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禄将那年轻女子拖到陈裕旁边,摘掉堵住她嘴巴的帕子,薛宁婉立即楚楚可怜地质问道:“阿萦姐姐,你为何绑我,你快放开我,你这是要对我做什么!”
阿萦走下去,捏住薛宁婉的下巴让她的脸朝向陈裕,“看清楚她的模样了没,那日你在万福寺中看见的女子不是我,而是她,她先是派人跟踪你监视你,仿照我的装扮引你看见她坐着卫国公府的马车去了万福寺,听见丫鬟议论我是如何害死沈明淑,自以为抓住我的把柄,再设圈套诱你染上赌瘾,在穷途末路之下找上我来,一步步堕入万丈深渊。”
“知道她若得逞你今日的下场会是什么吗?陈郎,你也不想,我今日得到这一切来之不易,如若沈明淑真是死在我的手中,我今日会留你性命吗?”
陈裕且不说信不信,慌忙认屈道:“阿萦我错了,你莫要杀我,求你留我一命!我真知错了,你如此心地善良,那沈明淑怎可能是死在你的手中!”
一面求饶一面对着薛宁婉破口大骂,“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下作浪荡的娼.妇,辱门败户的贱人!你、你害我倾家荡产,害我全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这歪眉斜眼的丑妇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的上卫国公,你这幅样貌连给我的阿萦提鞋都不配!”
陈裕一句接着一句地骂,唾沫星子宛如化作了无数锋利的刀剑刺在了薛宁婉的脸上心上,薛宁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一个大家闺秀如何吵得过陈裕这等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泼皮无赖。
陈裕骂骂咧咧完后又仰天痛哭道:“萦妹!都是这女子巧舌如簧害我猪油蒙了心,我竟然怀疑你杀人!阿萦你相信我,我真的是被这毒妇蒙蔽的啊!”
阿萦面无表情地听陈裕贪生怕死地狡辩着。
这辈子她是害了不少人,没想到好不容易想做次好事还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果然这好心是不能滥施。
早知今日,当初她就该杀人灭口,在裴元嗣把陈裕赶出京城时就该找人把陈裕弄死一了百了。
阿萦用她那双美丽潋滟的杏眸冰冷冷地打量着陈裕,陈裕顿觉浑身毛骨悚然,刚要说话周文禄便向前一步堵住了他的嘴。
阿萦嫣然一笑,柔声说:“陈郎别急,你现在还没到死的时候,看在你我多年的情分上,什么时候我想杀你了,会提前告知你一声。”
陈裕白眼一翻,吓死过去。
薛宁婉索性也不装了,死死地盯着阿萦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听说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说,你见到绥绥第一面便说绥绥生得像大爷,可是那个时候,你根本就没见过大爷。”
而后阿萦便看见薛宁婉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庞一瞬间褪尽了血色。
薛宁婉一直自诩聪明谨慎,又因她重生过一次,一直为预先知晓后面发生的事情而感觉沾沾自喜,这样的她怎么都想不到,就在她刚进卫国公府没多久竟便被阿萦看出了端倪!
“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你不肯过,偏要与我斗,装神弄鬼弄得卫国公府乌烟瘴气。”
阿萦将那张绣着薛玉柔名字和“冤”字的帕子扔到薛宁婉脸上,“怎么,你难道以为我沈萦会怕鬼?”
薛宁婉失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沈明淑和我姐姐分明是死于你之手,你既然做了亏心事,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阿萦看了一眼紫苏,“你先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和她谈一谈。”
紫苏看着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薛宁婉,料定她一个阶下囚恐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遂放心地退了下去看门。
阿萦这才道:“我杀沈明淑,是因为她该死,那你呢?薛宁婉,刘妈妈想必告诉过你万贵是如何将你姐姐推进嘉河里,我很好奇,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你偏要认定你姐姐是死在我的手里?”
阿萦尖利的指尖在薛宁婉脆弱白皙的脖颈上来回摩挲着,语气温和似姐妹低语,“薛宁婉,其实你和我一样对吧,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必在我面前装无辜,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利用陈裕逼我说出实话,不论那日我是否去过庄子,有没有落下什么香囊信物,只要沈明淑是死在我的手里,我就一定会见陈裕。”
“这蠢货如今就是个亡命之徒,为了从我手中拿到钱不择手段,最好是他能激怒我失手杀他,届时你再让太夫人过来撞破这一切,让我身败名裂,我死了,你以为你就能上位?”
阿萦嗤笑一声,薛宁婉惊恐地发现原来阿萦早就看穿她的一切,她不懂这是为什么,阿萦也不会告诉她在她死后魂魄根本没有轮回转世,而是依附于裴元嗣赠她的玉镯之中,在她死后甚至长达四五年之内的事情她全都知道!
薛宁婉咬牙切齿,情绪激动地叫道:“你终于承认了,我姐姐就是死在你的手里!你这狐媚子究竟有哪里好,不过是长了张妖媚惑君的脸,我和姐姐究竟哪里比不上你!”
“上辈子裴肃之就为了你神魂颠倒,对我弃之如履!你们这对狗男女,裴肃之和沈明淑害死我姐姐,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被嫁给一个粗鄙恶心的庄稼汉!”
“这辈子你又袖手旁观坐视我姐姐的惨死,还利用她的死扳倒沈明淑那个毒妇,踩着我姐姐的尸骨上位,凭什么你这样恶毒的女人就能儿女双全、锦衣玉食,而我姐姐却要年轻轻轻死在那冰冷的湖水里!啊!”
薛宁婉尖叫一声,阿萦打了薛宁婉一巴掌,冷冷道:“前世你姐姐和刘妈妈死后五年无人为她们一人伸冤,这一世如果不是我你姐姐也不会这么快沉冤昭雪,就算我对她不住,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
“你想杀我灭口,我姨母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何必要太夫人知道,陈裕一介亡命之徒,为了钱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你猜你一个孤身在外的女郎遇见这样的男人会怎么样?”
阿萦微微笑道:“薛宁婉,我本来也不想杀你,看在你是薛玉柔妹妹的面子上我给过你机会,可谁让你嫌自己命太长,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阿萦叫了门外两声,门外无人回应,阿萦心下一沉,连忙要开门出去,屋门却忽地从外被人推开。
门外光线太盛,刺得阿萦忍不住闭上双眼。
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从外面慢慢走了进来,男人将屋门掩上,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狰狞恐怖布满伤疤的脸,用他那双仇恨冷酷的眼睛冷笑着看向阿萦——
破锣似沙哑的嗓音开口,一字一句道:“萦表妹,许久不见。”
“嗡”的一声,阿萦两耳轰鸣,双膝发软,待一双杏眼落在徐瀚怀中抱着的孩子身上,瞳孔骤然一缩,“昭儿!”
徐瀚举起怀中不满一岁的男娃,狞笑道:“不错,你和裴肃之的孩子,裴昭,是不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我?”
昭哥儿双目紧闭躺在徐瀚怀里,看不出来是生是死,这个亡命之徒对她的孩子做了什么!她的孩子,她的昭哥儿!!
阿萦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泪水刹那如泉涌,“你要做什么,徐瀚,你放过我的孩子,你要报仇尽管来找我,他今年还没满一岁,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别过来!你敢上前一步,我现在就掐死他!”
徐瀚厉声喝道,阿萦吓得慌忙向后倒退几步,她看着昭哥儿那纤细的脖颈在徐瀚手中不堪一握,一时向前不得向后不能,心都要碎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你想做什么,我什么都答应你!”
此时的阿萦只是一个弱女子,是这世间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担忧孩子生死的母亲,徐瀚蓦地大笑了起来,“杀了你?一刀杀你简单,却怎能消解我心头之恨。”
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疤咬牙切齿道:“我徐瀚能有今日皆是拜你与裴肃之所赐!裴肃之夺走我最爱的女人,却又不肯珍惜他,将她下堂休弃,又被你这妖女蛊惑,害她心灰意冷失去我们唯一的孩子,在火中饮下毒酒,害我仕途尽毁后半辈子躲躲藏藏,一辈子是个见不得光的逃犯。”
“三年了,今日终于让我找到机会报仇雪恨。”
徐瀚往地上扔了一把刀子,指着阿萦身后的薛宁婉道:“现在动手,杀了她,否则我扼死这孽障。”
薛宁婉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慌乱地挣扎道:“你敢杀我,沈萦,我姨母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你别过来!你别杀我,我不会把今日你我之事说出去,你现在杀了我,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杀了人,如果我死在你手里,裴肃之也不会放过你!”
“只是一个孩子,只是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他死了你还可以再生,杀了我你什么都没了!”
“求求你,阿萦姐姐,求你看在我姐姐的份上绕我一命!”
薛宁婉泣不成声地望着阿萦哭求。
阿萦回头看向昭哥儿。
昭哥儿小小年纪皮肤便极白,一双酷似她的眼睛此时紧紧阖着,浓密纤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秀气的下唇略厚,微微地抿起来。
昭哥儿抿唇时,模样像极了他的父亲。
徐瀚面无表情道:“她还是你儿子,选一个,或许,我想你根本就不用选。”
阿萦泪流满面。
于她而言,的确不必选。
孩子还能再有,可昭哥儿,却只有一个。
她颤巍巍地举起地上的刀子,闭上眼睛。
刀刃刺进薛宁婉的胸口中,她听到薛宁婉痛彻心扉的尖叫,滚烫的鲜血溅到她的脸上,混合着她的泪水滑落下来。
薛宁婉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阿萦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一双手,她又杀人了,她曾经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再杀人,当她再度拿起刀,她的心几乎在滴血。
她不想杀人是为了孩子们,这一次杀人,也是为了孩子。
阿萦站了起来,看着徐瀚凄然一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我会身败名裂,失去我今日所得一切,你做到了,现在可以将我的孩子还给我了吗?”
徐瀚原本的确只想杀了昭哥儿,再杀死阿萦为沈明淑报仇,他要让裴元嗣失去自己的儿子,再失去心爱的女人报仇雪恨,那比直接杀死裴元嗣更能让他痛苦,毕竟只凭他寻常也无法伤到裴元嗣。
可刚刚他却从阿萦和薛宁婉的对话中得知,薛玉柔之死被揭发竟从头到尾一直都是阿萦在背后推波助澜,她早就知道沈明淑会害死薛玉柔,故意引得刘妈妈来找赵氏告状,可怜他的淑儿到死都想不透为何自己同床共枕三年的丈夫会对她如此冷酷绝情!
徐瀚不懂这两人口中什么前世后世,他只知道是阿萦害得沈明淑从庆国公府的大小姐、卫国公夫人沦落为弃妇、遭万人唾骂,最终在一场大火中绝望而死,徐瀚无法想象心爱的女人在临死时内心该有多么的痛苦。
凭什么裴元嗣可以纳妾找别的女人,沈明淑却不可以离开裴元嗣和他在一起,而是一辈子被困在那高墙深锁的国公府里,他和沈明淑的一生都毁在裴元嗣与阿萦这对狗男女手中,这让他如何能不恨不怨!
他恨不得生啖这两人的肉、饮两人血。
徐瀚听到屋外的密密麻麻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就向一张网向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罩过来,他十分清楚裴元嗣的人已经将他包围了起来。
他再也逃不出去了,插翅难逃。
“从沈家一个卑微的庶女到今日风光无限的卫国公夫人,萦表妹,除了淑儿与薛氏姐妹,你手里应该不止这三条人命。”
徐瀚诡异一笑,“说一说吧,这辈子你究竟杀过多少人,让你的儿子好好听听,他的母亲是怎样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伪装出一副善良温柔的模样来迷惑你爹,将堂堂卫国公、太子的老师迷得神魂颠倒,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当着你儿子的面发誓,倘若你敢有一句欺瞒说谎,便你的一双儿女不得好死,夭折而亡!”
徐瀚十指成爪,用力在昭哥儿娇嫩的肌肤上狠狠一掐,昭哥儿顿时清醒了过来,哇哇大声地哭喊找娘。
“不……不要伤害他!我说,我全都说!”阿萦心痛如绞,指天作誓,“如我今日有一句说谎,便要我一双儿女不得好死,夭折而亡!”
“沈明淑的丫鬟,桃枝,是我害死的第一个人,我在给她的香露之中掺了致幻的催.情.药,使得她对裴肃之投怀送抱,被沈明淑发卖。”
“丁嬷嬷,在灵州与裴肃之巡边时,趁山匪作乱,我……亲手用刀将她捅死。”
“我的丫鬟菘蓝,她背叛了我,我早就知道她会给我下毒,故意跪在雪地里晕倒,引裴肃之发现我有身孕又中了毒,将她除去。”
“薛玉柔,我也早就知道沈明淑要趁她回江州时将她害死,我没有救她,让心腹暗中保护重伤的刘妈妈,帮她回到京城向太夫人揭发,害沈明淑身败名裂。”
桃枝,丁嬷嬷,菘蓝,薛玉柔,沈明淑,沈一夫人,再加上薛宁婉这条命。
阿萦麻木地说完,问徐瀚:“可以将我的孩子还给我了吗?”
沈明淑死后给徐瀚留下一封信,让徐瀚为她和两人那个夭折短命的孩子报仇,孩童本无辜,徐瀚想放过昭哥儿,可谁又可怜过他和沈明淑的孩子?
就算今日他放过裴昭,裴元嗣也不可能再放过他了。
徐瀚举起怀里啼哭不止的昭哥儿,重重地向地上掷去。
“不——”
屋里传来阿萦凄厉而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一瞬间阿萦的心仿佛被生生撕碎成了两半,鲜血淋淋,她眼睁睁地徐瀚丢开她的昭哥儿,疯了一般向着昭哥儿跑过去。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昭哥儿死!
意想之中昭哥儿落地的声音却并未传来。
一道箭矢如风般破门而来,准确无误地刺穿徐瀚的喉咙,与此同时蛰伏在窗下的裴元嗣迅速撞破窗棂破窗而入,徐瀚手中的昭哥儿却已然落下,裴元嗣目呲欲裂,冲着昭哥儿就扑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昭哥儿跌落在裴元嗣的怀里,父子两人一道滚到地上,裴元嗣将昭哥儿按在怀里,护住昭哥儿头和后背,两人一直滚出十来步的距离才停下来。
中箭的徐瀚吐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倒在地上,屋门被人撞开,似乎有人举着刀跟着冲了进来。
阿萦无暇顾及其他,飞奔到裴元嗣面前夺回昭哥儿,想将脸贴在儿子脸上柔声哄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此刻满身鲜血,她流着泪抹去面上的血,哽咽地亲吻昭哥儿,“娘错了,娘错了,都是娘对不住你……”
阿萦蓬头垢面,惊魂未定,抱着昭哥儿无力而狼狈地瘫坐在地上。
有人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阿萦瑟缩了一下,头向身后扭着,不敢去看裴元嗣。
怀中的昭哥儿好像要被人夺走,阿萦心猛然一跳,慌忙摇头死死护住怀中婴孩,手腕剧痛,许是知道孩子是安全的,阿萦终于忍不住撒手。
裴元嗣将外袍脱下来扔到她的身上,将阿萦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起来,大手宛如铁钳般钳住她的手臂向外拖,拖到外面改成将她整个人扛到肩上,再无从前的怜香惜玉之意。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何处,阿萦头晕眼花,几欲作呕,裴元嗣一脚踢开门走进去,将阿萦扔在里面的床上。他像疯了一般撕扯开她身上的衣服,抓住她的肩膀声嘶力竭道:“你告诉我沈萦,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你告诉我!”
阿萦宛如提线木偶般,掀开红肿的眼皮看向他。
裴元嗣凤眼通红,呼吸急促而剧烈,他离她那样近,以至于阿萦能将他眼底痛苦和不敢置信看得一清一楚。
阿萦有片刻恍惚,“你会信我吗?”
“只要你说不是,我便信你。”
阿萦张了张口,心底弥漫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与苦涩。
她已无法再面对他,闭上眼睛,轻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对不起,一直以来,是我欺骗了你,我是个坏女人。”
良久良久,阿萦感觉裴元嗣松开了她的肩膀。
她看不到裴元嗣颓然无力地松开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阿萦,为什么,连你也是在骗我?
你告诉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曾经那么相信你,把一颗真心剖出来献给你。
我以为你对我的心,便如我对你的心一般至真无暇,你如今却告诉我,你欺骗了我,你的单纯善良是装的,你的无辜柔弱是假的。
所有的所有都是精心设计,蓄谋已久,是欺骗,是利用,是算计。
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她继续说:“人是我杀……”
“闭嘴!”裴元嗣蓦地暴怒喝断她。
阿萦眼睫一颤,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那道灼烫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身上,阿萦没有睁开眼,她在想,裴元嗣现在该是如何看她,鄙夷?痛恨?讽刺?
抑或是,憎恶。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