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浓重,床几上的一盏小银灯忽闪忽闪,映照着淡青色的纱帐上一对交颈缠.绵的鸳鸯。
“您什么时候能回来?”
事后,她扬着湿润的杏眼问他。
“还没走就想我回来了?”他揉揉她的脑袋,笑。
阿萦红着脸垂下眼帘。
“睡吧。”
裴元嗣吹灭了灯,帐中很快陷入了一片昏暗和寂静。
阿萦却睡不着,躺在床上心浮气躁,翻来覆去。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担忧害怕什么,总觉得心里头沉甸甸地,怎么逼自己也睡不着。
害怕自己会打扰到他,阿萦每回翻身时都极其小心翼翼,实在躺得胳膊腿都僵硬了的时候才慢慢地找个方向翻个身过去。
还没松下一口气,身后忽地伸出一只大手搂过她的腰肢便将她直接裹到了怀里。
阿萦顿时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后背贴上男人温暖的胸膛,头顶是他平稳和缓的呼吸,阿萦摸到了男人覆在她胸口上的大手,觉得有些喘不动气了,常年握刀拿枪,男人的手上长满了陈年老茧,无论阿萦如何用力这只手动都挪动不了分毫。
后来大约阿萦太困了,不知不觉便沉沉睡了过去。
……
“大都督,我们已经出顺天府了,再往前走过了这道密林走上官道就是保定府的境内……”
朦胧中,阿萦似乎听到有陌生男人的声音在耳边一闪而过。
初秋的天逐渐变得凉渗了起来,不盖着毯子睡已是不行了。阿萦裹着小被子蜷缩成一团,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身下的床褥硬硬地,躺着一点都不舒服,阿萦叹口气醒了,打着困倦的哈欠长长地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醒了?”
裴元嗣放下手中的书。
阿萦一愣,忙睁开眼睛揉了揉。
这才发现这不是锦香院她卧房的陈设装设,没有那顶淡青色的帐子,她倏然转过去,惊愕地瞪大杏眼,对上男人漆黑平静的凤眸。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这是我的马车,我们现在出了顺天府,下一站是保定府,再过一个多月你将会随我到达江西。”
所以,她现在是随军了吗?
想到自己现在还衣冠不整,一副没睡醒、没漱口刷牙的模样一定很丑,阿萦急忙掩面转过了身去,不解道:“大爷怎么也没提前告知我一声,您之前好像没说过要带我随军呀!”
“忘记告诉你了。”他不以为意道。
考虑到阿萦会因为想绥绥和昭哥儿不愿意跟过来,裴元嗣不想做口舌之争,倘若阿萦再一言不合当着他的面委屈起来,他又不知如何安慰,索性就没告诉她这事。
即使解决了沈明淑,有赵氏在家中裴元嗣也不敢完全信任自己这位亲娘,阿萦太单纯善良,她根本斗不过她们,将她带上随军由他保护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阿萦不肯转过身来和他讲话,裴元嗣以为她是想洗漱,便吩咐丫鬟玉蕊将热水和湿帕子端进来伺候她。
可阿萦在他灼灼的注视下哪里好意思梳头漱口,只好硬着头皮赧然而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裴元嗣皱了皱眉,都在一起这么多年,孩子生两个了,她还害羞什么?
心里不理解,摇摇头,裴元嗣还是下了车去。
梳洗完毕,玉蕊给阿萦挽了个好看的发髻,换上新裙子,阿萦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心里忐忑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撩开车窗上的帏帘。
一束灼红的日光猝不及防地射入了帘中,阿萦微眯了眯眼,只见远处青山连绵,夕阳西下,一轮红日高悬山巅俯瞰大地。
便是在这一片薄暮冥冥中,马车前车队中那骑在照夜白上的男人依旧身姿挺拔傲然,如松如柏,夕阳的余晖洒满他宽阔的肩膀,在他周身镀上一层烫金色的光辉。
阿萦还眼尖的发现,男人的腰间系着一只淡蓝色的香囊,那是她新做给他的香囊,他夸过她说很好看。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忽然男人转过来身来看向她,四目相对,马车里的美人乌发雪肤,含羞带怯,眼神躲闪了几下,忙扔下帘子躲到了马车当中。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寂静无人的深夜里,他喘着气在她耳旁道。
“?”
阿萦侧过脸,杏眼迷.离懵懂。
“夸你白,夸你好看。”
他果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这幅柔弱纯真的模样竟勾得他很想狠狠地欺负哭她,让她为他红了脸湿了床,裴元嗣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发力。
……
第二天一早,不出意外阿萦的膝盖和小腿青紫了,连下马车都蹲不下去,小腹也是酸胀胀的,只能在马车上坐了一整天,傍晚进驿站的时候还是被玉蕊给扶下来的。
裴元嗣问她怎么回事,怎么一天都不下马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萦既苦恼又难以启齿,哪里好意思告诉他她的身子已经有些受不住他这日日三番两次的“宠爱”。
要是怀上了身子,只怕还会耽误车队的进程。
裴元嗣便发觉阿萦这两天心事重重的,他以为她是想孩子了,催促杨义武让递运所赶紧快马加鞭把家信送过来。
白天要急着赶路,夜里闲下来裴元嗣就教阿萦读书识字,阿萦其实很聪明也很有悟性,虽然没跟着大家们系统地学习练过字,她的字中却天然透着一股灵动娇憨的风骨。
不过状元郎偏喜欢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他给阿萦规定每天必须要认满二十个大字,这对初学写字的阿萦来说着实太难,阿萦不好意思拒绝,每天都要在马车中咬着笔头勤学苦练,晚上被他检查功课,写错了有罚,罚用戒尺打手心三下。
写错了有罚也就算了,写对了还没有奖赏,晚了到了床上还要被迫跟着他一起做别的功课。
碰上这样一位严苛又不懂怜香惜玉的老师,阿萦一个头两个大,每天都苦恼极了,想拒绝又说不出口。
好在除了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他不够温柔体贴外,其他方面阿萦还……挺满意吧。
譬如大军白日疾行,第二天天不亮又要起床赶路,马车难免颠簸,某日白天行至一陡峭路段,阿萦坐在马车里随着那马车的上下起伏心慌不已,过了片刻他忽地勒令车队停车,骑着照夜白停在车窗前。
瞥见帏帘上他高大挺拔的身影,阿萦赶忙掀起帘子作认真听状,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孰料他却下了马,从决明手中接过两只厚厚的软垫上车给她铺好,让她上去坐着试试,这样还硌不硌人。
阿萦听到马车外的士兵们在起哄,大家笑着窃窃私语,说大都督这是怜香惜玉呢,舍不得心爱的小美人受奔波之苦。
阿萦脸就忍不住滚烫滚烫了,十分窘迫地起身往外推他,“不硌人……哎呀,您快下去吧,别为我耽误了行程!”
裴元嗣也听见外面的起哄了,她垂眼娇羞的模样很讨人喜欢,他多看了她好几眼才下车去,告诉她哪里不舒服就直接找决明,不要不好意思的。
阿萦羞涩地点了点头,等他上马了,脸上热度退了一些,她忍不住悄悄拉开一角帘子向他望过去。
他的背影好高大,好宽阔,光是看着就很令人安心,阿萦的一颗小女儿心扑通扑通情不自禁跳了两下,心里莫名有种甜甜蜜蜜的感觉。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就变得有些依恋他了。
那边裴元嗣上了马,冯维似笑非笑地对他道:“哎呦,我怎么瞧着远处那棵铁树开花了,奇了怪了,以前就没见你对女子这般温柔小意过?”
行军打仗苦,且长途奔袭又脏又累,再讲究的人难免也会邋遢一些,穿浅色衣服容易脏,事宜图方便省事打仗的时候裴元嗣便习惯穿深色衣服,如此脏了染上血污亦看不出来,久而久之回了京城也极少穿浅色衣服了。
端看现在他身上穿的这套衣服,深青底子银丝滚边的长袍,那银丝好看是好看可不耐脏,上头竟干干净净无一丝灰尘污垢,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皂荚香,每天早上见面都是衣冠整洁神清气爽的,这要是没个女人精心侍候着是利落不成这般模样!
冯维着实是有些羡慕了。
他那两个通房都是妻子安排的,对他一向是畏大于喜欢,哪里能伺候得这么尽心尽力。
面对好友的调侃裴元嗣并未放在心上,阿萦是他的女人,他不疼她还能疼谁?
因军营里都是男人,阿萦一个女郎身处其中多有不便,她又天生性子羞涩,不爱下车溜达,若是遇上个三急没处方便,裴元嗣便在驿馆停驻时让驿丞另外准备了一辆马车,车里放上恭桶和净水,买上一个小丫鬟专门准备伺候阿萦。
阿萦以前不喜欢裴元嗣,是因为两人除了房中事鲜少有其他的交流,一个冷漠而沉默寡言的男人那方面再天赋异禀女人也很难能做到倾心相许。
以前湛表哥对阿萦也很好,甚至比他还要体贴,湛表哥会在她被姊妹兄弟们欺辱的时候替她温声解围,会知道她囊中羞涩特意让仆人们装作路人买走她寄卖在铺子的香帕香露,会在上元夜的时候给府里的所有女眷送一盏花灯。
而送给她的那盏花灯,恰巧是她去年上元夜喜欢但没舍得买下的兔子灯,灯盏上还写着“只愿君心似我心”的情诗……
可是这样的好阿萦抓不住,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任何逾越礼数的行为,和裴元嗣却不一样,两个人夜夜肌肤相亲,耳鬓厮磨,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夫君,他会理所当然地体贴她,大大方方地对她好。
阿萦心里甜蜜滋润的同时,却难免多了几分甜蜜的惆怅——
唉,他对她这样好,她就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去拒绝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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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匆匆,在十月中旬裴元嗣与冯维分率的三十万大军分两路会师后到达了长江以南的九江。
那天阿萦站在帐子里隔着远远地看见江边一片乌压压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列开阵仗,很是叫人头皮发麻,便赶紧钻进帐子里去做事了。
一直守到傍晚的时候他才披星戴月地回来,阿萦担心地茶不思饭不想,白天没怎么吃,留给他在灶上的饭菜都热了个七八回。
见他回来阿萦悬着一天的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欢喜地迎上前去关心他今天有没有受伤,然而他一进来却一语不发地胡乱扯开了身上的甲胄,目光幽深,拦腰抱住她就迫不及待地往里面的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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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萦心里有些难过。
她做了个噩梦,梦里梦见裴元嗣把她送人了,说她人老珠黄,他不稀罕她,说这话的时候他怀里还拥着个娇艳欲滴的女子,看不清模样,总是比她年轻漂亮就是了。
阿萦害怕极了,哭着跑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哀求他别不要她,他却冷漠地一脚踢开她,搂着美人转身离开。
裴元嗣听到阿萦细弱的抽泣声,扔下手中的公文走到行军床边抱起她,阿萦眼皮红红的肿肿的,像颗蜜桃儿,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掉,口中喃喃喊着“别不要我”之类的话。
裴元嗣轻轻拍了拍阿萦的脸,阿萦醒过来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呜呜地哭,问她做什么噩梦了也不说。
裴元嗣就发现阿萦近来很爱同他撒娇,小女孩儿嘛,到底是娇气一些,谁对她好她就爱冲谁撒娇,因为心里有底气。
以前她不这样,躲他都来不及,但其实他挺喜欢也挺享受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声音不自觉放柔,“做噩梦了?别怕,这里男人多着,阳气足,没人敢近你夫君的身。”
阿萦眨巴眨巴眼睛,抹去眼角的泪儿,已经意识到适才是做了噩梦,她闷闷不乐地,裴元嗣诧异地问她,“怎么不高兴,谁惹你生气了?”
这男人郎心似铁,哪里猜得到阿萦那颗千回百转的小女儿心思,阿萦幽怨地看着他,心想他究竟是贪图她的身子和年轻漂亮才宠她、对她好,还是因为真心的喜欢她,不掺杂任何情.欲呢?
阿萦这会儿不哭了,低头扣着他胸口上她绣的那簇团花如意纹路,忽然有些想试一试,如果她不让他碰,他会不会不高兴转头真的去找别的女人?
心里纠结了许久,她腼腆地道:“大爷,我适才做梦,梦见我……嗯,有身孕了。”
裴元嗣微僵,半响后道:“你只是做梦,不一定就是怀了身子,明日我让军医过来给你把脉看一看。”
第二日军医过来给阿萦看过,“如夫人未有身孕。”
阿萦心里便也不知是失落还是高兴,军医走后她依偎到男人怀里,指尖在他掌心上撒娇似的绕着圈圈,试图劝诫他日后节制一些,“大爷,我怕有了身孕耽误您的行程,不如我们以后……”
“不会有身孕。”裴元嗣说得斩钉截铁,低下头,阿萦迷茫地看着他,裴元嗣抚摸着她细滑的脸蛋儿,低声解释道:“我在服避子丸,你放心,你暂时不会有身孕。”
“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年纪大一些了,咱们再要孩子,好不好?”
阿萦惊得杏眼圆瞪,小嘴微微张开。
完了,这下拒绝的理由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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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此次平定辽王成嘉帝中意的人选中还包括了武定侯郭允,依据前世的梦这武定侯郭允会阻碍裴元嗣收复江陵大计,故而早在大军开拔之前裴元嗣略使了些计谋令郭允在床上病得起不来。
成嘉帝遂未再考虑过郭允,另外派遣大将辅佐裴元嗣统率大军前往江西。
阿萦不懂打仗的事情,但是裴元嗣陪她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少了,他在外面打仗,不放心她,便将她安置在后方的高官家中。
她日夜忧思,担心他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时常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晚上做梦会梦见他被敌人打伤了,血流不止,而后哭着从噩梦中醒过来,一摸身旁却仍旧是冰冷冷地,她只能无助孤寂地抱住自己,装作他还陪在她身边的模样。
想他,想孩子,她的心就像那落不到实处般每日高高悬着。
终于夜里他打了胜仗回来,她还在睡梦中就被他给弄醒了……她惊慌失措地想要挣扎,一转身却闻到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想到他这几日一定没好好儿地休息放松过,阿萦心疼他,便乖乖地不动了,任由他摆布高兴。
欢愉的时光却总是这样短暂,一夜醒来早晨他又要走了,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抱着他一语不发地流着泪,许久许久才哽咽道:“不能不走吗?我,我好想好想您。”
她可怜兮兮地缩在他的怀里哭着,娇语柔声地唤他夫君,这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叫人情不自禁沉沦其中亦无怨无悔。
裴元嗣又哪里想舍了她离开,她这么香这么软,这样美好单纯的一个人儿,裴元嗣将阿萦抱到他的大腿上,含住她的唇极近温柔缱.绻。
再冷硬的人遇到喜欢的人心也会变得柔软,他真想好好疼疼她,别让她再为任何人流泪了。
……
盼星星盼月亮,这场仗终于顺利打完,收到儿子送来家信的那一刻赵氏激动不已,连忙去了怡禧堂给婆母报信。
冬日里北风呼啸,大街上细碎的雪搓绵扯絮般纷纷扬扬,走的时候正是秋高气爽,回来的时候就到了来年正月,赵氏和二房一大家子在卫国公府门前对着巷口翘首以盼,很快一辆宽敞华贵的大马车就徐徐停在了几人面前。
赵氏推开欲要扶她下去的陆氏就欢喜地迎上了前去,未料车帘被小厮撩开,裴元嗣先跳下来,旋即将马车内一披着白狐斗篷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抱了下来。
赵氏那张脸便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责怪阿萦道:“你是没长腿,让你去伺候爷,不是让爷们儿伺候……”
“阿萦有了身孕。”
裴元嗣冷声打断赵氏道。
赵氏一愣,旋即惊喜地盯向阿萦白狐大氅下包裹的身躯。
自然还看不出来有孕几个月,只是被一大家子人这样灼灼注视着,阿萦脸皮薄儿,羞涩地垂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到了男人的身后。
这几日天降大雪,裴元嗣担心马车颠簸不稳惊动了阿萦的肚子,遂以大雪封路道路泥泞难行为由命车队放慢速度行进。
本来一个半月的日子可以到家,比原先的计划晚了有七八天。
赵氏脸变得就是这么快,笑脸几乎是裴元嗣话音刚落立马就挂上了,笑得合不拢嘴。
“几个月了,是你打仗的时候怀上的?我儿可真厉害,来来来,快到我这边来让我看看!”
拉着阿萦的手嘘寒问暖,一家人进了屋,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兖国大长公主坐在罗汉床上含饴弄孙,绥绥和昭哥儿都在等爹娘,昭哥儿早就困得睡着了,绥绥眼皮子也上下打架,一听到外面的动静懵懵懂懂地醒了过来,曾祖母慈爱地替她整理着身上的小衣服,说:“绥儿,你爹爹回来了。”
绥绥打出生起就养在沈明淑的房里,沈明淑一开始稀罕了绥绥了几天,后来嫌她总哭闹烦得很,动不动就冲襁褓里的她发脾气,掐她拧她打骂她。
可怜的小绥绥身上时常青一块紫一块,人人都告诉她夫人是她的娘,绥绥心里却对她生不出任何亲近的心思。
对爹爹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因为在她仅有的记忆中,爹爹似乎总是很忙,时常七八天才来看她一回。
后来爹爹倒是时常来看她了,还总是抱着她去祖母和曾祖母的房里玩耍,也许是身体里血脉相连的魔力,绥绥这才对这个不大相熟的男人生了几分濡慕的心思。
只是他这一走就走了四个月,绥绥早就把男人抛了之脑后。
她的记忆力模模糊糊的一直都是被她唤作姨娘的那个身影,她会温柔地哄她说话,给她喂好吃的小糕点,绥绥不太记得姨娘长什么样子了,但是她就是很想她呀。
人都涌进来的时候,绥绥有些怕生,怯怯地躲在兖国大长公主的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来四处张望,期望能寻到那个温柔美丽的身影。
“二小姐。”
有人欢喜而又克制地唤了她一声。
绥绥仰着头,只见有个皮肤又白眼睛又大又漂亮的姐姐朝她走过来,她刚想蹲下就被祖母拉住了训斥道:“身上还怀着一个,怎么这么不注意!秋娘,你把她扶进屋里去坐着!”
而后那个漂亮的姐姐就被秋娘嬷嬷挟着进了屋里,她进去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她,眼眶里似乎有泪花儿在打转。
不知为何绥绥心里就很难过,鼻子酸酸的,她想追过去和那个漂亮姐姐说话,有个人却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绥绥还记不记得爹爹?”
绥绥大大的凤眼懵懂无知地看着他。
裴元嗣也不生气,含笑刮了刮女儿挺翘的小鼻子,抱着绥绥走了进去。
因大雪入宫述职便定在了明儿一早,今晚一大家子人便围在一处一道用了晚膳。
阿萦的身份自然是上不了饭桌。
不过她有自知之明,能见到绥绥和昭哥儿已经很心满意足了,裴元嗣知道她想两个小家伙,特意让她在怡禧堂坐到上晚膳时才离开。
说来这一胎来得的确不是时候,大军班师回朝,走到北直隶境内的时候阿萦突然出现了害喜的症状,每日食不下咽,嗜睡,干呕、喜食酸,和怀绥绥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都说酸儿辣女,阿萦却正好反过来,当初她喜食酸赵氏以为她肚子里是个大胖小子,谁知生出来却是个姑娘。
赵氏很不满意,就不怎么喜欢绥绥。
这次大约也是个女儿。
三个军医来看过之后都说是喜脉,阿萦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至于是怎么怀上的……裴元嗣想了半天,想到一个多月前避子丸他带的不够,被他用光了,而新的避子丸又因为天气恶劣还在路上迟迟未到。
那几日他只能清心寡欲,哪知有一回打了胜仗喝多了酒,回来就没忍住……
本着心存侥幸不会这么巧一次就怀上,而且他事后都帮阿萦给清理掉了,结果就这么凑巧,就那一次阿萦便怀上了。
也许这是天意,裴元嗣叹了口气,怀上了就生下来,怀上这一胎,下一胎就不生了。
生昭哥儿的时候她在产房里面哭得撕心裂肺,他明明很担心却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那种滋味不好难受。
三个孩子已经足够了。
为了抵挡亲娘喋喋不休地相看催促,裴元嗣干脆找了个借口,为了他的名声,他会在一年之后再安排沈明淑病逝,如此在这一年的时间内他便不会再续娶,想办法查清当年阿萦外祖父家的案子,才能顺利扶正阿萦,否则他只能帮阿萦的娘林氏重新更改一个新的身份。
解决完了辽王,岁月再度变得安定静好起来。
裴元嗣让阿萦正大光明地搬到了归仁院,又将绥绥和昭哥儿都抱过来,一家三口顺利住到一处。
阿萦终于可以每天都见到弟弟阿玦,裴元嗣将沈玦直接安排到了裴家族学和颂哥儿一块儿读书,阿萦和沈玦姐弟两个再也不必分离。
而裴元嗣每日除了上衙,其他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花在了阿萦和一双儿女身上。
当年他不爱阿萦,更厌恶妻子的设计,把生儿育女当成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自然就对刚出生的女儿绥绥倾注不了真情。
也因此,绥绥两岁之前的大部分时候父爱都是缺失的。
对此裴元嗣唯有愧疚和补偿。
在梦里的前世,绥绥和昭哥儿与他都十分生疏,直到两个孩子渐渐长大,过了大概有个两三年与他相处出了真感情才愿意真正地去接纳亲近他。
一向威严庄重的人在面对一双儿女时却显现出无比的耐心,竟会纵容淘气的女儿骑在头上骑大马。
孩子淘气一些倒没什么,若是总哭闹的话裴元嗣就没辙了,孩子她娘显然比孩子他爹更有耐心。
这时候阿萦就会放下手中正在坐的活计,抱起绥绥或昭哥儿,三言两语哄一哄,亲一亲,两个孩子都能乖乖地在娘亲怀里消停了。
没人的时候裴元嗣靠在阿萦圆滚滚的肚皮上凝神听着孩子的胎动,孩子的小拳头有劲儿地捶着娘亲的肚皮,声音大的裴元嗣耳朵都一鼓一鼓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第一次听昭哥儿胎动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认真地靠在阿萦的小腹上,那时阿萦可紧张死了,浑身僵硬地一动都不敢动。
如今的阿萦脸蛋圆润了许多,见他抬头便羞涩地问他:“大爷听到了没?”
“听到了,咱们娃儿真有劲儿。”
裴元嗣笑着,从后面搂住阿萦,让阿萦靠在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一起抚摸着阿萦的小腹,低低悄悄地说着话儿,任凭寂静的黑夜里时光一点点的流逝,这样的日子安稳而美好。
在裴元嗣的授意下,两个孩子的奶娘开始有意引导小家伙们唤阿萦“娘”。
昭哥儿才开始学说话,教昭哥儿并不难,真正难的是绥绥。
绥绥叫沈明淑叫了两年的娘,她一直管阿萦叫做姨娘,阿萦自卑,她甚至一直不敢亲口向绥绥承认她才是她的生母。
绥绥叫她娘那一天晚上,阿萦在裴元嗣的怀里哭成了泪人儿。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也能亲自抚养两个孩子,被孩子们叫做娘。
在阿萦有孕期间,林奎蒋孝一案的进展也十分顺利。
循着记忆中的那个梦裴元嗣仅用四个月便顺利找到了蒋孝的儿子蒋三郎,只不过此案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不打草惊蛇惊动周王和孙士廷,裴元嗣暂且将此事给压了下来。
七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阿萦骤然发动。
在生了三个时辰之后顺利产下了一个重六斤的胖女娃。
喜得贵女,裴元嗣脸上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不顾赵氏的抱怨和反对抬阿萦做了贵妾,并为小女儿亲自取名绮姐儿。
绮有美丽光彩之意,这是两人互通心意之后才有的结晶,裴元嗣希望女儿长大以后能像她娘亲一样漂亮美丽。
由此两人愈发如胶似漆。
在这卫国公府里,假如只有两个人能管住这位国公爷,大约便只有兖国大长公主和阿萦。
哪位管事、官员得罪大爷了,打听到国公爷有位极宠爱的爱妾,都会携着重礼上门来向阿萦求情。
阿萦不收礼物,拒通常又拒绝不了,为了不打搅裴元嗣,她会事先吩咐心腹丫鬟去将此事原委打探一番,倘若真是冤屈,这才晚上回来劝一劝。
原先阿萦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菘蓝因为爬床被裴元嗣找了个借口直接赶了出去,为此阿萦还一个人伤心了好久。
不久之后,裴元嗣将搜集好的所有证据写成奏章一并呈上,弹劾武定侯郭允贪纵不法、首辅孙士廷诬陷忠良等等每人都有十余条的罪状。
他动不得周王,借住太子和次辅商缙的力量,孙士廷却是可以除去的心腹大患。
成嘉帝大怒,处决郭允与孙士廷,郭孙两家抄家,而在抄家过程中,锦衣卫指挥使袁恭无意在孙家搜到了周王与孙士廷暗通款曲的证据。
周王被成嘉帝拔除羽翼之后赶到了京城附近的山东济南就藩,就在眼皮子地下,周王已无一兵一卒,再想谋反回天无力。
……
成嘉二十年,沈明淑病逝,半年后林家冤案肃清,沈文德扶正林氏,裴元嗣扶正阿萦。
扶正宴当日,国公府内人流如潮,好不热闹。
一向低调的卫国公裴元嗣一夜之间跟变了个人似的,恨不得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裴元嗣扶正了自己的爱妾。
卫国公府后院里搭的戏台子从上午到傍晚光戏班子换了三个连唱了十场才结束,一整天宴席如流水一般往府里送着仿佛没有停下的时候。
就连卫国公府外都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们,管事的在外面搭棚送果子酒,凡是来贺喜的不拘什么吉祥话说者有份。
亲兄弟裴元休和颂哥儿俩感觉大哥再婚后变化最大的一点就是顾家了。
以前没事儿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能窝在书房一天到晚都不出来,现在倒是直接把书案搬到了正房里办事处理公务——
后来因为两个淘气的女儿时常给他撕坏公文和乱涂乱画藏书,只得又无奈地让人将书案给搬了回去。
成婚不到半个月就叫了一大批工匠到家里,说是家里的园子装饰都太俗了要在归仁院后面新修个园子,还要在园子里种满海棠花才行。
修完园子又念叨着正房摆设又陈旧又狭小住不开一家五口,花了三千两银子把归仁院重新修缮了一遍,院子扩大了将近一倍,气得赵氏因为这事嘀咕了裴元嗣好几回说他越来越败家败家。
新房修成那一日裴元休夫妇领着两个孩子去大哥屋里喝酒庆祝,发现院子四周缭墙的漆色从灰白色换成了鲜嫩的粉白色,映照得整个院子都亮堂许多。
花圃旁边安了个能坐三个人的秋千架,天井中央凿了成人小腿高的莲花池,池中从西墙角引御河之水,池中夏天不开花便可见一群群五颜六色的胖金鱼四处游来游去。
除了院子里,屋内的床帐、摆件、字画、桌椅等等装饰更是焕然一新,俨然已能看出是有妇人喜好掺杂其中的作用了。
半岁的绮绮乖巧听话,皮肤白皙眉眼之间更肖似阿萦,一双圆圆的杏眼笑起来别提多讨人喜欢了,把陆氏和裴元休夫妇喜欢得不行。
用完晚膳后阿萦和陆氏抱着绮绮去了屋里说话,裴元嗣和裴元休在明间品茗下棋,大姐姐纤纤一左一右领着已经会跑的昭哥儿和三岁的妹妹绥绥坐在地毯上玩过家家,亲弟弟昶哥儿则在一旁的地上打瞌睡,黏人的绥绥不时地就要跑到娘亲的怀里去腻歪一会儿,再跑回去跟兄弟姐妹们玩游戏。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笑了一个晚上,等陆氏和裴元休这夫妻俩离开时天色已是不早,将近三更时分。
夫妻两人又一起把三个早就困睡过去的小娃娃抱到梢间里,看着三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姿态各异地躺在小床上,阿萦心里莫名有种满足和自豪感,离开前把每个小家伙都香了一大口。
洗漱后上床,裴元嗣喝了点酒兴致大好,醉意朦胧地就过来吻她,三两下便将阿萦身上的衣物丢的到处都是。
阿萦艰难地躲着他的嘴道:“夫君,今晚……嗯……今晚说……说好了,最多……最多两、两回,这回您不能再、再食言了!”
裴元嗣“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解去帐子,俯下.身吻着她含糊道:“娇娇,今晚不算数行不行,嗯?”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阿萦可能还会信,现在阿萦根本就不信了!
她明明听陆氏说,三叔……两天才会和她同房一次,而且每回时间也没这么长,他倒好,只要她没来月事就一晚上缠她数回,尤其是成婚之后!
他的吻湿热滚烫,且不由分说,阿萦气急了在他腿上狠狠拧了一下,大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又骗我呢!您上回也是这么说的,您就是欺负我好说话!”
不知哪里来的大力气竟还把他推到了一边儿去,说罢转身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裴元嗣倒在床上哭笑不得。
哎,人不好骗了。
俗话说兔子急了都会跳墙,以前阿萦不好意思拒绝裴元嗣,现在不一样,阿萦心里有些底气了,能看得出来男人是真心喜欢她,不管这份真心能有多久吧。
见她生气裴元嗣还过来哄她,阿萦也是好哄,哄个两三句就红着杏眼没了声儿,转过头小声问他,“真的,除了我,您真的没哄过别人?”
“真的。”
阿萦脸上就飞上一抹晕红,忸怩了半响,主动凑过来搂住他,孩子气地道:“那您以后也只许这样哄我,您要再去哄别的女人,哼……我就再也不理您了。”
“就只是再也不理我?”裴元嗣低低地笑。
阿萦说:“还有,以后不许您再上我的床。”
裴元嗣:“……”
裴元嗣说道:“这个不成,你再换一个,哪有夫妻吵架妇人不让丈夫上她的床?”
阿萦在他怀里笑,“嗯……那就罚您天天给绮姐儿换尿布!”
窗外的三更的梆子连敲了三声,一声比一声悠长,一声比一声深长深远。
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射入帘中,天青色的帐子上绣着一对儿恩爱的鸳鸯戏荷花,池上鸳鸯鸟,水中比目鱼,鸳鸯意为夫妻恩爱,荷花则寓意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窗外夜幕低垂,月儿也羞涩地隐于柳梢后,晚风徐徐。
今夜,是个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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