑气如风卷,源源不断地被吸入八卦阵中央。
屋外的风声小了许多。
“收服了吗?”
“咱们……是不是安全了?”
越来越多细碎的声响在人群中弥漫,还未风平浪静,人们就已经提前开始庆祝再一次渡过难关。
小贩抹去额前细汗,面色也红润不少,拍拍归不寻的肩头,颇有些自豪道:“我就说嘛,楼仙君很厉害的。”
嘭!
话音未落,屋外便骤然轰响,天地都仿若为之一震。
原本缓和的气氛瞬间凝结,众人茫然望向窗外。
映照天地的八卦阵已然破碎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狂风肆意翻涌,反倒比先前更加狂妄骇人。
地上硬生生被人拖出一道浅痕,素衣仙君手扶心口,煞白唇瓣间喷洒出一口殷红鲜血。
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无所不能的楼仙君……居然负伤了?!
若是楼仙君都如此,还有谁能抵挡这邪祟?
邪气的势头不减反增,阴森可怖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鹿鸣镇的上空。
人心惶惶,四处皆是婴儿的哭啼声。
“楼弃,”邪气幻化作骷髅的形状,声音浑浊不堪,低沉闯进所有人的耳中,压得人喘不过气,“你也有今天。”
黑影瞬间突袭,骷髅血盆大口尽数张开,像是要把那战损的仙君吞入腹中,化作血水。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股强大的墨色魔气势如破竹,拦腰将那骷髅斩断,流动的赤色光焰滚滚发烫,直将那邪气烧出一个窟窿。
刺耳低沉的尖叫声顿时充斥众人耳畔,修为低弱的妇女老少已经有许多神色痛苦,蜷缩作一团捂住耳朵,企图将这声音驱之脑外。
离归不寻最近的小贩最先发觉端倪——身旁这位少年郎,手中残留着仍未散去的凝雾。
凝雾周身呈现墨色,混杂着星点赤焰,与刚才斩断邪气的那股力量几乎如出一辙。
难道……方才那惊为天人的一击,便是出自他手?!
如此强大的内力,如此沉稳充沛的魔气,六界内除了早已云游四海的初代魔尊之外,恐怕也只有噬魂幽谷内,那位少年魔尊能够驾驭了。
小贩被自己的想法所震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仅仅盯着归不寻,唇瓣蠕动半晌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手指着倜傥少年郎,结结巴巴好一阵才说出一句连贯的话语:“你、你是、你是魔尊大人!”
脑内轰鸣才刚刚结束,转头就又听见如此震慑的消息,屋内众人纷纷目瞪口呆,神情惊诧,将信将疑地望向归不寻。
世人皆知,魔尊常年久栖莲华殿内,鲜少外出,魔界内世家望族都万金难求一面,更别提他们这些魔界边缘的小族能够亲眼目睹真容了。那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现在却说,魔尊就在这里,就在人群中间,甚至不少人方才还在街头巷尾与他一同谈笑。
那少年郎眉眼温润却不乏狠厉,笔挺身形即便是以石榴红相衬,站在那儿也是不怒自威,青丝受飓风席卷飘飞,掌间仍有一团墨色凝雾滚滚翻涌。
是了,这般气概英姿,若非魔界至尊,又能是何人呢?
“参拜魔尊大人!”屋内乌压压跪倒一片。
归不寻淡然回首,望了一眼死心塌地臣服于自己的子民们,心中登时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轻轻摆手,示意众人起身,推开屋门孑孓踏入风尘之中。
“尊主,那只狐狸……”小贩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怀中抱着狐狸,也不知道魔尊大人能不能施展的开手脚,倒不如他来替他抱一会。
“无碍。”归不寻的嗓音低低的,不轻不重,带着点温柔。
怀中依旧抱着那只乖顺的白狐,寸步也不忍放她离开。
除了自己,他不信任修罗殿外的任何人。
“你是何人?”浑浊声响比先前弱了不少,刚才那一击似乎给了他重创。
归不寻不予回应,抬手间火光骤然升起,赤黑烈焰将其周身包围,焰气滔天,宛若深渊泥潭中的一抹猩红,波澜不惊。
他眉眼松散,神色淡然,仿佛现在只是解决一个举手之劳的小事,就这么平静地站在街巷中央,与邪气对峙。
那邪气也不奢望此人能够给他答复,在空中盘旋一阵,隐约望见那人赤红衣衫间的一抹雪色。通身雪白,散发着至阴之气,与主人所交代的那股气息全然吻合。
散乱邪气登时化作千万锋利刀刃,布成天罗地网,齐齐刺向无辜白狐。
归不寻一抬眼,一拧眉,一翻腕。
赤黑烈焰翻腾,瞬间燃起冲天炙火,将所有冲撞上来的化形利刃全部烧作齑粉,似灰烬般坠落泥尘。
哭喊声、悲鸣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邪气中裹挟的怨灵都在这烈火间粉碎。
怀中白狐大约也感受到来者不善,微微颤抖着往魔尊怀中钻去。
片刻后,邪气尽数消散,拨云散雾,明月重新高悬枝梢。
归不寻轻轻点了点怀中白狐的脑袋,揶揄道:“你倒真是贪生怕死。”
白狐叽叽鸣叫表示不满,到底还是乖乖蜷在那人臂弯。
没了邪气惹人躁郁的沉吟,耳根子一时间都清静了不少。
“参拜魔尊大人!参拜魔尊大人!”
两人交谈间,街巷百姓纷纷踏出避难所,左右见云开雾散,一切归于平静,这才终于安了心。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竟齐齐跪地,向着魔界至尊俯首称臣。
每个人的眸中都暗暗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情愫,动作整齐划一,就好像提前排演过千百遍一般。
声势浩荡,恳恳诚心。
寄望舒静静窝在归不寻怀中观望着这一切。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过归不寻在魔界众生眼中的威严与敬畏。
抬首望去,那少年眉眼间还留有些许戾气,更多的,却依旧是温润平和。仿佛他永远是那个孩子气的少年,却又不声不响地历练自己,渐渐成为能像父尊那样鼎立一方的魔尊。
“多谢相救,咳……”楼弃缓缓从地上起身,轻轻抹去嘴角的血渍,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侧,轻声道谢。
归不寻微微侧首,瞥过楼弃的目光微动,顿了顿,却依旧冷声应他:“无妨。”
小狐狸从归不寻怀中悄悄探出脑袋向后望去。昨日玉树临风的翩翩仙君,此刻浑身布满泥尘,嘴角殷红,有些狼狈,眉目间却温柔依旧。
让人一眼就联想到他从前或许就在某处,默默如此般守护着鹿鸣镇的百姓,暗自狼狈不堪,却永远将光鲜的一面展现在世人面前。
修长五指扣住白狐脑袋,轻轻埋进自己怀间,不许她再多看。
忽然间,一阵清风徐来,撩动街边枝梢,落叶纷纷扬扬散落一地,映着残存灯黄,月色清亮,颇有寂静之美。
“我等追随邪气,却在此处断了踪迹可循,不知诸位是否受其侵害?”一众白衣错落有致,飘然御剑来到此处,幽幽蓝光将剑身裹挟,在暗夜中甚是晃眼。
“等你们来除祟,怕是鹿鸣镇都要被问天塔内的邪祟夷为平地了。”归不寻回身毫不客气地讽刺道。
寄望舒倒是没见过归不寻像现在这样说话针锋相对的时候。
青云门众人之首那位白衣仙君,在看清了对面口出诳语的少年郎究竟是何人之后,微微拧起长眉。
方才没看仔细,只是匆匆瞥过一眼,瞧见那石榴红色格外抢眼,还以为是哪家儿郎今日大婚。不曾想,竟又与这魔界之主遇上。
一把锋利剑尖从空中劈下,直指对璇玑上仙言语不逊之人,行无祟身后一位弟子竖目怒道:“你是何人,也敢如此编排我等青云门修士?”
出言不逊之人并未回应,甚至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那弟子的剑刃忽地被身旁的大师兄按下,他神色满是不解,却只得到大师兄意指不可如此的眼神。
浮青望了一眼归不寻怀中的那抹雪色。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雪狐体内散发的虚阴之气,可见那白狐灵根有多虚弱,在此前遭受了多大的创伤。也难怪上次同行,他竟未能嗅出狐妖的气息。
再抬眼时,浮青望向身前师尊的眼神又多添了几分凉薄。
行无祟沉默许久,直到清风都静止,耳畔都清静,才缓缓开口:“确是我青云门镇守不当,放出了邪祟。在此,璇玑向鹿鸣镇的诸位道歉。”
听闻此言,青云门众弟子面露疑色,似乎对师尊的致歉十分意外,也十分不服。
那问天塔中邪祟,本就是由这些妖兽魔怪的怨念之灵幻化而成,终日于人界作乱。若非行无祟施展一身灵力将其封印,恐怕此处现在还是妖祟四溢,民不聊生之态。
青云门谨遵师门教诲,默默无闻守护这附近生灵数百数千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怎得如今他们好心前来捉拿邪祟,反而要他们青云门道歉?
奈何碍于师尊颜面,众人皆不作声,将碎语咽入腹中。
小狐狸闻见此言,才大着胆子探出脑袋观望一眼。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行无祟居然见着她不喊打喊杀了?莫非是他良心发现,还记着上次在星极崖那份恩情?
感激之情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那边就又传来了声音。
“只是,这邪气往日从不曾侵扰魔界边缘。此次一反常态,想必是这魔界边缘有吸引邪祟的至阴之物。”行无祟淡然抬眼,默默对上归不寻的视线,“若我等寻出源头,届时还望魔主不要阻碍青云门扫除邪祟,还鹿鸣镇一个安宁。”
话音未落,白狐只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刺在身上,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小狐狸无措地缩缩脑袋,才探出来不多会儿,又深深埋进他人臂弯。
果然是自己太天真,把行无祟想的太善良了。
不仅不打算放过她,甚至还多了一条将她就地正法的理由。
真造孽啊。
除了寄望舒,在场还有一人也心有余悸。
浮青紧张地抿了抿唇,不安地回头望了一眼。
小师妹怎么还未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有些怀疑此事会不会与林婉婉有关。
若真是如此,向来公私分明大道无情的行无祟,又会做出何等抉择?难道也要替天行道,废去林婉婉的毕生修为吗?
……
浮青紧了紧眸子,不敢再想下去。
剑风呼啸,划破天际。
众人闻声回头望去,只见青云门唯一的女弟子神色焦急,正飞速御剑前行。
不多会,林婉婉稳稳的停在了大师兄与师尊之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随手抹去额角的细汗。
浮青不等行无祟开口,抢先道:“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来?让师兄好生担心。”
行无祟:“……”
行无祟的唇瓣微张,要说出口的话都被浮青说了个干净,愣了愣神,眸色暗了一瞬,又把嘴闭上了。
林婉婉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许是前两日远行太过劳累,醒来时就已经日落西山了。”顿了顿,她向行无祟俯身抱拳行礼:“弟子有错,甘愿受罚。”
行无祟只是淡淡的瞧了她一眼,轻声说了一句“无妨”。
青云门众人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
若换作旁人,恐怕师尊早就将人关入魂殿之中施下鞭罚,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可小师妹就不一样了,师尊对她的偏爱不是一星半点,也不是一天两天,做什么错事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略施小戒便过去了。自打她入门那日起,便已经预示着璇玑上仙频频破例的开端。
林婉婉闻言挺起腰背,无意间从佩剑反光中瞥见嘴角一抹还未拭去的猩红,颜色已经极其淡薄,不仔细看根本没人会发现。
她匆忙抬手将颜色拂去,顺便将眼底一丝波动一并掩藏了去。
然而这一细小的举动,青云门众人没有放在心上,却被归不寻瞧了个清楚。
狼眸在月光中渐渐化作一条细线,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抹猩红并非血迹,而是残余的邪气。
归不寻不动声色的敛了敛眸。
林婉婉为何要吞噬邪气?难道今晚之事与她有关?
他本不打算就此开口,重要之事无需与不相关之人提及过多。可有人却替他说了出来。
“见过上仙。”楼弃一脸温和,朝着停驻在空中的行无祟行了个礼,旋即又将视线投往林婉婉所在的位置,“这位姑娘方才到来之时,鄙人便感受到一股不明所以的气息,似乎萦绕在姑娘周围。这股气息,倒是与方才的邪气大有相似之处。不知姑娘在来此处之前,都做过些什么呢?”
归不寻默默望了一眼楼弃的背影。
他没想到楼弃会直接挑明,丝毫不留情面。尽管他是为鹿仙,曾是鹿族之子,但到底也已经成了仙族。
仙族人……不是一向将妖魔视作一体,当成邪祟的化身吗?
经楼弃这般点明,浮青和行无祟二人才略略察觉到林婉婉身上似乎确实沾染了零星一点的邪气,微乎其微,以至于其他修为尚浅的弟子根本无法觉出。
行无祟抿了抿唇,意味深长地望了林婉婉一眼。
后者却避开他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
她越是这般,行无祟就越觉得心底暗生寒意,轻轻叹息一声,回过头淡然开口:“青云门弟子作为,自有我去查明处置,还轮不到外人妄言。”
“鄙人多言了,”楼弃不徐不慢地温声笑笑,拱手一揖,“璇玑上仙如此清明,大公无私,想来定是会严加处置妄为之人。是我思虑不周,唐突了。”
句句赞扬,却又句句讽刺。
毛绒团子静静望着楼弃的身影,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
原来儒雅仙人的针锋相对,就是唇枪舌战,话里有话啊。
有点刺激。
“……”行无祟的脸色有点难看,默然注视了楼弃片刻,拂袖转身而去:“回青云门。”
“这就回去了?至阴之物不找了?”
随性的少年音色止住了青云门众人的步伐,行无祟并未转身,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听着归不寻要说什么。
“本座给你们提个醒——这儿是魔界的地盘,来了这么多青云门的人,万一本座一不小心,失手杀了几个,到时候可别来讨要说法。”
说得好!
白狐在他怀中挺起腰板,昂起小脑袋,附和的“叽叽”叫着,有点狐仗狼势的意思。
行无祟只是听着,眼皮就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他们必须回去。
问天塔的裂缝还没有修补好,此次与往日不同,那道裂缝深邃狭长,几乎是以往的两倍之长,放出妖祟无数。弟子们大多都跟随他一路追寻邪气来到此处,只留下了小部分人手替村民除祟。
本以为这次变故,会与多年来问天塔受损的源头有关,这才携众弟子迅速赶来,谁知道竟然在此遇上归不寻这道棘手的坎,还有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鹿仙。
青云门的颜面受损不说,要办的事也一件都没着落。
心中不免郁气堆积,躁意涌上心头。
这次行无祟不再开口,指尖捻出一抹蓝光,剑身呼啸,夜色留痕。
青云门众人很快也跟随师尊离去,鹿鸣镇的上空终于又恢复清静。
楼弃远远遥望上仙的那抹素白身影消失在天际,眸色意味深长。再看向归不寻二人时,面上依旧是那副笑容,声色温润:“我们也走吧。”
“去哪?”
“回客栈,我有话与你们说。”-
回到客栈的时候夜色已经渐浓,酒楼虚掩上大门,留给晚归的客人进入。
归不寻轻轻托着白狐,跟在楼弃身后走进门内。
又折腾一个晚上,还在晚市上喝了许多酒,此时的寒凉月色拨开白狐柔软的毛发,渗入肌理。小家伙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
归不寻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之物微微颤抖,垂眸看去,小狐狸正眯着眼睛,紧紧贴在自己前襟,似乎这样就能够感受到一点温热似的。
看样子,大概是冷极了。
少年抿了抿唇,停顿片刻,缓缓解开衣襟,浅白的里衣从幽黑墨袍间露出一小片,光是瞧着,就有一种衣衫滚烫的错觉。
小狐狸被人小心翼翼地托起一些,轻轻柔柔从微微敞开的前襟放置进去,与雪白的里衣融为一体。
好暖和。
寄望舒一瞬间只有这一个想法。
那人的胸膛炽热无比,仿佛这世上最烈的阳刚之气都在他身上存在,强壮有力的心跳与她只有一层衣衫之隔,砰声一下又一下震颤着,让寄望舒感受到它的鲜活。
淡淡的清莲香味将她萦绕在其中,沁人心脾,催人入睡。
小狐狸很快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任由归不寻揣她在怀中走着。
上到二楼,楼弃想都没想就径直朝着归不寻的房间走去。
归不寻本想开口拦住他,低头瞥一眼熟睡的小狐狸,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姑且先跟着楼弃吧,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进了屋内,楼弃指指床榻,示意归不寻将狐狸搁置在床上。
后者很快会意,左手将衣摆豪迈一挥,落座于床边,右手依旧托在身前,供小狐狸搁着脑袋。
楼弃沉声观望二人片刻:“……”
楼弃:“你……”
楼弃:“最好还是将她从衣襟里面拿出来吧。”
归不寻不解:“为何?”
拿出来多冷啊。
楼弃笑笑:“从前云游之时,偶然习得一些关于九尾狐妖的事宜,对恢如何复她的内里略知一二。”顿了顿,他又道:“虽然并不能帮助姑娘恢复完全体,但至少可以让她入夜不再变回原形,也能渐渐地修炼一些简单的功法。”
归不寻眉梢动了动,对楼弃所言将信将疑。
他望了望怀中蜷缩熟睡的白狐,又瞧了瞧面色淡然的楼弃。
原本归不寻对楼弃是怀着十分敌意去防备的,他觉得这人心思叵测,动机不纯,无缘无故凑上跟前来,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可他忽然想起刚才楼弃站在鹿鸣镇的立场,公然与行无祟对峙,令他有所改观,微微动摇了心思。
这人神色真挚,眸中清澈,竟让他找不出半分破绽。
罢了,左右不过是施点小法术,此人法力并不及他,若真动了什么歪心思,及时阻止也无妨。
归不寻照着楼弃的说法,动作轻柔地将白狐从衣襟内抱出,轻轻搁置在腿上。
长眉一挑,魔尊正襟危坐,示意对面那人可以开始了。
楼弃意味深长的视线徘徊在一人一狐之间,归不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似乎瞧见那人笑得十分不怀好意,甚至可以用神色暧昧来形容那种表情。
迟疑间,仙君指尖已经染上淡淡幽蓝,灵力骤然凝聚,汇作一团,正逐渐向外扩大,将屋内都映上蓝光。
下一刻,灵力直直输入那团白狐体内,透色光亮与雪白绒身融为一体,仿佛要把狐狸的内里都照的清清楚楚。
一股温和的灵力在寄望舒脉络之间游走,唤醒了沉睡的白狐。
仅仅一瞬间,似乎身体某处一直被禁锢的枷锁解开,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眸色也亮了不少,毛绒绒的狐狸耳朵倏地支楞起来,耸动了几下,连带着那条绒尾也摇摇摆摆翘在身后,簌簌抖动。
小狐狸在归不寻腿上大大方方地伸了个懒腰,尾巴尖几乎要扫到那人红润的唇瓣上。
“如何?”归不寻所有的视线都被白狐吸引了去,他迫切地询问,却又耐着性子悄悄掩去语气中的期冀,沉声淡淡道。
狐狸正要开口叽叽鸣叫回应归不寻,忽然只觉周身涌动着一股异样的灵力,连带着她的外形似乎也在发生变化。
她……变回人形了。
幽暗的屋内,仅剩窗外的浅浅月色散落几缕在归不寻身侧。
方才那好心的仙君已然不知何时起身离去,还贴心地替这二人合上了房门。
窈窕女子神情讶然,纤细双臂轻搭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双腿跪坐在那人身上,竭尽全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又害怕向后仰得太多会跌落床铺,只好挺起腰身、绷紧一根弦来。
此举反而更加凸显那盈盈一握的纤腰。
归不寻唇口微张,大概连他也不曾预料到会是这般光景。大手轻轻扶在寄望舒的腰侧,生怕她应激乱动摔下床榻去。
狼眸怔然对上少女错愕的杏眸,顺着她挺翘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在朱润如水的两片薄唇之上。
咕咚。
男人情难自禁地动了动喉结。
他记得,《男德圣经》中有这么一段题外话:
若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后面跟的是什么来着。
似乎是什么,理当把握良机,干柴烈火、共度春宵一刻?
初读这段文字,归不寻并不能理解其中含义。
但在此刻,他感觉自己似乎能够读懂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宝子们一直陪伴我哦!中秋节快乐!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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