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萦后背一凉,今年明明该去蜀地的辅国公世子怎么好端端地变成了裴元嗣?!
如果去的是裴元嗣,会不会死的那个人也变成了他?
阿萦脑中有片刻的空白,她都不敢这么去想,光是一想她的一整颗心都仿佛缠成了一团乱麻,“你不能去,不能去!”
阿萦脱口而出,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裴元嗣面前。
她这样的反应着实是有些古怪,裴元嗣多看了她一眼。
“圣上已经下旨,旨意无可更改,我必须要去。”
“下旨了又如何,大不了你便称病,你说、你就说你现在的身体还没好利索,躺在床上都下不来,圣上还能让人把你抬去蜀地?”
“我的确可以这么做,但是我不会这么做,”裴元嗣说道:“何况这次巡边是我主动请缨,朝中如今军制改革,正临到关键之处,而蜀地距关中千里之远,民风素来犷骜,我若不能亲自去一趟镇抚督查,心中不能稍安。”
其实这些只不过是原因之一,原本成嘉帝中意去蜀地巡边的人选是冯维,朝中改革一日不能没有裴元嗣,成嘉帝当然不愿把他派出去,便想历练一下年轻的辅国公世子。
说来可笑,裴元嗣之所以主动请缨前往千里之外的蜀地,是为了躲阿萦。
每日与她朝夕相对,甚至睡在同一张床上,她能够做到谈笑自如,在外人与儿女面前表现得毫无异状,他却做不到,这样同床异梦的日子,他真的过够了。
他清楚自己的心里仍是放不下她,即使有过共同的约定,每每她站在身边,他的目光还是会忍不住落在她的身上追随着她,既然不能够用酗酒来麻痹自己,或许离开一些时日,离开阿萦,他心里才会渐渐忘记那些纠结的痛苦。
等到什么时候能跟她一样做到面对曾经深爱的对方时依旧坦然无恙,他会再回来。
他只是奇怪于阿萦的反应,“为何你不愿让我前去,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如果我告诉你,我昨夜做的噩梦便是梦见你这次去蜀地后……遭遇叛乱,再也没能回来,你还会坚持要去吗?”
裴元嗣嘴角微扯,“如果我死了,你心里应该高兴吧,阿萦,我死了,你便得偿所愿,成为卫国公府的太夫人,我们之间的秘密将再也无人知晓,你的位置也将再无人能够动摇。”
至于他,一个相看两厌的丈夫,她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他甩掉他。
阿萦震惊地看着裴元嗣那双满是讥讽的狭长凤眼,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没有温度的字都不啻于是拿着把锥子扎在她的心口上,原来他是这么想她,他竟是这么想她!
泪水从眼眶中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愤怒翻涌上心头,阿萦上前拽住裴元嗣的衣襟狠狠捶打他在他身上,“裴元嗣你这混蛋!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你死了我和孩子们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你是想让我年纪轻轻才二十岁就守一辈子活寡吗?!”
“你心里在乎我吗,阿萦,你告诉我,你不想让我死?”
裴元嗣任她打骂,捧起她泪流满面的一张脸。
阿萦恨极了这男人,大哭着地拍开他道:“你别碰我!你这死鬼死了才好,死了一了百了,反正我早就跟你相看两厌,我也不想再装了,你滚开,别碰我,别碰我!”
从来没人敢直呼过他的名讳,可见阿萦气成了什么样,已经气到完全失去了理智,她从来不会这样,不论是他还是在外人面前她仿佛永远都可以如此冷静,即使是使小性子都把握着分寸,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裴元嗣却很高兴,因为阿萦若不在乎他就根本不会顾及他的死活,她越是失态,他便越是能够确定她心里有他,她越是打他骂他,他便越是肯定阿萦只是在嘴硬说反话。
相反,倘若她能什么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在靠在他怀里说着缠绵的情话,那才是证明她心里没他。
裴元嗣笑了,眼底眉梢都是笑意,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他忽然就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原来她心里也有他啊,他将还在挣扎打骂他的阿萦紧紧地抱入怀中,哑声道:“萦萦,我就知道,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阿萦还欲再骂,这混蛋臭不要脸谁心里有他,她是怕他死了她以后要守活寡,她的孩子们没了爹,要是绥绥和昭哥儿没了爹以后在其他孩子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爹爹又欺负娘了,爹爹走开!”
绥绥尖细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两人身后,阿萦和裴元嗣都是一慌张,阿萦慌忙推开了裴元嗣,余光扫见女儿穿着淡白色的睡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巴掌大的小胖脸气鼓鼓的,她赶紧背过身去抹泪。
绥绥凤眼通红,奶声奶气质问裴元嗣道:“爹爹又欺负娘了是不是,上回就是你欺负了娘,你走之后娘就一直哭,爹爹坏,爹爹怎么这么坏!”
绥绥说着气得上前直打爹爹,边打边哭。
阿萦担心绥绥想多,忙转身拦着道:“乖女儿,爹爹没欺负娘,是娘眼睛里迷沙子了!”
绥绥就泪眼朦胧地看向爹爹,“真的,爹爹没欺负娘?”
“绥绥刚刚说娘哭过了,娘什么时候哭了?”裴元嗣看了阿萦一眼,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蹲下来柔声问。
绥绥气呼呼地竖眉直瞪爹爹道:“就是爹爹好几天不理娘,有天晚上我看见爹爹回来进了娘的房间,第二天早上爹爹一早走了,爹爹走后娘就背着绥绥抹泪,绥绥都看见了!”
阿萦大惊失色,双腿发软,女儿口中的有天晚上莫非是……是她没穿衣服勾引裴元嗣那天?!
阿萦顿觉天都塌下来了,这么说女儿都看见了!那岂不是后面她和裴元嗣的也、也……
“那天我走后,你真的哭了?”裴元嗣低声问她。
“没有。”阿萦否认,脸上不知不觉飘上一抹红晕,难堪地都抬不起头来,又不好意思去问女儿后面还看见了什么。
其实阿萦是多虑了,绥绥自然没看见不该看的,因为在她还准备偷溜进来看的时候就被紫苏给发现抱走了。
裴元嗣看着阿萦红透的脸庞,对绥绥说:“是爹爹不好,爹爹伤了娘的心,又把娘气哭了。”
“爹爹现在要哄娘了,但是娘脸皮儿薄,绥绥出去,让爹爹好好哄哄娘好不好?”
绥绥半信半疑地看着爹爹,小手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后从怀里摸出一块窝丝糖,拉着爹爹的大手走到一边去塞给爹爹,悄咪咪地说:“那爹爹要好好哄娘亲,给娘糖吃,娘就不哭了,嘘嘘,爹爹千万别和娘说绥绥偷偷藏糖块了!”
裴元嗣慈爱地摸摸女儿的小脑袋:“不说,咱们拉勾勾。”
绥绥和爹爹拉了勾勾,又不放心和阿萦说爹爹欺负她就喊她进来,小丫头管完了闲事,自认为万无一失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了。
“萦萦,你真哭了?”裴元嗣从身后搂住阿萦,在她耳旁问。
阿萦想推开他,男人那健壮伟岸的身体却将她牢牢搂在怀中,让她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她放弃了挣扎,羞得都哭了,“你还好意思问,那天肯定都被女儿看见了,都怪你,都怪你!”
“都怪我。”
裴元嗣握住阿萦捶过来的柔荑,亲吻阿萦的手背:“阿萦,我明白了,我怀疑你和徐临谦有私情,我惹你伤心了,对吗?”
阿萦闭上眼睛,泪水簌簌滚落。
“你说了,你不想要我了。”
“是你先骗我的。”
“我是骗你了,你难道就没占我的便宜吗,就你那臭脾气除了我谁稀罕哄你!那两个孩子是我冒着生命危险给谁生的,是我给混蛋生的!”
阿萦恨恨地打他。
“是,是,我是混蛋。”
裴元嗣抬起阿萦的下巴,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从额头,到鼻尖,再寻到那两片令他魂牵梦萦的柔软唇瓣。他试探着撬开她的唇舌,轻柔地吮咬,爱怜,直到苦涩的泪水交缠于唇齿之间。
令裴元嗣欣喜若狂的是,他也能感觉到阿萦在回应他,即使很微弱,似有若无,他依旧感觉到了。
“我信你,萦萦,昭哥儿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昭哥儿就是我去通州回来的那一天怀上的,那天我还对你发了脾气,把你气哭,我心里都清楚,是我对你说了混账话、做了混账事,你原谅我好吗,萦萦,我们和好好不好?”
裴元嗣是她的丈夫,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有没有别的男人碰过她,因为她的身子对他实在难以承受,他后悔不该说那些气话伤害她,除了发泄当时的烦闷和伤害自己最亲近的妻子没有任何作用。
阿萦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你说过,你介意我对你的欺骗和利用,你也在乎我对你是否全心全意……”
“我更在乎你。”
裴元嗣抵住她的唇,“我不想再欺骗我自己,我根本放不下你,不管我多努力地告诉我自己……”他自嘲地苦笑一声,“光是坐在你的身边,而你对我不闻不问便已令我寝食难安。你说想和我做表面夫妻,你想与我和离,你在张氏面前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都被你伤透了。”
“谁说过要跟你和离了?”阿萦不明白他怎么总提这茬,那次生病烧糊涂嘴里也在念叨这事,他用脑子想想就该知道她定是不愿与他和离,和离了两个孩子怎么办,她又回哪里去,难道回沈家那个伤心地?
裴元嗣固执地说:“当时,你就是有那个意思。”
旋即又一笑,轻轻摩挲着她红润湿滑的唇瓣道:“不过我现在确定了,你心里也有我,虽然你不肯承认。”
阿萦刚想说你想得美,就被他箍着后脑咬着唇狠狠亲了两口,男人将她打横抱起,直奔床榻而去。
阿萦被他亲到几乎要窒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一凉,衣服在她身上早就不翼而飞。
阿萦又羞又惊,费了半天劲才腾出手来在他窄瘦有力的腰身狠狠一拧。可惜这男人浑身没有半点肥肉,且他此时全身蓄力,根本拧不动,反倒拧得她自己手疼。
她便只好用力咬了口他的舌尖,男人这才痛嘶一声气喘吁吁地停下,疑惑地问:“萦萦?”
“你怎么就光想着这档子事……我还要跟你谈正事,你起来!”
裴元嗣按着她眼底通红,“我的正事就是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一边去!”又低头啄吻她,“萦萦,你还记得我们多久没做过了吗,整整一个月三十二天,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从那天我帮你穿过小衣之后你就再也不肯理我,躺在一张床上你也只给我露一个后背,我每天想你想到要发疯。”
一个三十岁正值壮年的男人,夜夜和喜欢的女子同床共枕却连碰都碰不到一下,其实若裴元嗣想碰阿萦又不会拦着他,只是他心里想的阿萦不喜欢他,他不想强迫阿萦和不喜欢的他做这种事,否则那于她而言一定是痛苦而非欢愉。
阿萦问:“那你究竟是更想我,还是更想和我睡?”
裴元嗣不假思索地道:“都想。”
阿萦心里泛苦,真恨他是根木头桩子,眼泪就忍不住又掉了下来,“所以你说的要跟我和好,就是为了和我睡?那你去找别的女人吧,你不必去讨好她们,她们肯定也愿意和你睡!”
“萦萦,萦萦……”
阿萦哭着背过身去,裴元嗣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懊恼,都怪他太馋阿萦,“萦萦,我不碰你了,你不要又不理我好不好?”
在裴元嗣心里,两个人和好了自然而然就要做些夫妻间该做的事情,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是人之天性,何况赵炳安还教过他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久而久之裴元嗣就形成了习惯,做这些事情可以增进夫妻之间的感情。
男人和女人心里想的总是不一样,阿萦想的是和裴元嗣搂在一处好好说话解开心结,男人却总想先做完满足了再来谈心,男人心里想的无非就是床上那点事儿,阿萦都懂,但她就是心里很难受,好像他这么迫不及待跟她和好的目的就是为了做这些事情一样。
哄了好半天阿萦才终于扭过头来,泪眼看着他道:“我可以给你碰,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两天之后你不能去蜀地,你若答应我,我就让你碰。”
裴元嗣心想阿萦真是给他出难题,他抬手抹着阿萦眼角的泪,叹了口气道:“萦萦,你不喜欢,我便不会碰你,我会等到什么时候你愿意接受我。但这次巡边,我必须要去,一则是因为我答应了圣上,就需得言出必行,二则蜀地民心不稳,我既推行新制,便要以身作则,亲去巡边,我心里才能踏实。”
“你说过你心里只有我一个,就算是为了我也不成吗?”阿萦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的心都被阿萦生生给揉碎过,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别的女人?裴元嗣握着阿萦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那里是他跳动的心脏,“我心里当然只有你一个,只是我也有自己肩负的职责。萦萦,倘若真如你所说,梦里这次蜀地会遭遇叛乱,那我更得去了,于国于民于君,我都不该有任何退缩。”
“何况你也仅仅是做噩梦而已,之前我们去灵州巡边,最后不是也好好地回来了吗?”
裴元嗣轻声道:“萦萦,我知道你担心我,你难道还不相信你的夫君吗?我还要活着回来等你愿意的时候,我们还要一起抚养绥绥和昭哥儿长大,还要一起去云南看苍山洱海……”
他们还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事情要做,他怎么舍得去死,怎么舍得把阿萦和孩子们撂下,让她年纪轻轻守活寡?他比任何人都要惜命才对。
阿萦心里这最后一丝希望便彻底破灭了。
裴元嗣没有错,是她早就该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
她如何能去要求一个胸怀天下的将军,放弃保家卫国而选择留在妻子的身边做个胆小鬼呢,这是他的责任。
就像他不喜欢她出去抛头露面做生意,却能因为她的喜欢选择尊重和妥协,作为妻子,她能做的便只有支持他的决定。
阿萦看着眼前目光温柔而坚定的男人,泪水再度模糊视线。
她承认,她的确是心动了,即使她曾无数次告诫自己绝不能心动,她的心又不是那石头木头做的,整整四年日夜厮磨相处,她早就习惯裴元嗣在她身边的日子。
或许是因为习惯,又或许是因为她太缺爱,渴望有一个人能来爱她护她。
她也必须得承认,她心里仍旧怨他恨他,怨他前世明明对她并非无情,却又保护不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了沈明淑手里。
这是她心里永远都打不开的结,在裴元嗣面前,她会记得她首先是两个孩子的娘,是卫国公夫人,最后才是他的爱人。
她知道这对这一世的他很残忍,今世的他不记得前世发生过的事情,这一世的他也在努力地爱着、保护着她和孩子们,可谁让她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新活过一次呢,如果她不记得前世的一切,今世的她不过是重蹈前世的覆辙,早就死在了去年的冬日里。
但若让她这一世看着裴元嗣去送死,她做不到,他是她的丈夫,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裴元嗣死了,她该怎么办,孩子们又该怎么办?
念及此,阿萦深吸口气坐了起来,问他道:“您熟读历朝史书,应当还记得前朝太宗的故事吧?”
裴元嗣微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前朝国初立,太宗还是皇子之时,高祖派太宗皇帝前往河北地区安抚,河北曾属窦则,窦则在河北推行仁政,为人义气豪爽,因此得尽民心,河北豪强百姓对其无不忠心耿耿。”
“太宗皇帝的安抚之策却与窦则完全背道而驰,对窦则剩余党羽赶尽杀绝,造成窦则部下降而复叛乱,四年前灵州的康察台与六年前的阿思阔降而复叛也是同样的道理,想必不用我解释大爷也懂。”
“蜀地民风彪悍不化,蜀地百姓与官员自然唯当地守将马首是瞻,大爷的军制改革却如太宗皇帝与窦则政策一般完全背道而驰,损害那些守将与世家大族的利益,圣上派大爷过去镇抚,无异于泥牛入海,只怕一着不慎便极容易引起骚动与叛乱。”
倘若再有那些不满裴元嗣的小人有心引导,后果将不堪设想。
冯维与裴元嗣关系匪浅,前世的阿萦不了解冯维,这一世她却是知道冯维亦是裴元嗣推行军制改革的支持者,前世的冯维想必便是因此而死在了蜀地。
唯一可惜的就是年代太过久远,当初在镯子里听过旁人议论,昨夜的梦里又只是听人简单提起,一掠而过,以至于阿萦早就不记得那三个叛将的名字。
担心裴元嗣不相信,阿萦又特特强调,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我知道我说服不了您,我尊重您的决定,但是这个梦我已经做了数日,几乎夜夜遭此噩梦,且一次比一次要真是可怕,就算您不信托梦,也不认为我刚刚说的那些话有道理,便是为了我,为了孩子们,也请您相信我好不好?”
这几年两人临睡前没事儿的时候就会一起看史书,阿萦肚子里多少还有些墨水,这点倒是不知她该感谢裴元嗣,还是裴元嗣感谢她了。
裴元嗣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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