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蓄坐在轮椅上,不对,应该是被固定在轮椅上,连后脑勺都还垫着个颈枕固定着。不知道是这台轮椅实在太大太笨重的原因还是这人真的发育不良,傅澈临看着他脸色苍白身形跟只小猫崽似的,估摸着单手就能把他揪起来,揪起来说不定都还没自己肩膀高。
傅澈临沉着脸上下打量了一遍闻人蓄,秋中的天气实在不至于穿那么多,他也只是为了正是才穿着西装外套。反观闻人蓄,连毛衣都穿上了。就是因为太瘦,袖子宽宽大大地遮着他半个手掌,左右两只手中各握着一个圆球形的东西,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腿上还盖着快毛茸茸的毯子,毯子又厚又长,由腿至脚面将闻人蓄的下半身遮了个严严实实,只看得见他两只脚的脚尖呈内八字地点在一起。
虚虚地点着,都没办法踏踏实实地完整把脚踩在脚踏上。
他声音也有气无力,进到堂屋里对着几位长辈哑哑地挨个喊了一遍。唯独转到傅澈临这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能略带僵硬地偏过头看着他家老爷子,很快又转过头来带着一点客套地笑问说:“这就是小傅哥吧?”
饶是平时再能装,傅澈临这会也装不下去了,茶盏摔在桌上猛地站了起来嫌恶地看着闻人蓄,“谁他妈你哥,你也配姓赵?!”
他转过身对自己爷爷低声吼道:“我不反对你给我拉郎配,可你也不能这么耍我吧?我是你亲孙子啊!刚刚你都快脑补我和他三年抱俩了,你看他这样子像特么活得长的吗?怎么?让你孙子年纪轻轻当鳏夫?”
这话说出来再搭上傅澈临那张凶狠的脸,瞬间厅堂中所有人的面子都挂不住了,傅铎大声呵斥自己儿子闭嘴。反倒被傅澈临吼了回去:“你可歇着吧,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帮着亲爹坑亲儿子,你可真行。这个过家家你们自己玩吧,老子不伺候了!”
傅澈临说完转身就打算离开,低头却发现轮椅上的闻人蓄根本不生气,还是噙着笑地看着他。
对比起闻人蓄的含笑不语,傅澈临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暴跳如雷就像个幼稚的小学鸡。
“你还能笑呢?是没听懂我说的吗?你被退货了,老子可以要男媳妇儿,但不要男病秧子明白没?”已经把自己脸上的画皮扯了下来,现在也不在乎再说几句难听的了,傅澈临阴沉着脸不管不顾地对着闻人蓄讥讽着。
就等着闻人家的脸也垮下来,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哪知道闻人蓄还是毫无动静,根本没有打算跳起来打傅澈临膝盖的样子。他偏过头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傅澈临看了好久,软软地同傅澈临说:“说到底这还是咱俩的婚事,总让长辈费神也不好,我们出去说吧,说完了你还是不同意就算了,当我们两家没这缘分。”
傅澈临本想说谁他妈稀罕这破逼缘分,但余光中已经看到爷爷紧握着拐杖,怕是连这点要求都不同意他今天也别想直着走出闻人家的宅子。
权衡之下他冷着脸点了点头,径自走出正厅。
身后有下人要去帮闻人蓄推轮椅,闻人蓄微微摇头说不用,只让那人把轮椅的开关打开,他自己蜷着的手一点一点挪蹭到扶手边的操纵杆是哪个,掌根带了点力气,轮椅便动了起来。
傅家的两个人知道自家的小少爷没外人说的那么好,担心傅澈临脾气上来真的会动手,不放心地想要跟出去。没想到却被闻人家的长辈拉住说不会的,孩子的事情让孩子们去处理。
傅澈临才走出正厅就掏出香烟来不耐烦地点上,点烟的时候他看到闻人蓄按着轮椅上的一个零件独自慢慢地凑了过来。
他皱着眉直截了当地问他要说什么,现在一点时间都不想浪费在这个病秧子身上。
轮椅驶到傅澈临身旁,闻人蓄松开操纵杆,微微仰头吸了一下嘴角好让即将要掉出来的口水咽回去。
他也收了笑容,懒散地开口:“你坐下,我一直仰着头对我颈椎不好。”
宅中的走廊有石头砌成的栏杆座椅,傅澈临阴着脸没坐下,只烦躁地让闻人蓄有屁快放。
闻人蓄一点都不恼,也没难过的样子,还是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你坐了下来,我一直这么仰着头肌肉僵硬会很难受。”
傅澈临不坐下,闻人蓄就闭着嘴眼睛半阖着看着他,傅澈临懒得浪费时间和闻人蓄僵持着,只能坐下。
“说吧,不过我先说好,不要打感情牌,我这个人不像我爷爷,没那么多人情冷暖来和你话家常,这段可以跳过。”
傅澈临坐下闻人蓄终于可以平视着他,肌肉瞬间得到了放松。这才有心思开口讲话:“在来这一趟前你肯定没有听过我吧?但是我却很了解你,傅澈临,铎泽的太子爷,两年前留学归来,现在已经开始接受家里的事业,做得也不错,不像你那些酒囊饭袋的狐朋狗友,是真的有两把刷子的人。”
这些吹捧的话傅澈临听习惯了,但这会说这些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别,有话直说,不用夸我,你把我夸到天上去我也不会娶你。”
闻人蓄微微一笑,带着一点讥诮,“你是不是平时被夸的多了?想什么呢?我想说的是,这是你广为人知的一面,你另一面嚒,爱玩,能疯,包过的情儿数不胜数,不夸张地说怕是比你换裤子还换得勤。”
这些也不是不能提,就是傅澈临不太愿意让这些事摊开来说,还说得那么直白。
傅澈临脸色比先前还难看一些,他沉声问闻人蓄到底想说什么。
闻人蓄前不久刚出院,秋末的山中空气湿度大,骤然说太多话他有些胸闷。喘了好一会才接着开口,再次开口的时候比先前说话慢了很多。
“所以你才要娶我,我身子不好,平时懒得管你的这些花边事儿,你就是在外面浪得没边了,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如果是个身体好的,没准哪天就当街拿刀砍了你的心上人了。”
这话听着还真有点道理,傅澈临陷入了沉思,反正他没把自己婚姻放在心上,以后也不会断了在外面玩的想法。
要是真的是个身体好爱蹦跶的,真的闹起来也够傅澈临喝一壶的。但看看闻人蓄,忙着保命还够呛,应该也没多余的功夫来管这些琐碎的事情。
但仔细一想这番话就站不住脚了,怎么可能全是对傅澈临有利的,他闻人蓄难道就无所图?
傅澈临狐疑地看着面前的病秧子,警惕地问他:“说吧,你看上傅家什么了?”
闻人蓄笑了起来,皱着眉又低声咳了几声。
“我……我能图什么……闻人家下一代的掌事又不是我,我要这些干嘛?就像你说的,我忙着保命都够呛,那些东西对我没用。”
闻人蓄坐得时间久了,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盖在毯子下的两条腿悉悉索索地抖着。
“就是我爷爷岁数大了,怕我以后受委屈,想给我找个能过日子的。他疼我那么多年,我也得做点什么让他安心。”
这么一解释也说得通,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互惠互利,傅澈临的心开始动摇。
他沉吟片刻,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半刻后开始和闻人蓄讨价还价:“婚后我不可能天天住在家里,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看你装病,我和你就各过各的,你要是敢在长辈面前作什么妖,我怎么把你抬进家就能怎么把你抬出家……握草他妈的你能不能别抖腿,你家里人没教你礼貌吗?”
闻人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两条腿,发现他们已经从悉悉索索的抖动变得明显,只有脚尖搭在脚踏上,怎么都抖个不停,看着是有点吊儿郎当的感觉。
可他也没办法,闻人蓄挑着眉故意道,“那你倒是喊啊,你让它说你别抖了。”
闻人蓄一边说,腿还一边在抖,好像身体和说话的嘴是分裂的一样,谁也管不住谁。傅澈临疑惑地看着闻人蓄,发现他非但没停止双腿的抖动,反而还越发抖得厉害。
“你这……”
毯子因为双腿抖动得厉害已经滑落到了地上,一双细瘦的腿展露出来。
就算被裤子包裹着,也不难看出闻人蓄的一双腿细得过分,几乎没有什么肌肉线条可言。膝盖倒是异常明显地突出,和内八字的脚尖一样,膝盖不由自主地对在一起,这会还因为抖动而相互碰撞着。
闻人蓄已经不会笑了,这下连上半身的一双手也抖了起来,脖颈往后仰着,控制不了的嘴角还溢出一丝涎液。
“后……后面……有药……有纸。”
或许是下人已经被闻人蓄提前知会过不要过来打扰他们两个,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傅澈临只能咬牙切齿地绕到闻人蓄轮椅后面抽出纸巾和药盒,他忍着恶心帮闻人蓄把嘴角擦干净,慌乱地开口问闻人蓄:“这他妈的要吃多少?”
闻人蓄因为痉挛说话都变得含糊,眼神也迷蒙地睁都睁不开,好半天才吐了个一字。
傅澈临顾不上有没有水,抠了一颗药丸塞进闻人蓄嘴里,抬着他的下巴让他把药咽进去。
药丸其实没多大用,这种抗痉挛的药物闻人蓄从小吃到大,早就没了多少作用。反正痉挛过了他自己就停了,闻人蓄一般都不会放在心上,只不过面对的是不算熟的傅澈临,多少还是得让自己未来的丈夫放下心来,这才说要吃药。
药丸才咽下肚没一会,果然闻人蓄的身体就恢复了平静,傅澈临已经被吓得不敢吱声,愣愣地做在石椅上看着闻人蓄。
闻人蓄张着嘴大口呼吸,眼皮耷拉着有气无力地看着傅澈临。
“你现在看到了,我身体就这样,真没心思管你那点破事。”
其实这会最合适的应该是让闻人蓄躺下静静休息,但估摸着傅澈临也不是那种能关别人的,闻人蓄自然就懒得开口让傅澈临帮他。
他只想尽快敲定这桩亲事,好让爷爷放下心来。这才急不可耐地,即便已经没力气了,也还继续开口说着话。
傅澈临反倒这会不敢答应了,不是觉得这个条件不诱人,是真的怕自己头年办红事,第二年办白事。
太晦气。
傅澈临不自然地用手摸了摸下巴,又打量了一遍闻人蓄,“不是,你这不是管不管得了我的问题了,你这是能不能活的问题了,你别开玩笑了,我虽然没多看重婚姻,可我也不想年纪轻轻死老婆啊。”
闻人蓄笑了笑,“放心,死不掉,我保养得好没准还能走你后面。”
“那你……”
“先天的,生下来就这样了,二十来年都是这么过的。”
傅澈临还想问,闻人蓄已经不耐烦了,索性自己先交代清楚:“脑子里的问题,打出生起就瘫了,就剩这张嘴还利索点。”
听到闻人蓄这么说,傅澈临终于明白为什么是同龄人但从来没听过有闻人蓄的名字,也终于能理解为什么明明是徽派建筑里重要的高门槛,在这幢宅子里却不见踪影,甚至连台阶都没有。
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大声说:“原来你是个脑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