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游隼才注意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些雨。
金恪掸了掸伞面上的雨珠,收起伞来,把伞轻轻支在游隼家门口。
他向游隼点了点头:“我可以进坐坐么?”
“……”
揣手趴在游隼脚后跟旁边的“嫌命长”喵喵叫了两声。
游隼原来都快睡着了,金恪一句在他家门口给他吓醒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看见金恪就有点儿紧张……嘴巴也干。
他看着金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就又转头往里面走。刚转头,他又转回来,指了指柜子:“拖鞋自己拿。”
“昨晚没休息好么?”他听见金恪问。
“失眠了,没睡着。”
金恪跟着他走进屋里来,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心情挺好的。”他从地毯上捡起游隼随手扔掉的手柄放好,“还有心情打游戏。”
其实游大少爷的确是屁事儿没有,网上一堆人骂他也骂不到他脸上,也不能把他骂残疾了。
要不是他想江崇死,这事儿他都不想管。
但游隼还是没多大诚意地装了装:“都快在热搜屠榜了,怎么可能睡得着……太焦虑了,睡不着就打打游戏。”
他回头看了看金恪,直切主题问:“你来找我这个失德艺人有什么事儿么?”
“失德艺人。”金恪失笑。
他坐到沙发上,抬头笑道:“我就是先来提醒你一下,你这两天麻烦不小,恐怕你们公司也处理不了……所以别指望他们能帮上你什么忙。”
游隼打开冰箱门,隔了老远问:“喝点什么吗?”
金恪问:“有什么?”
游隼没说,拿出两罐冰啤酒,扔给金恪一罐。
他坐到金恪对面,啪地拉开拉环,抬眉瞧着金恪道:“金恪,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金恪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猜的。”游隼慢吞吞道。
然后他又问:“你说公司帮不上我忙,所以你是在说你能帮上我忙么?”
说实话,无论公司能不能帮上忙,游隼都没指望过公司。
不是他不信任陈思文,但陈思文归根结底不过是个经纪人,赚得再多也是给老板干活儿的,能决定的事没那么多。
他从来不相信公司这种东西。
但在问的时候,游隼有一丝丝别扭。
在他的想象中,他才应该是那个在某天金恪落难的时候,如同救世主下凡,向金恪伸出双手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这就反了。
游大少爷清清嗓子,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冷酷一些。
“如果我帮不上忙,我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来找你了。”金恪笑道,“——和你现在的公司解约,我会另提供给你一份艺人合同,你要签的影视公司由我实控……我可以和你保证,你目前的工作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你仍然可以当你的知名偶像。”
“当然解约签约的流程都很复杂,这些事我们后面再谈。”
他语气温和,注视着游隼:“你现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开口要求我帮你。”
游隼似乎是好好想了想,抬头问道:“那如果我想让江崇死呢?”
他喝了口啤酒:“不是把他推到火葬场火的那种死。”虽然要是杀人不犯法,游隼也不介意亲手把他推火葬场里。
他说得很简短:“我要他身败名裂。”
金恪笑起来:“江崇怎么惹你了,是以前还在团里的时候的事么?”
跟江崇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仇不提也罢,他今天也不是专门找金恪来诉苦的。
但既然金恪问起来了,他便大大方方承认道:“是,我跟他有仇,要么他死要么我死的仇……”游隼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这个忙你也能帮么?”
金恪没有先回答,只是笑道:“要我回答你这件事,你首先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手指轻轻叩着木质的沙发扶手:“阿隼,你究竟知不知道是哪些人在找你麻烦?”
他看向游隼:“你现在的公司帮不了你多少忙,如果事情闹得更大,他们只会放弃你。”
游隼盯着他没有说话。
金恪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回答了游隼的问题。
“就算你不做任何事,你说的这个人也会在三五年内过气……如果有‘意外’,有新的替代品,”他温和地说出“意外”两个字,“这个过程可以缩短到一年到两年。”
他抬眸看向游隼:“如果你等得起,这个忙我当然可以帮;但如果你是要他在短时间内身败名裂,除非你给我一个理由,不然我很难说服自己冒这么大风险。”
他笑着举了个例子:“你会为了让一款商品下架就炸超市么?”
“你说公司帮不了我忙,还可能会放弃我,”游隼却沉吟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想搞我的不光是spacecraft和江崇吧?”
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公司能帮上他多大忙。
否认、甩锅、发律师函,艺人公关的老三样了。
公司能拿出多大诚心,全看他能给公司赚多少钱……但如果公司是直接放弃他不管了,游隼就需要好好想想了。
他能赚钱么?
毫无疑问。
那既然他有价值,公司还会放弃他……那就能证明保他的代价可能已经大于了他的价值,或者说现在在他身上花再多功夫到最后也都是白费劲。
单单一个江崇和自身难保的spacecraft不可能让公司做出这种决定,不是他盲目自信,从事实数据上来说,他并不觉得他对于rn的价值比江崇对于sc的价值要低。
那就说明,支持江崇这么干的,还另有其人……或者说另有公司。
金恪挑了下眉头:“所以你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么?”
游隼下意识舔了下唇:“什么?”
“你现在,”金恪用词用得很文雅,“四面楚歌的处境。”
游隼先是想了想“四面楚歌”是什么意思。他往沙发后面倒仰过,闭上眼皮捏了捏眉心。
过了挺久,他重新坐直起来打破沉默,听不出此刻的感想:“我知道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金恪微微俯了俯身,双手交错搭在膝盖上,“空有流量,但一而三再而三地拒绝和别人合作,挡别人财路是很危险的。”
他看向游隼:“这样的人要么因为缺乏后续资源迅速过气了,要么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说:“后者很少见,但你就是。”
游隼明白金恪是什么意思,他签rn不到一年,rn合同上是写着不强迫他转型,但他拒绝了的烂片烂电影烂活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了。
还有各种合作协约、对赌合同,大有撬一撬,牙签撬地球的势头。
每个人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赚钱,怎么赚更多的钱,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哪怕是走钢丝绳、签双份合同偷税漏税。
游隼不缺钱,对捞钱也没多大兴趣,一边冷眼旁观一边觉得这群人都好像是脑子有病。
“年你走了以后,pri签了一份对赌协议,”金恪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唇边含笑道,“spacecraft获得投资十亿,但在接下来三年内,pri要营收纯利润至少八亿,如果利润不到八亿,sc要‘补差价’还要付一笔百分之十的利息。”
“年和sc签协议的华丰影业的市盈率已经破了八十,”他笑道,“也就是说如果pri完成协议,华丰有望套现六百四十亿。”
他跷起腿望着游隼,玩笑似的道:“你听说么?上个世纪洋荆的电影老板都拿枪顶着演员脑袋逼他拍戏,”他喝了口酒,“在有更好的市场监管以前,这样的事其实离你没有那么远,不过是换了个形式。”
空调温度开得不算低,但游隼手指头都是凉的。
他沉默了一阵,突然转而问道:“六百四十亿……那这些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金恪好笑道:“肯定不会是中央银行发印钞机加印的……大宗钱的事儿,股民买单。”
游隼捏瘪了易拉罐,砰地扔进垃圾桶里。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不但是江崇,他跟pri都属于竞争关系。倒不是撞类型,而是毕竟偶像市场就这么大,无论推出多少偶像,粉丝基本盘都是那么大,不过是换了个偶像追星。
所以……他这一年,是让pri少赚了多少钱?
不,不光是让pri少赚钱了的问题,既然粉丝基本盘就这么大,他占了一部分“市场额”,但却没有“充分利用”这一部分“市场额”,让那些五花八门的传媒公司赚到他们想从他身上赚到的钱,这就相当于占着茅坑不拉屎。
“pri合同第一年的纯利润在两亿出头,”金恪温缓地继续给他说这些他早就应该警觉的事,“但按合同,他们的年利润应该在两点七亿左右,这就出现了七千万的缺口。”
“如果合同已经到期了,对于sc来说,他们只需要把这笔钱连本带利地赔回,”金恪抬眼道,“但对华丰来说,他们少了七千万的八十倍。”
“其实你和pri有竞争关系反而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你明明也有这个资格和华丰签对赌协议……或者不一定非要是华丰,另有别的许许多多影业公司、传媒公司、文娱公司等着和你‘合作’……你却没有接受他们抛来的‘橄榄枝’。”
记恨游隼的不是江崇,也不是sc,或者说远远不仅仅是这些人……而是想靠着这几年百年难遇的风口起飞,想从他身上榨出一分油水却被拒绝了的人。
“对生意人来说,”金恪轻描淡写道,“能赚到但没赚到的钱,都属于亏损额。不过毕竟已经是法治社会了,要是有人不肯合作……”
他笑了下:“那就换个人。”
游隼慢腾腾地一口一口喝着冰啤酒,突然想起他以前在电视纪录片频道里看到的一种寄生虫。
蟹奴。
这虫子会钻进螃蟹的壳里,像树枝一样长满了螃蟹肉,自此以后螃蟹便成了虫子的傀儡,不分公母,它要怎么样,螃蟹便怎么样……最后用自己为虫子孕育出一个鼓胀胀的卵袋。
螃蟹死了,但虫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游隼突然觉得极其恶心,比看见江崇还恶心。
脖子、手臂、小腿都发痒,就好像肉里也长了虫子。
金恪见他神色奇怪便停了停问道:“你不舒服?”他倾过身碰了碰游隼的额头,“昨天晚上你也没睡好,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没有,”游隼闭眼捏了捏鼻梁,“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恶心。”
他听见金恪轻笑了声,好像说了一句毫无干联的话:“阿隼,人光皮肤上的细菌就有成千上百种,太洁癖的人是没法活下的。”
“我不是洁癖,我……”
太久没睡,游隼脑袋一阵阵发晕,他用手臂挡了挡眼,却猛然好像看见有虫子寄生了江崇,控制了他的肢体,江崇的肚子破开,垂下一个黄澄澄的卵袋,江崇就挂着那一袋子虫卵面目狰狞地向他冲来的情景。
金恪顺势坐到游隼旁边,安静地低头瞧着游隼。
在某些方面上,游隼应该算是“民选偶像”。
在从pri解约后,游隼又推了好几部电视剧,有几个月rn是开始准备雪藏他了……但有时候时运到了,互联网时代一段短视频都可以爆火,《街舞角斗场》又峰回路转把他彻底推上了。
不过他猜游隼对这些事儿都还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可能也就很爱吹牛皮地和他说说自己有多厉害。
但走得越高,在山下觊觎的人就越多。
虽然他是个机会主义者,也不比山下的人干净多少……但他可以给游隼撑一把伞,替要被淋湿羽毛了的小鸟挡挡风挡挡雨。
这次游隼是真被恶心到了,光速睁开眼,觉得他这辈子他妈的都不会再吃螃蟹了。
可他好和金恪那双眼对上。金恪眼皮皱褶很窄,眼窝又很深,是种有些古典的俊气。
游隼发了片刻呆,等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口了。
他呆呆地叫金恪的“小名”道:“金恪,我可以抱抱你么?”
游大少爷的手搂在金恪的腰上,抱了好一会儿了,才想起来亡羊补牢道:“易感期。”
他吸吸鼻子:“这次很严重。”
反他说什么,金恪都很配合地信什么。
金恪嗯了声,等游隼竭尽全力把脑子里的寄生虫形象都给忘得差不多了,要松开金恪了,金恪用手指隔着布料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腰:“要在我腿上睡一会儿么,我在这儿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更有点难写,就不双更了。
倾情感谢三弄同学的深水!社会很单纯热情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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