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阿萦疼得迅速缩回手指,将指尖圆润的血珠含入口中吮吸着。
窗外丁嬷嬷谄媚夸张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哎呦,周妈妈今儿这么早就来了!我这就去把四郎给您抱出来,您稍等!”
说着就要风风火火冲进屋里去抱孩子,周妈妈嫌弃丁嬷嬷笨手笨脚,拦住她道:“不劳烦你了,我自己进去抱,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周妈妈进来的时候丁嬷嬷就跟在她屁股后头没口子夸赞,夸周妈妈身上这匹绸缎摸着又滑又顺,一看就是好料子,夫人对周妈妈多宠信云云,周妈妈受着丁嬷嬷的吹捧慢悠悠进了屋里。
阿萦已经将摇床里的四郎抱了起来,周妈妈抬手就要去接,阿萦却没递过去,而是紧紧地抱着四郎,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妈妈,妈妈求求您,我今天可不可以跟过去,这孩子一时不见我,他会哭闹,我担心他冲撞了夫人……”
周妈妈打断阿萦道:“这就不必姨娘来操心了,汀兰馆这么多丫鬟婆子不至于服侍不好一个奶娃娃,何况前几天四郎在我们那儿待的都好好的。”
“就像二小姐一样,小郎君总归是要养到夫人身边的,姨娘与其使这些被人一眼看穿的小心思,不如早早适应,免得以后不习惯闹了笑话!”
周妈妈一番话说得阿萦满面臊红,羞愧不已。这番话是个什么来历,便是说的阿萦生下绥绥的当天沈明淑抱走了绥绥,兴许是太久没见女儿,数日后阿萦见到绥绥便是自称“娘来看你了”。
阿萦是一时紧张激动说错了话,沈明淑听见后却是勃然大怒,罚阿萦跪在地上跪了两个时辰,下人们都嘲笑阿萦不自量力,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姨娘竟然也敢自称是二小姐的娘。
紫苏进屋四处寻不到阿萦,她以为阿萦是出去了,问菘蓝姨娘去了哪儿,菘蓝一问三不知,紫苏只好又进屋,听到里间有细细的啜泣声,紫苏走到床前撩开帐子,阿萦把自己都蒙在了被子里,浑身正蜷缩成一团在角落里默默流泪。
紫苏叹了口气。
“姨娘莫哭了,哭是不顶用的,你就算是哭干了眼泪,周妈妈也还是会抱走小少爷。”
阿萦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她就是心里难受,她忍不住啊。
有哪个当母亲的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的孩子认别人做娘,就算是周妈妈要抱走两个孩子,让这两个孩子永不认她,她不敢有半句怨言,可哪怕是让她在旁边站着端茶倒水,就远远地看上孩子们几眼都不行吗?
四郎生下后有些体弱,放在沈明淑身边总是哭闹,大夫就建议把孩子放在生母身边养上些时日,等身体好些了再抱走。
这一养就是一个多月,刚开始的时候沈明淑每天只有下午才会让周妈妈抱走四郎,晚上早早还回来,毕竟她也嫌孩子哭闹烦。这几日裴元嗣在城外演武,沈明淑就改成一早便将四郎抱走,晚上快要歇下的时候再把四郎还回来。
又非亲生,四郎体弱与否跟她无关,她只是迫切地希望得到一个孩子、迫切地希望孩子尽快与她亲厚。
阿萦每日在窗边痴痴等待着,望眼欲穿,白天想孩子想得吃不下饭、做不好事,晚上为了能多看几眼四郎,她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摇床边,昭哥儿饿了她就偷偷解开衣服给昭哥儿喂奶,四郎吃饱喝足就不闹了。
阿萦日夜颠倒,思念成疾,不舍眼前的四郎,挂念汀兰馆一岁多已经会说话的女儿,一连几日难免憔悴不少。
这日傍晚阿萦躺在床上补眠,中途紫苏叫过她一次用完膳,阿萦心里难受,吃不下,就没起来。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阿萦几乎是下意识的,瞬间就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她以为是四郎回来了,慌忙惊喜地披上衣服跌跌撞撞就朝外面走去,下床的时候还因为下的太急,“咚”的一声撞到了床壁,顾不得多想,阿萦龇牙咧嘴地就冲着外面跑。
一个走得太急,一个步履沉稳有力,阿萦“啊”的一声闷头撞进了男人结实的怀里。
“着急忙慌地做什么?”
裴元嗣反应很快,抬手扶了下阿萦的腰肢。
阿萦这几日瘦了不少,细细的腰肢几乎一握就能合拢,很快就瘦到和怀四郎前一样纤细,裴元嗣手下试着捏了捏,能感觉到阿萦至少瘦了四五斤。
瘦归瘦,幸亏她底子好奶多,瘦了也能简简单单地满足儿子小酌几口。
阿萦眼冒金星地抬起头来,裴元嗣很高,高到她每回看他都得仰起脖子,时间久了脖子又酸又疼。
男人身上穿了件玄色的圆领长袍,带着点风尘气,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他剑眉微皱,唇微抿,凤目威严地低头看着她,黑黢的眼珠凛冽而清明,吓得阿萦心肝儿一颤,慌忙推开他倒退几步,垂下头结结巴巴道:“妾、妾不是有意的,妾以为是……大爷恕罪!”
“好了,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裴元嗣及时制止了她要跪下请罪的行为,“四郎就在后面,你先把他抱进来,待会儿我有话问你。”
转身去了净房。
听到裴元嗣说还有话问她,阿萦就很愁地叹了口气,但一想到儿子回来了可以抱着儿子,心里又忍不住高兴极了。
紫苏将怀里睡着的小四郎抱到阿萦怀里,阿萦顿时眉开眼笑,欢喜不已,像得了糖块的孩子一样抱着四郎在屋里转来转去,爱不释手,一会儿亲亲儿子的脸颊,一会儿口中哼着小曲儿,以至于裴元嗣什么时候从净房里出来了都没发现。
裴元嗣咳嗽了一声,阿萦赶紧把四郎放回摇床,跑过去给他更衣。
“怎么瘦了这么多。”
屋里没有人了,裴元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来来回回紧张服侍他的小妇人,低声问她。
四郎瘦了吗?
阿萦一懵,印象里四郎没瘦呀,可她也不敢反驳裴元嗣,她害怕裴元嗣又要责怪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他的脸色,局促地道:“可能,可能是瘦了一些,是,是我没照顾好的四郎,都是我的错……”
说着头越垂越低,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儿好像他总是欺负她似的,裴元嗣按住了她搁在他胸口上欲要抽回的手,阿萦心一慌,腿一软,手下抽的就更加用上了力道,“大爷,大爷恕罪,我,我知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四郎!”
她泫然欲泣,娥眉颦蹙,长长的睫毛羽翼般地颤抖着,裴元嗣唇动了动,手一松,她那只柔荑便宛如一尾滑不溜秋的鱼儿从他手中溜走。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细腻温软的余温,裴元嗣五指并拢捻了捻,背在身后,“没怪你。”
顿了顿,瞥她一眼,她那要哭不哭的模样倒叫人有些心痒,裴元嗣就说:“把衣服换好了再哭。”
阿萦:“……”
阿萦幽怨地看着男人伟岸的背影。
他分明是在吓唬她嘛,四郎压根就没瘦,是他自己不记得离开之前儿子多重了,凶巴巴地来找她兴师问罪,还让她“把衣服换好了再哭”。
他真是坏,讨厌死了!
阿萦心里一百句埋怨,嘴上一句不敢说,抹干净泪,在男人看向她之前垂下了眸子去作乖巧状。
裴元嗣去看儿子。
四郎养得白白胖胖,每天夜里都有娘开小灶吃零嘴儿,脸蛋儿肥嘟嘟白嫩嫩的,掐一把好像就能掐出水来,比裴元嗣离开之前胖多了,阿萦觉得裴元嗣是真冤枉她。
小家伙跟成心似的,在汀兰馆就困得不行,小脑袋一啄一啄,任凭沈明淑怎么逗都懒洋洋地不肯睁眼,这会儿倒是精力回来了,大眼睛水汪汪炯炯有神,小身子一拱一拱,在爹爹挥舞着有劲儿的小手去抓爹爹的领子。
裴元嗣握住四郎的手,他的手掌又厚又热,四郎嘤嘤起来,咧嘴露出几颗稀疏的小白牙笑,裴元嗣目光慈和。
父子俩玩耍了片刻,裴元嗣没听到身边的动静,抬眸,小妇人正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他怀里的四郎。
裴元嗣让她坐下,解释道:“从汀兰馆回来,顺道把四郎带了回来,这几天下午四郎都在汀兰馆?”
“这几天……白天都在汀兰馆。”阿萦点头。
“哦?”裴元嗣挑了挑眉。
他不是不知道,他回来后沈明淑在汀兰馆就已经提前告诉过他,埋怨阿萦照顾不好四郎,四郎在她身边总是挨饿哭闹,明里暗里示意裴元嗣赶紧把四郎从锦香院给她抱到汀兰馆,让绥绥和四郎姐弟俩团圆一处。
阿萦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非常担心裴元嗣的下一句话就是以后你不用照看四郎了,孩子就抱到夫人的房里去养。
她的心就跟那火铳似的突突响着,裴元嗣见她不知所措,又问她,“孩子不在身边,你就不想?”
阿萦想啊,想得肝肠寸断,夜不能寐,她眼里都蓄泪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面上还是强颜欢笑道:“夫人能把四郎照顾好,我、我就没那么想了。”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犀利,阿萦原本还想打听女儿的心吞回了肚子里,怯怯地垂下了脑袋。
意料之中,裴元嗣看了她半响,等不到想要的那句话,他也不想再为难她。
“出月子多久了?”
接着抬手喝茶,语气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说话时,他目光再度不受控制地扫过阿萦身前,那两抹被衣衫紧紧包裹下的丰盈随着她的呼吸颤巍巍地起伏着。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比他离开时还要……
分明没喝茶,裴元嗣喉头却忍不住滚了滚,喉咙发干,捏着茶盏的掌心也莫名变得有些燥热起来。
他恍惚想,这一掌,好像都拢不过来了。
“一个多月吧,”阿萦一直没敢抬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生完四郎到现在,有六十五天了。”
两个多月,差不多了。
“嗯,”裴元嗣放下茶盏,说道:“照顾好四郎。”起身走了。
-
回来的第一天,裴元嗣在前院睡的。
第二天,裴元嗣才去了一趟沈明淑的汀兰馆。
沈明淑把下午从阿萦那里抱走四郎又改成了傍晚,傍晚裴元嗣下衙回家,为了看儿子他也会过来她房里。
四郎吃完奶在床上躺着呼呼大睡,绥绥一岁两个月,已经会叫人了,沈明淑抱着绥绥坐在膝上,绥绥不喜欢,扭着身子从沈明淑身上挣下来,跌跌撞撞扑到爹爹怀里,绥绥凤目黑白分明,甜甜地叫了一声,“爹爹。”
“再叫一声娘亲。”沈明淑期待地看着绥绥。
绥绥咬了咬唇,她不喜欢娘亲,她喜欢那个总是偷偷来看她的漂亮姨娘。
可是娘亲不喜欢姨娘,她很想她,又不敢说。
绥绥瘪了瘪嘴,在沈明淑不厌其烦的引导下不太有兴致地唤了一声娘亲。
“诶,诶,瞧瞧我们绥绥多乖!”
沈明淑高兴地一连亲了绥绥好几口。
绥绥平时不亲她,她一开始也不喜欢绥绥,毕竟是个女娃,哭闹起来还不依不饶的,那段时间阿萦又时常偷着来看绥绥,心情不好的时候沈明淑就掐了绥绥好几次,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记住了,打那之后就不喜欢被她抱着,一抱就哭。
不过绥绥生得太漂亮了,一双凤眼含着裴元嗣的五分神韵,沈明淑想不喜欢都难,周妈妈说孩子感情都是养出来的,养恩大于生恩,只要她日后多疼绥绥,这孩子的心一定会回到她的身上。
四郎在她这里总是无精打采,一抱回阿萦房里又活蹦乱跳了,沈明淑又气又无奈,只能寄希望能用女儿拴住丈夫,最好丈夫每夜都歇在她这里,别再去阿萦那个小妖精的房里,裴元嗣也的确如她所愿,每日去锦香院也不过是看孩子,从不留宿。
沈明淑觉得,大概是生孩子的任务完成了,丈夫也就对阿萦失去了兴趣,阿萦年轻,刚生完两个孩子身段还是那么纤细,只是他不宿在她房里,对阿萦又不感兴趣,一个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怎么可能受得了夜夜孤枕难眠?
沈明淑就怀疑裴元嗣在外面有人了,命周妈妈悄悄去打探。
如此情况一直持续了七八日,这夜裴元嗣看完四郎,外头二更的梆子都敲了第二下他还没走。
阿萦想和四郎单独相处,鼓起勇气提醒他道:“大爷,已经很晚了,您,您还不走吗?”
裴元嗣抬眸看她一眼,“你赶我走?”
“不敢,不敢!”阿萦吓坏了,忙道。
她哪里敢赶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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