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惑君 > 111. 第 111 章 正文完结.上
    裴元嗣昏迷不醒,发起了高烧。


    开始时所有人都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等到黄逊之和梁济找来了整个成都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裴元嗣的病情依旧没有任何的起色。


    阿萦惶恐极了,难道是她和裴元嗣行房时屋内太冷,把他给冻着了,所以他才会烧成这样?


    念及此阿萦感到既羞耻又害怕,先前在家中两人一直冷战,他是被她气得狠了又憋在心里不肯说话纾解,这才因一场小病就受了无妄之灾。


    他一向身体强壮,怎么可能小小的一场风寒就能让他病倒?


    阿萦找到了决明,向决明要回了那封绝笔信,决明却告诉阿萦,那封信裴元嗣没有看过,因为他见到裴元嗣的时候身受重伤还没,来得及细说便晕倒了,晕倒时手中只攥着那封求救信。


    阿萦仔细观察发现这封信也的确没有打开过的痕迹,上面的火漆依旧封存的好好的,既然不是气病的,那究竟为什么吃了这么久的汤药依旧不好?


    阿萦心急如焚,然而这种事情通常急也是不管用的,裴元嗣烧了一天,当天晚上烧倒是退了,人却依旧没醒。


    及至第二日人醒了,本以为病情控制住了,裴元嗣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痰中带血,胸痛而剧烈,以至于嘴唇发紫,四肢冰冷。


    一位位医术精湛声名远播的大夫走进来后摇摇头叹息着离开了,临走前对阿萦说道:“裴将军这病起得急,病来如山倒,不似寻常的风寒伤病,草民观裴将军脉象细微,肺气虚弱,像是有痨虫袭肺,侵蚀肺脏,只怕是……肺痨啊!”


    张豫自尽后叛军们纷纷作鸟兽散,巴图鲁将张豫叛军余孽剿灭殆尽关进大狱中听候长官发落,郭允派去增援成都的三千援兵也将被迫投降的新都等州县陆续收复。


    而远在夔州城的郭允按兵不动,对夔州城内依旧坚守的叛军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攻心之计占据上风,蜀王心腹杀蜀王开城门,由此,这场长达半年的蜀王之乱终于得以平定。


    郭允不知蜀王叛乱从头到尾都是周王从头挑拨作梗,志得意满地正准备回师成都,殊不知参奏他的奏章已经在数日之前就秘密地送往了京城,等待郭允、孙士廷与周王的将是一场必死无疑的宣判。


    自然,这些尚是后话。


    裴元嗣醒过来的时候阿萦正呆呆地坐在床前,红肿的杏眼呆愣愣地盯着角落里的某处,面上戴着白色的面纱,纤细的背脊像被压弯的绿叶一样微微佝偻着,低眉垂眼,神情哀恸。


    裴元嗣艰难地坐起,沙哑的声音严厉训斥她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出去!”话毕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大爷,你醒了?你怎么样!”阿萦惊喜地扭过头,急忙起身朝着裴元嗣走来。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我让你出去!”


    裴元嗣顾不得咳嗽,虎目一瞪吼她道。


    阿萦的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


    这半年她圆润的下巴瘦得又尖又细,腰肢几乎不盈一握,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她错愕地看着他,脸颊消瘦柔弱,神色凄楚而委屈。


    除了最初好的那几年,裴元嗣还从没有这样凶过她,裴元嗣看见她这幅模样,心里就后悔了,可他不能心软,他这病是肺痨,肺痨传染,他不能把自己的病传给阿萦,如果阿萦也有事,两个孩子又怎么办!


    裴元嗣转身朝向床内。


    过了片刻,听到她脚步声渐行渐远,有房门“嘎吱”打开又关上的声响,裴元嗣这才坐起身。


    他揭开被子,撩开帐子,走下床时头重脚轻,他竟然险些栽倒。


    好不容易走到镜台前,镜子里的男人消瘦,憔悴,眼底青黑,早已没了半分从前意气风发不怒自威的模样。


    裴元嗣苦涩一笑,如果不是他真的坐在镜子前,他都快要认不出自己。


    “大爷。”


    窗外忽然响起阿萦的声音,裴元嗣撑着桌子忙要站起,却因为胸口剧痛眼前一黑,喉咙沙痒,他忍不住咳嗽,为了不让阿萦察觉担心他只能极力压抑着咳嗽,脸憋得通红。


    “裴郎,你,你怎么样!”


    阿萦吓坏了,抬手就想去推窗,窗户已经被钉死,推是根本推不开,裴元嗣平复片刻,沙哑着嗓子道:“没事,萦萦,你别担心,我没事。”


    “你怎么可能会没有事?”


    阿萦泣不成声,她彷徨无助,捂脸哭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的身体不是一直很好吗,为什么军中所有的人都没事,偏偏你会染上肺痨?难道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救你吗?”


    难道这就是她重生一次的代价,代价就是要裴元嗣的命,一命换一命?


    如果不是因为和她闹别扭,裴元嗣也不会主动请缨要来蜀地,如果不是来蜀地,今日死的那个人就不会是他!


    都是因为她,是她改变了他的命!


    以前阿萦不是没想过裴元嗣死了她该怎么办,在灵州时她想若裴元嗣死了,她后半生就要守寡了,大不了她便用毒将沈明淑慢慢毒死,反正不会要沈明淑好过。


    后来有了绥绥,她仍是不想他死,他死了她和谁生昭哥儿去,就算是死也得等她把昭哥儿生下来再说。


    直到有了昭哥儿。


    他出去巡边,打仗,她的一颗心开始为他担忧、牵挂,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去寺里为他祈福,心里乞求佛祖保佑她的夫君千万平平安安,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和孩子们该怎么办?


    阿萦忽喃喃道:“裴郎,我知你心里仍旧怨我。”


    裴元嗣心猛地一跳。


    阿萦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怨我始终不肯对你真心相待,怨我欺你骗你,对你并非全心全意。”


    “怨我利用你不择手段地上位,我杀过人,却能转身在你怀里装可怜博你同情,怨我曾经对你说过的那些情话没有真心,你怨我,我无话可说。”


    “可你知道吗,我也怕会失去你,你对我太好太好,好到这一切就像镜中花,水中月,彩云易散琉璃脆,转瞬即逝,我怕即使这一刻我是握在手中,来日地久天长,我终究会失去。”


    “我是用不光彩的手段将你从姐姐的手里夺走,我们两个人是不被世人祝福的一对,所有人都说你宠妾灭妻,而我是妖媚惑君的狐狸精。”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将会一无所有,一败涂地,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裴元嗣听到窗外阿萦的哽咽声,心如刀割,他满头大汗,焦急地在身上翻找着,最后从怀里翻找出一块帕子想要递过去,可是看着躺在手心里帕子,眼前隔着的这一扇轩窗却仿佛将他们二人永远地隔离在两个世界里。


    裴元嗣慢慢起身,坐到窗前。


    阿萦纤弱的影子映在仅有的半片窗纱之上,掩面默默哭泣。


    他伸出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抚上她的脸上,将她搂在怀中轻言细语,百转柔肠。


    千言万语,化为一句笨拙沙哑的安慰。


    “萦萦,别哭,我不怨你。”


    曾经我怨你,是因我为你捧出一颗真心被你丢弃。


    如今我不怨你,是因我心疼你,怜惜你。


    眼中似有水光波动,裴元嗣闭上眼。


    他记起了前世的一切,是他负了阿萦和孩子们,是他没有保护好他们母子。


    他终于明白,为何阿萦总是能够敏锐地洞察世事,为何梦里梦外的阿萦会性情大变。


    也许那不是梦。


    是阿萦死不瞑目的前世。


    他多么希望能够回到从前,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他一定要拉着阿萦的手,认真地,亲口告诉她。


    那些来不及宣之于口的情愫,那些因为深埋于心底而没有机会重见天日的思念。


    他喜欢她,倾慕她,想与她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裴元嗣很清楚,如果他死了,如果没有他,阿萦依旧可以坚强地活下去,这很好,这样就很好。


    三日过后,裴元嗣病情急剧恶化,再度陷入了昏迷当中,梁济和冯维一个北上一个南下分头寻找民间有名的神医,黄逊之则在城内四处张贴告示,悬赏能人异士,但凡有谁能治好卫国公的肺疾赏金一万。


    阿萦也没有坐以待毙,她写信托付可靠之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求郭太医来一趟蜀地,冯维和梁济接连上书求成嘉帝赐下神医来蜀地救急。


    只是蜀地距离京城千里之远,路途遥遥,信无归期,裴元嗣的病却等不得人。


    裴元嗣的那间屋子被封了起来,只有两个签了死契的丫鬟每天在房中精心照料裴元嗣一日三餐。


    阿萦每日都会坐在窗下和裴元嗣说话,她不再整日以泪洗面,而是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强颜欢笑,做出一副乐观的模样,告诉他郭太医就在路上了,让他再撑一撑,仿佛只要京城中的御医与太医们过来他就能万事大吉,病好如初。


    裴元嗣知道她是在安慰他,可他不想阿萦自苦,他和阿萦商量道:“阿萦,我死之后,你可改嫁……”


    “你给我闭嘴!”阿萦顿时变了脸色,气不打一处来,骂他道:“你先把药喝了,我要真改嫁,就把两个孩子都抱走,你们裴家一个也别想留!”


    屋里伺候裴元嗣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心想这卫国公夫人竟敢骂自己夫君,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生怕裴大将军听了这话发怒。


    谁料那素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闻言也不过置之一笑。


    他的妻向来温柔体贴,若不是情之所至,才不会骂他。


    她怎么不去骂别人?


    成嘉二十一年,元日大雪,这一世的第五个年头就这样过去了。


    眼看着一个个所谓的神医俱无功而返,黄逊之告诉阿萦,与其坐等着京城的太医过来,不如去找神医李东璧。


    传说这李东璧最擅诊治垂死濒危的病人,能将活人诊死,死人诊活,且医毒双绝,只要李东璧肯出手相救,这世上就没有会病死的病人。


    但李东璧早在二十年前就从太医院辞职,如今四处游历,居无定所,编纂药书,犹如黄鹤一去般杳无音信,先前他就派人多方打探,始终找不到李东璧的踪迹。


    阿萦想到了拜李东璧为师的弘哥儿,她倒是两年前在京城中见过一面李东璧,谁又知道如今李东璧去了何处?


    阿萦心急如焚,亲自画下弘哥儿和李东璧的画像四处去寻,一连数日无所获。


    兴许是天不该绝裴元嗣的性命,出了正月,忽有一日有一老一少手中拿着告示找到布政使司的衙门上来,来人自称李东璧,看到这告示的画像被人提醒这才找上门来。


    半年前李东璧正在漠北边境救死扶伤,采药编书,身边只带着弘哥儿和两个长随。弘哥儿听闻蜀地遭遇蜀王之乱,而卫国公裴元嗣又是此次平乱的主帅,少年记挂着当年阿萦对他和姐姐的恩德,遂劝说师父师徒两人不远千里迢迢赶来蜀地治病救人,帮扶伤者。


    前些时日到达蜀地时叛乱已平,阿萦四处寻找李东璧和弘哥儿,有过路人见到李东璧和弘哥儿二人的样貌之后与画像上一对比认出二人。


    弘哥儿揭下城内张贴的告示,这才得知原来裴元嗣病重,阿萦姐姐正在四处寻找他和师父,弘哥儿与李东璧当即快马加鞭赶来成都府找到布政使司。


    姐弟相见,弘哥儿见眼前的阿萦姐姐形容消瘦憔悴,心疼不已,姐弟两人自是一番泪沾衣裳。


    且说李东璧不顾个人安危进屋为裴元嗣诊治,惊讶地发现裴元嗣表面症状的确与肺痨相符,而与裴元嗣日夜接触的两个丫鬟身上却并无被传染的症状,裴元嗣所得的似乎并非肺痨,反倒像是中了毒!


    这也是为何大夫们一拨来了一拨,却没有一个人能开对药治好裴元嗣的缘故。


    “卫国公这病,只需三味药。”


    李东璧今年六十,须发皆白,岁月却似乎没有在他的面容上留下雕琢的痕迹,与他同样年龄的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李东璧犹如四十岁的壮年男人,身强体壮,样貌俊美。


    见阿萦紧张地看着他,李东璧撩须一笑,“裴夫人不必紧张,这三味药均不难寻,第一味腊月雪,腊月雪水能解一切毒,第二味东壁土,便取这房屋东边的旧土三两,第三味嘛……”


    李东璧看向了阿萦一头的乌发,“这第三味就更加简单了,乃是夫人的一缕青丝。”


    腊月雪,东壁土,她的青丝,这三味药阿萦简直闻所未闻,阿萦难以置信道:“李太医,您确定只需这三味药?!”


    李东璧也不生气,和和气气笑道:“真的不能再真,比珍珠还真,夫人一试便知。”


    阿萦不再犹疑,立即吩咐下去让人备药。


    时人常喜以腊月雪水烹茶煮水,恰巧这位梁夫人便是一位雅人,梁夫人府上存着去年腊月以鸡毛收集花树叶上的雪水,正巧可以拿来医用。


    东壁土和她的一缕青丝最是好取不过,阿萦用剪刀剪下厚厚一缕,弘哥儿心疼地道:“阿萦姐姐,这发为血之余,师父看似要的是您的发,实则是您的精血,不必这么多的头发,一缕便可!”


    阿萦将头发缠好交给弘哥儿,“莫说是一缕,便是要我这满头长发我也在所不惜……弘哥儿,你告诉姐姐实话,这三味药真的能治好你姐夫的病吗?”


    弘哥儿正色道:“别的事弟不敢保证,这一点但请阿萦姐姐相信师父无疑,我跟随师父的这两年,没有见师父失过一次手。”


    三味药煎至浓稠,服药过后裴元嗣陷入了昏迷之中,因为不能排除他是否真的不是肺痨,李东璧建议阿萦不要进屋探视。


    阿萦就坐在屋外守了整整两天一夜。


    这三味看似最普通不过的药第二天就开始起效果,原先裴元嗣一直发低烧,服药之后他身上的温度明显开始下降,嘴唇不再发紫。


    昏迷时裴元嗣在口中一直断断续续喊着阿萦的名字,他知道即使他真的不在了阿萦也会好好地活下去,可是他不想死,他死了阿萦很快就会忘记他,他不要被她遗忘。


    他好不容易才和阿萦有了今日,两个人终于敞开心扉,交付真心,他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她和孩子们而去。


    到第三日凌晨他突然醒来吐出一大口黑血,自此后低烧彻底退了,唇部也由绀紫渐渐转为正常的淡红色。


    到第四天的时候人已经彻底清醒,甚至能够下床走动。


    阿萦搂着裴元嗣喜极而泣,“我以为我再见不到你了,你知道吗,你吓死我了,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孩子们该怎么办?”


    裴元嗣后悔说了那些让她改嫁的话,抓住她的手道:“死了我也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你休想改嫁,还要带着我的两个孩子走,阿萦,你真是好狠的心。”


    阿萦抚摸着他消瘦的脸颊,“你最好是这辈子都活得好好儿的,我还这么年轻漂亮,真想改嫁不知多少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排着队地等我,转年我就将你抛之脑后,还要带着新人到你的坟头上去吃酒,看你还怎么从棺材里爬出来训我!”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裴元嗣将阿萦拥入怀中,眷恋不舍地吻着她的发。


    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抛下她……


    “对了裴郎,你可知是谁给你下的毒?”阿萦想到一事,忙问。


    是谁,还能是谁!裴元嗣眼里柔情瞬间被一抹冷厉取而代之,他俯下身在阿萦耳旁低语几句,阿萦震惊地瞪大双眼,“怪不得……是他?!”


    裴元嗣朝堂之中锤炼多年,此刻面上出奇的镇定,从容不迫道:“莫怕阿萦,你夫君我自有法子叫他束手就擒。”


    裴元嗣重病回不了京城,郭允先前一番黄鼠狼给鸡拜年来看过裴元嗣一次,因为他这病当时被诊断的是肺痨,加之当时裴元嗣昏睡不醒,郭允在花厅了坐了一刻就抬腿离开。


    而后郭允押解着蜀王将其槛送京城,算算日子,他也快要到京城了。


    算算日子,天儿越发热了,他的死期也快到了。


    裴元嗣从察觉到孙士廷和周王的野心开始就一直在暗中网罗两人私会的证据,他交上的这一沓厚厚的密奏中既包含了周王私下分别与郭允、孙士廷勾结的书信。


    周王是如何派曾老挑拨蜀王与严鼎正谋反,又有当年武定侯郭家,郭允的父亲郭宁参与张寅一案的真相,郭宁颠倒黑白害死山西监察御史马禄,以及郭允和郭宁父子这数十年来贪纵不法,嚣张跋扈的十数件事等等。


    成嘉帝看完密奏后又是悲伤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他这个所谓的乖巧懂事的好儿子竟不知何时有了不臣之心,和他平素最为倚重的两个臣子勾结在了一处,意图谋朝篡位!


    成嘉帝一面按兵不动,一面派锦衣卫指挥使袁恭去暗中彻查此事。


    很快郭允私下勾结孙士廷的证据最先被袁恭发现,成嘉帝不想打草惊蛇,遂以伴君为由召郭允、孙士廷入宫。


    孙士廷老奸巨猾,入宫后就敏锐地察觉到宫内气氛不太对,然而成嘉帝请君入瓮,他一个七十岁风烛残年的老人根本逃不出去,即使逃出去了,孙氏一族都得替他承受天子之怒。


    想到他刚满周岁的幼孙,孙士廷如赴死般踏入了乾清宫中,束手就擒。


    “陛下,臣,万死不能谢罪!”


    孙士廷老泪横流地跪倒在地上。


    成嘉帝除了恨,更多的却是心痛,指着孙士廷道:“这二十年来,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便是如此回报朕,孙士廷,你是不是真当朕昏聩无能,老眼昏花!”


    “朕若无道,自有天收,你算个什么东西,勾结藩王,祸乱朝纲,诬陷忠良,孙士廷,你的确万死不能谢罪!”


    成嘉帝把弹劾孙士廷和郭允的奏章一怒之下砸到了两人的头上。


    郭允打开奏章一看,心知事迹败露,急忙极力为自己辩解道:“陛下,臣是被孙士廷所蛊惑,臣与卫国公有旧怨,臣只是想报复卫国公,并未想过帮周王和孙士廷谋朝篡位啊,陛下明鉴!!”


    成嘉帝心灰意冷,转过身去对袁恭摆了摆手。


    一众锦衣卫上前缚住了孙士廷和郭允,郭允犹在上蹿下跳,可惜成嘉帝压根不予理会。


    袁恭将两人打入诏狱之中,酷刑之下郭允率先招供,将这几十年来他做过的脏事全部抖搂了出来,承认是他与卫国公裴元嗣交恶,担心裴元嗣在太子登基之后怀恨在心对他实行报复,故而先下手为强投奔了周王。


    这次的平蜀之战结束后,孙士廷派来的心腹曹先生往裴元嗣喝的茶水中投了一种名为两心焦的剧毒,此毒服用之后三五天之内开始起效,起先很像风寒,后面逐渐演变成肺痨的症状,实则是中毒,并没有传染性。


    原来孙士廷才是这次裴元嗣中毒的元凶!


    成嘉帝尚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裴元嗣已经解毒,赶紧下令袁恭缉拿曹先生,逼问曹先生此毒解药随后马不停蹄地往蜀地送过去。


    孙士廷年老体衰骨头却硬得很,袁恭颇费了一番手段才撬开这位孙阁老的嘴巴。


    和郭允的理由大差不差,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孙阁老居然也是因为当年曾无意的罪过太子而始终记恨于心,担心太子继位后对他实施报复,殊不知太子早忘记了这件昔年旧事,多年来对孙士廷礼遇有加。


    两人皆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孙士廷更是承认他与周王在十几年前就勾结在了一处,而周王自去云南之后一直在私下招兵买马,就等成嘉帝龙驭宾天,谋朝篡位的那一日!


    子不教父之过,到底是心爱的女人为他生养的儿子,一共就这么三个孩子,成嘉帝纵使恨铁不成钢却也不舍得真的要了周王的命。


    成嘉帝下令命袁恭带上一队锦衣卫代他亲去一趟云南乐安逮捕周王,只要周王肯伏法认罪,成嘉帝不会要周王性命。


    孰料周王在京城眼线众多,周王不知从何处得知孙士廷和郭允被抓的消息,篡位大业败露,仓皇之下带领着他在云南的三千护卫天策卫以及三万私兵谋反。


    -


    成都剑州,梁总兵府。


    阿萦为裴元嗣披上盔甲,这身盔甲她为裴元嗣穿了无数次,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帮他仔细穿戴好,系上腰间的扣带,她转过身去,用手抿去湿润的眼角落下一滴泪。


    裴元嗣从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叹息道:“我以为你会劝我别去。”


    “我劝得了你吗?”


    裴元嗣说:“萦萦,是我对不住你……”


    阿萦转身抵住他的唇,“别对我这样的话,永远不要,我不想听,你要是真的觉得亏欠我,就好好活着,带我一起去,不要再把我抛下。”


    “以后不管你去哪儿,都要把我带上。”


    “绥绥和昭哥儿呢,你为了我舍得把他们丢在家里?”


    “那就一起带着,”阿萦靠进他温暖结实的胸膛里,“谁让他们的父亲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谁让他们是将门之后。”


    离开之前阿萦和裴元嗣去拜别了李东璧和弘哥儿,裴元嗣身上的毒基本完全肃清,他的身体并不适合再领兵挂帅和长途跋涉,但是李东璧能理解裴元嗣,特意为他又配了两副药,嘱咐阿萦每日为裴元嗣煎上服着,只要不过于操劳,想来于身体并无什么大问题。


    夫妻两人郑重谢过李东璧和弘哥儿,李东璧报之淡然一笑,说这是他的职责,让夫妻两人不必放在心上。


    弘哥儿这孩子跟着李东璧时间久了,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已有了几分神医的神韵。


    弘哥儿笑着摇头道:“当初如果不是阿萦姐姐救了我的姐姐,姐姐也不会顺利生下七郎,我也不会有幸成为师父的弟子,到今日师父救下国公爷,此乃天意,是姐姐好心有好报,姐姐不必谢我,你该谢的是你自己。”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的一念之差,阿萦庆幸她救下了芸香,也庆幸她最终并没有变成一个和沈明淑一样偏执而不择手段的女人。


    分别后阿萦随裴元嗣南下,剑州城的百姓听说卫国公夫妇要走了,围困数月家无余粮,纷纷手捧家中仅有的珍贵物件送到梁总兵府上,夫妻两人婉拒,让梁济和梁夫人重新给大家还了回去。


    离开剑州那一日,城内男女老少纷纷倾城出动,城门内外人声鼎沸,老百姓们一路不舍相送,感激阿萦和裴元嗣挽救剑州城于危难之中的恩情,涕泪涟涟。


    阿萦劝了数次未果,最后还是裴元嗣派一队士兵拦住大家,表明领了大家的心意这才顺利出城。


    话分两头,且说二月十八周王正式谋反,打出旗号清君侧,号称成嘉帝病重,太子与卫国公裴元嗣意图谋朝篡位,他要替父皇铲除奸佞,清君之侧。


    袁恭行至半路无奈转往成都,意外得知卫国公裴元嗣与总兵梁济已与三日前率兵前去云南镇压。


    裴元嗣带领十万朝廷大军昼夜疾驰,一日之后神速驻军乐安城北,将乐安城四门四下包围,周王叛军见状不禁大惊失色,毫无防备地被裴元嗣包了饺子。


    先前裴元嗣封锁他服用了解药的消息,周王还以为裴元嗣性命垂危,猝不及防在城楼上看到那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坐在照夜白上的男人,周王一时肝胆俱裂,方寸大乱!


    裴元嗣知道成嘉帝舍不得幼子,处处掣肘,三次交战三次均被周王逃窜。


    裴元嗣命人将劝降信射入城中,在城外喊话投降者不杀,城内果然人心浮动,意图杀周王献其头颅自保,眼看大势已去,周王不得已从小路暗中出城投降,这才保下一条性命。


    群臣上奏纷纷请求将周王明正典刑,成嘉帝不忍心亲自处决幼子,下令改乐安州为思过州,并命梁济与袁恭将周王押解回京。


    周王的喽啰曹先生、曾老、张豫等人助纣为虐狼狈为奸,上命菜市口斩首示众,郭允谋害忠良,屡次延误军情,贪纵不法,数罪并罚,凌迟处死。


    首辅孙士廷亦同日凌迟,次辅商缙擢升首辅,并朝中被周王收买的一种官吏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其余人等论功行赏,卫国公裴元嗣、总兵梁济与辅国公世子冯维加官进爵,布政使黄逊之和都司指挥使陆谈守城有功,皆官升两等。


    本朝诰命册封极严,阿萦才被扶正没多久,按理说是没有资格获封加诰,黄逊之和陆谈却联合上书成嘉帝,称赞卫国公夫人镇守剑州城时巾帼不让须眉的功勋,直言若无卫国公夫人在危急时刻披甲上阵守护剑州军民,只怕剑州今日早已沦为张豫囊中之物。


    成嘉帝感念于阿萦的胆识气魄,因此为阿萦特别开恩,赐封阿萦为一品诰命夫人,另赏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无数。


    三年后已成为皇后的太子妃更是将阿萦补写进李皇后在世时类编前朝女子嘉言嘉行的《内训》一书中,令年轻的卫国公夫人成为了天下女子的楷模,不靠丈夫而获得的一品诰命,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阿萦是本朝有史以来第一人。


    四个月后回到京城与一家人团聚的阿萦没有想到,从今往后她卫国公夫人沈萦竟成了京城无数女子争相效仿仰望的对象。


    闲言少叙,京城成嘉帝命卫国公裴元嗣留守云南养病,赐下不少伤药珍宝,一直养到身体完全痊愈为止。


    一大早,裴元嗣轻骑出城,将送梁袁二人和押送周王及其家眷的囚车一直送到思过城外。


    袁恭并未因为周王的身份便格外礼待于他,周王眼神灰沉,手脚俱缚了镣铐,早已不复当年上元佳节宫宴上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模样。


    “裴肃之,我想了三十年都想不明白,为何同样是母后嫡子,我从小到大一直争为人先,兢兢业业,就因为我比皇兄晚生几年,父皇就从来都看不到我?”


    裴元嗣淡淡道:“太.祖皇帝祖训,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世上从来都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假使今日真如殿下所愿,终有一日你也将会为自己今日的谋逆犯上之举付出代价,兄弟相残,父子相杀。”


    “况,太子远比你贤良仁厚,胸怀宽广,而你自以为是,骄横跋扈,谁都未曾亏待过你。”


    “周王,你有今日不过是自食其果,怨不得任何人!”


    “自食其果?”


    这番诛心之言周王听罢又哭又笑,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竟有疯癫之态。


    袁恭摇头叹息,向裴元嗣作揖,翻身上马,囚车很快在大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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