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姐姐,呜呜,紫苏姐姐,你在哪儿啊,我好害怕!”
女孩儿伤心欲绝的哭泣声由远及近,四下望去四周除了楼阁亭台花丛树木空无一人。
青衫长袍的青年穿花拂柳,停步在一颗两人高的枣子树面前,抬头看向挂在树上那枝桠掩映间狼狈大哭的女娃娃。
“哥哥快来救救我,呜呜,我快要掉下去摔死了,你快救救我呀!”
女娃娃哭声小了些,小小的身子在半空中摇摇晃晃,裙摆飞扬,双手四仰八叉地抱着跟细细的树杈子,眼看那树杈就要断掉,一双红红的杏眼焦急看着树下高大俊朗的青年。
正值初夏,枣子树难免长得枝繁叶茂了些,苍翠欲滴,裴元嗣眯了眯眼,他耳聪目明,眼力极好,远远地就看见那挂在树上女娃,他皱眉道:“我是这家的客人,你一个女娃娃爬这么高的树作甚,万一摔坏了你爹娘岂不是要心疼?”
女娃娃急道:“我不是贪玩,我的小蝴蝶掉到这棵树上了,我想爬到树上把她捡下来!”
裴元嗣再往上看,果见一只断线的粉色蝴蝶风筝挂在大树另一侧的枝桠上,女娃娃怕是想爬上去够风筝,没想到风筝没够到,反倒是自己踩空树枝险些掉了下来。
现在的女娃娃都这么淘气,还敢自己上树捡风筝?
裴元嗣往前挪了挪,判断好距离后调整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将袍子撩起来在半空中撑开,对女娃娃道:“你现在跳下来,我在下面接住你。”
女娃娃伸长脖子瞅了一眼,头晕目眩,立马又吓得缩回去道:“不成不成,太高啦,万一我摔死了怎么办,我害怕!”
裴元嗣尽量耐心地道:“你跳下来,有我接着,摔不到你。”
“不成,我太胖了,你接不住我……我还是害怕,你再往这挪一些。”
裴元嗣便又往左边挪了挪。
左挪右挪,女娃娃还是不敢跳,再催她两句还呜呜哭了起来。裴元嗣被热得实在不行了,不耐烦道:“摔坏了你赖上我便是了,你快跳,别磨蹭,再不跳我走了。”
“你好凶嘛,喂喂,你别走!”
女娃娃委委屈屈,吓坏了,害怕他真的一走了之不管她,“啊啊”尖叫着从树上跳了下来,正巧跳进裴元嗣的怀里。
裴元嗣身上有股淡淡的瑞脑香和一点点酒气,庆国公老爷子请他来吃酒,只是他不大爱吃酒,一屋子的人都在敬酒,拒绝不好拒绝,他便没怎么吃出来躲清静了。
女娃娃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心里不委屈也不气了,心想,哇,好香,好白,好俊,好干净的哥哥!
裴元嗣将她放到地上,三两步踩着树干抓住了树顶的枝桠,在女娃娃还没看清楚的时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树上她那只断线的小蝴蝶给摘了下来,脚步稳稳落到地上。
女娃娃目瞪口呆
回去的路上,裴元嗣单手抱着胖胖的女娃娃,右手提着她那只小蝴蝶风筝。
女娃娃杏眼桃腮,脸蛋儿肉嘟嘟胖乎乎,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山涧溪水般干净剔透,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除了有些胖,脸手捏着都是肉乎乎的,一笑起来更是见牙不见眼,不过这点斤两对于常年练武的裴元嗣来说不成问题。
胖娃娃被树杈子刮到了脸颊,额头和脖子上横一道竖一道的血痕,一直在吸溜鼻涕小声哭着,裴元嗣察觉到小女娃大眼睛似乎一直在滴溜溜地盯着他,他侧过脸,小女娃的小胖脸却“唰”的一下就红了,忙害羞地垂了下头,湿润的睫毛蝶翼乱颤似的细细密密。
“我、我就是有点疼,我不是有意哭的。”她小声道。
“越哭越疼,不许哭了。”裴元嗣嫌她聒噪。
“可是我疼嘛,疼就是要哭嘛。”小女娃不仅不怕他,还哼哼唧唧地对着他撒起娇来。
裴元嗣瞥她一眼,随手摘下身侧树旁的一片柳叶含在唇下。
悠扬的柳叶笛声在耳旁响起,小女娃惊呆了,傻傻地看着眼前青年冷峻俊美的侧脸,一时都忘了哭泣。
“哥哥,你,你吹得真好听,长得也好看,我叫阿萦,我喜欢你,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呀?”
吹完了,裴元嗣将柳叶随手塞到她手里,就听胖娃娃小声问他。
七岁的小姑娘早就知道美丑了,也知道自己日后会嫁人,眼前的青年穿一身潇洒飘逸的青色直裰,身材高大容貌英俊,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的凤眼清冷沉静,面如冠玉,举手投足之间话,都不怎么搭理她。
阿萦小小年纪还没见过这样俊美贵气的青年,眼睛看呆了,连四周丫鬟们的呼唤声都没听到。
裴元嗣见多了这种目光,小丫头一直讨好地同他叽叽咕咕地说话,他也只不过淡淡瞥她一眼,并不以为意。
三个月前他在殿试中拔得头筹,圣上钦点为状元郎时被众人簇拥着游长安街,春风得意马蹄疾,骑马倚桥满楼红袖招,满长安街的妇人娘子们都一个个往他身上丢着香帕络子,被一个小女娃痴迷地盯着还是第一次。
见小女娃的发髻乱糟糟地,脸上也是黑一块灰一块的,看着很是有碍观瞻,他便皱眉掏出帕子,把小女娃的脸擦了干净。
阿萦在他身上嗅了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胖手小心翼翼地去摸他的脸,嘿嘿笑道:“哥哥你好香哦,你准备什么时候来我家提亲呀?”
裴元嗣:“……”
他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娶她??
裴元嗣屡次拉下她的手,冷声警告道:“别乱碰。”
小女娃委屈地瘪了瘪嘴,明明刚刚还说可以赖上他嘛!
好在占他便宜的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裴元嗣把发痴的小阿萦放到地上,小蝴蝶的风筝也递到她手里,让她在此处等着。
阿萦就傻乎乎地接过来,意识到哥哥好像要走了,急忙拽住他那件青裰的衣角道:“哥哥你去哪里呀,你刚刚不是还说要娶我嘛,你叫什么名字,你还会回来娶我吗?”
丫鬟们喊的是“四姑娘”,裴元嗣猜测这女娃大约是老爷子在西府住着的沈二爷的小女儿。
“不回来了。”
“你不回来了,那我要怎么嫁给你嘛,你不许走不许走!”
阿萦攥着手里的叶子跺脚,急得哇哇撒泼打滚起来。
裴元嗣嗤笑一声,也没有回答她,硬是扯下她的小胖手,在阿萦的奴婢们冲过来之前挺拔纤秀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处。
今日是老爷子六十大寿,庆国公府内专门设下流水宴席,老爷子平时交友甚多,府内门庭若市,宾客众多,裴元嗣走后,阿萦哭着闹着要找他,沈二爷和林氏束手无策,疼女儿的沈二爷还专门去托了人打听。
“萦萦口中的哥哥是谁,二爷找到了吗?”好不容易把女儿哄消停了的林氏迎到门前来问。
沈二爷叹气道:“今日这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哪里能轻易找到?”
女儿只说是个个子高长得又好看的男子,至于年纪、身份一问三不知,他们夫妻俩又去哪里找?
阿萦是沈文德夫妇最为疼爱的长女,今年七岁,在沈家姊妹里排行第四,下面还有个三岁的弟弟沈玦。阿萦说是那个好看的哥哥把她从树上救了下来,爱女被救,沈文德也想找到人好生道谢一番。
不过这人虽是没找到,却在阿萦说的那颗枣子树下捡到一块羊脂玉的鹤鹿同春如意结玉佩。
这玉佩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才能有,沈二爷猜测救爱女的公子身份不凡,至于究竟是谁就说不准了。
那日枣子树下的惊鸿一瞥,除了寻到一块遗失的玉佩好看的哥哥杳无音讯,祖父的寿宴过后阿萦就始终闷闷不乐。
好在小姑娘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不论高兴还是忧愁一时过去便也就过去了,只是偶尔在心里想起的时候会有些难过和惆怅。
时日再一长,阿萦就连记忆中青年优美而棱角分明的轮廓都成了个模糊的影子。
……
裴氏乃前朝河东大族,前朝末年十八岁的老太爷裴忌毅然抛弃家中富贵离家,跟随太.祖爷南征北战打天下,立下赫赫不朽功勋。
新朝初立新君御极,因有从龙之功,裴家封侯拜相,入住京城,此后手握大权权倾朝野,太.祖皇帝更将爱女兖国大长公主下嫁卫国公裴忌,可惜兖国大长公主生有一子一女尽数夭折,老国公裴仲礼与二房的裴仲轩皆为大长公主的婢女钟氏所出。
这两个孩子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一出生便被过继到了大长公主膝下,裴家到裴元嗣这一代已是第三代,裴元嗣的父亲裴仲礼早亡,十五岁时裴元嗣便承继了卫国公的爵位,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国公爷。
守孝三年,十八岁甫一下场便被成嘉帝在乾清宫中钦点为状元郎,又成为本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成嘉帝甚为喜爱这个年轻有为的子侄,因十三岁开始裴元嗣就一直在宫中做勋卫,故而高中之后他并未直接进翰林院任职,而是向成嘉帝请求被调任去了都督府担任指挥佥事历练。
二十岁那年漠北的契人卷土重来,裴元嗣索性彻底弃文从武,主动请缨随恩师老庆国公前往太原,战事结束后又接连在太原镇守了三年才暂时镇压住了契国的残余势力。
太原这三年的守疆经历磨炼了裴元嗣的意志与心志,在亲眼见识过战争的冷酷残暴,以及无数生离死别的无奈之后,十八岁孤傲清高的少年郎更加坚定了当初弃文从武的决定,彻底蜕变成了一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人。
除了太原,接下来的四年间裴元嗣又陆续在朔方、陕西等地驻守过,等他这次回京城彻底安顿下来,接替了上一任大都督的职位,卫国公太夫人赵氏不免又操心起儿子的终身大事来,催促他年纪不小了需得成家了。
裴元嗣对未来妻子没什么严苛的要求,只要能勤俭持家,贤良淑德便已是很好,就是他这人太过冷傲,脾气难免差,女方最好是品性温柔能迁就他一些。
赵氏却觉得他这条件太低,以他们卫国公府的门第和儿子的功勋怎么不得配个名门淑女?
可惜这十全十美的名门淑女并不常有,赵氏这般挑挑拣拣,耳提面命,各式相看层出不穷,时日一长裴元嗣嫌烦,告诉赵氏这事她自己去办就行,挑到她满意的人选便把人家姑娘带过来给他看两眼,没问题了就把婚事给定下了。
卫国公府。
今日赵氏邀请了蔡大学士的女儿蔡氏来家中做客——名为做客,实则是为儿子相看。
裴元嗣下衙回来就径直去了紫园,三七还问他要不要先回房把官服换下来,裴元嗣说不必,脑子里还在想着衙署里未处理完的公事,想着速战速决,脚步走得便快了些。
“这花儿长得可真娇艳,衬得我今日又白了许多。”
“哎呀,我今天这妆容可真好看,我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湖水边,一个身着粉褙子白裙子的少女扶着鬓边的海棠花临水照花,自言自语道。
只见那清澈的碧水中映出一个乌发雪肤的粉衣少女,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唇不点自朱,少女眨眨杏眼,水中的她便也跟着眨眨眼。少女眉眼弯了弯,水中的她便也跟着羞涩地抿唇一笑。
仿佛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美,她又摘下那朵海棠花,拔下簪子含在檀口中,蹲在水边给自己重新盘了个发髻,盘完发髻还嫌水面不够清澈,从怀里掏出小靶镜左照照右瞧瞧,那一脸欣赏陶醉的模样,简直是照了个没完。
少女绾发时抬高手臂,舒展身体,窄瘦的对襟云缎褙子紧紧地包裹着过于丰满窈窕的曲线,侧脸看来翘鼻丹唇,竟是个十分标致的美人。
“咦,这是谁家的姑娘,瞧着有几分眼熟?”
三七疑惑地嘀咕了一句,“主子见过吗?”
没人回应。
三七扭头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主子,却见主子同样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妙龄少女,主仆两人一时无语。而小靶镜随着少女的皓腕不停移动,不知照到那一处,忽见那镜中除了她自己,竟还附带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
少女顿时大惊失色,脸色窘迫涨到通红,她受惊般“啊”的尖叫一声,惊慌失措间回眸看了两人一眼,白色的裙摆犹如一朵流云迅速隐匿于草丛中消失不见,唯独发上那朵娇艳美丽的海棠花在她转身的瞬间飘然落入湖水中,带起湖面阵阵涟漪。
……
一刻钟之后,从紫园相看出来,赵氏在裴元嗣耳旁抱怨道:“我说你怎么嘴上说的这么轻巧!给你挑回来了你要么嫌这个姑娘胖,要么嫌那个姑娘矮,嗣哥儿啊,你究竟是喜欢什么样儿姑娘,高矮胖瘦倒是给你娘个标准,好叫你娘心里也有数呐!”
裴元嗣皱眉,长得端庄漂亮在他这里是最低的标准,这难道还用特别的说吗?
脑海中闪过一个女子窈窕纤细的身影,莫名的,裴元嗣就想到了适才来时在湖边见到的那个爱臭美的少女。
嗯……如果长成那副模样,或许他会考虑考虑。
对了,那姑娘又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以前没在府里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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